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康斯坦茨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亨利埃特说你在房间里都闷了一整天啦,快点出来,跟我们一起玩惠斯特吧?”
几天的时间,她已经与同事们熟悉起来,开始互相称呼名字了。
乔将桌面上的纸张收到抽屉里,打开房门:“我还是算了,你们玩得开心呀。”
“三缺一的时候是不能拒绝的。”康斯坦茨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快来。”
惠斯特是起源于英国的纸牌游戏,在十八和十九世纪广泛流行。乔虽然听说过,对于规则却不甚清楚。
“你居然不会打惠斯特!那你周末都做些什么来消遣?”康斯坦茨惊奇地问道。
乔的周末全都泡在滑翔机基地了——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飞到日落黄昏;天气不允许的日子,维护和保养工作也很有趣。
“读书,偶尔弹琴。”在漫长的冬季,这确实是她主要的业余活动。
“怪人。”康斯坦茨上下打量着乔,“宁可看书也不愿玩牌——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有亨利埃特了。”
“拜托,我们到底还玩不玩?”宝琳抗议道。
“好啦,我们现在就开始。”康斯坦茨一边发牌,一边给乔讲解惠斯特的玩法。
规则并不复杂,简单来说就是比大小,赢家通吃。后手出牌的玩家必须跟随先手的花色,如果有王牌,则王牌最大。
为了照顾乔这个新手,所有人中玩得最好的康斯坦茨坐在了乔的对面,与她搭档。
只发了两次牌,她们就赢下了这轮游戏。
“……你不是说自己从未玩过惠斯特吗?”宝琳怀疑地看向乔。
“新手运气而已。”
“既然你会了,那我要跟康斯坦茨一组!”宝琳嚷道。
对这种小事,乔并不在意:“如果亨利埃特不反对的话。”
四人重新换了位置,开始下一轮游戏。
因为每一圈的牌都不相同,惠斯特“正确”的玩法似乎应当视情况而定。但归根到底,所有技巧都是减法与概率的应用——通过自己手中和出过的牌,推算出搭档及对手的情况。
摸透了游戏的本质,乔便觉得有些无趣,于是分出大部分心思听同事们聊天。
“再过一周就是圣马丁节了,你们准备好化妆舞会的装束了吗?”康斯坦茨问完,偏头对乔解释道,“是乌特勒支大学的舞会,你也一起来吧?”
乔收起上一圈的四张牌,重新打出一张梅花7,“我——”
“哦,拜托别说‘我就算了’。女孩,你需要有点业余生活。”
“就是,跟我们一起吧。你可以在那儿认识很多人。”爱热闹的宝琳放下手中的梅花q,露出了笑容——这一圈牌应该就是自己最大了。
乔犹豫了片刻。她的确需要结识更多的人——虽然她并不确定,参加舞会是否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正确途径。
“即使我想去,也没有合适的衣服。”
“我也还没决定穿什么。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逛逛。”坐在乔对面的亨利埃特抬头看了她一眼,抽出一张方片5——王牌花色,放到了桌上。
“老实说,你根本不是凭借什么‘新手运气’吧。”前往服装店的路上,亨利埃特提起了前一晚的惠斯特牌局,“乔,你会算牌。”
“我恰好对数字比较擅长。”乔对这个姑娘的敏锐和体贴有了新的认识,“还要多谢你昨晚没有‘出卖’我呀。”
亨利埃特眨了眨眼睛,露出共谋者的微笑:“不用客气,搭档。”
“能等我一会儿吗?”乔在邮局门口停下脚步,“我有几封信要寄。”
“原来你在屋里闷了一整天是在写信。给父母?”从邮局出来后,亨利埃特随口问道。
"给约——给我哥哥。他在巴黎工作。"
在寄出的所有信件中,给约翰娜哥哥安德里斯的信花费了乔最多的时间。从日记中判断,二人的关系相当亲近。除此之外,行李中还有一枚银质怀表,背面镌刻着“致我最亲爱的乔”,落款是“德里斯”。
但愿她模仿了两周的笔迹能混得过去。不过当上教师之后,因为练习书法字迹有所改变,也说得过去吧?
乔这样想着,心中却没什么把握。
“你一定非常想念他。”亨利埃特说,“我知道亲近的家人在国外是什么感觉——我母亲来自德国,她总在谈论无法相见的亲人。”
"这就是你做德语老师的原因吗?"
“这并非我的决定。中学时我最爱的科目是历史,不过母亲坚持说,参加德语教师培训是更实用的选择。特别是,我已经掌握了这门语言。”
“然后你就听了她的话。”
“也不尽然。”说这句话的时候,亨利埃特眼睛里闪烁着狡黠而坚定的光,“我还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
“那很棒啊。”乔微笑,“说到德国,我想请你帮个忙呢。”
“是什么?”
“在伦敦的时候,一个朋友给我看过‘德国航空促进协会’[1]的期刊——大概是这个名字,我记不清确切的德语单词了。上面的文章特别有意思,可惜在荷兰买不到。不知能否麻烦你的亲戚寄一本过来?我会支付所有的费用。”
奥托·李林塔尔就是协会会员——通过隶属关系找人,无疑是最快的方法。
“没问题。”亨利埃特爽快地答应下来,“我写信问问我舅舅。”
“你最好啦!”乔弯了眼睛,挽住亨利埃特的手臂,“我请你去吃冰淇淋。”
加上寄给约翰娜在伦敦时的房东嘉德小姐的信,她名单上的前一半,已经有了初步的进展。
新工作的第二周同样过得波澜不惊。一转眼,就迎来了周日的圣马丁节。
这个节日最初是为了纪念图尔割袍赠乞的马丁,后来逐渐演变成冬季开始的标志。
在将圣马丁奉为守护神的乌特勒支,庆祝活动格外盛大。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下,重头戏便一项接一项地开始了。
“亨利埃特,乔!这边!”等在游行起点圣凯瑟琳大教堂的宝琳向二人招了招手。
乔提着灯笼,跟随亨利埃特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与同伴们相会。
“哦,乔,你这样打扮真好看。”康斯坦茨夸奖道。
“谢谢。这都是亨利埃特的功劳。”珍珠发梳插得有点紧,乔不自在地理了理头发。这个复杂的发髻是亨利埃特帮她盘的,还用火钳帮她卷了刘海。
随着乌特勒支市长敲响铜锣,万众期待的游行正式开始。管弦乐队与合唱团在夜色中顺着运河前行,歌声与微冷的空气一同拂过耳畔。敲钟人行会敲响沿途的钟声,在教堂上空久久回荡。
“邦格小姐!范德梅小姐!”
乔循声望去,看到了她的学生玛丽。小姑娘一只手提着在学校里做的星星灯笼,另一只手上牵着一个才到她肩膀的小男孩。
“这是我的弟弟亨利。”玛丽介绍道。
“邦格小姐。范德梅小姐。”小亨利乖巧地与二人打招呼,手中的金鱼灯笼照亮他脸上纯真的笑容。
“你好呀,亨利。”乔与亨利埃特笑着回应,“祝你们玩得开心!”
游行结束后,孩子们开始挨家挨户地唱歌换取糖果。乔则与同事们一起,前往乌特勒支大学的化妆舞会。
四个漂亮姑娘一进舞会厅,就吸引了许多目光。
康斯坦茨的弟弟就是乌特勒支大学的学生,参与这样的活动显然不是第一次。她为众人做过简单介绍,便步态轻盈地进入了舞池。
很快也有人上前邀请乔。
遗憾的是,乔对跳舞并不擅长,而舞伴的技术也同样糟糕。整首华尔兹,几乎都是在被踩到脚趾的痛呼声和道歉声中度过的。
当小提琴划下最后一个音符,她不由得长舒了口气。道谢之后便连忙转身,决心找个角落躲起来,以拯救自己可怜的脚趾。
果然来舞会是个错误。
乔有点懊恼地拉了拉自己红色的斗篷——没错,她扮成的是小红帽。
这个选择最初是出于实用的考量,毕竟与宝琳华丽的“睡美人”裙子相比,斗篷既简单又保暖。只是她却忽略了红色的显眼程度——穿着这样一件斗篷,想要在人群中躲藏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又熬过一曲《南国玫瑰》,乔看着向她走来的金发小伙,冲亨利埃特打了个手势便匆匆退到舞厅外的露台上。
“侥幸逃脱。”她关上玻璃门,低声自语。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庇护所已经被另一个从舞会上逃离的人事先占据了。乔转身的时候,靠在栏杆上的青年恰好回头望过来。
他身材高大,头发剪得极短,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看上去颇为严肃。
“抱歉,我无意打扰——”
青年却笑了。那个笑容一下子便冲散了他身上隐约的冷淡感:“你要到哪里去呀,小红帽小姐?”
“……太显眼了,对吧?”乔微微一怔,随即有点无奈地偏了偏头,“我已经在后悔选这件斗篷了。”
“不需要后悔。红色很衬你。”
“谢谢。可我看不出你是谁呢,先生?”
青年穿着剪裁得体的浅灰西装,黑色衬衫。除了没有打领带,这身装扮怎么看都更适合学术报告厅而非化装舞会。
“当然是大灰狼了。”
说完,他抬起双臂,十指弯曲成爪,做出一副扑向猎物的架势。
乔扑哧一声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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