第41章 王熙凤的处境
姊妹几个正说话间,春纤进来禀报:“几位姑娘,麝月姐姐来了。”
探春和惜春笑容一顿,都不约而同往黛玉看去。
却见黛玉神色如常,笑着吩咐道:“你这丫头,快把麝月姐姐请进来呀,愣着干嘛?”
春纤得了吩咐就出去了,不多时就带着麝月回转。而麝月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上前对黛玉三人行礼,笑眯眯地说:“我们奶奶得知林姑娘回门,特意做了几样家常的点心给姑娘配茶。”
黛玉道了谢,让春纤把食盒接过来,又从袖里掏出一个荷包给了她,才叫春纤好生把她送出去。
见探春姐妹两个都不说话,黛玉明白他们的心思,便当先笑道:“宝姐姐家的点心还保持着南方口味,一向和京城不同,快看看今日送了什么来。”
说着便揭开了食盒,却见第一层是造型精致的莲花酥,下面的几样糕点也是个个造型别致、滋味清雅,显然是贴合着黛玉的脾性送的。
黛玉道:“宝姐姐真是有心了。”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下来。
有心是好事,但过于有心,却未免透露出疏离生分的意思来。
直到这一刻,林黛玉才深刻的意识到:有些事情,是真的不一样了。哪怕她不在意,却也拦不住当事人中有在意的。
探春自来敏锐,瞬息之间便已了然。她笑着轻推了黛玉一下,嗔道:“看,你又多心了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素来就是个周全人。”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我也不瞒你,宝二嫂子入门虽才几日,可太太却已经把管家大权交给她了。
她原不想得罪琏二嫂子,推脱了的,可太太执意叫她管,她更不想得罪太太,少不得就接过手去了。
如今我虽还分管些事物,也不过因着岁已及笄,到了该说婆家的年岁,不好不学这些,太太这才松了松口。”
提到自己已到了适婚之龄,探春便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对黛玉道:“如今我倒盼着你说的那位卢三郎,真能说动他的母亲在家里议亲呢。
老太太年纪大了,到底精力不足,我等小辈儿只求她好吃好睡也便罢了。偏家里的两位太太都不爱出门交际,我的婚事还不知要着落在何处呢。”
虽然她梦想着能有个志同道合的丈夫,日后夫妻二人一体同心,共同挣一番事业。但这世间之事,哪有尽如人意的?
如今她就是害怕,太太一直拖着她的婚事,就是想把她送进宫里去,帮衬一直不得宠、无有妊的大姐姐。
若是卢三郎来议亲,哪怕看不上她,看上了惜春。年岁更小的妹妹要定亲了,家里总不好把她这个更年长的拖着。
惜春不知她的柔肠百转,随手放下茶盏,一边捏着帕子轻轻擦拭嘴角,一边冷笑道:“要我说,还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一了百了!”
本就是西府出生的探春尚且为自己的婚事发愁,更何况她这个东府寄养在这里的呢?
她虽是被同族寄养在荣国府的,但毕竟不是荣国府亲生的,这边的长辈怎样疼她都无妨,对她的婚姻大事,却是连贾母都不怎么好插手的。
至于东府那边,她可更不敢指望了。
莫说贾珍和尤夫人大概率不会考虑她的终身,若是他们真一反常态地考虑了,惜春反而要警惕:他们是不是已经和人家商量好了,要把她卖个好价钱?
左右都看不到什么好出路,也无怪惜春会生出此等出世之心。
姐妹二人相对叹气,黛玉看着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成婚和未婚之间的参差。
作为一个婚姻生活还不错的人,面对两个自觉前途渺茫的姑娘,当真是说什么都像是在说风凉话。
还好这个时候平儿来了,是替王熙凤送东西的。
平儿自来温柔妥帖,王熙凤管家多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若不是平儿私底下替她周旋安抚,只怕恨她的人更多十倍。
虽然王熙凤的立场变化了,可黛玉对平儿却是没什么意见的,一听说她来立刻就让人请了进来。
“三位姑娘,这是县伯府上一大早送过来的酥油泡螺。我们奶奶说这是个稀罕玩意儿,叫我拿来给三位姑娘尝尝。”
说着就把手中的食盒放下,打开后端出一盘异样点心来。
其实酥油泡螺很早就有,之所以说它稀罕,就稀罕在制作不易、保存更不易上。
黛玉道:“你们奶奶有心了,还劳烦平儿姐姐跑这一趟。”
探春和凤姐的关系一向不错,拉着平儿询问了一番王熙凤的身体,才放她回去。
等她走了之后,探春才忍不住叹道:“她主子是个要强的,让她在外面也只捡好的说。我暗地里听丫鬟婆子说,自从那年流了一个男胎后,琏二嫂子便一直下红不止,吃了多少药都不效验的。”
对此黛玉也有耳闻,虽不赞同却又无可奈何道:“她自己不爱惜自己,偏又是个主意正的,谁又能劝得了她?”
提起凤姐,惜春心中也自感念她多年的照拂,不由道:“或许宝二嫂子把管家全接过去,对凤姐姐来说也未见得就是坏事。她若是从此收心,把身子骨好好养养,才是真正受益无穷呢。”
探春闻言不禁苦笑:“这个道理咱们都明白,她又何尝不懂?只是人各有志,只怕对凤姐姐来说,宁愿管家理事累死了,也不愿空活百年。”
黛玉叹道:“真是何苦来哉?替这一大家子操心这么多年,又有几个人念她的好来?”
姐妹们叹息了一回,却终究也管不到荣国府的管家权花落谁家。
正说着又有小厮来,说是老爷请徐姑爷书房叙话。徐茂行换了身衣裳,又来和黛玉说了一声才跟着去。
探春揶揄道:“徐姐夫果然是个体贴人。”
“你这丫头,贫嘴贫舌的,真是没个正形,也不知跟谁学的?”黛玉轻轻啐了她一口,脸颊却不由自主染上羞红。
姐妹三人笑闹了一阵,探春命侍书回去,把自己最近做的诗词拿了过来,请黛玉为她斧正。
黛玉笑道:“诗词不过咱们姐妹玩乐的东西,相互指点便是了,谈什么斧正,没的叫人笑话。”
说着又看向惜春,问道:“四妹妹,你最近可曾读了什么好诗好文?”
却见惜春双手合十,沉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正色道:“我最近在读《金刚经》,倒是受益匪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黛玉一怔,下意识看向探春,指了指惜春低声问:“四妹妹这样多久了?”
探春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黛玉心头便是一紧,知晓惜春怕是铁了心要出家,拦是拦不住了。
先有迎春在婆家艰难,又有惜春的出世之心,黛玉原本因见到外祖母和诸位姐妹而喜悦的心情,一点点降到了谷底。
等到用午膳的时候,贾母自然派人来请。姊妹三个都连忙收拾好了心情,个个都面带喜色的去陪贾母用膳。
这时候紫娟和旧日的小姐妹们也都见完了,该打听的东西也打听得差不多了,自然就回来伺候黛玉了。
等黛玉被贾母拉着在自己身边落座,左右不见徐茂行,便知晓竟然是被贾政给留下了。
她便叫来了紫鹃,低声吩咐道:“你悄悄去告诉二爷,叫他少喝酒,仔细头疼。”
“诶。”紫鹃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便去了,黛玉一回头,便看见贾母满脸欣慰地看着自己。
不多时紫鹃回来了,对黛玉道:“二爷叫奶奶放心,他酒量不佳,已经向二老爷等告罪了。二爷还说了,奶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可尽情与老太太和姊妹们欢聚,不必顾忌太多。”
探春和惜春姐妹听了这话,相互挤眉弄眼,你戳我一下,我撞你一下,纷纷掩着唇对黛玉露出揶揄的笑。
却不想,他们这点阵仗,已经不被嫁为人妇的黛玉放在眼里了。
只见黛玉坦然地回视二人,露出一抹得体的微笑,又满怀关切地给二人夹了他们各自爱吃的东西,弄得姊妹两个老没意思。
探春心里暗暗嘀咕:莫非成婚真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如若不然,林姐姐才出嫁几天,怎么就和琏二嫂子一般,羞耻度提得这么高了?
想起王熙凤,探春又忍不住暗暗叹息,觉得她真是糊涂极了。
当初王熙凤见风使舵,逐渐脱离贾母转而倒向王夫人时,探春不是没有隐晦地提醒过她。
可探春毕竟要在王夫人手底下讨生活,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明白。偏偏王熙凤又是个自信心爆棚的,觉得自己能力出众,又是王夫人的嫡亲侄女,觉得他们估值天然就是一伙的。
但结果又如何呢?
薛宝钗才一进门,王夫人就迫不及待地把管家权交给了自己的亲儿媳,王熙凤这个嫡亲侄女,立刻就退了一射之地。
王熙凤是很有才能,但薛宝钗也不是省油的灯。虽说在管家理事的本事上,王熙凤更胜一筹,但薛宝钗的心机更深,比她更懂得如何邀买人心。
再加上王熙凤管家多年,那是猫狗都嫌,家里上上下下大多数都支持看起来更加和善的薛宝钗,想把王熙凤这个“母夜叉”快些挤出权力中心。
等她反应过来,在想靠拢贾母时,贾母最在意的宝玉和黛玉终身都已定了,她老人家根本懒得再理会家里的一摊事。
探春倒是感念王熙凤多年对他们姐妹的照顾,可薛宝钗才是真正的管家人,又有王夫人在背后鼎力支持。探春的婚事尚捏在嫡母手中,如何敢明目张胆地违拗?
一时间,王熙凤孤立无援,又拉不下脸来,就只能称病了。
若非如此,今日黛玉回门,最好热闹的王熙凤,肯定是要来荣庆堂陪客的。
第42章 雪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娘儿几个转移到内室说闲话时,怡红院的秋纹来了,说是薛姨妈送了些稀奇果子,宝二奶奶挑了好的教她给老太太和几位姑娘送来。
贾母笑呵呵的命鸳鸯接了,又吩咐抓了两把钱赏了秋纹,连见都没见就把人打发走了。
反正她年纪大了,宝玉和黛玉也各自成家,家里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叫她投鼠忌器,说话做事自然是随心所欲,不用再特意给任何人脸面。
对此,无论是黛玉还是探春、惜春姐妹,都不会多说什么。
他们全当什么都没有发,甚至对薛宝钗让人送来的果子提都没提一句,只陪着贾母说笑。
大约过了一刻钟,贾母对探春姊妹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吧,就叫玉儿跟着我躺下歇歇。”
探春闻言眸光一闪,立刻便拉着惜春一起告退了。
姊妹二人从后门出了荣庆堂,惜春才低声问道:“三姐姐,老太太特意留下林姐姐,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探春好笑道:“你这丫头,还来诈我,我就不信你猜不出来。”
惜春闻言,便举着帕子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歪着头俏皮地看向探春。
探春轻轻点了点他的额,挽着她的手道:“今日闲来无事,咱们姐妹两个就到我那里一起去下棋玩吧。”
惜春点了点头,一边随着她走,一边又愤愤地低声道:“那雪雁还是跟着林姐姐从林家来的呢,太太叫她跟着宝二嫂子一起出嫁,她竟是半个不字也不说。若我是林姐姐,必然不肯再要她。”
却是当日黛玉出嫁之后,王夫人便叫雪雁到梨香园去,扶着宝钗一起去了怡红院,迷惑痴傻的宝玉,说新娘子就是黛玉。
惜春年跟随自己多年的入画替亲哥收赃款都不能容忍,对雪雁这种近乎背叛的行为,更替林黛玉不值。
相比之下,探春更明白现实,不由叹气道:“林姐姐出嫁匆忙,根本想不到太太会在临门一脚时把雪雁留下来。
她一个身不由己的小丫头,主子出嫁时又没带走她,本就心中惶惶不安,哪里还敢违背太太的命令?”
若是当时雪雁不从,王夫人有的是法子收拾她,雪雁的顺从之举也不过是明哲保身。探春觉得,实在不必过于苛责。
惜春微微一怔,哑然半晌方道:“却是我想得浅了。”
她素来知晓则姊妹几人中,唯有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往日探春管家时,她已经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今日得了这番见解,才知道探春于人心揣摩上,竟也胜过她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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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贾母打发走了探春、惜春姊妹,便转头对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会意地点了点头,转身从侧门出去了。
片刻之后,鸳鸯回转,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耷拉着脑袋的小丫头。
“雪雁。”黛玉一眼便认了出来,情不自禁地起身迎上了两步。
听见黛玉的声音,雪雁猛然抬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哽咽着喊了一声“姑娘”,便不管不顾地猛然扑了过来,抱着黛玉放声大哭。
“姑娘,姑娘,你怎么不要我了?怎么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了?呜呜呜呜呜……”
黛玉心疼地搂着她,不住地轻轻拍抚,安抚道:“好丫头,我这不是来接你了吗?你是我从林家带来的,我就是把谁丢下,也不会把你丢下呀。”
紫鹃也上前替雪雁擦眼泪,笑着打趣道:“好了快别哭了,好素净的一张脸,都哭成小花猫了。”
“唉呀,紫鹃姐姐!”雪雁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
紫鹃拉着她到了一旁,柔声道:“出阁的当天奶奶就发现你没跟上,心里急的跟什么似的。若不是我好说歹说地劝住了,怕是立刻就要回来找你呢。”
“那可不行!”雪雁立刻道,“姑娘出门子怎么能走回头路呢?太不吉利了!”
她双手捧住了紫鹃的手,心有余悸道:“还好紫鹃姐姐劝住了,不然我这罪过可大了。”
见紫鹃把雪雁哄好了,大家才重新笑开了。
贾母特意叫鸳鸯拿了一对金簪子,给了紫鹃和雪雁一人一支,笑道:“你们两个都是玉儿的左膀右臂,往后可得一如从前,好生服侍。”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一起来拜谢贾母:“多谢老太太赏赐,我们竟然一心一意服侍奶奶。”
“好好好。”贾母十分欣慰。
便在这时,守门的翡翠来报:“老太太,林姑娘,徐姑爷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黛玉便看了一眼自鸣钟,见时针已经指向了“IV”,始惊觉他们该告辞了。
于是,等徐茂行进来之后,夫妻二人又陪着贾母说了会儿话,便顺势告辞了。
雪雁自然是跟着他们一起回徐家的,至于春纤等人,都是贾家的家生子,黛玉这位客居的表姑娘出阁之后,他们自有他们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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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坐上了回程的马车,徐茂行见她精神不旺,还以为他是舍不得贾母,便握着她的手安抚道:“你若是思念老太君,可以时常回来看看。”
黛玉勉强笑了笑,说:“别说胡话了,出嫁女怎么能经常回门?更何况,荣国府本也不是我的母族,我若常去,更是让人闲话。”
徐茂行本想说“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可想到荣国府从上到下的嘴脸,觉得黛玉少去受气也好,便转移了话题,和黛玉诉苦道:“你是不知道,贾家那位政老爷,可真是好为人师。
见了面说不上三句话,便要考较我。单考我还不过瘾,特意又叫人把宝二爷和环三爷都喊了过来,出题教我们联句做诗。”
说到这里,他便哀嚎不已,撒娇控诉道:“姐姐,你是知道我的,我才念了几天书?《声律启蒙》还没来得及背呢,哪里就会作诗了?”
那副情态,当真是又可爱又可怜,黛玉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心中却不由自主生出几分怜爱之意,不住地柔声安抚他,还承诺回家之后便教他做诗。
“这倒不必了。”徐茂行连忙拒绝,“我还是先把正经书读完了,再接触这些杂学吧。”
——开玩笑,当他真是什么勤勉好学的人吗?他之所以要刻苦读书,就是为了将来考科举,好给自己挣一个体面的社会地位,不必在底层打滚。
黛玉便撇了撇嘴,促狭道:“这么大个人了,做诗联句尚不如启蒙小童,你羞也不羞?”
“不羞,我脸皮厚。”徐茂行理直气壮。
林黛玉“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伏在马车的座位上笑得浑身颤抖,边笑边道:“有这样的脸皮,你也算是天下奇珍了。”
见她总算是真心笑了,徐茂兴才松了口气,转而问道:“我看你方才不大欢喜,不是舍不得老太君吗?”
“是二姐姐和四妹妹。”黛玉也没瞒他,叹了口气把迎春的处境说了,又把惜春一心想要出家的事告知。
徐茂行沉吟了片刻,说:“四姑娘若是心思已定,旁人越劝她反而越执拗,还不如先顺其自然。倒是二姑娘那里……”
黛玉忙问:“你有法子?”
“有倒是有,只怕她自己不肯配合。”徐茂行说得十分迟疑。
虽然他未曾真正见过贾迎春,但看书的时候没少对这个“二木头”恨铁不成钢。
就像王熙凤和平儿论探春的时候说的一样,她是个姑娘家,哪里不如意了但凡到太太那里哭诉一番,就够底下的人喝一壶了。
但凡迎春自己能立起来,一个公府千金,哪里会被人磋磨至此?
黛玉正是束手无策,听闻他有计划,忙道:“你先说说,成与不成咱们再商量。”
徐茂行便道:“今日听了老太君和三姑娘说的,我看那孙绍祖是个急功近利之辈,因贾家不能帮扶他已对二姑娘极为不满。
你说,此时若是有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让他把二姑娘这个碍眼的糟糠赶出去,他是否迫不及待呢?”
“赶出去?”黛玉一惊,下意识问道,“那日后二姐姐还怎么做人呢?”
徐茂行挑眉:“命都要没了,还要脸干什么?”
黛玉怔了一下,自嘲道:“亏我往日自命不凡,却原来也是个俗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你说得不错,在性命面前,脸面又值得什么?”
她自幼跟随林如海熟读经史,深知类似“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类的古言,原本都是来要求男人的。
只是大多数男人都做不到,又想自我标榜是饱读圣贤书的诚诚君子,便把这一切施加到了不能反抗的女人身上。
黛玉下意识的反应,只不过是她生长的大环境如此,才让她一时转不过弯来而已。
徐茂行只点了一句,她的念头便立刻通达了。
“你先说你的计划,二姐姐那里,我会请三妹妹和凤姐姐帮忙的。”
若是别的事情,她不会去找王熙凤。可事关几个姐妹,她相信王熙凤但有余力,也一定会帮忙的。
只因像王熙凤这样的人,越是给她上强度,她就越是兴奋,越觉得你是看得起她。
反而叫她无所事事做个富贵闲人,她却要浑身不自在,怕是要不了多久便要郁郁而终了。
第43章 夫妻定计
徐茂行笑道:“其实说容易也容易。我从前做纨绔时,三教九流也结交了不少朋友。其中有一个算命打卦卖药的王道人,在京城东门一带颇有名气。”
听他说到这里,黛玉便猜出了几分,不禁笑道:“你这个法子,还真是……”
“如何?”徐茂行歪着头反问。
黛玉斩钉截铁:“真是好!”
——她怕自己敢说出半个“不”字,徐茂行就敢哭给自己看。
这几日相处,他们对彼此都增进了了解。林黛玉也算是看出来了,虽然徐茂行经历了家族变故,行事沉稳了许多。但在亲近之人面前,却仍是不经意便流露出些许孩子气。
她总是想着:我本就比他大几个月,哄哄他、让让他也就罢了。
就这样让了一次又一次,不知不觉便练就了一手熟练的顺毛技术。
果然,徐茂行得了她这话,立刻便如斗胜的公鸡一般,高高仰起了头颅,得意洋洋道:“我的主意,自然是极好的。”
虽然他前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这辈子可是胎穿,在这个世界的大环境里熏陶了这么多年,对此世中人于鬼神之事的态度不要太了解。
或许是这个世界真有鬼神存在的缘故,从达官显贵到平民百姓,极少有不迷信的。
便是如黛玉这般冰雪聪明的,日常也对鬼神之说讳莫如深。
但如今是要救迎春的性命,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左右她小时候便有赖头和尚登门,先是要化她出家,又说日后万不可见外男,不可落泪。因着父母疼爱她并未听从,如今不也好好的吗?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了救人性命冒犯一下神佛,想来神佛也是会体谅的。
其实徐茂行的计划很简单,利用的正是孙绍祖急功近利的心性。
就是找那走街串巷的王道人,叫他结识孙绍祖,告诉孙绍祖他之所以不得升迁,就是因为家里有属蛇的方他。
又兼他性情暴虐,多年来造了不少杀虐,血气冲撞了禄星官。
到时孙绍祖必然来求告破解之法,王道士便顺势建议:可将家中属蛇的尽数驱逐。
迎春便可顺势出了孙家的门,后续再要如何,便容易操作了。
这个计划唯一的难点,便是贾迎春那逆来顺受的性子。万一她宁可死也不敢做这离经叛道之事,再容易施展的计划也都白搭。
等回到家里之后,小夫妻二人便手挽着手直接去了正院,马车和车夫自有福伯负责招待、结账、打发走,用不着他们操心。
至于惊魂方定的雪雁,也有紫鹃带走安置抚慰。
两人直接去了书房,徐茂行自觉研墨。林黛玉则是铺开宣纸,拿镇纸压了,素手搦湘管,早已打好的腹稿自然是一挥而就,很快便写了一封书信。
研好墨的徐茂行早已取了一个牛皮信封来,黛玉轻轻吹干墨迹,把信纸折好塞入信封,徐茂行又早把火漆拿来。
黛玉先把信封在烛火上燎了封住口,又把火漆涂上,取出一枚姐妹几个都见过的私印按在火漆上。
徐茂行低头看了一眼,见是“潇湘妃子”四个篆字。
他知道,那是黛玉大观园联诗时的别号。
“这封信要送给谁?”徐茂行问。
林黛玉沉吟了片刻,再次提笔蘸墨,在信封上写下了“三妹妹探春亲启”的字样。
所有应写的都写完之后,林黛玉道:“我叫紫鹃跑一趟,你看让谁跟着她好?”
紫鹃纵然伶俐,却毕竟是个姑娘家,独自出门总是不安全的。
徐茂行道:“就叫徐禄家的跟着吧,她是个做事麻利的,如今更是跟着福婶历练出了几分泼辣,等闲没人敢招惹她。”
黛玉点了点头,说:“徐禄家队历练出来了也好,家里有许多事都压在福婶身上,如今可算有个能替她分担的了。”
这时紫鹃已经安抚好了雪雁,并把她安置在了自己住的屋子里,两人还像从前在潇湘馆中一般同住。
而对雪雁来说,虽然环境是陌生的,但最亲近的两个人都在身边,她是彻底不害怕了。
“好妹妹,你今日便先歇着,明日再到奶奶跟前伺候。”
雪雁连连点头,满是信任地说:“往日奶奶身边的一应事物都是姐姐安排的,往后我还跟着姐姐跑腿,姐姐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紫鹃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门,又安抚了几句,这才去找黛玉。
等回来正房见黛玉不在,她略一思索便猜到,夫妻二人准时又去书房了。
按照往日的经验,这两人一旦进了书房,那都是半天不让人打扰的。紫鹃便找出了针线筐,端了一个圆凳子放在门口廊下,继续给黛玉做衣裳,顺便看守门户。
只是才缝了几针,就听见书房那边有了动静,是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连忙扭头看去,果然就见黛玉探出头来,对她喊道:“紫鹃,你且过来,我有事找你。”
“诶,这就来了。”紫鹃应了一声,回身把针线框放在门后,又想了想,进内室把黛玉交给他的匣子打开,拿了那张存东西的票据并海棠簪,这才匆匆去了书房。
因夫妻二人是在马车里商议的,紫鹃并不知晓。在她看来,回门之后黛玉要特意找她办的事,必然就是这一件了。
“二爷,奶奶,东西我已经带过来。”她说着,就把那张契书,并做信物的海棠簪子给了黛玉。
看见这两样东西,黛玉怔了一下,不由抬手掩住了唇,懊恼道:“哎呀,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却是大家里出来的公子、小姐,未成婚之前,都不能将钱财这种俗物时常挂在口边。
黛玉也是习惯了,一时没有转过弯来。原本说好了回门礼之后就办这件事,偏三朝回门那一日,王夫人又搞出了幺蛾子。
这不,拖拖拉拉这么多天,她就把这事给忘到脑后了。
紫鹃笑道:“奶奶记不住无妨,我都替你记着呢。”
同时她心里也好奇:既然不是这件事,急匆匆地喊我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这是什么东西?”徐茂行也凑了过来,一边问一边拿起那张纸看,略看了一眼便笑道,“原来姐姐还是个富婆,我这软饭算是吃着了。”
虽然上面只说存了几个箱子,并未具体记录箱子里放了什么。但想也知道,能让贾母这么大费周章给黛玉的,必然不是什么破烂玩意儿。
黛玉好笑地睨了他一眼,嗔道:“又胡说!咱们夫妻一体,我的不就是你的?”
此时的世道便是如此,便是律法也支持夫家处置女方的嫁妆。
多少高门贵女下嫁寒门贵子,带去的嫁妆都补贴给夫家了,最多也就只能得一个“贤惠”的虚名。
若是丈夫有良心的,夫妻二人一生相敬如宾,做妻子的里子面子都能保住。
可也有那软饭硬吃的,一边用着妻子的嫁妆,一边却又觉得屈辱,非要把妻子踩进泥里,仿佛那样才能体现他们的男子气概。
徐茂行对此嗤之以鼻。
一是因为在他前世的法律里,男方的彩礼和女方的嫁妆,都属于妻子的婚前财产;
二就是因为他前世父母工作都不错,还有个特别厉害让他崇拜的姐姐,让他并不觉得“女强男弱”的家庭结构有什么不对的。
因而听了黛玉的话,他只是嘻嘻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因他早已打定了主意要用功读书,将来就算考不上科举,凭着攻书多年的经历,也能捐一个官来做做。
可别说什么捐来的官儿没有正经科举的前程好,那都是因为没后台。
但徐茂行不一样,他天然便是安王的门人,只要能入仕,凭着他们父子两代的忠心,安王也会暗中替他运作的。
对一个拥有现代灵魂的人来说,科举固然很难,但入仕之后为百姓办实事,却是一点都不难的。
只要有了守住财富的权柄,对徐茂行来说,赚钱还不容易吗?
正如黛玉说的那样,他们夫妻一体,她的财富就是他的。那将来他的财富,不也都是她的吗?
若此时计较得清楚了,将来难免让黛玉多想。
黛玉把写好的信交给紫鹃,郑重叮嘱道:“一定要亲手交到三姑娘手中,除了她给谁都不行。”
见紫鹃连连点头,她又请福婶用徐家的秘方做了些点心,吩咐了徐禄家的配着紫鹃一起,叫他们借着这个由头去见探春。
虽然两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黛玉才从荣国府回来,就立刻派他们去见探春,如此匆忙,猜也知道是有要事。
因而他们都不敢怠慢,徐禄家的陪着贾母说话,紫鹃则是借口送点心,单独去见了探春。
探春当着他的面打开信封看了看,神色逐渐郑重了起来。
看完之后,她把信重新叠好收起,对紫鹃道:“回去告诉你们奶奶,有琏二嫂子出马,这件事没有不成的。”
王熙凤可是迎春的正经嫂子,她那张嘴又厉害,素来拙于口舌的迎春哪里能是她的对手?
得了探春的话,紫鹃暗暗松了口气,笑道:“三姑娘放心,您的话我一定带到。”
第44章 探春说凤姐
等紫鹃走了之后,探春暗自盘算了片刻,便叫侍书重新拿了食盒来,把徐家送来的点心又装上了,提着就去小跨院探望王熙凤了。
王熙凤是在装病。
这件事家家上下的主子们心知肚明,那些得脸的下人们也未必不知道,可却没有一个人拆穿点破的。
一是不敢和王夫人作对,二就是王熙凤管家多年积威甚深,便是如今被迫赋闲,一时之间也没人敢来触她的霉头。
此时她正百无聊赖地歪在榻上,怀抱着一只鼻端和尾尖儿两团黑的雪白狸猫,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
她头上系着抹额,太阳穴上还贴着剪成海棠花状的膏药,眼神毫无焦距地望着虚空。虽说是装病,整个人的精气神却仿佛已经去了大半了。
平儿亲自掀开帘子迎探春进来,等探春进了内室看见这一幕,眼泪都要下来了。
“二嫂子,你怎么就这样了?”
她快步走过去,把食盒放在了床前的脚踏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王熙凤的额头。
听见她的说话声,王熙凤才猛然回过神来,空茫的目光却在下一瞬才恢复了焦距。
她定定看了探春片刻,才确定来的人是三妹妹,下意识便打起精神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病了这些日子,躺的骨头都乏了。”
探春“呸”了一声,啐道:“你少在我面前弄鬼。你有病没病,打量我不知道吗?”
辛苦维持的假象猝然被人戳破,王熙凤面色大变,心里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难堪。
“二嫂子。”探春扑在她身上抱着她,哽咽着诉苦,“自打你不管事了,姐妹们受了委屈也没处说去。”
只这一哭,立刻就把王熙凤的心给哭软了,眼眶也哭红了。
她轻轻拍抚着探春的背,叹息着说了真心话,“只是如今,我又能如何呢?从前我总觉得我和太太是亲姑侄,她只会向着我,不会害我。哪曾想……”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可探春却已经完全听明白了。
“二嫂子……”探春犹豫了片刻,但想到正在受苦的迎春,她还是狠了狠心,把往日顾忌着王夫人不肯说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往日里我只道你最精明,哪知道最憨的才是你。虽说太太是荣国府的当家主母,可她毕竟是二房的,而这爵位却是你们大房的。你在她手底下消磨得久了,竟真把她当成荣国府真正的主人了不成?”
探春旁观者清,她冷眼看着,不只是王熙凤,这贾家上上下下的主子仆人们,只怕有一大半都忘了,贾赦才是荣国府真正的继承人。
最可笑的是,坐在当家主母位置上的王夫人,对这一点反而十分清楚。
因而,她一直在借着管家的便利,暗中转移公中的财产进自己的私库。
听了这话,王熙凤一呆,只觉得一直挡在眼前的迷雾瞬间被风揭开了,脑子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好半晌,她才自嘲地苦笑道:“三妹妹,你说得半点不错,我就是看着精明,心里却憨得像一块石头。”
被探春一言点醒,她才恍然惊觉,她真是在王夫人手底下做事做得太久了,习惯了事事处处都向王夫人请示,慢慢竟然忽略了:身为大房长媳,她比王夫人更有资格做荣国府的当家主母!
只是如今,王夫人得了薛宝钗这个儿媳,恰似如虎添翼,二房大势已成,老太太又彻底不管事了,她无处借力,又何以扭转局势?
是的,哪怕事到如今,王熙凤心里想的还是如何夺回管家权。
和所有的王家人一样,她也从来不肯认命。
探春擦了擦眼泪,把藏在怀里的信掏了出来,“二嫂子,你先看看这个。”
虽然都说王熙凤不识字,连她自己也经常以此自嘲。可实际上她只是不读诗书而已,平常看书信、看账本是全无障碍的。
此时接过那封信只看了一眼,便道:“这是林妹妹的字迹。怎么,她今日回门,还特意又派人来给你送信吗?”
却是她看见了信封上的火漆,知晓这信必然不是林黛玉亲手交给探春的,而是另外派人转交。
探春道:“事关重大,想来林姐姐也是回家琢磨了许久,才和徐姐夫定下了这条计策。”
“计策?什么计策?”王熙凤边看边问。
探春却不说话,等她自己看完,自然也就明白了。
果然王熙凤看完之后,心中已是了然,一边思索此计的可行性,一边又盘算着若将此事做成,她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对于她的心思,探春来之前便揣摩清楚了,此时便笑道:“我知晓二嫂子自来最疼姐妹们,也知道老太太虽看着不管事,对我们几个姐妹却是时刻关注的。若二嫂子能救二姐姐于水火,还怕老太太不肯替你张目吗?”
一句话便戳中了王熙凤的要害,王熙凤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把那封信反反复复又看了两遍,隔着被子一拍大腿,笑道:“好你个三丫头,竟然算到我头上来了。有道是富贵险中求,况且又事关二妹妹,我又怎忍袖手旁观?”
“我就知道,二嫂子不会不管的。”探春笑吟吟地奉承她,笑容里含着感激,心里却很明白,王熙凤这话只能信上一半。
虽然王熙凤管家之时,对家里的几个姊妹都很照顾。可但凡是人,就都有自己的喜好,也会根据自己的喜好对相处的人分个远近亲疏。
王熙凤自己是个杀伐果决的,自然也喜欢性情爽利的。迎探惜三姊妹中,她最喜欢的便是探春,最看不上眼的反倒是亲小姑子——二木头迎春。
若此时王熙凤得势,求她来帮助迎春,她必然要权衡再四。也正是在她失势之时,帮迎春的同时也能帮她自己,她才会毫不犹豫——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这一点,黛玉反倒没有探春看得更透彻。
王熙凤这人或许是天生的劳碌命,方才闲散无事时,她歪在榻上神色萎靡恍惚,不是病人胜似病人。
突然间有一件大事交给了她,在明知没有管家权辅助之时,要做成这件事需得多耗费三分精力,她整个人反而精神了起来。
就像是有些干瘪的气球,忽然连上了充气泵,一下子就支楞起来了。
探春笑道:“这才是二嫂子呢。方才那个是谁?我可不认得。”
王熙凤爽朗笑道:“你这丫头,还是这样口齿伶俐,我是说不过你的,只好乖乖听命,替你办事罢了。”
姑嫂二人说笑了一回,平儿已带着两个小丫鬟拿来了香胰子、香脂等洗漱用品,伺候着王熙凤梳洗过后换了见客的衣裳。
虽然只是王熙凤这个人换了身行头,却活像是整个屋子都换了摆设一般,一下子便光明敞亮了起来。
探春看在眼中,不禁暗暗感慨:果然无论再怎么华丽的屋子,它的主人才是所有的精气神。
等王熙凤梳洗完毕,姑嫂二人转到外间厅中就坐,平儿端了茶来,亲自奉了一盏给探春,笑道:“这是三姑娘最爱喝的春芽,还请姑娘评评我的手艺,是否退步了?”
此时此刻,探春忧心迎春之事,哪里还有心思喝茶呢?
偏偏她有求于人,只得压下性子撇开茶沫,慢慢喝了一口,细品之后连连赞叹。
至于赞叹之词?
这是她往日最爱饮的茶,对其一切早已了如指掌,想夸几句还不是张口便来?
说到底,不过是借此表达对王熙凤尊重的态度而已。
而王熙凤要的,也就是她这一个态度。
等喝完了茶,探春便主动问道:“不知二嫂子有何章程?”
王熙凤笑了笑,胸有成竹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法子应对。”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酸了一句,“如今大权在握的可是宝二奶奶,她往常与你们姐妹也是极好的。她又读书识文,能和你们一起对诗联句。这样的大事,你怎么不去找她呢?”
探春心下无奈,甚至还有点想笑。
原因无他,只因她太了解王熙凤了,来之前已经把对方可能会有的各种刁难都细想了一遍。
如今才哪儿到哪儿啊?王熙凤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比他预料中的已经好太多了。
探春笑着给她捏了一块茶点,眉眼弯弯地奉承道:“瞧二嫂子说的这话,她才来咱家几年?二嫂子的本事是咱们姐妹都亲睹过的,宝二嫂怕是正为了家里的账目,和那些难缠的管家奶奶们焦头烂额呢!”
这花半是真心,半是嘲讽。当然嘲讽的不是薛宝钗,而是贾家里里外外的一团乱象。
作为辅助管家人,探春可太知道贾家的账目和那些管事媳妇们的“本事”了。
就像王熙凤曾说过的那样,个个都是全挂子的本领。
她嘲讽的是谁王熙凤不关心,一个“二嫂子”,一个“宝二嫂子”,探春已经表明了亲疏。
王熙凤心下快慰,自然又更添了几分得意,当即便道:“我听说二妹妹病了好些时日,作为娘家嫂子,也是时候去探望一番了。”
见她这就要行动,探春自然欢喜不尽。
如今,就只看她到了孙家,能不能说动迎春了。
第45章 迎春
从王熙凤这里回去之后,探春立刻就让人给黛玉送了信,告诉她已经说动了琏二嫂子,琏二嫂子也写了拜帖送到孙家去了。
而王熙凤诚心想要做一件事,执行力也的确惊人。
头一天递了拜帖,第二天便着人收拾了拜礼。只因她料定了贾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孙绍祖敢怠慢迎春,却不敢真的视荣国府如无物。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孙家那边第二天便送了回帖来。等到第三天,王熙凤直接拿着帖子,带着所有心腹下人,浩浩荡荡就上门去了。
用她的话来说:无论事情成与不成,气势一定要足。不然孙绍祖那欺软怕硬的,必然要蹬鼻子上脸。
该说王熙凤不愧是管家多年的人,虽然因亲情蒙蔽看不透王夫人,但对人心人性了解的不可谓不深。
因着迎春太过软弱的缘故,孙家的下人对贾家这个公府,还真没怎么高看。
但王熙凤打扮得彩绣辉煌,又兼气质出众、神情居傲,被一群丫鬟小厮众星捧月般拱卫在中央,真就如神妃仙子下凡一般,一下子便把那些人都给镇住了。
就连好色成性的孙绍祖,在王熙凤这般的绝色美人面前,竟也下意识弱了生气,不敢生出分毫不敬之心。
“二嫂子请。”孙绍祖陪笑道,“奶奶因知晓二嫂子今日要来,高兴得什么似的。只是她身上实在沉重,不能起身迎接,一直叫我替她请罪呢。”
王熙凤头都没低一下,只用眼风微微瞭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笑道:“都是自家姐妹,很是不必如此多礼。我这个二妹妹呀,就是太老实了。要我说,若是里子都没了,还要那面子做什么?虚撑起来也是惹人笑话罢了。”
言下之意便是:我二妹妹老实可欺,不代表我们贾家人都这样。真逼急了,大不了就来个鱼死网破!
孙绍祖仿佛更矮了几分,陪笑道:“二嫂子说的是,什么虚礼能有她的身子要紧呢?只我说话她总是不听,还是得请二嫂子多替我劝劝才是。”
王熙凤轻巧地拿帕子沾了沾嘴角,依旧是方才那副腔调,笑得叫人心里发毛。
“妹夫放心。咱们是不常打交道,所以你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呀,既不信阴司报应,也不爱那些虚名头。我只知道若是我不好了,大家就都别想好。二妹妹但凡能学我三分,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孙绍祖已是汗流浃背,把人送到迎春的房门口,便借口前面还有事,直接告辞了。
王熙凤假意挽留了一番,吓得他连连推辞,只说是事情紧急,一定要现在处理。
“那妹夫去忙,我就不耽误你的正事了。”
等人走了之后,王熙凤冲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声,心中疑惑万分:就这样一个货色,拿捏他不过是动动手的事,迎春怎么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带着这样的疑惑,王熙凤抬头仔细一看,脸一下子就拉得老长。
——方才因着要震吓孙绍祖,没怎么注意周围的环境,只觉得越走越偏僻。但想着迎春病得重了,说不定就是挪到了幽静的院子里养着呢。
如今仔细再看这院子里的格局,里面非但一棵名贵的花木都没有,那排房子也低低矮矮的,门上挂着粗布的帘子,明显就是给下人住的地方。
她扭头问孙少祖留下来的一个年轻媳妇,“这就是你奶奶的屋子?”
那年轻媳妇夫家姓柳,排行第三,因而都称她做柳三家的。
这柳三家的长条身材,杨柳细腰,五官虽不怎么出色,组合在一起却有一股别样的韵味。
就孙绍祖那样的货色,家里稍有个平头正脸的,都被他给沾染遍了,这柳三家的自然也不例外。
因柳三家的又是个心里有成算、嘴上会奉承的,哄的孙绍祖把内院的一切事物都交给了她总管。迎春这个正儿八经的当家奶奶,反而退了一射之地。
往日里她为此沾沾自喜,非但在仆人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便是连迎春也不放在眼里的。
也因着迎春性情过于软弱,被她明着暗着欺辱了几回都不敢反抗,柳三家的心态更飘了,对迎春的娘家荣国府,也不由升起了几分轻视之心。
但这些轻视,都终止于见到王熙凤的那一刻。
王熙凤的风姿、气度,和身上那股小户人家没有的尊贵气势,让柳三家的单是站在她眼前,就凭空觉得自己矮了半截。
这一路上又见孙绍祖唯唯诺诺的,柳三家的更是心头惴惴,一直在努力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可王熙凤并不会因此就放过她。
那双摄人心魄的丹凤眼扫过来的一瞬间,柳三家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点头哈腰满脸谄媚,竟是比在孙绍祖面前更恭敬了五分。
“回琏二奶奶的话,我们家奶奶自病了之后,便一直在此处静养。”
恰在此时,猪羊的惨叫声和鸡鸭“叽叽嘎嘎”的扑腾声,此起彼伏地从隔壁传来。
都不用王熙凤多问,柳三家的脸上已是一阵红一阵白的,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凉一阵热,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多过王熙凤越发凌厉的目光。
“哼!”王熙凤嗤笑了一声,反客为主地吩咐道,“这里用不着你了,我自去见我妹妹。你现在就去,带人收拾一处清雅的所在,好叫我妹妹安心休养。”
那媳妇哪敢说半个不字?
能从这位活阎王眼前离开,她简直如蒙大赦,连连答应着退了出去。
至于柳三家的究竟会不会着人收拾新的院子,王熙凤根本不在意。她的目的只是把人支走,好和迎春说些孙家人不能听的东西。
把人支走之后,王熙凤便对平儿示意,“叫人守着门口四周,我要和二妹妹说些体己句话,别什么猫儿狗儿都在门口打架。”
“是。奶奶放心,咱们带的人多,且个个都不是吃素的。”平儿素日温和,但对于自家姑娘出嫁之后,竟被夫家如此苛待,她心里也是愤怒的。
“嗯。”王熙凤点了点头,彩明便在她的示意下,跑过去掀开里帘子、推开了陈旧的木门。
只听得“吱呀——”一声粗嘎的长响,里面的人吓了一跳,就连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都像是猛然被人掐着了脖子一般戛然而止。
“谁来了?”里面有人问道。
平儿认得那是绣橘的声音,二绣橘正是迎春的陪嫁大丫鬟,便低声提醒王熙凤:“奶奶,是绣橘。”
王熙凤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便又端出了在家里时的姿态,一边抬步往里走,一边朗声笑道:“好丫头,你仔细听听我是谁?”
哪知才一进门,一股陈腐之气扑面而来,差点没把她冲个仰倒。
——这种环境,哪里是给病人静养用的?
原本因着压服了孙绍祖,王熙凤自觉展露了威风,心情还不错。
可如今亲眼看见他们贾家的女儿被如此对待,心头骤然涌起的愤怒,也比先前更多了几分。
“二奶奶?奶奶,是二奶奶来了,我先去迎接。”绣橘简直又惊又喜,拿了大迎枕让迎春靠着,便匆忙出来迎接王熙凤。
看见王熙凤的那一刻,绣橘眼圈瞬间就红了。她“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哽咽道:“二奶奶,您可算是来了!”
——荣国府可算是来个人给奶奶做主了!
“诶,别拜了,我是来看二妹妹的。”王熙凤忙示意平儿,“快搀起来。”
平儿就等着这话呢,闻言急忙上前把绣橘扶了起来,低声道:“你放心,这次我们奶奶来,就是为了二姑娘以后的事。”
绣橘闻言大喜过望,顾不得才刚起身便又要下拜,嘴里不住道:“多谢二奶奶,多谢二奶奶。”
他们贾家是大户人家,高门府邸,便是主子身边的丫鬟,也比寻常小户的小姐体面些。
见绣橘如此,便连王熙凤也忍不住心下怜惜,轻轻叹了一声,安抚道:“好丫头,你是个忠心的,我和你们奶奶都不会亏待你的。”
绣橘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平儿忙在她手臂上轻轻碰了一下,提醒道:“快到我们奶奶去见你们奶奶吧,今日来此,正是为了见她呢。”
“哦,是奴婢失态了,二奶奶快请。”绣橘连忙侧身把王熙凤往里间让。
王熙凤冷眼瞧着,这内外两间竟是连个像样的屏风都没有,大约是绣橘等几个丫头手巧,把几块花纹和颜色完全不同的布拼接在了一起,作为帘幕挂在了屋子中间,好歹起了个遮挡的作用,不至于进门之后便一目了然。
平儿眼疾手快,替她掀开了帘幕,王熙凤一眼就看见了靠在床头的迎春。
“二妹妹,你怎么就这样了?”王熙凤惊呆了,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却见原本微微丰腴的迎春,此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莹润白皙的脸颊凹陷了下去,泛着不健康的枯黄;眼窝也深陷,凸显得一双眼睛大得吓人。
迎春勉强撑起一抹笑容,却止不住热泪滚滚而下,哽咽道:“死前能再见见娘家人,我也没什么好遗憾了的。”
第46章 王熙凤服软
王熙凤最看不上她这样,哪怕今日是受人所托带,着任务来的,听见迎春这自暴自弃、没有半点志气的话,她也忍不住当面翻了个白眼。
似迎春这般的人,对别人的情绪比常人更加敏感,王熙凤有没有特意隐藏,情绪变化哪里能瞒得过她?
同样是心思敏感的,此时若换成黛玉,早阴阳怪气地拿带刺的话去扎王熙凤的心了。可迎春却是默默垂下了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平儿看不过眼,轻轻碰了碰王熙凤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正事要紧。
王熙凤忙收敛了三分,重新把笑容挂到了脸上,言语爽利地问迎春:“二妹妹,咱们都是共事多少年的,谁还不知道谁是什么德性?
我也不跟你说虚话,你也给我一句准话:若是有机会从孙家出去,只是日子要过得贫苦些,你乐意吗?”
迎春想也不想便道:“若能从这火坑里出去了,便都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哪里还敢嫌弃贫苦呢?”
她自己也有预感,这孙家再待下去,她怕是命都要没了。
蝼蚁尚且偷生,迎春只是性情软弱,不敢自己反抗,并不是真的活够了。
但也是性情使然,脱口而出的心里话说完之后,她自己先唉声叹气起来:“我已经嫁到了这家里来,父母之命,三媒六证的,岂是说出去便能出去的?”
王熙凤多精明的人,一听这话音就知道,这是想求一条活路,却又怕担道德上的风险。
她就说书读多了没什么好处,迎春不怕日后吃苦,竟然害怕名声受损。
换了他们王家的人,无论男女,只要能得了实惠,谁管他脸面是否好看?
心里这样想着,她暗暗撇了撇嘴,面上依旧笑盈盈的,拍着迎春的手背说:“二妹妹放心,咱们家好歹是公府,最是要脸面的。”
——国公府要脸面,你身为国公府嫁出的女儿,自然不能叫你名声受损、道德有瑕。
迎春并不傻,那一刻就听明白了,忙问道:“不知二嫂子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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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都不到,主仆二人便领着一群丫鬟小厮从孙家出来了。
直到上了马车,平儿仍旧晕晕乎乎的,难以置信地问:“这就成了?”
迎春的为人她也是了解的,没来之前她曾在心里做过各种各样的设想。却再也没想到,那些备用方案根本就没用上。
王熙凤喝了口水,冷笑道:“命都快没了,就算她真是块木头,也该知道着急了。更何况,她本就是块能喘气儿的活木头?”
平儿点了点头,仍有些恍恍惚惚的,忍不住道:“那些读书人常嚷着什么‘不食嗟来之食’,看来是没真的挨过饿。”
王熙凤哈哈大笑,直接命车夫赶车去了城西,她要亲自去见一见黛玉,一来再问一问计划的细节,二来也是服软的意思。
见了黛玉之后,她先是把自己如何劝说迎春说了一遍,末了又忍不住把平儿那句话重复了一下,得意道:“我就说,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黛玉笑道:“这世上还是有真君子的,你们主仆这上下嘴皮子一碰,就一杆子全打死了。春秋时为这个饿死的那位,阴曹地府里也要喊冤呢。”
王熙凤哈哈大笑,摆手道:“我是个不读书的,哪里知道什么春秋呀冬夏的。这世上便是有真君子,咱们家那位二姑娘肯定不是。”
说来说去,她还是打心眼里看不上迎春。
黛玉对迎春这个性情敦厚,温柔沉默的姐姐是没什么意见的。但她更明白人的偏见就像一座大山,若非遇到契机,只靠言语是很难移除的。
所以,她也不在这上头纠正王熙凤,只是道:“君子之所以难能可贵,就是因为世间少有。若人人都能做君子,也就没人特意推崇了。”
“嗯,这话倒是有理。”王熙凤连连点头,“不单是君子,这世上凭它什么东西,不都是越稀奇才越卖得上价?”
黛玉失笑:“话糙理不糙。琏二嫂子虽不读书,心里却比许多自诩饱读诗书的都明白。”
王熙凤心里得意,笑着摆了摆手,“且不说这个了,还是先把二妹妹捞出来吧。我今日来就是想问问,你们这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黛玉道:“二嫂子放心,我家二爷找的人虽是市井出身,口风却最是严谨,不会出岔子的。等过个三五天,二嫂子去孙家这一趟的余波散了,就叫他去接触那孙绍祖。”
王熙凤点了点头,叮嘱道:“既然是徐妹夫信任的人,想来是错不了的。不过怎么亲近的朋友,也不能叫人白干,多给些银钱酬谢,才是长久的相处之道。”
虽然荣国府的奴仆个个都富得流油,但王熙凤暗地里放印子钱,自然知道穷家小户是怎么过日子的。
那样的人家,随便是谁生一场大病,就能把家底掏干。若是耽误人家出摊又不给贴补,下次再想找人帮忙,可就难了。
“二嫂子放心,我们也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黛玉点头应了,却见王熙凤“嗯”了一声之后,竟出起神来。
她心知对方是有事,还打着让自己先问的意思,黛玉心下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悲哀。
——从前王熙凤大权在握时,什么阴司报应,什么虚名脸面,可都不看在眼里。如今却想着要脸面了,可见人不得志时,形事不知不觉也就透出几分小家子气了。
换句话说:越是缺什么,才越是急着找补什么。
说到底,还是因为此时的王熙凤,早已没了从前做管家奶奶时的底气,才需要从外边、从别人那里找补尊严。
想到“失势”二字,黛玉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生在富贵窝,却忽然家道中落的徐茂行。
两人成婚也有些日子了,黛玉从前不觉得,如今仔细回想,却发现徐茂行从未因骤然失势而刻意找补什么。
他虽谈不上安贫乐道,却也是有什么条件就过什么样的日子,从来没有抱怨过。
就算他想要过回以前的富贵日子,也没想过搞什么歪门邪道,而是克服自己不爱读书的本性,决意去走那条虽然最难,却是门槛最低的上升之路——科举。
这一刻,黛玉清晰地意识到:徐茂行失去的只是富贵的生活,却从来没有丢失过自己自尊自爱的高贵的品格。
黛玉左右看了看,示意紫鹃领着平儿出去说话。等屋里只剩他们两个,她才问道:“我看二嫂子仿佛有心事?”
王熙凤忍不住笑道:“妹妹嫁了人,到底是比从前体贴了。”
从前在荣国府时,黛玉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哪里会如现在般,想着给人留脸面?
黛玉嗔了她一眼,没好气地笑道:“你这人,可真是不识好歹。这脸面你若是不乐意要,我这就把紫鹃和平儿喊进来。”
说着便作势要起身,王熙凤连忙一把按住,讨饶道:“好妹妹,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且别叫他们进来,咱们两个说说体己话。”
黛玉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这般能屈能伸,才有了三分王熙凤往日的影子。
“二嫂子有话尽管说,我说不告诉别人,就不告诉别人。”
“妹妹的为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如若不然,也不会来找你讨主意。”王熙凤叹了一声,脸上难得露出了真切的苦涩之色。
见她又陷入了沉思之中,黛玉没有打扰,只是一边慢慢喝茶,一边等她自己回过神来。
王熙凤沉吟有顷,忽然问道:“妹妹是读过书的,自然比我更明白事理。你说,咱们女人的一辈子,真的就只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却是她今日见了迎春之后,想到自从贾琏对自己越发冷落,自己在贾家的处境就越发艰难,不由感伤自身。
只是她看不起迎春,自然不愿意在迎春面前袒露自己的胸怀。但对着素来冰雪聪明又极有主意的林黛玉,她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从前在贾家的时候,她不止一次请林黛玉帮忙算过账。以林黛玉的聪慧,不会看不出贾家的账目有问题。
可她却从来没往外说过,也从来没有试图干预过王熙凤管家理事。
如今仔细想想,在宝玉的婚事上,她改变立场、依附王夫人、支持薛宝钗,真是鬼迷心窍了。
若是做了宝二奶奶的是林妹妹,不但王夫人不会支持林妹妹管家,林妹妹自己也不是爱争权揽事的。
只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她事后再怎么悔恨,也已经晚了。就算再不甘心,酿出的苦果也只好自己往肚里咽。
这个问题当真是石破天惊,把一向颇有成算的林黛玉都给干沉默了。
气氛凝聚了许久,林黛玉才叹了一声,声音有些飘忽地说:“也许吧。”
仔细想想,她在徐家之所以如此自在,归根结底,不还是因为徐茂行这个男主人肯尊重她吗?
她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作为依靠的外祖家也越发没落。但凡徐茂行对他有一丝轻视之心,徐家这些老仆下人们,就不可能对她这般毕恭毕敬。
别的人林黛玉或许还不敢肯定,但大管家徐福,对待她这个管家奶奶的态度,绝对是跟着徐茂行来的。
第47章 黛玉的心事
有在荣国府时的处处不由己做对比,黛玉觉得自己如今的日子已经很好了。因而对于这个问题,她心里其实是有些逃避的。
说了那一句之后,她就想要转移话题,主动问道:“前些日子听说二嫂子病了,如今嫂子能出门,想来是已经大好了。”
奈何,她不想讨论方才的话题,王熙凤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摇头叹道:“就我这身子骨,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如今你也成婚了,许多话也不必避讳着你了。我因前些年小月子没养好,下红之症到如今都没好得了。
我们家那口子是个什么货色,想来妹妹也知道。原先我身子好的时候,他尚且千方百计要偷腥。如今我成了这样,眼见得子嗣有碍,他可更加理直气壮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捏着帕子擦了擦眼泪,心里的委屈倾泻而出,“因着我身子不争气,不但老祖宗劝我,两位太太说我,就连我娘家婶子,也明里暗里叫我以香火传承为重。我这心里……”
王熙凤多要强的一个人呐,从前哪怕是哭,也都是有目的的假哭。此时此刻,林黛玉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是真的悲从中来。
原本因着王熙凤做了墙头草的缘故,黛玉心里对她是颇有芥蒂的。若不是为了迎春的事,今日她都不一定会让王熙凤进他们徐家的大门。
可对王熙凤有意见是一回事,却不耽误她对同为女子的不幸遭遇产生同情。
黛玉叹了一声,起身走到王熙凤身边,轻轻拍抚着,任由她哭泣发泄。
过了许久,心里那股劲儿过去了,王熙凤才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笑道:“瞧我,真是在屋子里闷傻了。咱们姐妹好不容易凑在一块说说话,我也不说些让人高兴的。”
黛玉嗤笑道:“行了,你有再多的脸面,在我面前也都丢尽了,这会儿就别找补了。”
说着就走到门口,吩咐紫鹃去打了半盆清水来,仍不叫人进来,她自己亲手端过去给王熙凤净面。
等王熙凤洗脸的时候,她又转身进了内室,把自己日常用的胭脂水粉拿了出来,笑道:“我的东西自然没你的好,你也别嫌弃,先将就着用些吧。”
凤姐擦干了脸,一边摆弄铜镜一边笑骂道:“瞧你这话说的,我是那不识好歹的人吗?”
这回黛玉却不说话,这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瞧,直看到她自己不好意思,连连告饶:“好妹妹,我知道宝玉的事对不住你。如今我也遭了报应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
“行了,快上妆吧。”黛玉笑着催促了一句,对“大人大量”的话头却半点都不接。
——没错,王熙凤是遭了报应,失去了管家权,还被自己亲姑母不遗余力地打压。
但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造成的结果,跟林黛玉可没关系。而她当初背刺贾母,给林黛玉造成的伤害可是实打实的。
若非是突然来了个徐茂行,让黛玉知晓她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只怕当初吐的那口血,就真的要了她的命了。
不能因为黛玉没死成,就要求他把从前的一切都一笔勾销吧?
多大的脸?
见她不接茬,王熙凤心里虽然遗憾,却并不是很失望。
只因这都在意料之中,毕竟当初的事,哪有那么容易过去?
如今她是真的后悔了,诚心诚意地想要悔过,想要取得黛玉的原谅,从而重新取得贾母的支持,以便重夺管家权。
等重新上了妆,她面对待遇说些推心置腹的话,“好妹妹,原本你们是新婚,我不该说这些扫兴的话。
可你自幼身子骨就弱,在子嗣上头必然艰难。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不看重香火传承?你还得早做打算呀。”
黛玉闻言,神情僵了一瞬,有些笑不出来。
王熙凤道:“我是亲身经历过的,妹妹你也是看着我经历过的。琏二前后对我如何,你还不知道吗?”
从前她身体还好的时候,贾琏纵然到处偷腥,却多少还顾及王熙凤的颜面,只是与对方一些财物而已。
可自从王熙凤落了下红之症,被太医亲口断定日后生育艰难,就有了那偷娶到花枝巷里的尤二姐。就在那个小院子里,贾琏甚至直接让人喊尤二姐做“奶奶”,显然是当正头娘子对待了,谁还记得她王熙凤?
尤二姐的家世自然远远比不上王熙凤,却也是正经官宦家的小姐。她若是能为贾琏生下一儿半女,王熙凤死得了她就是继室,即便王熙凤命长,她也能被正经抬进去做二房。
为何贾琏从前偷腥,王熙凤都只和丈夫闹,轮到尤二姐时,却要想方设法把对方弄死?
就是因为唯有尤二姐,是真的威胁到了她的地位。
黛玉勉强笑了笑,说:“二嫂子也别多想,还是该把身子先养好才是正经。不管怎么说,身子总是自己的。”
她实在是理解不了,王熙凤为何宁愿拼着把身子熬坏了,也要牢牢抓住管家全不放?
在荣国府寄居多年,黛玉旁观者清,王熙凤管家非但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反而把自己的嫁妆贴进去不少。
底下人对她也是畏惧居多,敬服者少,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骂她待下严苛的。
王熙凤闻言苦笑了起来,也没心思再劝林黛玉早做打算了,直言道:“说出来不怕妹妹笑话,若说从前我身体好的时候,多少还有个退路。
但凡我膝下有个儿子,便是你琏二哥再怎么厌弃我,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得敬我几分,我的日子也不会难过。只是如今么……”
她叹息着摇了摇头,说道:“如今我手里若是无权,底下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要撕我的肉吃呢。”
事到如今,她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话题进展到这里,两人都觉得没意思起来。黛玉把紫鹃叫进来,又换了一回茶,王熙凤便主动告辞了。
=====
却说那日回门礼之后,黛玉便把存东西的契书和那支做信物的海棠簪子给了徐茂行。
只是为着成婚,他荒废了好几天的学业,郭先生嘴上不说,脸上的表情很不高兴,第二天就开始考他的学问。
徐茂行心知郭先生之所以如此严厉,除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以外,还有怜惜他年少落魄,真心希望他能走科举之路,重振家族荣光。
他这人不怎么畏惧权贵,却很难拒绝别人的真心。
所以郭先生要考他,他也乖乖应答,直到对方神色缓和,说了一句“差强人意”,他才提出今日下午做完功课请半天假,处理些私事。
郭先生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的,徐茂行又主动说了做完功课之后才请假,他自然是准了。
于是乎,直到今日,他才有功夫去把贾母替黛玉存的几个箱子取了出来。
他前脚走,后脚王熙凤才来,因而他并不知晓今日家中来了客人。只是让人抬着东西回到正院之后,却不见黛玉和紫鹃,不由心下疑惑。
“福伯,你让他们把东西都搬到西厢房去。”
福伯笑道:“二爷放心,我会招呼好的。”
徐茂行点了点头,便自己掀开帘子进了正房。
彼时黛玉正歪在榻上,背对着门口默默不言,似乎是睡着了。紫鹃却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见个踪影。
徐茂行轻轻走了过去,弯腰勾头一看,黛玉便豁然抬头,嗔道:“这是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我还以为你睡了呢。”徐茂行一边脱了外出的衣裳,一边笑道,“对了,紫鹃呢?”
黛玉起身帮他拿了家居的衣裳递过去,淡淡道:“徐禄家的得了好些新鲜花样子,紫鹃见猎心喜,正在福婶屋里描呢,说是要给咱俩做衣裳用。”
徐茂行一边穿衣裳,一边笑道:“咱们家才几个人,随便找哪个绣庄做几身,也破费不了多少,哪里就真要她劳心劳力了?”
黛玉忽然笑道:“说的也是。紫鹃是荣国府的家生子,自幼娇生惯养的,我也从没把她当成寻常丫头用。”
徐茂行没听出她话里有话,附和道:“这倒是,我看你们素日相处,倒像是亲姐妹。”
黛玉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随口一言:“在我心里,的确早把紫鹃当姐妹了。不如找个好日子,就替你们做成了这件好事如何?”
这一回,徐茂行就算再迟钝,也听出不对来了。
他系腰带的手一顿,反问道:“好事?什么好事?”
黛玉忍着酸涩嗔了他一眼,“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紫鹃可是个好姑娘。”
徐茂行笑叹了一声,不顾她隐隐的抗拒,拉着她在榻上坐了,笑道:“紫鹃姐姐的确是个好姑娘,不然你又岂会待她这样真心?”
未免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徐茂行索性一口气都说清楚了,“我之所以对紫鹃格外敬重几分,全是因为你真心把她当姐姐,她也是真心把你当成妹妹爱护。如若不然,我知道紫鹃是谁?”
听了这话,黛玉自然欢喜。
可是想到王熙凤说的那些话,她又不觉黯然,低落道:“可我自幼体弱,日后怕是于子嗣有碍。紫鹃姐姐对你我来说,都是知根知底的,总是比别的什么人强的。”
“可是姐姐。”徐茂行正色道,“你真的忍心那么好的紫鹃给我做妾吗?那么好的紫鹃,难道就不配得到一份完整的夫妻之情吗?”
第48章 黛玉和紫鹃
徐茂行的这番话,对黛玉的冲击力无疑是巨大的。
但这还没有完,关于子嗣之事,徐茂行也有和常人截然不同的想法。
“你的身体只是弱而已,难以受孕不代表真的不能。”徐茂行先是安抚她,接着才满不在乎地说,“再者说了,兄长和嫂嫂在平安州已经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那边送来的家书里说了,嫂子的身体恢复的很好,日后必然还会有孩子的。少了咱俩生孩子,咱们老徐家也绝不了根。”
黛玉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说,过继?”
徐茂行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只要咱们日后能攒下一份家业来,想来无论是哥哥还是嫂子,都很乐意过继个孩子给咱们的。”
其实他还真没想那么多。
主要是作为一个现代人,还是上头有个厉害姐姐,家里的一切都轮不到他来操心的现代人,对于“传宗接代”这回事,还真没放在心上过。
虽然这里是红楼世界,他看书的时候也知道有鬼神存在。虽然他是个穿越者,穿越这件事本身就够不科学了。
但三观形成时期刻在脑子里的东西才是根深蒂固的,在徐茂行的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人死如灯灭”。
再者说了,许多人连活着的事都还没搞清楚呢,竟然就先想到了死后的一切,在他看来当真是荒唐又好笑。
——与其忙着考虑死后哀荣,我还是先活明白了再说吧。
但他不在乎这些,却不能不在乎林黛玉。
林黛玉固然是这个时代的奇女子,但她成长的大环境就是这样的,就算思想再怎么超前,也很难超出大环境很多。
徐茂行觉得,这个完全不用着急,两个时代的思想碰撞,完全可以求同存异,再慢慢地汲取对方的优点,摒弃自身的糟粕,把自己变成更好的自己。
黛玉可不知道这短短一瞬之间,他脑子已经转过了多少念头。
她觉得徐茂行说得很有道理。
别看那些标榜君子的人都鄙夷铜臭,好像个个都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实际上人生在世,真正能超脱“钱、权”二字的,寥寥无几。
她兴致勃勃地对徐茂行道:“我好生经营家业,你努力读书。咱们夫妻同心,争取让你早日金榜题名。”
“好。”徐茂行伸出了手,“来,咱们击掌为誓。”
林黛玉也认认真真地伸出手,一宽厚一纤长的两个手掌合在了一起,定下了夫妻二人共同的志向。
这时,帘子被人掀开,紫鹃用小茶盘端着一个汤盅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还是二爷有法子,方才我哄了半天,您猜怎么着?人家根本不搭理我。”
黛玉被她调侃得脸红,掩面轻啐道:“你这丫头,可算是找着靠山了,连我都状也敢告了。”
紫鹃一边把茶盘放在圆桌上,拿碗给她盛汤,一边玩笑道:“等日后二爷高中,必然是要做官老爷的。今儿就先当一回青天,替我这个小丫头也申申冤才好呢。”
徐茂行赶紧起身,拱手告饶道:“两位姐姐,你们可饶了我吧。你们的官司,我可不敢断,不然肯定弄个里外不是人。你们喝汤,喝汤,我回去读书了。”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背后是黛玉和紫鹃此起彼伏的大笑声。
=====
当他走了之后,紫鹃就把盛好的红枣银耳汤递给黛玉,嗔怪道:“为着琏二奶奶几句话,生了这半天的闷气,何苦来哉?快喝点汤,把那口气顺出来才好呢。”
黛玉接过来喝了几口,赞道:“今日这汤熬得好,冰糖放得适量,清甜不腻。”
紫鹃笑道:“奶奶喜欢就好,也不枉我特意跟着福婶学了这么些天。”
然后她就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黛玉很多,无非是叫她以后遇事不要多心,要和二爷商量才是正经。
“别人说的再好,那也是别人,你和二爷才是正经夫妻,你们俩才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呢。你有什么事不听听二爷的意见,只听别人说算什么事呢?”
黛玉敏锐地察觉到,紫鹃今天的话特别多。
一个平日里话不是很多的人,忽然之间话变多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对方有心事,还是心乱如麻的那种。
黛玉略一思索,便心中了然。
她把汤碗放在圆几上,轻轻握住了紫鹃无意识搅弄的手,柔声道:“好姐姐,刚才我和二爷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这一句本轻柔非常,落在紫鹃耳中却是石破天惊。
“奶奶……”她下意识站起身来,脸上的神情惶惑又慌乱,眼眶瞬间就红了,“我……我……”
正如黛玉猜测的那般,她有心事,简直心乱如麻。
至于原因,正是她端着甜汤回来时,走到门口正好听见徐茂行对黛玉说的那番关于她的话。
那番话对待遇的冲击已然不小,对于紫鹃来说,更是石破天惊。
虽然时下有句俗话,“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充分说明了大家族的婢女比小家族的小姐更有见识。
可就算再有见识,婢女毕竟是婢女,主人家把他们养出来就是为了伺候自己的,不是要专门给他们找好婚事的。
他们的思想里天然就带着奴性,便是性格泼辣如晴雯,也是直到死前那一刻,才稍微觉醒了自我意识,作出了和宝玉互换小衣这种违背女子闺训的举动。
还有迎春屋里原本的大丫鬟司棋,因为主子软弱,司棋这个大丫鬟就做得格外威风,不是自己份例内的鸡蛋羹吃不着,也敢带着人把公中的厨房给砸了。
可就是这样张扬的一个人,和自己的表弟潘又安有的私情,都不敢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只敢暗地里偷情。
只因在她潜意识,自己的一切都是属于主子的,包括她这个人本身。若是主子不发话,她就算有再多的想法,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提出来。
后来私情被鸳鸯撞破,潘又安吓得逃往他乡。哪怕鸳鸯再三保证、赌咒发誓她绝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司棋还是在惊惧、害怕和对表弟的失望中抑郁而终了。
在这方面,紫鹃也并不比晴雯和司棋强。
一直以来在她心里,她就是伺候黛玉的。黛玉做姑娘时,她就是屋里的大丫鬟;黛玉出嫁之后,她就理所应当是陪嫁丫鬟。
这年头的陪嫁丫鬟,是几乎所有人默认的,日后要被姑爷收房。一来给自家姑娘做助力,二来也是分担生育压力。
从前哪怕是黛玉也是这样想的,每次谈起关于这方面的话题,黛玉对紫鹃的称呼都是“好妹妹”。
若论年岁,紫鹃比黛玉大好几岁,怎么也不该喊妹妹;若论其他,紫鹃是长辈赐下的丫头,就算为了尊重贾母,黛玉应该喊她一声姐姐。
只有一种情况下,黛玉喊她妹妹才符合一切礼法——两人共侍一夫,黛玉做正妻,紫鹃做侍妾。
可是就在今天,紫鹃先是听到了徐茂行那番从未有过的言论,黛玉对的称呼也从“好妹妹”变成了“好姐姐”……
此时此刻,紫鹃心里不只是慌乱,还有害怕。
那是对自己不可预知的未来的恐惧。
对她此时的心境,黛玉非常理解,柔声道:“紫鹃,你先坐下。就和从前一样,咱俩坐在一起说说话。”
“从前”二字,明显安抚了紫鹃不知所措的情绪。她定了定神,又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才挨着黛玉坐下了。
黛玉笑问道:“二爷那番话,你听了很震撼吧?”
见她并没直接提及对自己未来的安排,紫鹃心里也没那么别扭了,吐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不瞒奶奶说,我自诩是大家婢,比寻常人家的小姐更有几分见识。可咱家二爷的这种想法,怕是开天辟地头一个人,我实在是……实在是不知所措。”
“莫说是你了,我乍然听了,心里也慌得很。”黛玉应用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往紫鹃身边凑了凑,声音低得就像两人说悄悄话一般,“往日里只说宝玉离经叛道,但和咱家这一位比起来,宝玉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紫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的紧张散去了大半,却仍没个主心骨。
她反过来握住黛玉的手,心中的疑惑和惶恐,终于明明白白在脸上袒露了出来。
“奶奶,你说……二爷说的这些,是正理吗?我……我就是个丫鬟,一辈子的出路无非就是给爷们做妾,或配个小厮,或蒙主子恩典,免了身价钱自行婚配。像二爷说的那样,有一份完整的夫妻之情,我从来没有奢望过。”
“你是觉得自己不配,对吗?”黛玉一针见血。
“对。”紫鹃坦然地点了点头,“虽然奶奶待我如亲姐妹一般,但那是奶奶心善,我怎么能蹬鼻子上脸呢?”
黛玉正色道:“和光同尘的,不一定是正理;离经叛道的,也不一定就是歪理。至少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姐姐,没有什么不配的。”
说到这里,黛玉脸上流露出羞愧之色,“说来也是我误了你。从前我只想着咱们做一辈子的姐妹,你能帮衬着我,我也能照应着你。
可今日听了二爷这石破天惊之言,当真是震耳发聩。也让我开始意识到,从前我更多的还是为我自己着想,从来没有真正的为你考虑过。”
她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珍而重之地把紫鹃的双手拢在掌心,问道:“紫鹃,你能原谅我吗?”
第49章 王道人
紫鹃眼眶一热,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心里有酸楚也有释然,哽咽道:“奶奶,你这是什么话?从前你做的那些打算,对我们两个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从前他们都以为,宝玉会是黛玉的正缘。而以宝玉那怜香惜玉的性子,日后房中定然少不了美妾。
曾经宝玉在潇湘馆中陪黛玉说笑时,也半真半假地调侃过紫鹃:“若能与多情小姐同鸳帐,又怎舍得你铺床叠被?”
这是《西厢记》里张生讨好红娘时说的话,而红娘后来也果然被张生收了房。
宝玉是什么意思,已然表露无疑了。
主子有这种心思,紫鹃的家人也不会拒绝。莫说紫鹃没想过能替自己做主,便是想了又能如何呢?
那个时候,两个姑娘谁都没有想到,黛玉的正缘会是徐茂行,而徐茂行的所思所想,又会如此的出人意料。
“好姐姐。”想起从前,黛玉也是感慨万分。
她轻轻拍了拍紫鹃的手背,说:“我知道二爷这种奇妙的想法,你一时之间很难接受,你可以慢慢想。无论如何,我往后都会多顾及你的想法的。”
“诶,我知道了。”紫鹃擦掉了眼泪,笑着催促道,“奶奶快把汤喝了吧,凉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黛玉喝了甜汤,便带着紫鹃一起去了西厢房,查看徐茂行取回来的东西。
里面有两张地契,每一张都代表一个庄子。一个五百亩,一个八百亩。
黛玉帮王熙凤算过账,一看那契书标注的地点,便知道两个庄子都是直隶周围的。一个大部分都是良田,少部分是盐碱地;另一个大部分都是沙地,少部分是良田。
“呀?”紫鹃惊讶道,“这难道是老太太的陪嫁庄子?”
“不是,外祖母的陪嫁庄子都在京城周围。”黛玉摇了摇头,猜测道,“想是后来置办的。”
紫鹃笑道:“别管是原有的还是后置办的,这两张契书都是红契,谁也夺不走。”
时下的地契有两种,一种是在官府备案的红契,属于官方认证的,受律法保护;
另一种则是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的白契,一般人家给姑娘的陪嫁土地,用的都是白契。
黛玉略一思索便明白,这两个庄子肯定是贾母悄悄命人置办的,贾家的其他主子多半都不知道。
不管怎样,她收起来是半点都不心虚。他们林家几代主母的嫁妆都拉到了贾家,多半都填进那大观园里去了。
她之所以闭口不提,一是顾忌着贾母,二就是他们夫妻如今势单力薄,就算真有了那么一大笔财富,非但保不住,还容易惹来杀身之祸。
不过,稍微收回一点还是可以的。这两个庄子和那些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她把地契递给紫鹃,“你先收着,等二爷得空了,咱们一起去庄子看看看。”
含金量最高的自然是这两张地契,剩余的东西里,最多的就是布料。有今年最时兴的,也有一些贾母私藏的绝版布料,比如好几种如今已经调不出染料的香云纱。
这些布料的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他们本身了。
黛玉喜道:“好了,明年年底给安王府送的礼有着落了。”
如今安王府可是他们唯一的靠山,自然要好生笼络。
除此之外,就是两匣子银锞子,还有一匣子金瓜子。其余的首饰都是轻便精巧之物,日常戴戴可以,真拿去换钱容易被人压价。
再者说了,这等官造的工艺,谁舍得呢?
盘点完了之后,黛玉把银锞子和金瓜子拿了出来,又挑了两套头面出来,把点翠的那套给了紫鹃,珍珠的那一套则是拆分开来,分别给了福婶、珊瑚和徐禄家的。
几个女人得了赏赐,连连拜谢,欢天喜地地去了。
紫鹃要推辞,也被黛玉一句话堵了回去,“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只是提前给你而已。你不收,莫不是嫌不好?”
“……奶奶别说这样的话,我收着就是了。”紫鹃满脸无奈,觉得自从嫁到徐家之后,自家奶奶真是越发活泼调皮了。
=====
又过了两三日,徐茂行靠着这几天的努力,好不容易从郭先生那里讨来了半天假,就赶紧换了衣裳出门,到京城东门去寻买药的王道人。
他们是旧相识,看见他过来,王道人远远就打招呼,扯着嗓子喊道:“哟呵,徐二爷?真是稀客呀!”
徐茂行也拱手还礼。
等到了近前,王道人已拿出了随身的小马扎撑开请他坐下,又把自己日常喝的粗茶给他倒了一碗,笑道:“自家炒制的,二爷别嫌弃。”
“怎么会呢?”徐茂行自嘲道,“我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凭你还肯请我喝口茶,就没辜负了咱们往日的交情。”
他左右看了看,见这会儿王道人生意寥落,便道:“咱们也算久别重逢,今日我做东,这面子你给是不给?”
王道人老于世故,眼睛一转就知道对方找自己是有事,当下便点了点头,把摆摊的破布一卷,托付到了卖绒线的铺子里,就跟着他走了。
两人也没走远,就去了附近王道人相熟的赵家酒馆,要了两壶酒,三四样酒馆里现成的下酒菜。
这种小酒馆可没什么单间雅座,但因王道人是熟客,跟老板说了一声,便借了他家磨豆腐的仓房说话。
两人碰了三回杯之后,王道人便拈着鼠须笑道:“二爷今日找我,必然是有事。”
徐茂行道:“彼此都要为生计奔波,若非真有要事,我也不会来耽误你的生意。”
说着话,他就从怀里掏出一锭五两重的元宝,推到了王道人面前,“这是定钱,要借借你这如簧的口齿。”
王道人看了一眼,也没推辞,直接就把银子收了,指着自己的嘴巴道:“二爷尽管吩咐,贫道制药的本事不怎么样,能逍遥这么多年,全靠这条舌头。”
真本事他是有的,可越是有真本事的,就越忌讳泄露天机,王道人也一样。
若不是懂得察言观色又兼能说会道,他早叫人打死了。
这么有自知之明,惹得徐茂行一笑,招手叫他附耳过来,如此如此吩咐了一番。末了又许诺道:“等这件事成了,还有纹银十两奉上。”
干这一趟活就有十五两银子,王道人吃了一惊,推辞道:“太多了。二爷如今也不容易,等事成了再给个三两二两的也就尽彀了。”
徐茂行却道:“十五两银子能救一条人命,怎么就贵了?我也是仗着咱们往日的交情,厚着脸皮请你出手了。你若再推辞,就是不肯帮忙的意思了。”
听了这话,王道人也不好再推辞了,正色道:“二爷放心,我一定给你办好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对了,那孙家在京城附近,可有什么庄子别院吗?”
确定了这些,他上门忽悠孙绍祖的时候,也好有个方位,事情也更容易成。
对此,徐茂行早有准备,便直言相告:“他家发迹晚,京城附近的庄子哪里轮得到他?他们家只在直隶有片不大的庄子,倒是一片良田。”
“我知道了。”王道人点了点头,又道,“二爷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徐茂行亲自给他斟了杯酒,笑道:“你肯出手,我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来,我再敬你一杯,预祝你马到功成。”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王道人一边嗑毛豆,一边说闲话,“前两天我还碰见卢三爷,说来真是难得,那位爷竟想起问自己的姻缘来了。”
就着毛豆喝了杯酒,他笑呵呵地接着说:“想来是见二爷如今夫妻和美,他心里也痒痒了。”
徐茂行笑道:“你别说,还真是。”
“哦?”王道人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心里却默默提取信息:看来徐二爷家道中落,完全没影响他和卢三爷的交情。
徐茂行提起酒壶给自己续上,用玩笑的口吻说:“前些日子他刚回京城,就着人抬了俩大箱子,给我送新婚贺礼去了。到了我家里,酒还没喝完呢,就嚷嚷着要回去,请他母亲黄夫人给他说亲。”
说得两人都笑了起来,徐茂行又问道:“诶,他问姻缘,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拿好话说了。”王道人知晓他对自己这行了解颇深,自然不会拿虚话来敷衍他,直言道,“我们这行都这样,轻易不提大灾大祸。如果真提了,八成是遇见抠门不肯给钱的了。”
他们只是想挣个糊口的银子,不是想找打,说话的艺术是很重要的。
比如有人最近特别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来找他们问问,谁也不会傻乎乎地说什么“你犯了血光之灾”。不然真遇见个脾气爆的,少不了一顿好打。
他们只会说“你这是祖宗保佑,过小坎挡大灾了。日后虽然还会有些小灾小难,但却不会有大动荡。好命呀,真是好命数!”
和大灾大难比起来,小坎坷算得什么呢?
来问卜的必定是喜笑颜开,哪怕日后再遇到了什么坎坷,也只会说他算得准。
王道人夹了条炸豆腐扔进嘴里,笑道:“卢三爷是家中幼子,其母黄氏夫人又对他百般溺爱。在一定条件范围之内,必然会选一个合他心意的。呵呵……”
他笑着给自己续了酒,端着酒杯说:“小老儿算定了这些,就告诉三爷说:婚姻大事虽略有波折,但必定能得偿所愿。”
万一黄夫人先选出来的不合卢三郎心意,母子二人必有一番争执。但弄到最后,黄夫人这个做娘的,肯定是拗不过儿子的。
这不就是“略有波折,但必定得偿所愿”吗?
“高!”徐茂行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你这老道士,真是高哇!”
第50章 各方准备
“诶,二爷谬赞了,谬赞了。”王道人放下酒杯拱了拱手,笑道,“靠嘴皮子吃饭的,这点功夫总是有的。”
这老道士心里有数,今日徐茂行之所以来找他,看重的就是他揣摩人心的能力,还有嘴皮子上的功夫。
两人熟归熟,如今论的是生意,自然有生意人的道道。
他得给对方吃一颗定心丸,让对方知道他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而徐茂行也果然放心了,两人把一壶酒喝完,他就会了账,向王道人告辞了。
王道人也没多留,叫伙计把桌上的剩菜包了,又买了一斤猪头肉给老婆孩子带回去。他自己把剩下那壶酒揣了,摇摇晃晃地去了绒线铺子,拿三个大钱道了谢,取了自己的东西就直接回家去了。
今日接了趟大活,他得好好合计合计,怎么把这单做漂亮了。
救人性命的事,乃是积德行善,说不得就得拿出些真本事了。
徐茂行就直接回去等消息了。
不过,比消息来的更快的,是咋咋呼呼的卢三郎。
“二郎,二郎,我跟你说,我娘已经去接触荣国府的,咱俩这连襟是做定了。”卢季玉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把折扇,装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让徐茂行憋笑花费了好大的毅力。
他咳嗽了两声缓了缓笑意,故意唱反调,“才接触而已,这不是还没成吗?”
卢季玉一秒破功,把折扇一收就凑了过来,扭扭捏捏地问:“二郎,咱们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来这一手?
徐茂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当然是了。”
——虽然这一手很老套,但他就是爱吃。
卢季玉低声道:“那你就给兄弟透露点,荣国府未出阁的姑娘究竟有几位?都是什么性格的?”
徐茂行惊道:“三郎,你怎么就沦落到背地里议论人家姑娘了?你以前不这样啊。”
“嘘,嘘,小声点!”卢季玉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左右看了看,确定已经把伺候的人都遣出去了,才解释道,“这毕竟事关我的终身大事,身为好兄弟,你总不能真看我盲婚哑嫁吧。”
说完之后,他又强调道:“就是咱们俩自己说说,哪说哪了,出了这个门谁都不许再提,绝对不会影响人家姑娘声誉。”
他娘是对他比较溺爱,却不是什么都由着他胡来。
他不爱念书,黄夫人可以放纵。毕竟无论是他爹还是他两个哥哥,都是有本事的人,就算他不学无术,也照样荣华富贵一辈子。
可在怎么做人上,黄夫人却是半寸不让的。
也正是有黄夫人这样的母亲把关,卢季玉虽然纨绔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闹出过什么大事。
在这种充满爱的环境里长成,卢季玉的性格里难免多些天真烂漫的元素。
又因为他的父母夫妻恩爱,所以对于未来的伴侣,小少年心里难免会存了许多幻想。
徐茂行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正要调侃两句,书房门口忽然传来了争执声。
卢季玉吓得浑身一哆嗦,气急败坏地嚷道:“我不是说了不让人进来打扰吗?小六,你是聋了?”
与阿山一起守在门口的小六苦笑连连,忙道:“哎哟我的三爷唉,你的话谁敢不听?是这位姑娘非要进来送茶,我和阿山两个都拦不住呀。”
徐茂行一听,就知道那丫鬟定然是雪雁,家里上下也只有这丫头一根筋,黛玉和紫鹃吩咐什么就是什么,全然不懂得“变通”二字如何落笔。
他笑着拍了拍卢季玉的肩膀以示安抚,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一看,果然就见雪雁用小茶盘端了两盏清茶,正和两个小厮争执呢。
看见是他,那丫头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靠山一般,“二爷,我是奉了奶奶之命,给你和卢三爷送茶的。他们两个一直拦着,好说歹说都不让我进去。”
“把茶给我吧。”徐茂行道,“是我吩咐他们守着门的,回去跟你们奶奶说,再送这一回茶就行了。”
说完就一手一个,把两个盖碗端走了,仍教雪雁把茶盘拿回去。
见主子发了话,雪雁立刻就不争了,点头应了一声便告退了。
等她走了之后,阿山才夸张地吁了口气,笑道:“这位雪雁姑娘,可真是个天生的犟种,也只有二爷、奶奶和紫鹃姑娘才治得住她。”
徐茂行笑道:“犟也有犟的好处,还能个个都像你这般滑头不成?”
阿山嘿嘿一笑,殷切道:“二爷,小的替您端着?”
“不用了,老实在这守着就行。”徐茂行说完,转身就走,递了一杯茶给卢季玉,又在原来的位置坐了。
但这会儿卢季玉可没心思喝茶,催促道:“你倒是说说呀,多少也叫我心里有个数。”
徐茂行撇着浮沫睨他一眼,随口问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嘿嘿。”卢季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出了最关注的点,“嫂夫人究竟有几个表妹,哪一个长得最漂亮?”
徐茂行挑眉道:“两位。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不管贾家内部如何败落腐朽,他们家的姑娘的确是个个钟灵毓秀。与之相对的,便是男人一个比一个纨绔、草包、没担当。
仿佛是这一代的精华,全部都投注在了几位姑娘身上。
“两位啊……倒是不多。”卢季玉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他们的性情如何呢?”
问完之后他自己都觉得太为难人了,忙又找补道:“这个你知道吗?你和贾家以前没什么交情吧?”
徐茂行笑道:“这我还真知道一点。不过……你就不想亲自会一会?”
“什么意思?”卢季玉有些不明白了。
毕竟这年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有多少人家钱没少花,却被媒婆给骗了的。
像卢家这样,当家主母交友广阔,能亲自为自己儿子相看的,其实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强了。
至于自己给自己相看,恕卢季玉的脑洞还没开到那么大。
于是,接下来徐茂行说的话,简直让他目瞪口呆又兴奋难言。
徐茂行道:“内子新嫁,贾家老太君必然不大放心。你说,若是请内子写个帖子,请未嫁之前相熟的姐妹来家里做客,史太君会同意吗?”
“那是必然的呀!”卢季玉兴奋得脱口而出,觉得自己手都在抖。
不等徐茂行多嘱咐,他自己就先连连保证:“二郎你放心,我一定规规矩矩的,绝对不把往日的纨绔习气带出来。等这件事过了之后,我也会忘得干干净净,便是对我娘也绝不说漏半分。”
见他都要赌咒发誓了,徐茂行忙笑着拦住,“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我就是知道你遇大事有分寸,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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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卢季玉之后,徐茂行便去寻黛玉,把这件事跟她说了。
黛玉沉吟有倾,点头道:“既然你信任卢三郎的品性,那我就帮这个忙了。正好三妹妹自己是个有主意的,此事虽不合规矩,却很合她的心意。”
至于惜春……想到她那番“绞了头发做姑子”的言论,黛玉就觉得头疼。
但无论如何,闺阁女儿整日闷在家里,借着这个机会,让惜春出门松快松快也好。
“诶,对了,王道人那里不会出差错?”现阶段黛玉最关心的是这个。
徐茂行信誓旦旦道:“你放心,这些走江湖的,若没几分真本事,也活不到他那么大岁数。”
这边黛玉写了帖子送到贾家去,那边王道人也开始找机会接触孙绍祖了。
孙绍祖是个荤素不羁的混账,家里娇妻美妾一大堆,却还是花街柳巷的常客。
王道人花了两天时间打听,很快就确定了孙绍祖的活动轨迹。
等到第三天,他就带着提前做的补肾益阳的药丸,换上卖药的帆子,在孙绍祖爱去的那家花楼附近转悠起来了。
谁的腰子都不是铁打的,花天酒地的人虚得更快。
只不过富贵人家收藏的珍稀药材颇多,药补食补的方子更是不知凡几。在外力的作用下,自然能支撑得下去。
但也仅此而已了。
真想如年少时那般龙精虎猛,除非虎狼之药,否则根本不可能实现。
这个道理其实大多数人都明白,但总有些人不信邪,怀着侥幸之心,觉得世间真有那种效果好又不伤身的灵药,还恰恰就能让他碰见了。
王道人不想惹麻烦,又想达成目的,思来想去便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对于每一个找他买药的客人,他都高深莫测地告诉别人:我这是蓬莱仙人给的海上方,属于深层滋补厚积薄发型。这药需连服二十三天,且在此之间不可与人行房。二十三天过后,必定重回少年时。
二十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如果单纯让人禁欲二十三天,他们肯定没毅力。可若是禁欲二十三天之后,随便胡来都无所谓了呢?
他们多半还是坚持不下来。
可这世间多的是眼大肚小的,这些人一开始觉得二十三天,忍忍就过去了。
就算坚持不到底,少说也能坚持半个多月。
而这个时间差,足够王道人把孙绍祖给引过来了。
第51章 安排相亲
在王道人动作的时候,徐家这边也没闲着。
果然不出徐茂行所料,黛玉的帖子一送过去,史太君立刻就准了,命探春、惜春姐妹好生收拾一番,第二天便去徐家做客。
贾家虽有许多勋贵故交,从前的门生有联系的也不少,可邢王二夫人久不出门交际,也没人带着他们姐妹两个出门去玩。
得知黛玉下了帖子,邀请他们去家里玩,便是一向淡漠的惜春都很兴奋,更别说是探春了。
比起单纯想着去松快松快的惜春,探春心里的成算更多。
前两天卢御史的夫人黄氏上门了,还特意把他们姊妹两个叫去见客,一人给了一对镶宝石的金簪子。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相看的意思,对此惜春不在意,甚至是心怀抗拒。探春又提前知晓卢季玉性情散漫、没有上进心,对此也不热衷。
因而姊妹两个都表现得中规中矩,黄夫人没挑出什么错儿来,却也没看出什么彩来,因此也没什么明确表示。
当时探春遂下定了决心要藏拙,可等事情过了之后,她心里又不免生出些忐忑和后悔来。
原因无它,只因她今年也有十七了,家里却没有丝毫替她相看的意思,她怎么可能不着急?
她就算再有志气、再不肯屈就,也敌不过冷冰冰的现实。
她曾无意间听到王夫人和周瑞家的说话,提起宫里的大姐姐元春,得知大姐姐在宫里的处境并不好,既不得圣人喜爱,又受皇后打压。
聪明如探春,自然猜得出来,王夫人一直拖着她的亲事,八成是想把她送到宫里去,给大姐姐做个助力。
按照本心来说,她自然是不愿意的。
一来圣人年纪不小,二来其膝下皇子众多,她再怎么自诩聪慧,也没自负到能在这样的环境里杀出一条血路来。
因着存了这段心事,探春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是不着急的。这才造成了她的矛盾心态,想法和行为难以调和。
好在她不是那等优柔寡断之人,纵然生出了几分后悔,也很快被她自己给掐灭了。
——决定是她自己下的,事情也是她自己做下的,有什么后果担着就是了,后悔又有什么用?
但不后悔了,却不代表心里就能彻底平静了。
可以说,黛玉送来的这张帖子,就像一场及时雨,给了心思烦乱的探春喘息之机,让她得以从深宅大院里暂时解脱出来。
哪怕只有一时一刻,也是好的。
除此之外,她还能当面询问一番迎春之事的进度。
他们姐妹三个一起长大,纵然性格各异,她对性情软弱的迎春难免恨铁不成钢,却也是希望这个姐姐能够好好的,不希望迎春真的被夫家给磋磨死了。
可以说,探春是藏着万千心事来的。徐家的院子又小,没那么多纵深可以供人游玩,只有正院一隅设了一架秋千,栽了几丛应季而开的菊花。
若是在往日,便是就着这几丛菊花,姐妹几个也能或赋诗、或填词、或作画……玩乐一整天。
可今日探春实在没心情,和黛玉、惜春两个看了一回,就说有事要询问黛玉。
黛玉知晓惜春素来清冷,不爱掺和他们的事,便与她商议道:“四妹妹,不如我叫人抬了桌案来,你在此作画消遣?”
此言正合惜春之意,她当即点了点头,笑道:“还是林姐姐知道我。你和三姐姐去忙吧,我这里有彩萍招呼就行。”
黛玉笑着指了指珊瑚,说:“我把珊瑚也留给你,她的手艺最好。若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叫她给你做就是了。”
惜春看了珊瑚一眼,见她身姿高挑丰腴,皮肤虽不如寻常女子白皙,但浓眉大眼的,自有一股野性的风韵。
这是她在深宅大院里决然看不到的丽色,顿时便心生好感,连连点头道:“多谢林姐姐。”
等二人走了之后,自有阿山带着人抬了一张木案来,紫鹃又去西厢房开了箱子,把黛玉从前用的颜料都收拾了出来,这才去黛玉身边候着了。
惜春也不着急作画,招手叫珊瑚到跟前来说话,问她多大了?是家生子还是后来买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珊瑚也一一告诉了她,说自己今年十五了,家里遭了灾,被爹娘卖给了人牙子。因有几分姿色,人牙子要待价而沽,便把她从家乡拉到了京城。
可巧安王府要增添婢女,她就被做价五十两,卖到了安王府,暂且安排到厨帮忙烧火。
“忽然有一日,王妃身边的嬷嬷到厨房挑人,见我会做些家常菜,还偷学了几样点心,就把我给挑出来了。再后来,我就和阿山一起,被送到了这里。”
“也是个苦命人。”惜春叹息了一声,叫彩萍拿荷包过来,把里面装的十两散碎银子全掏出来给了珊瑚,“我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只能帮你这么多。别嫌弃,拿着吧。”
珊瑚慌忙摆手,“不行,不行,这太多了,奴婢不敢受。”
惜春是个实在人,听她这样说,想了想从中取了五两,硬塞到了她手里,“这是我给你的,你就拿着吧,林姐姐不会责怪的。”
珊瑚还有些惊慌,但她已经拒了一次了,也不好再次推拒,只好忐忑地收下了。
平白收了人家这么多银子,她到底心里不安,忙问道:“姑娘,您想吃什么?我去厨房给你做。”
惜春看着徐家简陋的三进院子,猜也知道经济不宽裕,许多荣国府里有的食材,这里必然是没有的。
因而她想了想,就说:“那就做几样你拿手的吧。”
“诶。”珊瑚应了一声便小跑去了,彩萍这才笑道,“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难得朴实诚恳。”
惜春却道:“人生在世,最难得的便是‘诚恳’二字。那些心里藏奸的人,再怎么机灵多变,我也是不喜欢的。”
听了这话音,彩萍就知道惜春说的是入画,也是借机敲打她,叫她不要跟着入画学。
自从把入画撵了之后,惜春身边的人,再没有一个敢糊弄这个平日里不言不语,对世俗没多少欲望的四姑娘了。
彩萍忙表忠心道:“姑娘说的是,任他什么千伶百俐,也比不得忠厚诚恳。”
她只顾着表忠心,却没意识到,如此闻弦音而知雅意,正是太过伶俐了。
好在惜春对身边人聪明还是愚钝、伶俐还是忠厚,其实都不在意。只要他们别惹出事来,牵连了她这个做主子的就好。
惜春的处世之道,说白了只有四个字——独善其身。
像珊瑚这种注定不会影响到她的,她自然不吝啬展露些善意。可对身边下人甚至贾家的人,她是尽量让自己游离在外。
见惜春没有露出任何不悦之色,彩屏暗暗松了气,忙讨好道:“不如我为姑娘铺开画纸,画一画这菊花也是好的。”
说着她又看向那秋千架,“或者姑娘打打秋千,我在后面轻轻推着?”
惜春的目光也随之转到了那秋千架上。
她从前也没打过秋千,此时周围没那么多人看着,仿佛身心都松快了,不免有几分意动。
彩屏看出了她的心思,再接再厉地劝道:“来吧姑娘,我轻轻推着你,不会有事的。”
见惜春其身,她忙笑着上前搀住,否则西村在横版上坐了下来,嘱咐道:“姑娘抓稳这绳子,我要开始推了。”
惜春点着头“嗯”了一声,便觉得自己背上贴了一只手掌,轻轻用力一推,她整个人便像燕子一般轻飘飘荡了起来。
作为贴身婢女,彩屏是最不希望主子受伤的。因为一旦主子受伤,他们便首当其冲的要受罚。
今日虽是为了讨好惜春,但在力道上却十分克制,保证惜春能在秋千上轻轻荡悠。就算她一不小心松了手,这个高度摔一下也不打紧。
但这对惜春来说,已经足够新奇了。
这种感觉,接近她内心深处渴望的自由,让她不由自主便绽开了笑脸,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逸出。
不多时,珊瑚端着一碗双皮奶回来了,“姑娘,快来趁热尝尝,这是我们徐家特有的点心,别处都吃不到呢。”
打了一阵子秋千,惜春也乏了,那叫彩屏扶着她起来,去尝珊瑚做的双皮奶。
这牛乳是为了招呼贾家的两位姑娘,一大早特意打发徐寿家的去买的,用徐茂行做的冰镇着。
因着材料新鲜,做出来的东西自然可口。惜春尝了赞不绝口,问道:“三姐姐和林姐姐那里,也都有吗?”
珊瑚笑道:“姑娘放心,等会儿紫娟姐姐就去厨房拿。”她又说给彩屏也留了一碗,叫她去厨房里吃。
彩屏不敢擅自行动,忙拿眼去看惜春。惜春笑道:“你去吧,正好叫珊瑚陪我说说话。”
“姑娘已经发话了,姐姐快去吧。”珊瑚笑着推她,彩屏这才往西跨院而去。
这边珊瑚陪着惜春说笑,直到惜春把一碗双皮奶吃完了,才道:“姑娘,有个人想要见见你,方才给了奴婢这个,千求万求的。我不敢擅自做主,就来问问姑娘的意思。”
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金锞子,得有五六颗,造型都是花朵模样。
惜春擦拭着嘴角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倒是实诚。”
珊瑚不好意思地说:“福婶总告诫我,说我没什么急才,教我做事实诚些,反而讨人喜欢。”
“这倒是正理。”惜春点了点头,问道,“是谁要见我?又是怎么认识我的?”
第52章 尼姑庙里的龌龊
“呃,这个……呵呵……”
珊瑚迟疑了起来,脸上露出尴尬之色,脚趾头一直忍不住抠鞋底板。
惜春微微挑眉,心下已有了几份猜测,扶着鬓边的金凤淡淡道:“你尽管说吧,我不怪你就是了。”
得了这句话,珊瑚才松了口气,低声道:“是我家二爷的朋友,方才无意间看见姑娘荡秋千,说是想……跟您交流一下荡秋千的心得。”
这话连珊瑚听了都觉得假,惜春更是面色大变,怒道:“既然是你家二爷的朋友,也该是读过书的,怎会如此无礼?”
正当珊瑚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从照壁一侧探出个脑袋来,大喊道:“误会,误会。这位姑娘,真的是误会啊!”
“唉,你怎么……”躲在他身侧的徐茂行没拉住他,满脸懊恼地捂住了额头,压低了声音质问道,“刚才是谁说的不乱来?”
“我没……”卢季玉要转过头来解释,徐茂行赶紧伸手推了回去,“不要回头,也不用跟我解释。你还是想想,怎么跟四姑娘解释吧。人家明显把你当登徒子了……不对,你这行为不就是登徒子吗?”
卢季玉背着手挠了他一下,示意他别说话,然后伸手扶了扶自己鬓边簪的菊花,满脸赔笑走了出来,拱手道:“四姑娘息怒,请给小人一个解释的机会。”
躲在照壁后的徐茂行捂住了脸,被他的不打自招弄得哭笑不得。
果然,就见惜春秀眉紧蹙,警惕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徐姐夫告诉你的?”
“啊,这……”卢季玉傻眼了。
徐茂行暗暗一叹,深吸了一口气转了出来,拱手赔礼,“四妹妹,是我们唐突了。”
按照他和黛玉原本的计划,是先让探春和惜春姐妹在他们家里玩一会儿,等用完了午膳,由黛玉和他们提起此行的目的。
然后,就在男女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分别由徐茂行和林黛玉陪同见一面,说上几句话,彼此稍微了解一下。
如此安排,虽说不合礼数,但也算不上私相授受。说白了,就是钻一钻礼教的空子,打个擦边球。
哪知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卢季玉在前院听见了惜春荡秋千时的欢笑声,又是好奇又是心痒,就悄悄爬上墙头看了一眼。
惜春今年才十四岁,身量还未长成,论美貌自然也比不过黛玉。
可世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惜春这一挂的长相,乖巧中透着清冷,清冷中又有几分看透世俗的讽刺,正好长在了卢三郎的审美上。
春心萌动之下,他根本听不进去徐茂行跟他说的计划,撒泼打滚,一力撺掇徐茂行帮忙,让他和惜春单独见一面。
徐茂行被他闹得没法子,正好徐寿去后厨换茶时,知道珊瑚正在给惜春做点心,便有了方才那一出。
惜春可不是会给人留面子的,见徐茂行竟然把外男带到她面前来,心中十分不快,冷着脸讥讽道:“你们徐家当真是好教养,我往后可再不敢登门了!”
左右看了看找不见彩屏,她转身便往正屋走去,边走边冷声道:“我这就叫上三姐姐一起回家去,这个地方是待不得了。”
吓得两人慌忙跑上前去拦住,打躬作揖不迭。
“四妹妹,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妹妹要怎么罚都行,可千万不要惊动了你林姐姐。”徐茂行认错比较干脆。
“四姑娘,误会,真的是误会啊!就算当官的要断案,也得先问个是非曲直,你好歹给我个辩解的机会嘛!”卢季玉却还想袒露一番自己的真心。
他生得形貌俊秀,撒娇耍赖也是在自己父母面前日常做的,如今自然也是信手拈来,没有半点做作之色。
惜春轻哼着睨了他一眼,竟也当真愿意给他个机会,便道:“好哇,我就听你说说,看你还能如何狡辩。”
见她态度缓和,徐茂行悄悄松了口气,忙请他们两个一起去花丛边坐着,又让珊瑚去换茶来。
他这边才把琐事安排好,还来不及给卢季玉使一个眼色,就听见这位大爷当场自曝:“四姑娘,你应该听过我。我姓卢,前些日子家母到贵宅拜访过。”
他眼皮子一跳,心里暗叫了一声“糟”。
却不想惜春见他如此实诚,反倒多了两份好感,恍然道:“原来你就是卢三郎,要和我三姐姐议亲的那个?”
“不不不,四姑娘误会了,我没有要和你三姐姐议亲。”卢季玉慌忙否认,生怕惜春认定了他们家是要向贾三姑娘提亲的。
惜春蹙眉,怫然不悦:“既然你们无意和我们家结亲,又为何要到我家来相看?难不成,是特意来消遣我们贾家的?”
卢季玉道:“既然是相看,就是还没确定的意思。既然你们家有两位姑娘,那……那当然是选更合适的那个了。”
话说到这份上,就算惜春从未考虑过男女之事,也听出几分意思来。
她诧异地反手指着自己,惊道:“你们家是要向我提亲?”
“嗯嗯嗯!”卢季玉连连点头,“我觉得……咱俩就挺合适的。我听二郎说了,你三姐姐是个要强的人。而我胸无大志,想来她是看不上我的。”
徐茂行再次扶额:瞅你这话说的,就好像是知道三姑娘看不上你,才退而求其次的一样。
所幸惜春不在意这些,她看出来了卢季玉说得很认真,因而也很认真地回他道:“那你叫令堂别忙活了。我已经打算好了,将来要剪了头发做姑子,没想过嫁人。”
“啊?”卢季玉大惊失色,口不择言道,“那……那我也剃了头发做和尚去。”
惜春愣了一下,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我要出家,是因我不喜世俗纷扰,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我……”卢季玉哑然片刻,沮丧道,“我不是凑热闹,就是……就是一张嘴就说出来了。你若是喜欢佛法,在家也可以礼佛嘛,做姑子有什么好的?”
惜春反问道:“那你说,做姑子又有什么不好?”
提起这个,卢季玉精神一振,摆开架势要与惜春好好说道说道:“不好的地方可多啦!你别看那些姑子整日里嘴里喊着‘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实际上最脏最臭的就是他们!”
他怕惜春不信,还把自己的母亲搬了出来,“你应该也知道,那些姑子最喜欢东家走西家串,和那些礼佛的太太奶奶们接触。
早些年我娘也爱听他们讲佛说法,后来忽然就不来往了。就是因为那个姑子庙里,有个小歪秃刺有了身子。
我娘叫人一打听才知道,那里面的老姑子,专门从人牙子手里买一些齐整的女孩子养着,等那些女孩养到十二三岁,就逼着他们暗地里接客赚钱。
等这些小姑娘们长大了,自己变成了老尼姑,就仿佛忘了自己从前受过的苦,也学着以前的老尼姑对他们一般,寻摸模样齐整的小女孩儿……”
他说起来滔滔不绝无所顾忌,惜春双手绞着帕子,听得脸都白了。
虽然徐茂行觉得,在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面前说这些不好,但想到原著里惜春真的出了家,再想想那些姑子庙里的龌龊,觉得还是让她多了解些内幕的好。
毕竟惜春之所以想着出家,就是觉得剪了头发就清静了。可这世间哪有真正的清静之地?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惜春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连忙定了定神,才把后半句问出来。
卢季玉道:“这都是我娘跟我说的,她叫我没事少往那些和尚庙、尼姑庵里跑,说那些都不是好地方,别叫人把我带坏了。”
徐茂行瞅着机会,也在旁边插了一嘴,“若我没记错的话,水月庵是你们家的家庙吧?里面曾有个小尼姑叫智能的,四妹妹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小时候还经常和她一起玩呢。”惜春连连点头,惋惜道,“只可惜她生病死了,年纪轻轻的……”忍不住摇头叹息。
徐茂行问道:“谁说她死了?是她师傅吗?”
惜春忙问:“怎么,还有内情?”
她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姑娘,对外面的事自然不了解。若不是智能的师傅经常带着她到贾府里来,她也不能认识智能这个小尼姑。
后来有一天,智能的师傅再来时没带着她,惜春心里挂念玩伴多问了一句,才从她师傅口中得知,智能患了风寒,吃了许多药都不见效,已经去了。
为此惜春伤心了好久,偶然有一次在王熙凤面前说起来,还被王熙凤好生嘲笑了一番。
此时在回想王熙凤当时的态度,那是嘲讽、蔑视和哄小孩一般的姿态。
被嘲讽蔑视的自然是智能,叫王熙凤用心是哄着的,自然是惜春这个小姑子。
徐茂行叹道:“她不是死了,是闯出祸来跑了。”
不等惜春再问,他就把秦钟和智能相好,珠胎暗结之后闹到秦家,先气死了秦郎中,秦钟挨了父亲一顿打也没挺过去的事说了一遍。
至于这些他是怎么知道的,惜春根本不会多问。
只因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徐家尚未败落,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只是这姑娘的三观受到了剧烈的冲击,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卢季玉见她呆呆的,吓了一跳。想唤醒她又怕惊了她的魂儿,不由急得团团转。
“你说你也是的,干嘛要提那智能?”卢季玉忍不住埋怨。
这话徐茂行可不爱听了,反驳道:“你说那些,不比我说的劲爆?”
“那能一样吗?智能可是她的旧相识,我说那些最多只算传闻。”
“行行行,我不跟你吵了,你还是想想待会儿怎么哄人吧。”
卢季玉闭嘴了。
第53章 探春的忧患意识
两人都没注意到,在他们争执的时候,惜春已经缓过神儿来了。不过看他们争得热闹,就没打扰而已。
因而,卢季玉闭麦之后一回头,就对上了惜春水润润的杏眼。
那双眼睛大而润泽,因眼尾微微下垂,整个人显得十分乖巧。偏惜春又有一股从内里透出来的清冷厌世之气,共同构成了一种独特的气质,让卢季玉这种闹腾的人倾慕得不得了。
两人的目光才一对上,他就忍不住脸红了,有些躲躲闪闪地问:“你……你没事吧?刚才我们俩说的那些没吓到你吧?”
惜春歪了歪头,说:“我胆子没那么小,只是没想到,便是剃了三千烦恼丝的尼姑,也和世俗妇人没什么两样。”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叹了一声:“这世间竟是没有一处清静之地吗?”
“怎么没有呢?”卢季玉道,“我上头有两个哥哥,家里的生计不用操心。等咱们成婚之后,就做一对富贵闲人。你喜欢礼佛,我就陪你一起礼佛,管家的事叫两个嫂子操心去,反正她们也爱那个。”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纯粹的渴慕,还有对设想中生活的向往。
惜春掩着唇,“噗嗤”一笑,调侃道:“你可真是不害臊。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起以后来了。”
“啊?”卢季玉的笑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一旁的徐茂行替他着急,见他半天没反应过来,忍不住踹了他一脚,提醒道:“等你回去之后,就叫伯母去宁国府提亲,这八字不就有一撇了吗?”
至于为何不是去荣国府,全因荣国府还有一个比惜春大的探春。若是从他们那边走,不好把探春隔过去。
卢季玉猛然反应了过来,懊恼地拍着自己的额头,连连应和道:“对对对,回去就叫我娘提亲。我……我现在就回去!”
说完转身就跑,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诶?”徐茂行挽留的手抓了个空,好笑道,“这人也真是的,说风就是雨。”
他转过身来,就见惜春微微低着头,耳垂红得滴血一般,显然是单独面对他十分尴尬。
“咳。”徐茂行轻轻咳嗽了一声,装模作样的抬头看了看天色,“四妹妹,这个时候你林姐姐和三妹妹应该也说完话了,你快进去找他们吧。先生给我留了功课,我得赶紧回书房去了。”
说完拱了拱手,就先走了。
惜春忙还了礼,目送他离去,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情绪,自觉没有什么破绽了,才转身去了正房。
哪知道,她才一进门,就看见探春和黛玉正一前一后往里面疾走呢。
她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脸颊“腾”的一下全红透了。
“哎呀,躲不及了!”黛玉回头观望时正看见她进了门,笑着拍了拍走在前头的探春。探春也停下了脚步,两人一起看着惜春直笑。
却原来,他们在外面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屋里说话的黛玉和探春早听见了。
一开始探春吓了一跳,忙要出来帮妹妹。黛玉也被这超出计划外的发展弄得一愣,赶紧要跟出来。
走到门口时听见了徐茂行二人向惜春赔礼,黛玉便拉住了探春,竖起手指示意她先别出声。
探春看了她一眼,又想着有徐茂行在外面,想来那人也不敢乱来,便顺着黛玉的意思,两人先扒在门口观望。
事情的发展出乎她意料之外,卢季玉说的那些尼姑庵里的龌龊也把她吓得不轻。但这些都没有徐茂行说的智能之事更加震撼。
要知道,智能这个小尼姑他们姊妹都是见过的。便是直到如今,智能的师傅每月初一十五还会到他家里来一趟,找王夫人拿点长明灯的钱。
故事传说固然令人震惊,发生在身边人身上的事情,才是真正令人惊惧。
“林姐姐。”探春低声问道,“徐姐夫说的,都是真的吗?”
黛玉沉着脸点了点头,“你姐夫不是那无的放矢之人。”
虽然这些徐茂行都没跟她说过,但黛玉相信,徐茂行不会在这种关乎人名声的事情上胡编乱造。
探春深吸了一口气,神情透出几分坚定,“但愿四妹妹能被姐夫他们说动。若是不能,日后我也要继续劝说,定然不能让四妹妹再存那出世的心思了。”
黛玉安抚道:“你放心,四妹妹之所以生了那般的心思,就是想求个清静。如今知晓那所谓的清静之所尽是污糟,怕是不必旁人来劝,她自己就不肯再去了。”
果然,惜春着实被吓得不轻。等卢季玉再提起婚姻大事,惜春的排斥明显就少了很多,考量了一番之后,竟然同意卢家去提亲了。
“还好,还好。”黛玉松了口气。
探春却拍了她一下,提醒道:“卢三郎和徐姐夫都走了,四妹妹必然也要过来了,咱们快别趴在这里了。”
被她这么一提醒,黛玉也反应了过来,赶紧跟着她快步往里走,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被惜春抓了个正着。
惜春羞恼道:“哎呀,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
两人连忙作揖赔礼,姐妹三个笑闹了一阵,携手进了内室,紫鹃立刻又去换了茶来,顺便给厨房的福婶和珊瑚放信号:可以不用再拖着彩屏了。
三人落座之后,探春便迫不及待地问:“四妹妹,你是真心看好那卢三郎吗?”
惜春歪着头笑道:“我看他倒是一片赤子之心。再者说了,他到底是我亲自相看过的,总比将来叫他们随意把我许给什么人来得强。”
对于自己那一对哥嫂,她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贾珍荒唐又唯利是图,尤氏处处迎合贾珍才能勉强站稳脚跟,惜春如何敢把自己的终身交托到这两人手上?
听了这话,黛玉和探春都沉默了。
黛玉安慰道:“四妹妹放心,这卢三郎虽然胸无大志,但人品却是不坏的。他虽是个纨绔,满京城里可曾听过他的恶名?”
探春道点头道:“这倒不曾。”
得了她两人的话,惜春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内心,顿时就安定了。
她所求本来就不高,只想有一处安身之所罢了。至于卢季玉不上进,对她来说反倒是好事。
若真给她找一个上进的丈夫,她反倒无所适从了。
知道自己终身有靠,惜春难免就想到了三姐姐探春。她素来有什么就说什么,此时心里想了,嘴里也就直接问了出来:“三姐姐日后可怎么办呢?”
饶是知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本身没有恶意,听了这么直白的话,探春也不由被噎了一下,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咬牙笑道:“你呀你,先操心你自己吧。”
黛玉笑道:“四妹妹不必担心,只要你的亲事定了下来,便是为了脸上好看,二舅母也不得不考虑三妹妹的终身了。”
毕竟惜春今年也十四了,若是今年定下,来年及笄就得出嫁了。
姐妹两个虽然不是真正的一家子,但毕竟从小养在一起的,断没有妹妹先出嫁的道理。
“那就好了。”惜春松了口气,欢喜道,“如此一来,就不怕二太太打三姐姐的主意了。毕竟,今年可不是选秀之年。”
此言一出,姐妹间的氛围立刻就轻松了起来。
不多时紫鹃又端了茶来,并禀报道:“德月楼的伙计们已经把菜送来了,福婶让问问奶奶,看摆在哪里?”
黛玉道:“就摆在外间吧,我们姐妹一边吃一边说话。”
紫鹃应了一声就去了,不多时就见徐家的仆人齐上阵,抬桌子的抬桌子,捧食盒的捧食盒,拿酒器的拿酒器。
等酒膳摆好,福婶领着闲杂人等都退去,现场只留着三人的贴身丫鬟伺候。
黛玉这才领着姊妹二人从里间出来,一边叫二人就坐,一边笑道:“往日里你们吃多了府里厨娘做的精致菜肴,今日也尝尝外面酒楼的。”
探春记着刚才听见的“德月楼”,好奇地看着桌上不同以往的菜色,问道:“今日是请了外面的厨子来做吗?”
黛玉命紫鹃斟了酒,笑道:“就这两桌菜,也不值当专门请人来家里。不过是点菜的时候多给一角银子,叫他们的伙计拿食盒送到家里,等明日再来收碗碟。”
纵然探春帮着管家,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
“来来,尝尝我们家的梨花酒。这是福婶带着人自己酿的,跟别处的滋味都不一样。”
黛玉劝了杯酒,毫不避讳地为探春解惑:“小门小户过日子,都是这样的。纵然手里有些银钱,也得防备着将来有大用,能俭省的地方就都俭省了。”
探春听得连连点头,说道:“这就很好。不单是小户人家,便是高门大户,有万贯家财,又哪里经得起随意挥霍呢?”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忍不住埋怨道:“先前我拿园子想了几处俭省的法子,却不想宝二嫂子要做人情收买底下人的心。
到头来实惠全叫他们得了,我们这些做主子的,一年到头德得孝敬,够买几盒脂粉就不错了。至于公中,更是一无所获。”
第54章 黛玉的政治敏感度
“来,尝尝这个辣子鸡丁。”
黛玉从满盘辣椒里挑拣出两块鸡肉给了二人,劝道:“那么大的宅子里,人口众多,就难免个人有个人的想法,想要上下齐心谈何容易?
总归你们是家里的娇客,任是谁来管家,也不能短了你们的。再过两年你们嫁出去了,这些事就更不与你们相干了。”
探春叹了口气:“这个道理,我又何尝不明白?说到底,不过是我自己心里存了一口气,不甘心罢了。但凡我是个男儿……”
再说出这句她曾经说过的话,曾经是气愤与恨铁不成钢,如今却只剩满满的无奈了。
她夹起那块鸡肉送进嘴里,泄愤似地大嚼了几口,呛人的香辣味儿在口腔中散开,瞬间便连通五感,她连忙侧过身去,半掩着嘴咳嗽了起来,直咳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黛玉忙掏了帕子给她,又帮她拍背顺气,笑道:“也怪我忘了提醒你,这道菜是正宗的蜀地做法,据说连辣椒也是大厨从那边带来的种子。炒出来的鸡肉又香又辣又鲜又嫩,不留神就会被呛住。”
探春弯着腰好半天,才握着帕子胡乱擦了擦脸,红着眼眶抬起头来,笑道:“辣是辣,呛人也是真呛人,不过也真过瘾!”
说着,她又自己夹了一块,直接送进嘴里嚼了起来。这回有了防备,倒是没被呛住,却也辣得眼泪直流。
接下来她仿佛和这盘菜杠上了,一边吃一边换帕子擦眼泪。黛玉和惜春都劝她,她自己反倒说:“咱们家的菜大多是金陵的做法,养生是养生,只未免忒清淡了些。好不容易尝到些别的滋味,你们就让我过过瘾吧。”
惜春还要劝,却被黛玉在桌子底下摁住了手,冲她摇了摇头,示意随探春去吧。
黛玉已经看出来了,探春是心里难受,又不好意思在他们两个面前哭出来,如今是借着这盘鸡肉发泄呢。
所幸惜春也知晓,自己在人情世故上不如两位姐姐通,见黛玉来制止,她就听话地没再阻拦,只是默默地把探春面前的酒换成了茶。
好在探春是个有分寸的人,对自己的要求也一向十分严格,借着吃辣落泪发泄也就足够了,绝不会让自己再醉酒失态。
用完了午膳之后,黛玉领着两人去了西厢房,那里有专门的一个箱子,放了许多从集市上淘来的别致小玩意儿。
这些东西自然比不上官造的精致,但胜在个个都古拙质朴,自有一种带着野趣的可爱。
姐妹两个都稀罕的不得了,拿起这个看看,有拿起那个看看,只觉得个个都好。
黛玉道:“若有喜欢的就挑几样吧,就当是我给你们的回礼了。”
惜春正抱着一个泥偶弥勒佛爱不释手,闻言惊喜地抬起了头,“林姐姐说的是真的?你当真舍得?”
黛玉笑道:“这些东西虽然看着有趣,其实不值什么钱,且每次的集市上,卖这些的人都会做出新鲜花样。
你们在那府里出门不方便,我如今可没那么多的限制。只要带上幕笠,身边跟两个人,尽可自己去挑可心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道:“你们等一下,其实我早为你们准备了别的东西。”
说着就走到书架旁的一个小橱柜前,拉开第二层的抽屉,从里边拿出几盒胭脂水粉来。
“这是宋嫂子制的胭脂和粉,我用着倒比府里采买的那些还强呢。这两套颜色是我专门为你们挑的,快看看喜不喜欢?”
姊妹三人讨论起了脂粉玩物,氛围终于慢慢轻松愉悦了起来。至少探春与惜春两姐妹离去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笑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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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送走之后,黛玉立刻去书房问徐茂行:“今日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徐徐图之吗?你们两个怎么就直接撞到四妹妹跟前去了?”
徐茂行苦笑道:“阴差阳错,阴差阳错。”
而后就把卢季玉如何听见惜春的笑声,如何心生好奇,如何拉着他趴在影壁上偷看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黛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果然是个不靠谱的。不是早说好了替他们找机会相见吗,他着什么急?以后再遇上什么事,我可不敢信他了。”
徐茂行忙陪笑道:“毕竟是少年慕艾嘛。他是见我们成婚之后才情窦初开的,难免春心萌动得剧烈了些。好在他们两个真有宿世之缘,说不定就是老天安排的呢。”
黛玉好笑地嗔了他一眼:“你也是个不靠谱的!”
徐茂行忙拉着她一起坐下,问道:“今日只顾陪客,恐怕没有吃好吧?”转头对紫鹃道:“你去厨房,看看可做了什么汤品,给奶奶端一碗过来。”
紫鹃应了一声就去了。
黛玉缓和了声气,柔声道:“待客的都是好菜,只可惜我脾胃弱,好些都消受不得。”
先前没人提还不觉得,经徐茂行一说,她还真觉得饿了。
徐茂行喜道:“晓得饿就好。就怕你大半天不进水米,饱腹感却仍足。俗话说的好,‘病怕三碗饭’。只要能吃下饭了,距离你的病彻底根除,也就不远了。”
“胎里带出的病根,哪有那么容易呢?”话虽这么说,黛玉脸上的笑容里却多了几分希冀。
毕竟,谁不想要一个健康的身体?似她这等自幼便病恹恹的,对身强体健更是渴望。
徐茂行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本来将养身体就是个漫长细致的活儿。索性咱们家人口简单,也没多少需要你操心的,慢慢养着就是了。”
黛玉点了点头,更多了几分信心,“好,都听你的,就慢慢养着。”
不多时紫鹃端了两碗芋头糖水来,神京少见这个,黛玉骤然见了幼时的滋味,顿时欣喜非常,忙问道:“哪里买的芋头?”
紫鹃笑着把甜品分给二人,口中道:“今日采买的事都是福婶带着人去的,我只管拿现成的,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黛玉也就是随口一问,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迫不及待地拿了汤匙挖了块芋泥送进嘴里,细品之后连连点头道:“是好芋头,只是做法和江南的不同,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徐茂行三两口喝了,放下碗忽然对紫鹃道:“紫鹃姐姐,你家里除了你之外,都还有什么人呀?”
紫鹃虽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起这个,却还是仔细答道:“还有老子娘和一个十岁的弟弟。”
也就是还有三口人。
徐茂行心里盘算了一番,正色道:“你也知道,我隔三差五就要去安王府请安,总会听到些外面不知道的消息。如果你信我的话,就劝劝你爹娘,趁着如今老太太还在,先想法子从荣国府脱籍吧。”
既然老太太还在,只需要黛玉回去求一求,只一家三口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此事的难点,就在于紫鹃的父母恐怕舍不了做高门豪奴的风光,不肯听女儿的劝。
对于他的人品,无论黛玉还是紫鹃都不怀疑,更不会怀疑他在这种事情上信口开河。
因而听了这话,非但紫鹃心头一凛,黛玉也忍不住绞紧了帕子,忙问道:“怎么回事?是朝廷终于要对这些老勋贵们下手了吗?”
黛玉这话更让紫鹃吃惊,追问道:“莫非奶奶早有预料?”
“这又有什么料不到?”黛玉冷笑道,“这些勋贵之家仗着祖上的功劳,子孙不求上进,只一谓追求安逸享乐。
若单是如此也便罢了,他们还仗着家中的势力,欺男霸女、包揽诉讼、抢占良田……种种恶事,就没有他们不干的。
朝廷能忍得一时,还能忍得一世吗?当今未登基时不受宠,这些勋贵只巴结太子和几个受宠的皇子,彼此之间本就没多少香火情。
初登位时尚有太上皇在位,这些人又仗着太上皇心软好博仁名,稍有不顺意便去垂拱殿哭诉,给了当今不少难堪。
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呢,更何况人家是当今天子?如今太上皇崩逝,当今头上没了紧箍咒,自然就要腾出手来收拾他们了。”
紫鹃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叹道:“这些道理,连奶奶一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子都明白,那些人怎么就看不透呢?”
徐茂行嗤笑道:“他们未必是看不透,只是被权力和财富迷了眼睛,泥足深陷,想抽身哪有那么容易?”
那些人之所以和天子作对,未尝没有太上皇在背后支持。
当初太上皇之所以退位,一是因为年纪大了,本就有些心脑血管疾病;二是先太子谋反,让他气急攻心,直接半身不遂了。
一个半瘫之人如何做得天下之主?
为了自己的体面,他不得不选出一个儿子来继承皇位。
偏他还做着病好之后继续掌权的梦,被选出来顶缸的这个儿子,本身自然就不能有太大的势力。
于是乎,在诸位兄弟中一直不甚起眼的当今,就成了突然杀出来的一匹黑马,捡漏似的夺得了兄弟们打破头争抢的皇位。
太上皇静心养了半年之后,身体果然慢慢恢复了,那暂且沉寂的权欲之心立刻便蠢蠢欲动。
且朝堂形势一如他所料:当今登基之前党羽稀少,半年之间根本不足以掌控朝堂,给足了太上皇能钻的空子。
那些勋贵一开始可能只想借一借太上皇的势,好在新君手下谋得更多的话语权。
但与虎谋皮的事,岂是那么好做的?
太上皇在位多年,帝王心术炉火纯青,勋贵们凡起了心思的,无不被他拽上贼船,想下也下不去了。
第55章 骤然萌动的心思
只能说人:人心不足蛇吞象。在这等权力争夺中迷失自我,谁都不无辜。
紫鹃虽说跟着黛玉明白许多事例,但对于朝堂纷争,黛玉因着寄人篱下,从来都是三缄其口,她自然也不明所以。
今日听了他们夫妻说出的一鳞半爪,就把这姑娘吓到目瞪口呆,只觉得从骨头缝里渗出一股寒意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心有余悸道:“日后我若嫁人,一定要找个无心朝堂的殷实人家。这等龙潭虎穴,我可是半点都不敢沾染!”
——这也太吓人了,她觉得自己这点聪明放上去,根本就不够看的。
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徐茂行忍不住挑了挑眉,给黛玉使眼色:她已经想通了?
黛玉嗔了他一眼,啐道:“有话就直说,做什么挤眉弄眼的?紫鹃不是那种小性心窄的人。”
原本紫鹃见他作色还不明白,听了黛玉的话才回过味儿来,不禁似笑非笑道:“原来在二爷眼里,我就是个听不进良言的糊涂蛋呀。日后再有什么事可别来找我,我怕我这个糊涂人,把你的好事给坏了!”
徐茂行赶紧起身陪礼:“好姐姐,好姐姐,是我错了,是我糊涂。你大人大量的,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紫鹃啐道:“这才是大丈夫呢,能屈能伸。”
两个姑娘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徐茂行见她说得促狭,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黛玉对紫鹃道:“明儿个我放你一天假,好回去探望父母。今日用完了午膳,就先去收拾东西吧。钱匣子都是你收着的,自己取十两银子,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紫鹃知晓她既然这样说了,必然是真心实意的,若是推辞反倒叫她吃心。因而,直接就欢快地道了谢,到后厨吃饭去了。
等她离去之后,黛玉才对徐茂行道:“紫鹃素来就是个有志气的,早早便看透了王孙公子们的负心薄幸。如今又知晓了朝堂争斗之酷烈,自然就对那些人越发要敬而远之了。”
宝玉尚未痴傻之时,紫鹃便对黛玉说过:那些王孙公子,哪一个不是三房五妾的?便是真把个天仙娶回去,也不过三五日,就丢到脑后头去了。
当初紫鹃之所以一心撮合宝黛,就是因为宝玉就是贾家那群矮子堆里拔出来的高个。
徐茂行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嫁个殷实人家过平稳日子,也未尝不是福气。”
他沉吟了片刻,说:“正好咱们周围住的都是这等人家,你先暗自寻摸着。若她父母肯从贾府脱离自然最好,咱们只需要多替她备些嫁妆就是了。
若是事有不谐,咱们夫妻就以自己的名义摆上几桌酒,请来街坊邻里见证,认她做个义妹。如此一来,除了那些不讲究的人家,谁也不会再拿她出身挑理了。”
见他考虑得如此周到,黛玉心中满意,笑着调侃道:“这还没当人义兄呢,就开始管头管脚了。日后若真成了兄妹,那还了得?”
至于紫鹃实际上必徐茂行大几岁的事,都是枝梢末节,根本无伤大雅。若真按照如今的规矩来,紫鹃是他们家的丫头,就算他们夫妻年岁再小,她也得磕头喊“爹娘”。
若是要按照年岁来,他们拜紫鹃做姐姐,只怕紫鹃自己头一个不愿意。
因着尚不知紫娟父母的态度,这件事夫妻二人商议妥当之后并未声张,以免给紫鹃带来尴尬。
商量完了紫鹃的事,徐茂行又觑着黛玉的脸色问:“关于荣国府的事,你就不想着回去和老太君说说?”
黛玉笑了笑,淡淡道:“不必特意去说。外祖母一生不知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什么事看不清楚?等到紫鹃回去说自己的父母时,叫她替我带一封信就是了。
不过,家族兴衰乃是大势所趋,并非一个两个人的努力可以扭转的。这些年外祖母未必没有察觉,也未必没有努力过。可又能如何呢?”
家里拖后腿的太多了。
贾家男人们个顶个都不上进,娶进来的女人们倒是一个比一个精明,却是各自为政,争权夺利,没有一个具备长远目光的。
自那年中秋之后,贾母越发懒散,想来也是心灰意冷了吧?
徐茂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反倒是黛玉自己笑道:“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我爹娘先后过世,天对我而言已经塌过两回了。”
徐茂行握住她的手,郑重承诺:“以后我们共同撑起一片天,这片天不会再塌了。”
他的神情是那么真挚,语气也是那么诚恳,星光汇聚的瞳孔本是深沉的,此刻却是煜煜生辉,仿若上元夜里炸开的烟花。
黛玉恍然惊觉:自二人相识以来,徐茂行很少给她正式的承诺。可其实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最诚恳最真挚的肺腑之言。
她怔怔看了他许久,在他疑惑的眼神中伸纤长白皙的素手,轻轻摸了摸他的睫毛。
“怎么了?”徐茂行一动也不敢动,有些紧张地问,“可是有尘埃落上去了?”
黛玉粲然一笑,柔声道:“没有。我只是……忽然想摸一摸你的眼睛。”
徐茂行的脸忽然就红了,原本正常的空气,别在刹那间变得暧昧莫名。
他猛然转过头去避开她的眼睛,呼吸却明显急促,握着她柔荑的大手半点都舍不得松开。
“我……我的眼睛有什么好摸的?”他没话找话,试图缓解自己跳动超速的心脏。可不由自主结巴那一下,却把他此时的紧张无措暴露无遗。
黛玉轻笑了一声,单手托腮,盯着他转过头后暴露在眼前的耳垂直瞧。
那耳垂红得如血玉珠子一般,慢慢蔓延到脸颊和脖颈,仿佛被他灼热的目光熏成一片丹霞色。
“你眼睛好看。”黛玉认真地说,“里面闪动的光最好看。”
那是世人都渴求的真挚,也是独属于她的诚恳。
徐茂行终于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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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紫鹃就拿着一个蓝皮包袱,叫阿山跟着,坐着昨日便雇好的马车去了荣国府。
等她再回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珊瑚才从后厨过来,问林黛玉把饭摆在哪里。
林黛玉道:“这时节天不冷不热的,把卷棚外的竹帘卷起来,就摆在那里吧。”
这边才摆好,林黛玉正要去书房喊徐茂行来吃,就见紫鹃脚步轻快地走了来,忙住了脚步等她。
“奶奶,成了。”紫鹃满面欢喜,显然是劝说父母十分顺利。
她又从怀里掏出一封火漆封着的信,“这是老太太给的回书,叫我亲自递到你手里,不叫过了别人的手。”
黛玉接了书信袖在怀里,对紫鹃道:“你先回屋梳洗一番歇着吧,等会儿我叫珊瑚把饭菜给你送过去。”
“这倒不必了,等我洗洗自己的后厨吃便是了。”紫鹃笑着说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是该换一身。奶奶有事先去吧,我回屋了。”
言讫两人分开,紫鹃自去洗漱更衣,黛玉则是去了书房,把看见她神情略有些不自在的徐茂行拉了出来。
她回想着自己刚来徐家时,很少会觉得尴尬会不自在。原因就是每当他稍微有这种情绪时,就会发现徐茂行若无其事,对待她的态度很平常。
如今她也活学活用,全当什么也没发生,在书房外观察了一会儿,等到徐茂行学完了一篇文章,她才敲了敲门进去,若无其事地说:“二爷,该用晚膳了。”
彼时徐茂行正侧对着门口坐在书桌前,在她出声的一瞬间,清楚地看到徐茂行的肢体僵了一下。
“咳,哦,好。”他直接把书合了起来,下一刻又反应过来,连忙翻到刚才读的地方,把一个黄铜做的书签夹了进去。
等他抬头看向黛玉,却见黛玉面含微笑,眉眼盈盈地看着他,无论神情还是姿态,都与数日别无二致。
原本他还只是觉得别扭,如今见黛玉如此,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了:不是,你到底什么意思呀?昨天那样,今天要这样,到底要哪样?
见他半天不动,黛玉索性上前拖住他的胳膊,笑嗔道:“走吧,走吧。今日有一道虾丸,这菜趁热才鲜美,凉了就不好吃了。”
神京并不靠海,因而海鲜稀少。二八月里青黄不接时,宫里做菜多用海鲜佐味。因往京城送得多了,市面上才有些残次品流通。
饶是如此,福婶也没敢多买,只买了半斤的干虾仁。
徐茂行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也知道这时候的海鲜其实都是干货,在后世只能叫海产。
但在此时,的确是稀罕东西。
他不由多问了一句:“怎么忽然想起买海鲜了?”
黛玉随口道:“福婶说你爱吃虾仁、干贝,恰好这些日子市面上多,我便嘱咐她买了些。”
“特意给我买的?”徐茂行的心情一下子就明媚了起来。
黛玉笑道:“当然是给你买的,我又不爱吃这些。”
她自幼便味觉敏锐,虾仁干贝等海货虽然都是特殊处理过的,但毕竟不是鲜货。
这时候的调料又不齐全,无论怎么做,在她口中都压不住那股腥臭味儿。
徐茂行心里的不舒服你一下子全没了,只是想到昨天的事,还是有一点别扭。
对此,黛玉全当没看见,挽着他的手臂一边说话,一边往正房前的卷棚走去。
黛玉也没让人伺候,致夫妻二人各自落座,她亲手揭开了最中间那个大碗的盖子,里面是精心熬制的冬瓜虾丸汤。
见黛玉要给他盛汤,徐茂行忙夺了勺子,“还是我来吧,小心别烫着你。”
这点小事,黛玉自然随他,这低头喝起了专门给她炖的银耳排骨汤。
第56章 偷吻
这个世界还没有人工养殖的银耳,全都是专人采集的野生品。野生的东西本来就不好找,品相也难有保障,因此同等品相的银耳,价值并不比燕窝低多少。
可以说徐家每月的开销,一大半都用来买银耳了。
黛玉也曾提议把这一项给蠲了,但徐茂行坚决不同意,还振振有词道:“你自己体弱心里得有数,补品药品总得吃一样。每日吃银耳温补,不比病重了喝苦药强吗?”
一席话把黛玉说的哑口无言,只好道:“为了吃这个,每天都得有一笔专门的开支,一个月积攒下来也不少了。”
如今是有贾母给的撑着,但他们自己开门过日子,不能永远靠着别人的呀。
原本她是顾及着徐茂行的颜面,没有把话说得太白。可如今看来,自家这个虽说家道中落了,却仍改不了公子哥的心性。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不识人间疾苦,不知柴米油盐贵。
却不想徐茂行道:“我知道。但这项开支是必须的,难道将来买药就能少花钱吗?到时候还得让你多受罪。”
他沉吟了片刻,说:“我这里有的是生财的法子,等过几天清闲了,咱们先弄一个容易做的。虽挣不了大钱——挣大钱的咱们也不敢做,但让你每日有一盏银耳吃,还是不成问题的。”
因他说得掷地有声,又一意坚持,黛玉到底是没争过他。
为防她只吃一样吃厌了,徐茂行特地拜托卢季玉,把他家做银耳的几个方子也讨了来。再加上徐家原本就有的,加上林家家传的方子,保证黛玉半个月都不重样的。
黛玉吃着银耳排骨汤,随口道:“紫鹃已经回来了,外祖母写了一封信叫她带了回来。我还没看呢,等会儿吃完了咱们一起看看。”
“那行,先吃饭吧。”徐茂行捞了颗虾球,咬一口鲜香弹牙,内里流汁,别提多好吃了,“唔,是福婶的手艺。”
黛玉笑道:“珊瑚在安王府只学了怎样做点心,家常菜是原本在家时学的。海鲜之类的她未曾接触过,福婶哪里敢让她立刻上手?”
“那倒也是。”徐茂行也笑了,“如今咱们家不比从前,福婶也比从前更会精打细算了。”
两人说说笑笑用完了晚膳,徐茂行就着米饭,把一碗虾丸连汤吃了个干干净净。
就这,黛玉还嫌他用得少,说是比着往日的饭量少用了半碗,“你如今正长身体呢,每日又要读书,万不可在饮食上短缺了。”
徐茂行道:“喝多了汤,真的吃不下了,等晚上睡前若是饿了,吃几口点心垫垫也就是了。”
黛玉闻言,便把桌上的一碟核桃酥和一碟白糖糕端到了内室桌上,拿小纱网罩住,防备他晚上饿。
夫妻二人自在房中看信,不多时,珊瑚来收拾桌子,见桌上少了两个碟子,便进来问。
黛玉道:“那两碟点心被我拉进来了,晚上要吃,碟子明日再收吧。”
珊瑚见两人手里拿着信封,便没有再往里去,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此时信已拆开了,他们两个一人把着一边,凑在一起才看了一半。
少倾看罢,黛玉沉默了,徐茂行忍不住感叹了一声:“也是难为老太君了!”
却是贾母在信中再三叮嘱,不叫黛玉管贾家的事,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对她唯一的期许,就是有朝一日贾家当真败落了,在力所能及处照应一下宝玉。
黛玉看了他一眼,问道:“真有那一日,咱们是帮还是不帮?”
往日里听见“宝玉”二字,徐茂行从来没什么感觉。只因他心知贾宝玉、林黛玉是红楼的主角,彼此有情是肯定的。
但今日他一样知道,心里却有些不自在,反问道:“你说帮是不帮?”
见他面上有几分冷意,眼中含了若有若无的讥诮,黛玉知道他是醋了。
她捏着帕子沾着嘴角,遮住了悄然勾起的笑意,面上装得一本正经:“你才是一家之主呢,家里大小事都该你做主。你说帮就帮,你要是说不帮……”
说到这里,她忽然住了口。
徐茂行追问:“我要说不帮,你待如何?”
黛玉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外祖母也说了是力所能及处,咱们虽自己日子过得自在,但在他们眼里,小门小户的顾好自己就不错了。你若是不想帮,咱们到时候不搭理他就是了。”
徐茂星有些臊的慌,便咳嗽了一声缓解尴尬,含糊道:“到时候再说吧。对了,紫鹃的爹娘和弟弟,安排在哪里?”
明显是在转移话题。
黛玉也不计较,当真与他讨论起了如何安置紫鹃的爹娘。
“外祖母给了两个陪嫁庄子,不过都不在神京,在直隶那边,我正愁没个信任的人可以托付。等他们来了咱们问问,若是愿意的话,就把那两个庄子托付给他们看顾。若不愿意离开神京,便放了籍,叫他们去做良民。”
反正紫鹃一家都是贾家的家生子,非是官奴,脱籍只要掌握他们卖身契的人愿意,到官府那里去一趟就是了。
“那行,等他们来了再说吧。”
两件事都商议停当,徐茂行起身道:“我再去书房背一篇文章,等晚上回来再商量赚钱的事。”
黛玉起身送他出去,路过屏风时顺手把上面搭着的氅衣拿了下来,“把大氅拿着,如今夜里凉了,当心着了风。”
徐茂行接了过来,在门口停住脚步,阻拦道:“你就别送了,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却是这会子日暮已降,凉意逐渐升腾,他心里记挂着黛玉身子弱,不想叫她出门喝凉风。
黛玉替他整了整衣襟,笑道:“那你去吧,等会儿我叫紫鹃给你送点心。”
“行,我这就去了。”他点了点头,嘴里也应得好好的,人却杵在那里动也不动。
见黛玉面露疑惑地看过来,他冲对方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黛玉不明所以,因为他是有什么私密话要说,便侧身把耳朵递了过去。
忽然脸颊上一热,等她回过神来,眼前哪里还有徐茂行的身影?
黛玉瞪大了眼,惊讶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意自唇角蔓延开来,对着徐茂行的背影叮嘱道:“你慢些走,当今天黑绊了脚。”
徐茂行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很快便拐进了书房,“砰”的一声,把门给合上了。
黛玉忍不住掩唇一笑,耳边却忽闻“噗嗤”一声,却是有另一个人也在发笑。
她顺着声音扭头一看,紫鹃已然换了一身碧绿的衫子,外罩浅蓝褙子,正扶着柱子遮蔽了大半身影,笑吟吟的盯着这边直瞧。
黛玉笑的是徐茂行,紫娟笑的自然就是他们夫妻俩了。
方才还不觉得如何,如今知晓有第三人在场,黛玉也觉得脸上臊红起来,顿足道:“你这丫头,我竟不知你也是个促狭鬼。还不快过来,黑洞洞的站在那里做什么?”
紫鹃笑道:“我站在这里,自然是有好戏看。诶,方才一对雀儿打架,奶奶可看见了?”
这黑灯瞎火的,哪里来的雀儿?黛玉情知是这丫头促狭,羞得一跺脚,自己先进屋去了。
见她恼了,紫鹃忙笑着追了上去,又是赔礼又是陈情,把好话都说尽了,黛玉才忍不住笑了出来。
“哎哟哟,可算是笑了。不然改明儿叫二爷知晓我惹了二奶奶,还不得舍一顿好嘴巴子给我吃?”
“你还说,你还说!”黛玉气得拧她,两人闹做一团。
等都笑累了,紫鹃起身给她倒了茶,才挨着坐在床上好生说话。
黛玉问:“你是怎么说服你爹娘的?一开始我和二爷还怕他们舍不了公府的势呢。”
紫鹃道:“我爹娘在那府里虽然也管着些事,但和上头那些大管家根本没法比。那府里的规矩奶奶也知晓,一向是主子有好处,底下的奴才们也跟着分润。
奴才们分润的这些,也有个三六九等。大管家自然是拿大头,往下的管事们一级一级分下来,差事越简单,能分的就越少。”
她爹娘是主管器皿的大管家手底下的小管事,还不是负责采买的那个,算不得重要职位,原本分的好处就不多。
一个大家族的衰落,最先感应到的不是处于顶层的主子,也不是被踩在最下层的奴仆,而是浮在中间,能上下交通的管事们。
这几年紫鹃的父母能分得的好处越来越少了,心里已经有了几分预感。紫鹃又言之凿凿,说这个消息是徐茂行从安王府得来的。
在他们眼中,荣国府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了,安王府更是富贵气派非常。
且安王又是当今天子的亲儿子,消息自然是无比灵通的。
他们自身的感应,再加上安王府这张虎皮,两相加持之下,由不得他们不信。
黛玉叹道:“果然是‘春江水暖鸭先知’。”
她自己呆怔了片刻,回过神来见紫鹃担忧地看着自己,便露出安抚的笑容,说:“且叫他们再等些时日,等二姐姐的事情了了,我去见外祖母时,一并把他们带回来。”
紫鹃道:“原也不着急,他们自己也有些东西要收拾变卖呢。”
说定了这件事,恰逢街上打更声传来,她便指着桌上的点心说:“晚膳时二爷用的少,你拿个茶盘,把这两样点先给他送过去吧。”
“诶,我这就去,奶奶先歇了吧。”
紫鹃起身去了后厨,见灶下还有火光闪烁,便揭开锅盖一看,就见里面还温着一盅排骨汤。
今夜守厨房的徐禄家的笑道:“这是我娘特意叫给二爷留的,她说二爷晚上少用了半碗饭,夜里必然是要饿的。恰好今日买的排骨还有剩的,就煲了这一盅汤。”
第57章 摊牌
紫鹃也笑道:“福婶和奶奶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奶奶也特意留了两碟点心,正打发我给二爷送过去呢。”
“哎哟,那可正好了。”徐禄家的忙取了个食盒,最底下一层灌了热水,又拿纱布垫着,把那一盅汤放进了食盒里,旁边摆了一只碗并一只汤匙。
弄完之后,她对紫鹃道:“底下有热水保温,便是二爷一时不喝也凉不了。”
紫鹃夸赞她想得周到,嘱咐她可以先睡了,就提着食盒又回了正房,取那两碟点心。
正房的灯仍亮着,但紫鹃却仍是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见黛玉竟然还对着灯烛看书,眼中闪过讶然之色,上前低声问道:“奶奶,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不睡呢?”
黛玉抬头对她笑了笑,说:“我与二爷说好了,等他晚上回来,我们还有事商量呢。”
紫鹃抱怨道:“多少事白天说不了,非得晚上点灯熬油。”
“白天他不还得读书嘛。”黛玉放下书,起身轻轻推着紫鹃出去,娇声祈求道,“好姐姐,就这一回,就这一回,你就饶我这一回吧。”
“好好好,你可别再推了,我可是怕了你了。”紫鹃无奈地摇了摇头,提着食盒去了书房。
哪知道等她走到地方,却见徐茂行已经把书桌收拾好了,看见是她,还吃了一惊,笑道:“我正要回去呢,怎么又劳烦你跑一趟?”
见他要早回,紫鹃心里高兴,便道:“我本就要催你吃完了回去,如今回去再吃也是一样的。”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紫鹃又忍不住道:“二爷读书素来刻苦,也要注意身子才是。往后天是越来越凉了,晚上就早些结束吧。这家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替你悬着心?”
“那可不行。”徐茂行正色道,“自家人知自家事,我本就不是天生的刻苦之人,如今之所以能如此,是心里憋着一股劲儿。
若是这股劲儿散了,只怕我就又回到从前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态了。未免变成被温水煮熟的青蛙,我得防微杜渐。”
听他说得促狭,紫鹃笑道:“什么青蛙呀□□的,这读了书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尽说些让人听不懂的。”
书房离卧室本就不远,说话间两人已到了门口,里面黛玉听见动静,起身来开了门,问道:“什么青蛙□□的?”又问徐茂行,“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了?”
徐茂行挽着她的手一起进门,低声道:“不是说好了有事商议吗?我早些回来,你也早些睡,省得明日精神不济。”
黛玉把食盒接了过来,对紫鹃道:“你也先回去睡吧,这些东西明日再收拾也不迟。”
紫鹃知晓他夫妻二人有话要说,应了一声便去了。
两人进了内室,把炕桌打开,点心和汤水都放在炕桌上,又把烛台移了过来,就一人把了一边,相对而坐。
徐茂行撇开排骨先盛了一碗汤,又拣着肉多没脆骨的挑了两块放进去,放到了黛玉面前:“你也喝点儿吧,这汤表面的清油已经撇去了。”
黛玉道:“就这一个碗,我用了你用什么?”
“我用这个就行。”徐茂行直接捧起了汤盅,吹了吹热气,小心尝了一口,“唔,还是烫的,你也等会儿再喝吧。”
索性黛玉也不怎么饿,闻言便直接放下汤碗,一边递了块点心给他,一边问道:“你不是有赚钱的路子吗?准备做什么?”
徐茂行却咳嗽了一声,忽然端正了颜色,一本正经道:“在此之前,我得先告诉你另外一件事。这件事有些离奇,还有一些怪力乱神的成分,你听了之后不要太过吃惊。”
是的,他在数次试探系统之后,准备把这件事告诉林黛玉。
黛玉笑道:“怪力乱神有什么好吃惊的?且不说宝玉生下来嘴里就含着一块玉,就说我三岁那年,有个赖头和尚要化我出家,被我爹娘拒绝了之后,留下一篇话,眨眼就从众人眼前消失了。你要说的那个,难不成比这两件更怪力乱神?”
徐茂行扶额笑道:“嗐,我自己总对鬼神之事不以为然,却忘了这世上是真有许多诡诈神异之事。”
他又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在我下定决心要好好读书,并耐着性子背完一本《三字经》之后,脑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东西。”
“什么?”黛玉一惊,忙起身下榻,走到他身边紧张地摸他的额头。
感受到温度正常,黛玉才大大松了口气,握着他的手就在他身边坐下了,追问道:“怎么回事?咱们明日到庙里拜拜吧。”
很显然,结合前面徐茂行说的“怪力乱神”,林黛玉是把他脑子里突然多出了东西,当成了寄居的怪物了。
徐茂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担心,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一个来自很多年后,高纬度文明制造的产物。”
黛玉自认还算聪明,这话也听得她云里雾里的。
“很多年后”好理解,“文明”她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但“高纬度”是什么意思?这三个名词组合在一起,真就让她一头雾水。
对此,徐茂行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道:“具体的我也不太理解,但这个系统来的时间线上,鬼神好像已经绝迹了。
他们崇尚的是科技,助它穿越宇宙时空的,也是科技,和神仙鬼怪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我方才说类似于怪力乱神。”
黛玉问道:“它会害你吗?”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
徐茂行心头一暖,笑道:“放心,它不会害我,只是严厉督促我读书而已。”
“督促你读书?”
见她不解,徐茂行解释道:“他之所以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督促不爱读书的人读书……更准确的说,是背书。我每背完一本书,它都会给我相应的奖励。
那一册《徐霞客游记》,还有那一整套的《论语》,都是我背书得的奖励。昨日我刚把《古文观止》的上册背完,得到了新的奖励,却是一样生财之法。”
他终于把今日要说的重点引了出来,但黛玉的关注点却和他完全不同。
“《徐霞客游记》?”黛玉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仰头追问道,“你有没有试过把这一册先背完,看他会不会把缺失的再奖励给你?”
徐茂行:“…………”
他木着脸,用力把贴在自己身上的黛玉扒拉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呵呵”了两声,咬牙切齿道:“举业的书已经够多了,你还叫我背别的,这是在要我的命!”
黛玉再次偎了过去,抱着他的手臂撒娇:“背嘛,背嘛。只看四书五经也枯燥得厉害,中间看点闲书,就全当是放松了。”
用看书来放松?
徐茂行只是想到了一个人……不,那也是一位大神——鲁迅。
如今,他算是知道第二个了,还活生生的坐在自己眼前。
“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等我先把四书五经学完,好歹考个举人回来再说嘛。”
黛玉立刻道:“那一言为定。”
徐茂行再次:“…………”
——你不会就在这等着的我吧?
黛玉却已经笑着转移了话题,“好了,现在咱们可以说生财之法了。”
徐茂行心里老大不乐意,做出一副可怜相,眼巴巴地看了她许久,希望她能心一软改变了主意。
缺见黛玉微微撇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口中笑道:“快说吧。你方才不是说,那个系统——这个名字好生拗口——你不是说那个系统给了你一样生财之法吗?”
眼见她是打定主意了,徐茂行重重叹了一声,算是最后的抗议,深情有些恹恹道:“大概是这几天咱们家买银耳花的钱最多,这次给的奖励是《银耳的人工养殖》。”
“银耳也能靠人养?”黛玉先是觉得惊奇,随后便自己笑道,“不过也是,如今种植的五谷也是神农氏从野生的驯化而来的,野生银耳自然也能驯化。”
徐茂行道:“不必从野生驯化开始,和种植方法一起给的,还有已经驯化好的优良孢子。哦,对了,孢子就是银耳的种子。”
说着他把手伸进怀里,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红木匣子。开启之后,林黛玉就看见那匣子里有一个指头大小的布袋,布袋下压着一叠裁剪整齐的纸张。
当徐茂行捏着小布袋上的系绳,把它从匣子里拎出来的那一刻,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只有指头肚大小的布袋,出匣子的那一瞬间立刻膨大,变成了一尺宽、三尺高的鼓囊囊一袋东西。
林黛玉幼时虽经历过一些神异,像这种类似于“芥子收纳”的,真是平生头一次见识,不由瞪大了眼睛,瞳孔中忽闪的全是好奇。
见她一直盯着瞧,徐茂行索性就把匣子和那袋孢子都给了她,“要不,你试试?”
“可……可以吗?不会惹恼那个系统吧?”
对于肉眼可见的神异,很难有人不心生敬畏。
徐茂行笑道:“那系统高冷(死板)得很,它既然这个时候都没反对,就是可以咯。”
——面对一个只会走固定程序的系统,对方的底线当然要靠自己一点一点试探了。
第58章 夫妻论安王,王道人守株待兔
林黛玉也不知具体的,但她知道徐茂行才是和系统直接接触的人,对系统的了解自然比她更多。
既然徐茂行都说了可以,那必然是可以的。
这样想着,她双手抱起那袋孢子,试探性的往桌上敞开口的匣子里放。
可是那匣子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灵性,无论她怎么用力、怎么变换角度,那布袋都依然如故,没有半点变小的迹象。
“这……”她有些不甘心地问,“难不成,拿出来的东西就不能再放回去了?”
“不可能呀,我已经拿出过一次了呀。”徐茂行双手提着布袋,“你先松开手,让我再试试。”
就在林黛玉松手的那一瞬间,布袋忽然变小,下一刻便躺在了匣子里,仍就是指头肚那般大小。
空气突然安静。
好半天,徐茂行才干笑道:“看来,这个系统还是有点脾气的。”
黛玉尴尬过后,反过来安慰他,“这种奇遇,本来就不是谁都能有的。本来就是你的奇遇,若是人人皆可沾染,那还了得?”
她又往匣子里看了一眼,说:“袋子底下压的那些纸,就是养银耳的方子吗?拿出来我看看,咱们也好估算一下,需要多大场地。”
徐茂行便又把种子拿了出来,而后拿出下面压着的一叠纸。
与那些种子一样,纸张出匣的一瞬间,就变成了标准的A4纸大小,而且厚实光滑,视觉体验非常舒适。
徐茂行只看了一眼就知晓,就是后世的打印纸,质量还比他们家常用的那个牌子好上一些。
但林黛玉没见过这个,接过之后没看内容,先拿出一张来反复观察摩挲,啧啧称奇道:“不愧是系统给的东西,只是怕最好的宣纸也比不上这个。若用这个纸来印书,无论是保存还是抗潮,都比现有的值强多了。”
“也不能这么说。”徐茂行道,“这种纸用来印书自然最好,可若是要写字作画,自然还是宣纸最佳。”
这时候写字作画用的都是毛笔,主要是写在这种硬纸上,只是怕笔头上粘的墨稍多一点,写出的字就要流成“画”了。
黛玉道:“我说的就是拿来印书。”
她又仔细看纸上的内容,一眼看去差点被上面的文字绕晕。
等她仔细观察了片刻,才意识到这上面的字不能按寻常习惯去看,得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来看。
从小到大她都习惯了从上到下、从右到左的阅读方式,猛然换了一样,还挺不适应。
还有就是,这上面的文字都是简化字,平常书写时为了图省事这样写不妨事,但若是到了科举考场上还这么写,却是万万不可的。
她特意叮嘱了徐茂行一句:“到了考场上,你可别写这种简化字。主考官大多是老学究,便是他们自己平常也用,见你这么写,也是要直接刷下去的。”
徐茂行知道她是关心自己,直接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注意的。”
——本来读书科举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若是为了这个原因没上榜,他绝对会打死自己的。
黛玉先大略看了一下养殖银耳需要的各项条件,见上面说是要室内养殖。至于孢子的种植环境倒是不挑,段木也可,木屑也行,只需要按照比例加入一些麸皮、米糠、石膏等物调配即可。
她有两个庄子,其中一个还大半都是沙地。原本他还发愁这个庄子能用来干嘛,如今却不正好盖了房子,来做银耳的培养基地?
“培养基地”这四个字,就是这张纸上写的,她觉得挺精准确切的,日后给庄子取名,直接就可以拿来用。
做培养基用的材料更是寻常,总体来说养殖成本并不高。
只不过,这是一个新兴产业,前期必然要投入大量的精力和时间成本,后期的销路也是一个问题。
黛玉心里盘算了一番,把自己想到的问题都说了出来,询问徐茂行:“你觉得还有别的吗?”
徐茂行道:“只要按照这上面的方法,肯定是能养成的。且人工养殖出来的,质量肯定比野生的要好。除了你说的这两样,好像也没有别的难处了。不过,这两样也不算难处。”
他笑了笑,挑眉道:“你莫不是忘了?咱们可还有一个大靠山呢。这不正是一个机会,让双方的联系更加紧密吗?”
“你是说……安王府?”林黛玉恍然笑道,“不错,不错,这可是个大靠山,咱们一定要紧紧抓住了。”
虽说她从邻里间的八卦中得到消息,在诸位皇子中,安王得登大宝的呼声已经降到了最低,但人家必定是个郡王。
待日后新君登基,像安王这样的,正是最好的施恩对象。到时候他至少也得是个亲王,说不定还能福泽儿孙,两三代内不必降爵。
她正这样想着呢,就听徐茂行笑道:“趁如今他还是个郡王,咱们多联络联络,多给人留好印象。若日后他有幸登临九霄,咱们可就赚大了。”
黛玉手上一顿,问道:“你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徐茂行一头雾水。
黛玉便把自己这些日子听到的八卦都和他说了,末了叹息道:“大概你也没想到,就那一次挫折,安王殿下整个人就彻底颓废了。”
如若不然,作为安王党羽,他们日后的确是有鸡犬升天的机会,徐茂行便是读书不刻苦也不耽误做官。
哪知徐茂行听了这话,却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竟是把你也骗了,看来安王殿下戏演得不错,很有火候嘛。”
这话分明别有内情,黛玉一时也顾不得银耳了,忙问道:“这又是怎么说的?你还知道什么内情,快说来我听听。”
此时徐茂行已经把两碟点心都送进肚子里了,端起汤盅又尝了一口汤,温度已经适宜了,便对黛玉道:“先喝汤吧,咱们边喝边说。”
黛玉这才想起,自己手边还有一碗排骨汤呢。
她先小心地把银耳养殖手册收了起来,这才把汤碗挪到面前,拿起汤匙慢慢地喝着,又用眼神示意徐茂行说话。
徐茂行也喝了一口,笑道:“说起来这个,还有我一份功劳呢。不过这件事只有你我知晓,便是安王自己,都以为我是误打误撞。”
他就把自己拜访安王时对方正焦头烂额,他假装回忆旧时的父子天伦,借机点了暗望一下的事说了。
黛玉听得若有所思,片刻后点了点头,赞道:“不错,不错。当今年纪大了,疑心越发重了,这个时候很是不必在表面上争上游。”
有时候自己主动退一步,反而是在某种意义上进了一大步。
徐茂行接着说:“安王此举不但降低了当今与诸位皇子的戒心,也借机排查整肃内部,去芜存菁,把那些有摇摆之心的骑墙派都清理出去。”
如此一来,安王的势力看似缩水了大半,实际上挤出去的都是水,精华仍在囊中,也让安王的脑子更清醒了。
毕竟,他从前与宁王并驾齐驱,是储君的最热门人选,心态很难不飘。
黛玉听了笑道:“果然是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
夺嫡之争,财与势缺一不可。这是送上门来的钱财,又是自己的门人,安王不大可能拒之门外。
如此一来,销路是有了,唯一的问题只剩下这件事派谁去管。
其实这个问题也没什么好纠结的,因为他们俩手底下可用的人本来就不多。
黛玉道:“福伯是可以信任的,但也不能只交给他一个人。毕竟事物繁杂,一人计短,难免有疏漏的时候。”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想到了紫鹃的父母。
能有紫鹃这么清醒明理的女儿,又能在贾府虚假的繁华里察觉到危机,果断听从女儿的劝告,想来那对夫妻也不是一般人。
如果他们肯留在徐家,看在紫鹃的面子上,正好将此重任交托,以收其心。
=====
再说王道人打着卖药的帆子,在那孙绍祖常去的花街柳巷盘桓了有七八日。
因着他往日里已名声在外,很快就笼络了一批纨绔高粱来买他的药。在卖药的时候,他还顺便替人看命打卦。
王道人是有些真本事的,只不过往日里顾忌着泄露天机过多了不好,这才只靠口才与察言观色的本事混饭。
这一回他知晓徐茂行是为了救人性命,自己做的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自然把十二分本事都拿出来了。
凡是找他打卦问卜的,他只看面相和手相,一个字不问,就能把人家的生辰八字推测出来。
只这一手就足够叫人惊艳了,再被他把这些年做的恶、积淀德都一一点出来,哪一个不跪地惊呼“老神仙”?
大凡世间之人,心思都差不多:做了坏事总希望神仙眼瞎耳聋,做了一点好事就想着神仙耳聪目明。
当发现自己做的坏事瞒不过高人时,他们就会想着要将功补过,以小代价补大罪过,以免将来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孙绍祖很快就从狐朋狗友嘴里,听说了这位活神仙的名声。
他是个有心人,一心在官场上钻营,想要出人头地,叫世人都看他脸色行事。
而且,他心里总以为自己才能卓著,是万中无一的良将。若是生在汉武之世,怕是“卫霍”也要让他一射之地。
之所以如今淹滞,不过是时运不济,上头无人疏通,以至于圣人看不见自己的才华罢了。
听说最近来了个王道人,孙绍祖心中一动,不免多问了几句,着实留意了起来。
第59章 孙绍祖上钩
就在当天晚上,王道人把今日搓出的药丸都卖完了,收了摊子准备回家时,一个高大威猛,满脸凶相的大汉,陪着笑脸站在了他的面前。
“老神仙,小人这厢有礼了。”大汉没说自己的名字,脸上的笑容很谄媚,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王道人余光略微一瞥,就知道目标人物出现,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他头都没抬,只顾收拾东西,随口道:“天色已晚,药也卖完了,客官明天再来吧。”
这摊子不大,只是在地上铺开一个破旧毡包。收拾东西的时候只需要把瓶瓶罐罐打开的盖子都拧紧,捏住四角一兜,再用绳子扎紧就是了。
因而,也就是说句话的功夫,王道人已经手脚麻利地把摊子收拾好了,仍就裹成了一个毡包。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功夫看了孙绍祖一眼,眉目慈祥地诵了一声道号,云淡风轻道:“客官慢走,贫道这便告辞了。”
“诶,老神仙留步。”孙绍祖赶紧追了上去,闪身拦住了王道人的去路,谄着脸陪笑道:“秋风夜寒,还请老神仙赏个脸,容小人请一杯水酒暖暖身子。”
王道人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一叹:“也罢,贫道和施主也算有些缘分,便一起去喝一杯吧。”
两人出了花街,在孙绍祖的带领下,去了附近最为豪华的酒楼,直接点了个雅间。
孙绍祖吩咐跟着的伙计:“八凉八热,都拣好的上。有上好的惠泉酒先来一坛,不够了再说。”
伙计一边擦桌子一边麻溜地应道:“八凉八热一坛惠泉酒——客官先请用茶,小的这就到后厨去催。”
倒完了茶就退了出去。
“老神仙,先喝茶。”孙绍祖做了“请”的手势,将殷切之态做的足足的。
王道人捋着胡须笑道:“贫道姓王,相熟的都喊一声‘王道人’,不过是略懂一些紫薇斗数、伏羲八卦,不敢称老神仙,施主太客气了。”
“您的本事,怎么不是神仙呢?”孙绍祖又恭维了一句,下一刻便话锋一转,眯着眼笑问道,“道长观我面相,可能猜出小人是哪家子弟?”
王道人语气和善的说:“这倒是不用算,贫道两天前见过孙老爷。当时柳三公子就在身旁,曾给贫道指引过。”
这句大实话砸过来,平平淡淡,没有露出半分神异之处。
可也正是他如此实诚,没有借着信息差故弄玄虚,才越发令人信服,觉得他是个有真本事的活神仙。
孙绍祖心里的敬仰更实在了三分,恰此时伙计敲门进来,先把惠泉酒和四碟凉菜送了过来,只说凉菜还有四个荤的,后厨已切得了,他这就给送过来。
“快点,快点。”孙绍祖扔了块银子到伙计怀里,满脸不耐烦地催促。
伙计陪着笑脸,连连答应着出去了。
因知道伙计很快回来,孙绍祖不想让人知晓自己所求之事,又不敢再行试探之举,怕恶了活神仙。
为了不尴尬冷场,他忙站起身来,亲自替王道人执壶把盏,接连劝了三杯,才在王道人的推辞下再次落座。
“实不相瞒,小人所以不常去东门,偶尔经过的几次,也曾路过老神仙的挂摊。只可恨小人眼拙,不识泰山,数次与高人相逢,竟都失之交臂。”
孙绍祖扼腕叹息,真恨不得回到当初,给当时的自己两个大瓜子。
——若你早些认出是高人,只怕早就升官发财了,哪里还用娶贾家那个无用的丧门星?
娘家衰落无力拉拔他也就算了,她自己还软弱无能,莫说是管家里事了,便是撑起当家奶奶的尊严都做不到。
他孙绍祖是个有抱负的好汉子,需要的是一个能替他守好宅院的贤内助,不是一尊木雕泥塑的活菩萨。
等所有菜品上齐之后,孙绍祖特意叮嘱伙计不要让人来打扰。清场之后,他就直接询问王道人,自己日后官途如何?
这都在计划之内,王道人也没卖关子,先是眯着眼睛掐算了一番,又替孙绍祖相了一番面,最后让他伸出手来看了手相。
一通操作之后,他才得出了结论,捋着胡须沉吟道:“你禄星宫是极有运势的,只可惜妻宫有妨,恰把这股运势给阻住了。”
这话可真说到孙绍祖的心坎里去了,他当即一拍大腿,“哎呀”了一声,喊道:“我就知道我是有官运的,只是都被那丧门星给败尽了!”
他仿佛找到了知音,直接就对着王道人诉起苦来,把迎春的种种不好都说了一遍犹嫌不足,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王道人都怀疑,若此时迎春当面,孙绍祖只怕要扑上去咬她一口。
作为一个旁观者,还是一个见识过许多人心险恶的旁观者,王道人听完之后只有一个感觉。
——这姓孙的脸皮,可真不是一般的厚呀!
虽然在孙绍祖自己嘴里,他和贾家二姑娘的这门婚事,属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两家商议之后,他才三媒六聘娶回去的。
可王道人已经提前从徐茂行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这门婚事可是孙绍祖自己求来的。不管贾二姑娘性情如何,是否适合做当家主母,不都是他求仁得仁吗?
哪怕这位贾二姑娘当真性情软弱,不能管家里事,他大不了再娶一个厉害些的二房帮着管家就是了。
京城里那么多勋贵官员,难道个个娶的正妻都是精明强干的?
总有性子软弱或资质愚鲁的,但也没见别的哪一家如这孙家一般不讲究,直接把个正房娘子当坐下流磋磨的。
世人都说“夫妻一体”,妻子在家里没脸,在下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他这个做丈夫的,难道脸上很有光彩吗?
王道人自己是个穷人,自然不会看不起暴发户。
但见识过了孙绍祖的无耻与无知,他也不得不暗暗感慨:底蕴这种东西,真不是谁都能天生就有的。
“施主莫急,且听贫道说。”王道人制止了他的喋喋不休,接着说,“妻宫有妨只占四分,另外还有大头更需注意。”
此时孙绍祖对他已是深信不疑,闻言神情一凛,忙起身拱手拜道:“还请老神仙指点迷津,小人感激不尽,日后位极人臣,必有厚报。”
王道人嘴角一抽:这人野心还挺大。位极人臣,你以为是吃饭喝水吗?
此时,他忽然想起徐茂行曾说过的一句话:无知者无畏。
这孙绍祖,可不就是大大的无知吗?
又无知,又无耻。
在王道人生平所见的人中,孙绍祖不算刷新三观,却也着实令他厌恶。
他顺手撕了一只鸡腿,一边啃一边说:“报答倒是不必了,贫道之所以指点你这两句,全因你我有这样的缘分。但也仅此而已了,再想多可没有了。毕竟,天机只许贫道泄露这么多,不可逆天而行。”
孙绍祖嘴上应得十分好,心里却想:这些江湖术士所求,无非就是钱财。等下次再有困惑,带上大笔钱财上门便是了,不信这老匹夫不爱钱!
但此时他尚需王道人指点迷消灾解厄,自然不敢露出半点怠慢之意,只是点头哈腰,满口称是。
接下来,他俯视着王道人啃了半只烧鸡,喝了半坛惠泉酒,眼见着王道人吃饱喝足了,才小心翼翼地请教道:“小人以往不知深浅,做下许多孽障,如今是真心悔改。还望老神仙大发慈悲心肠,给小人指一条明路。”
两锭十两重的元宝,轻轻放在了王道人面前。
王道人瞥了一眼,挑眉一笑,意味不明道:“孙老爷真是个实在人。既然施主如此痛快,那贫道也不说虚的了。”
话音未落,两定元宝已不见了踪影。
孙绍祖就坐在他对面,却愣是没有看清那元宝是何时消失,又是如何消失的。
——真是神仙人物,果然有神仙手段!
他心中再次惊叹,腰弯得更低了,做出一副洗耳聆听之态,“还请老神仙渡弟子一渡。”
王道人食指在酒杯里沾了一下,轻轻在桌子上一点,“既然此人方你,远远挪出去就是了。”顺手画了个圈把那点圈住,轻轻往某个方向一拉。
孙绍祖先是皱眉,继而恍然:那个方向正是直隶,而他在直隶,正好有一个庄子。
难道真是天意?
但只是挪出去……终究不大遂他的心意。
孙绍祖又试探道:“实不相瞒,内子体弱多病,如今已卧床多时。若真要挪动,只怕……”
王道人淡淡道:“你本就杀孽深重,夫妻一体,杀妻更是重孽。若施主有心效法先人,作逍遥游,尽可随心而行。”
那当然不行了!
他之所以找到王道人头上,为的就是替自己求高位,那肯就此归隐泉林?
罢了,罢了,便宜那贱人了,正房奶奶的位置且让那贱人占着。
但她体弱不能管家,我娶个二房来帮衬,量那贱人也不敢多说半个“不”字。
心里打定了主意,孙绍祖又再三拜谢了王道人,这才告辞离去。
等他前脚一走,后脚王道人便让伙计把剩菜全部打包。他自己是吃饱喝足了,家里却还有老婆孩子等着呢。
第60章 迎春出苦海
徐茂行复习完了今日学的新课程,又把明天要学的文章提前背会了,把书桌收拾好之后,就熄了灯、关了门,借着清亮的月光往卧房走去。
因着今日没有什么夫妻两个要商量的事,这个时辰黛玉必然已经睡下了。
他无意搅扰黛玉的睡眠,临近了卧房便轻手轻脚的,几乎无声无息地推开了门。
就在他要跨步进去的时候,忽然听见福婶刻意压低的声音从照壁那边传过来:“二爷,二爷,王道人来了。”
王道人?
徐茂行精神一振,知晓王道人此次登门,必然是孙家之事有了进展。这事黛玉一直挂着心呢,徐茂行忙又把门悄悄关上,蹑手蹑脚走出七八步,才恢复了正常的步履,大步走到了福婶身边。
“王道人何在?”
福婶道:“我家那口子已留他在前厅喝茶,因着二爷早有交代,他一来老奴便来禀报了。”
“这事你们做得很好。”徐茂行夸赞了一句,便大步往前厅而去,嘴里还不忘交代,“天色不早了,福婶快回去歇着吧。今日除了王道人,不会再有人登门了。”
“诶,二爷事情完了也早些歇着。”福婶叮嘱了一句,又目送他走出一段,才从另一条路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徐茂行赶到前厅时,王道人一盏茶才喝了两口,福伯就在一旁陪着。见他进来,两人都起身迎接。
“王道长辛苦了。”徐茂行先做了个揖,用眼神示意福伯出去,两人分宾主落座。
坐下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如何,那姓孙的上钩了吗?”
“上钩了,比我先前预料的可顺利多了。”王道人带着几分鄙夷感慨道,“那可真是个禄鬼,早晚要死在这上头。”
徐茂行闻言不禁自嘲:“如今我也是个禄鬼,一心只想着考取功名,日后为家父平反,叫一家子还过从前那种荣华富贵的日子。”
有时候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他也觉得自己挺贪心的。
可若让他就此罢手,一辈子在底层挣扎,万事都不能由己,他却是万万不肯的。
王道人笑道:“二爷和那姓孙的不一样,虽然都求利禄,但二爷本心未曾迷失,还有自己的底线。”
连他一个道士都得整日为养家糊口奔波,又何况是世俗之人?
世间求名求利者多矣,只因趋利避害本就是人的本能。若都像那些大和尚一般,要求人四大皆空,岂不是叫人违背天性?
过分放纵天性固然不好,但存天理、灭人欲,就更不为道家所取了。
徐茂行也笑了,哈哈笑道:“不愧是靠嘴吃饭的,听你这么一劝,我心里可松快多了。”
王道人畅快大笑道:“那还是得你自己想得开,不然旁人再劝也白搭。说起来,你打小就是个会自己劝自己的,我从你身上,也学来不少东西呢。”
他又想到了两人头一次见面时,徐茂行才十岁。
当时恰逢城南庙会,这小公子不知怎么着就逛到了他的卦摊前,一时兴起要算命。
当时王道人算命的手段除了看面相、看手相和测字之外,还有抽签,徐茂行选的就是抽签。
他拿起签桶摇了半天,蹦出一根“下下签”来。
若是一般人抽中了下下签,必然沮丧万分,求着他解签的同时,还得多给些银钱,请他破灾免祸。
但这小公子不信邪,拿着一看是下下签,当时就“嘿”了一声,把签子往签桶里一扔,又摇了起来。
这次出来的是一根“中签”,他便拿着那跟签子在王道人眼前晃了晃,大笑道:“哈哈哈,看来神仙也欺软怕硬呢。”
就在王道人以为他这次要解签的时候,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又把“中签”塞了回去,干脆把所有签子都倒了出来,自己从里面扒拉出一根“上上签”,才心满意足地把剩下的都装了。
“来,帮我解这根签。”
头一回见人这样抽签的,王道人已是目瞪口呆,好笑道:“小公子,自己拣出来的,神仙怕是不认呢。”
“怎么就不认了?”徐茂行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眉飞色舞道,“我这就叫‘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王道人一呆,心中闪过一道明悟,捋着胡须大笑道,“好一个人定胜天,小公子颇有慧根呀。敢问小公子贵姓?”
“我姓徐。诶,你还解不解签了?”
王道人笑道:“既然是人定胜天了,这签不解也罢。”
其实徐茂行也不信这个,之所以要抽签,就是庙会上逛得累了,不想走了。他大哥去以文会友了,把他安置在了不远处的一个茶幌子里。
他正无聊呢,恰好看见不远处支了这么个摊子算卦,就来找些乐子闲磕牙,为的是打发时间。
听说他不解签了,徐茂行挑眉道:“不解了?你不解签,我可不给钱啊。”
“哈哈哈哈哈……”王道人笑道,“既然不解签,自然就不该收钱。贫道姓王,熟识的都喊一声‘王道人’,今日只想交徐小公子这个朋友。”
他态度好得出乎意料,便是徐茂行这个熊孩子,也不好意思再捉弄人家了。
在正式做了自我介绍之后,两人便成了忘年之交,且交情一直持续了这么多年。
说起童年时的荒唐事,徐茂行难免有点不好意思,忙告饶道:“那是以前不懂事,道长就别打趣我了。”
笑过之后,王道人从怀里掏出两锭十两的元宝,轻轻放在了两人之间的小几上,“这是那孙绍祖给的。”
徐茂行道:“给你的你就收着呗,反正钱财留在他手里,他也不会拿去干什么好事。”
王道人却摇了摇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人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不爱这不义之财。
我看那孙绍祖是个刻薄寡恩之人,想来将他妻室迁出之时,必不会给什么盘缠。这两锭银子就劳烦二爷给了那位奶奶,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说完这话他便起身告辞,态度十分坚决。
徐茂行见此,便也没有推辞,收了银子之后,和福伯一起把他送出门去了。
福伯感叹道:“王道长真乃信人也!”
徐茂行一边往回走,一边道:“仗义每多屠狗辈,侠女自古出风尘。这句俗话能流传至今,必然是有事实支撑的。好了福伯,天色也不早了,上了门栓就回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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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徐茂行早读锻炼过后,用早膳的时候,就把昨晚王道人来的事给黛玉说了,也好叫她安心。
黛玉听完果然欢喜,吃完饭就打发阿山出去,在孙家附近打探消息。
事关前程,那孙绍祖果然行动力惊人,阿山去的时候,正逢孙家后门七八个小厮推出一辆马车。
车上哀哭之声不断,旁边跟了个丫头,正隔着小窗户不住的安慰车中之人。
但孙家的小厮仆妇却对此听而不闻,马夫从马厩里牵了马来,在后门处套好之后,众人便催促着那丫鬟也上了车,挥鞭一赶便扬长而去。
“只有那一辆车?没有拉嫁妆的?”黛玉难以置信地追问。
虽然迎春在荣国府不得宠爱,却毕竟是一等将军唯一的女儿,还是有一份看得过去的嫁妆的,至少得值两三千银子。
京城里的权贵官宦人家,但凡是要些脸面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想落个贪图妻子嫁妆的名声。
阿山道:“就只有那一辆马车,也没有帮着搬抬嫁妆的人。”
对于孙家的不讲究,徐家所有人都刷新了认知。
好半晌,黛玉才道:“不管怎么说,二姐姐总算是从他家里出来了。我这里准备了五十两碎银子,你去追上二姐姐的马车,给她送过去。”
出门在外的,无钱可谓是寸步难行。
等阿山应了之后,她又吩咐道:“你去把福伯请过来。”
等福伯来了之后,她就把养殖银耳的方子拿了出来。
为避免节外生枝,在这之前夫妻二人已商量定了,就说这方子是林黛玉的陪嫁。
福伯是一心为了徐家,见当家奶奶愿意把这样的好东西拿出来,更加庆幸二爷娶了这位贤内助回来。
与此同时,他心里对林黛玉也生出了真实的敬重,不再是因为徐茂行的特意叮嘱了。
他是个经过事的人,很明白想要家和万事兴,唯有夫妻二人同心协力方能达成。
如今确定了奶奶是一心一意和自家二爷过日子的,福伯对她如何不敬重?
“奶奶放心,您和二爷信任老奴,把身家都托付给老奴打理,老奴定然好好干,绝不辜负您和二爷的期望!”
黛玉笑道:“你的本事、你的忠心我和二爷都知道,所以要做这件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让你揽总。
不过你是咱们家的大管家,京城这边也离不开你,不能叫你一直困在直隶。还是得给你找个副手,不教你焦头烂额。”
此言一出,福伯更感动了,丝毫不觉得主家是要分自己的权。
说到底,管庄子再怎么风光,又哪里比得上大管家?
“诶,全凭奶奶吩咐。”
黛玉道:“你先拿着方子过去,我这里再给你写个手令,给个信物。你到了之后,先点检庄户,把庄子上的事情理清了。种植银耳的事,不着急。”
福伯连连点头,“明白,明白。这就叫做‘磨刀不误砍柴工’。”
这可是他们家日后的经济来源,又是新兴产业,算是机密事。
这桩子是新买的,他们家才接手,自然要先把人员捋一遍。不然谁能放心?
黛玉又特意交代,庄子上的人员理清之后,就找个机会,把迎春从孙家庄子上弄出来。
“这是王道人配的假死药,服下之后可三天三夜不必呼吸。须得在三日内灌温水徐徐救活,不然人可就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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