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现实·回忆(1)
◎裴问青他不会O装A吧?◎
“我哪里敢说……”二十八岁的裴问青低声道,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么狼狈出现在你面前,我也想保留一点形象。”
十七岁的祝叙乔问十七岁的裴问青, 为什么不直接说“好久不见”。
但这种事, 二十八岁的裴问青都不能游刃有余处理, 更遑论十七岁青涩的裴问青?
在暗恋的人面前, 总要保全自己的形象,将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
能肆无忌惮地表露内在自我,足够亲密的关系才是大前提。
他捏捏祝叙乔的手指, 站起身掀开窗帘。
祝叙乔已经在医院躺了将近一个半月, 医生说他状态还不错, 能够出院回家住。
这一个半月里,裴问青也曾为他屈起颤动的手指激动不已。
只不过多来几次后, 他就明白那只不过是某些情况的自发性肢体活动,并不能证明他会醒来。
裴问青对此也只能放平心态。
“我们今天要回家了。”他对昏迷的祝叙乔低声道, “特意挑了晴天,你还能晒晒太阳, 散散步。”
顾寒声匆匆忙忙赶来,帮着他带祝叙乔回家。
“还没醒吗?”他问道。
裴问青点点头。
顾寒声从最初的难以接受,到现在的平和心态,经历了多番挣扎。但最有资格悲痛的人安安静静不发一言, 他也只能慢慢调节自己。
“净折腾人啊你。”顾寒声想放肆大胆一把, 掐祝叙乔的脸, 然而裴问青就站在他身后, 看得他头皮发麻。
裴问青在市中心的那套平层早就叫人布置完毕, 在家门口的时候, 顾寒声还从他背的那个大包里扯出来一串柚子叶, 以及火盆。
裴问青:“……”
“去晦气懂不懂?我特意查的。”顾寒声一本正经道,拿着柚子叶在祝叙乔身上拍拍扫扫,又说:“其实应该沾水的,但那样对小乔不太好。”
柚子叶扫完,他又掏出打火机把火盆点起来:“你抱着他跨过去好了。”
裴问青不辜负这位“长辈”的好心,再者他也因为祝叙乔做手术这件事,已经从无神论者彻底转变,抱起祝叙乔,跨过火盆。
顾寒声在他俩身后念叨:“身体健康,万事平安,晦气尽消。”
说完把火盆灭了,收拾东西跟着进了房子。
裴问青将祝叙乔放在病床上,房间朝南,床铺正好能晒到太阳。
下雨了,还能让他听见雨声。
顾寒声神色复杂地看着这间房间,他不知道裴问青要花多少心血才能布置出来。
就算是找人,房间布局也要他亲自看过才能放心。
他叹了口气,对裴问青道:“那我先走了?”
“好,麻烦你了。”裴问青点点头,顾寒声也不用他送,自己走人,很是干脆。
裴问青坐在祝叙乔身边处理工作,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后,他起身,走向那个装满“祝叙乔”的房间。
密密麻麻的照片依旧贴在墙上,他的手抚过那些照片,顺着这些照片一路看过去,停留在祝叙乔做过的卷子,留下的草稿,还有那条校服上。
他从课桌里抽出一份相册,拿着那条校服回到房间,继续和祝叙乔讲少年时期的故事。
祝叙乔的身体似乎能感知到他的信息素,手指不自觉勾了勾,裴问青坐在他的身边,环住了他的手,将相册打开给他看。
“这张是高二运动会拍的。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班级里没人跑三千,最后是你顶上的?”裴问青低声道。
那张照片上,十七岁的祝叙乔正结束一场三千米比赛,大汗淋漓,仰着头喝水。
周围是一圈又一圈送水的人,镜头下全都做了虚化处理,只剩下祝叙乔在人群中央,最为鲜明。
祝叙乔虽然在喝水,那双眼睛却是看向了镜头。
裴问青透过这张照片,似乎能望见那个十七岁的少年。
他那会儿站在人群之外,看着祝叙乔维持节奏,在队伍里不紧不慢跑,到最后一圈却是直接开始冲刺,超了所有人,率先冲过终点。
冲过终点后的祝叙乔接过顾寒声手里的水,站在原地平复呼吸喝水,喝完后空瓶丢给顾寒声,面无表情穿过人群,来到了他的身边。
裴问青几乎能闻到他身上信息素的味道。
运动过后信息素外泄是正常现象。
祝叙乔那会儿隔离措施做的到位,再加上他白水似的信息素,除了他刻意进行等级压制,一般情况少量泄露不会带来格外严重的影响。
他那时还会打趣裴问青:“能闻到我的信息素吗?”
第二性别不同,这种问题就是性/骚扰。如果是Alpha问另一个Alpha,大部分是挑衅,也有小部分是帮忙确认隔离措施是否到位。
十七岁的裴问青维持着祝叙乔alpha好友的身份,平静回答他,能闻出来一点。
祝叙乔有些苦恼地勾住他的肩膀,问他是什么味道。
“我闻不出来,白开水似的。”他说。
那时的他们在同桌一个半月的过程中逐渐磨合,中间还经历了祝叙乔十七岁的生日,运动会时,祝叙乔已经把他当好友对待,肢体接触成为再正常不过的行为。
裴问青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不动声色将话题转移到了别的事情上。
“那个时候已经闻出来了,只不过笨嘴拙舌,根本说不出来。”二十八岁的裴问青将相册翻到下一页,无名指上的钻戒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他那个时候哪里敢开口说,光是维持自己的神色不要暴露就已经是难事一桩。
祝叙乔的掌心干燥,裴问青展开他的手掌,试图给他看手相,去找那条生命线在哪里。
处理工作,照顾祝叙乔,给祝叙乔讲故事,已经成了他一天的固定事项,每天都活得格外规律。
他在这样平静的日子里,躁动的心逐渐沉寂,如群山般静静等候一场山雨。
不过这种平和也为他带来了一点小麻烦。
紧张悬吊的心一旦放平,身体在紧绷状态期间的调节重新回归原有水平,一些反应在身体机能恢复正常后也慢慢冒出了头。
他早年间服用的禁药太多,一朝恢复Omega的身份,发情周期紊乱简直就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与祝叙乔在之前就进行了完全标记,让他不至于在发情期格外崩溃。
他只注射了一针抑制剂,就倒在床上昏昏欲睡,醒来时发现躺在祝叙乔的身边,被一堆祝叙乔的衣物包裹。
除此之外,还有祝叙乔之前用过的一些生活用品,他甚至能在枕头旁找到祝叙乔的刮胡刀。
Omega的筑巢现象。
他紧紧牵着祝叙乔的手不肯放开,早就没有信息素的校服外套垫在身下。
已经湿透了。
就算祝叙乔昏迷,裴问青依旧感到格外羞耻,何小舟给他带来的阴影至今未曾消磨,他对发情期的观念还是抱有“放/荡”的观念。
他清楚知晓这是普通的生理反应,但那些十几年的阴影与说教却不是简单能消弭的。
好在发情期只持续了两天就结束了,他沉默着收拾了一切,看见祝叙乔的眼皮颤动了两下。
他没什么反应,也没有惊讶的情绪,用热水打湿毛巾,替祝叙乔擦了脸。
一些自主性肢体活动而已。
这次颤动后,祝叙乔再也没有反应。
为了开颅手术剃光的头发也冒出了茬,裴问青拿着手机拍了几十张做记录。祝叙乔每一天的变化他都没有错过。
那条湿透了的校服外套,裴问青只能遗憾地洗了。
**
12月24日那天,高二(13)班整个班的气氛都很浮躁,私底下的眉眼官司不知道来了几回,祝叙乔和裴问青并不清楚这一天是什么情况,直到两个人的桌子上都堆满了精美礼盒包装的蛇果。
他俩中午一起躲音乐教室午休了,裴问青靠着墙抱臂睡,祝叙乔和他打了声招呼,直接枕他大腿了。
为什么要枕大腿,他的原话格外理直气壮。
“睡觉总要垫一垫吧?”
裴问青无言以对,只好任由他去。把大腿贡献出来给祝少爷当枕头睡了一个中午。
醒来的时候腿都麻了,好在祝少爷也清楚等价交换,给他按摩按到不麻,两人才结伴回教室。
一进教室,就被桌上规规矩矩搭起来的礼盒震慑到了。
“今天平安夜?”祝叙乔高一的时候没少收,看了眼就知道是平安果。
但裴问青还是头一回被人送这些。
他高一的时候和人相处格外疏离,整个人就跟冰冻过似的,不和人搭话也不和人亲近,独狼一个。
这会儿大家大概觉得他和祝叙乔走得近,身上多了点人气儿,也敢送东西了。
桌上满满当当都是平安果,祝叙乔想也没想就让顾寒声替他传话:“小乔这儿有苹果,谁要吃的自己来拿啊。”
“你的收不收?”祝叙乔问裴问青。
裴问青摇摇头:“发出去吧。”
这些都没署名,就留了张纸条写着平安夜快乐,压根不知道谁送的。他们又吃不了这么多,只能再转手送给班里其他同学,让其他同学分担了。
文娱委员趁乱在前头宣传学校的信旅活动已经开启,直到元旦结束。
信旅活动由长京一中学生会举办,所有人可以写信给自己想要的收件人,送信件的工作由学生会文娱部的成员负责。
这种活动一般到最后都会变成大型表白信件递送,祝叙乔高一那会儿经历过收信狂潮,学生会的成员提着小麻袋的信,直接放在了他的脚边。
那一麻袋的信他最后让司机提回祝家,他一个字没看,祝泊闻对他的人气很满意,方惟月则找了巨大的箱子,让他把别人的心意装好。
参与信旅活动的年轻学生们,也没想着收到回信,只是找个由头表达自己而言,如果收到回信,也算是学习时间里难得的小幸福了。
祝叙乔对信旅活动不感兴趣,但对裴问青有没有收到信很感兴趣。
“裴问青,你有收到过信吗?”
裴问青把桌上最后一个蛇果递给同学,回道:“有,不过都是学生会成员当面直接给我的。”
全是“会长你辛苦了”,信封里再装点小零食就算结束。
那些信件他都放在学生会办公室,没敢带回家。
何小舟对他疯魔一样的控制欲,会把那些信件全部撕碎,即使上面只是简单地写了“会长辛苦”。
裴问青深知善意来之不易,对他人的好意总是记挂在心,好好保存。
“那你这也不算参加过活动啊。”祝叙乔拖着音说,“今年可以参加一次。”
裴问青只是摇了摇头,下午上课时,就见祝叙乔埋头狂写什么东西,他转过头,思来想去,还是抽了张白纸给祝叙乔写。
内容不知道写什么,那些东西是他永远都不会说出口的,全都藏在心底。
英语老师在讲台上分析课文语法,裴问青低着头,专注想应该给祝叙乔写什么,才比较符合现下他们之间的好友关系。
笔尖落在纸上,“祝”字写了个礻字旁,笔画都是抖的。
他这才发现自己应该先打个草稿。
英语课过后是体育课,祝叙乔率先出了教室去体育馆,路上顺手把信件丢进信箱。
他身旁没人,也就没人关注到祝叙乔也会主动参加信旅活动。
裴问青坐在位置上犹豫了很久,才写下给祝叙乔的这封信,内容根本不多,就那几行字。
信封是前桌女生送他的,他直接折好信,塞进信封,拿着信下楼投递。
投完才去上体育课。
学生会的成员到下午下课,晚自习开始前来送信,照例是往祝叙乔身边放一麻袋,再往裴问青桌上放一小袋,剩下的放在讲台上,让人自取。
“小乔,你这一麻袋又要提回家了啊。”顾寒声凑热闹瞧了眼,对他道:“我今年可是给你写了。”
祝叙乔抬抬眼皮,索性直接打开袋子找。
他其实更想知道裴问青有没有给他写。
顾寒声在他旁边跟着翻,率先翻出来一个大红色的,啪一下拍在祝叙乔的桌子上。
“你为什么不直接给我?”祝叙乔无语地看着他。
顾寒声理直气壮:“直接给你不就没那氛围了吗?”
祝叙乔低头看向那堆信,根本不知道裴问青用了什么信封,又憋着一口坚决不问答案的气,发消息叫司机上来把他这袋信提回家。
裴问青没说话,也不敢看他的表情,提着自己那袋信去了学生会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钥匙只在他手里,这会儿安安静静,根本没人。
他坐在桌前,把信件倒在桌面上,轻而易举就捕捉了明显是祝叙乔风格的信件。
因为那封信的信封是他们昨天的英语报纸。
祝叙乔拿来套信纸了。
他看着信封上的“高二(13)班,裴问青收”这几个嚣张的字,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小心翼翼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
边边角角叠得很整齐,折了三折,他一折一折打开,入目开头,就是【裴问青平安夜快乐。】
【裴问青,平安夜快乐,以后也快乐。虽然这么写好像有点恶心,但不管了,反正祝你快乐,早日攀顶问青天,给嘲讽你的每个人一个人一个响亮耳光。以及我还是那句话,挨打了要还手,别傻乎乎地任人欺负。】
这封信写的别扭又认真,没有署名,裴问青缓缓勾起嘴角,珍重地把信纸重新折好,锁进办公室的抽屉里。
裴家对他而言并不算安全的地方,只有这个办公室才会让他有点安心的感觉。
天色已经半沉下去,他起身锁上学生会办公室的门,背起包离开。
裴家司机已经在校门口等他,裴问青提着包上车,沿途的风景却越来越陌生。
“何小舟让你把我送到哪儿?”他看了两眼,冷声问司机。
司机抬眼看了看车内镜,道:“太太说您到了就知道了。”
裴问青皱了皱眉,拿出手机再次确认日期,脸色忽然变白。
车窗外,街上已经有圣诞的装饰,铃儿响叮当的乐曲断断续续传进车内,他不受控地抓手背,直到司机踩下刹车,将车停在一处老小区内。
“太太让您上去。”司机替他打开车门,对他道。
裴问青的眉头跳了跳,清俊的面容忽然显出几分狰狞与阴沉来。
他抬头看向楼上那唯一暗色的窗户,提着包上楼,停在305的门牌前。
何小舟从房子里面打开门,淡淡道:“进来吧。”
这栋老房子是他们尚未搬进裴家前常住的,何小舟打开一间房间,打开了灯。
那间房间被装修成牢房的样式,靠墙的一侧是一张木板床。
“你很久没有训练了。”何小舟平静道,裴问青站在那间房间的门口,控制不住发抖,反胃感急速升腾,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何小舟的训练,和那些禁药是一个用处。
把他关在封闭的房间里,释放高浓度的Alpha信息素,逼迫他抵抗Omega的本能。
何小舟并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将他一把推进了房间里,关上了房间门,在封闭的空间里释放高浓度合成alpha信息素。
裴问青几乎连滚带爬地缩在墙角,后颈的腺体开始泛红刺痛,他下意识要抬手去抓,却又生生忍住不敢动。
天花板处,黑漆漆的摄像头紧紧盯着他,将他狼狈不堪的姿态全部传送至何小舟的面前。
冷汗不停冒出,冬日里几乎浸湿内衬,裴问青趴在地上控制不住干呕,完全脱离倒地,又靠着抓伤自己维持清醒,重新靠在墙角大喘气。
他没有屈服的机会。
裴问青眼前开始频繁出现幻觉。热潮与痛楚反复拉扯撕咬他,小臂满是划痕,鲜血淋漓。
他倒在地上,十指几乎是抓着地板,拼命爬向门口,打开那扇被封闭的门。
然而那扇门怎么扯都无动于衷,与摄像头一同冷冷注视他难看的姿态。
裴问青咬住自己的虎口,蓦地想起那张被锁在抽屉里的信纸。
【裴问青平安夜快乐,以后也要快乐。】
他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将那张信纸上的内容反复回忆,直到头晕目眩,虎口发麻。
那扇门终于开了。
“能挺过一个小时了,不错。”何小舟垂眸看他,“起来,回裴家。”
**
祝叙乔坐在房间里,学校里的那一堆信件就这么洒在地上,祝泊闻敲了敲他的房门,他喊了一声:“进来!”
“干嘛呢儿子。”祝泊闻正准备下脚,见到满地面的信,脚就这么尴尬地抬在半空。
“你们学校那个信旅活动?”他问道。
祝叙乔点点头,祝泊闻挑了块空地勉强下脚,道:“你平时不是压根不会看这些信的吗?”
“我在找一封信。”他道。
“谁的?”祝泊闻一听有故事,立马接道:“我帮你一起找。”
祝叙乔也不介意,挪了块空地给他:“字迹很漂亮,很稳重的。”
“行。”
祝泊闻盘腿坐在他旁边,替他开始找信,即便这个线索很是抽象,他也认真看过来。
父子俩找了半个小时,最后还是祝叙乔先找到。
裴问青的信封不知道是谁送给他的,粉粉嫩嫩,画风特别可爱,和学校Omega给他送的信件风格大差不差,怪不得他没有那么快认出来。
“Omega啊?”祝泊闻悄摸摸探头看,被祝叙乔拦了一下:“不是,是我同桌。”
哦,裴问青。
祝泊闻兴趣不减,又问道:“写了什么?”
祝叙乔这会儿警惕心上来了,把其他信件一拢,塞进方惟月给他准备的箱子里,又放下裴问青的信,把祝泊闻推出房间:“谢谢老爸。”
“祝叙乔,你小子卸磨杀驴啊!”祝泊闻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间门,无奈地摇了摇头。
祝叙乔拿起裴问青的信,坐到书桌前,慢悠悠打开信件。
裴问青的信写得和他本人性格格外相似,他看着那一张白纸,还有点小期待,打开一看发现就一行字。
【祝叙乔,很高兴能同你认识,那颗糖很甜。】
写的比他还少。
祝叙乔拎着那张纸,下决心要拿来打趣裴问青,然而第二天见到他这位同桌时,他又不肯了。
裴问青趴在桌上,整个人蔫蔫儿的,前桌已经到了,祝叙乔屈指敲了敲对方桌面,低声问道:“裴问青怎么了?”
前桌女生摇摇头,道:“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他就一直趴在这儿了,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
祝叙乔把包丢在桌上,轻轻拍了拍裴问青的后背。
“裴问青?”他压低声唤裴问青姓名,后者根本没理会他。祝叙乔皱了皱眉,握住裴问青的手臂,轻轻一抬,那张惨白满是汗的脸暴露在他的视野内。
裴问青双眼紧闭,嘴唇张合,似在低声呓语。
祝叙乔吐出一口气,抬起他的一条胳膊,发现不好背后,直接把人打横抱起。前桌女生一脸震撼地看着他,他道:“老师来了帮我和裴问青说一声,我送他去医务室。”
邻近早自习的时间,往教室走的学生越来越多,祝叙乔面不改色抱着半昏迷的裴问青穿过人群。老陈老远见到他,正想说他招摇,紧接着就看见那块心头肉半昏迷,人都傻了:“问青这是怎么了?”
祝叙乔懒得回答他问题,草草撂下一句:“我送他去医务室。”
他脚步加快,直接进了医务室,好在校医已经在了。
“你把他放到病床上。”校医见裴问青那张惨白的脸,匆忙指挥道。
祝叙乔想将他放下,然而裴问青死死抓着他的校服外套不放。
他啧了一声,单手抱住裴问青,直接拉下拉链,把校服外套脱了,这才把人放下。
医务室里开了暖气,他身上是件厚毛衣,里面还有条加绒的针织衫,脱了件外套并不感觉冷。
“低血糖吗?”校医拿着一支葡萄糖,“什么时候开始的?”
祝叙乔摇摇头:“我六点四十分到的教室,他已经趴在桌上了。”
校医拿着那支葡萄糖,皱着眉道:“这不是低血糖啊,他信息素分泌出问题了。”
祝叙乔扶起裴问青,让校医看他后颈的腺体,裴问青贴了隔离贴。
校医的手碰上他的后颈,又抬头看了祝叙乔一眼:“同学,你先出去一会儿吧,都是alpha,信息素对冲不舒服的。”
然而还没动,裴问青先醒了过来。
他还抓着祝叙乔的校服外套,嗓音沙哑道:“老师不用了,就是有点感冒。”
“你这……”校医还想让他将隔离贴摘下观察,裴问青只是摇头拒绝:“真的只是一点感冒。”
祝叙乔垂眸看他,忽地开口:“老师,外面有人在叫您,这里我陪着他就好。”
他我行我素拉上病床旁的帘子,将两人围在了方寸之内。
裴问青低着头,下意识抱紧了祝叙乔的外套。
上面还有男生信息素的遗留,气味很淡,基本分辨不出来。
但裴问青能清楚闻到那上面的味道,像是雨后的群山,干净凛冽。
“给。”一只手出现他的眼前,掌心放了颗奶糖。
他缓缓抬起头,脸色还是一片煞白。昨天的“训练”影响到了他今天的身体状态,让他格外不适。
“你……怎么随身带糖?”他喑哑道。
祝叙乔不动声色打量他一眼,拧开了纸包装,又往他面前递了递,随口道:“低血糖。”
他也没有每天备糖的习惯,只不过看裴问青还挺喜欢,索性口袋里都装了点。
导致他现在有口袋的地方都能随时随地摸出一颗糖来。
裴问青紧张道:“你有低血糖?”
祝叙乔无言以对,拿包装掐着那颗糖塞进了裴问青的口中:“笨。”
裴问青人还是木的,呆呆地看着他,没反应。
祝叙乔叫他看得不好意思,默默把视线移开,想拿手机,才发现手机还在校服外套里。
那条外套至今被裴问青抱得紧紧,他看着看着,还以为裴问青是Omega,要拿他衣服筑巢。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那一瞬间,祝叙乔立马就被惊到了。
草,我对着一个alpha在想什么东西。
他在心里暗骂,却也没准备把外套从裴问青哪里拿回来。
“你要不还是睡一会儿吧。”祝叙乔抓了把头发,对他道,“懒得上课了,和你在这儿躲回儿。”
裴问青昨天彻夜未眠,早上又早起上课,被他一说,自然而然打了个哈欠,慢慢蜷缩着,躺在病床上睡着了。
他睡着的姿势很没有安全感,抱着那条外套,整个人缩成一团。
祝叙乔靠着墙坐,看了一眼后,把病床上的毯子扯来给他盖着,盖完才坐在原地发呆。
他打量着裴问青睡着也不安生的脸,对他一个alpha喜欢贴着另一个alpha信息素的行为表示极其疑惑。
不会O装A吧?
祝叙乔忍不住在心里猜测,他将裴问青从头到尾观察了一番,然而无论怎么看,裴问青都像是个alpha。
“唔……”躺在病床上的男A闷哼一声,翻了个身,精准抓住了祝叙乔的手。
“不是吧,昏睡也能抓着我,裴问青,你什么意思啊?”祝叙乔低头看着被牵着的手,一脸茫然。
“祝叙乔……”
“在在在,没跑呢。”
祝叙乔叹了口气,裴问青紧皱的眉间总算松了松,靠得离他越发近了。
他抱着祝叙乔的校服,靠在祝叙乔的身边,就像是找到此生的安心之处。
祝叙乔想了许久,也没有收回那只被他牵住的手。
【作者有话说】
少年回忆应该还有两章就结束了
祝叙乔躺太久也该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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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少年回忆(3)
◎“我想你。”◎
裴问青这一睡, 一个上午的课都睡过去了。
他醒来的时候,祝叙乔正靠着墙坐,整个人睡到昏天暗地。
大概是意识到环境的不同, 祝叙乔睡着时的偶像包袱也格外重, 都不用打光, 能直接时尚杂志出片, 修图都不用。
裴问青掀开毯子,却猛地发现自己的怀里是一团衣服。
上面还留了点alpha信息素的味道。
那是祝叙乔的校服。
他呆愣地看着怀里的校服外套,脸刷的一下红了。
抱着祝叙乔不撒手, 还死死抓着他的校服睡了一觉……祝叙乔会怎么看他?
“醒了?”他的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裴问青转过头, 祝叙乔明显刚醒, 但还是抱臂坐好,做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裴问青脸上各种情绪交错, 最后羞愧万分似的低下头:“麻烦了……”
祝叙乔蔫儿坏,见他这副模样就想调侃:“你知不知道你睡着以后干了什么?”
裴问青面上惊疑不定, 根本不知道自己还干了什么有违天道的事情:“什么……”
然而祝叙乔话到这里为止,死也不说发生了什么。
他朝裴问青摊开手:“校服。”
裴问青还抱着他的衣服, 闻言匆忙放回他的手中:“对不起!”
这应该是他面对祝叙乔时情绪最外露的一次,祝叙乔看得有意思,慢条斯理套上外套,一把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回去上课, 不知道上到第几节了。”
两人和校医道过谢后, 离开医务室往教室走。
无奈正好是下课时间, 走廊上有学生出来上厕所倒水, 见到他们俩时, 眼里是不约而同的惊叹震撼。
裴问青叫那些眼神看得发慌, 眼皮狂跳, 总觉得发生了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祝叙乔一进教室就被顾寒声拉走,程廷玉更是用阴郁的眼神打量他。
裴问青坐在位置上,班级同学的目光已经让他如坐针毡,他只好戳戳前桌女生,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真的要听吗?”
前桌女生委婉道。
裴问青沉默地点了点头。
前桌女生示意他靠近点,紧接着压低声道:“祝叙乔早上公主抱着你去了医务室。”
裴问青听完脸上冷淡的面具完全开裂,他看着前桌女生,半晌后,冒出来一声:“啊?”
前桌女生沉重缓慢地点了点头,还给他加了暴击:“很多同学看到了,老陈也看到了。”
裴问青眼前一黑,全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祝叙乔了。
公主抱……穿过走廊人群,所有人都看见了……
裴问青现在格外想把自己塞进地里,短暂地不要出去。
祝叙乔被顾寒声拉出教室后听了一通废话,不耐烦,直接回去。一坐到座位上,就觉得裴问青的温度有点过高,似乎能直接煎鸡蛋。
“你怎么了?”他莫名其妙问道。
良久过后,才听见裴问青声如蚊蚋:“多谢你……”
祝叙乔抬眼一瞧,前桌女生朝他比了个大拇指,他就知道公主抱那事儿被裴问青知道了。
“多大点事,都是兄弟。”祝叙乔平静道。
“不,还是要谢谢你,我请你吃饭吧。”裴问青抬起头,正经道。
祝叙乔拿着手机在看方惟月给他发的消息,边敲键盘边回复裴问青:“我请你你请我的,我们俩那两顿饭就没正经吃上过。”
裴问青试图挑能一起吃饭的时间,然而仿佛是跟他们作对似的,这两顿饭直到新一年来临,都没有吃上过。
他们再一次谈起这两顿饭时,已经从高二(13)班搬到了高三(13)班的教室。
祝叙乔把笔丢在桌上,长叹了一口气:“不做了,烦。”
他们高三的暑假就只有十天,短短十天,他连家门都没出,窝在家里打游戏看电影,再次出门又是在学校坐牢。
这段时间高二高一也慢慢开学,高三的教学楼在学校最安静的地方,高一高二学生返校的动静都听不了多少,祝叙乔已经做题目做到无聊了。
裴问青坐在位置上,还是那副板正模样,视线就没有从那张卷子上离开过。祝叙乔瞧了眼,那道题他已经盯了十分钟,也不算难,按照他平时的速度五分钟就能解决。
祝叙乔探头瞧了他一眼,果然在发呆。
“小乔同学,今年生日怎么过?”顾寒声挪到祝叙乔旁边,问道。
祝叙乔生日在九月二十五号,下周四,生日过了就是十八岁的成年人。
“当天晚上自家庆祝,周末的时候估计开宴会……”那根黑色水笔在祝叙乔的指间轻松转动,他转过头问裴问青:“诶,裴问青,你生日什么时候?”
裴问青还是那个答案:“我不过生。”
他的生日在班级里完全是个谜,压根没人知道,去年那会儿祝叙乔问了,他也是以不过生为由逃避了回答。
“那你什么时候成年?已经?没有?”祝叙乔换了个方式问他:“上半年还是下半年,又或者是明年?”
裴问青对他的排除法有些无奈,只好道:“还没有,今年下半年成年。”
祝叙乔正襟危坐:“你比我小。”
难怪闭口不言。
顾寒声还在一旁胡说八道,但他已经没心思听人胡扯了,于是写了张纸条,给裴问青递过去:【下周四来我家吗?】
裴问青接过那张纸条,看到内容后整个人都愣住了,惊道:“我?”
“嗯哼。”
祝叙乔并不觉得自己的邀请有什么问题,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顾寒声也来。”
顾寒声呆滞地看着他们两个:“我来什么?”
祝叙乔抬眼看他。
顾寒声应道:“我得去,我得去。长京小乔十八岁我不去太过不去了。”
他一连串话说的绕口,祝叙乔早已经习惯他的脱线,因此只是回过头,看着裴问青。
裴问青并不能保证自己那天能不能出现在祝家。
他到现在都没有同何小舟提起祝叙乔,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和祝叙乔走得近,他不知道何小舟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连祝叙乔的存在,他都不想和何小舟提及。
“我可能……”他犹豫道。
“行。”祝叙乔已经明白他话里的拒绝含义,干脆接过话头,断了裴问青后面要说出的话。
他低下头回方惟月消息,顾寒声在他身旁嘀嘀咕咕,问他等会儿要不要出去打球。
顾寒声成绩一般,顾家早就为他备了路,高考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祝叙乔把手机丢抽屉里,道:“现在就可以,你叫人。”
他起身率先离开教室,顾寒声朝裴问青比了个大拇指:“厉害。”
裴问青知道他想说什么。
祝叙乔这人惯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又是个在人际来往上格外严格控制的人,能让他直白发出邀请,算得上关系很亲近的表示。
也是他笃定发出的邀约不会被拒绝。
结果一定会同意的邀约被拒绝,现在面子上挂不住,索性直接避开了。
裴问青苦笑一声,把那张祝叙乔写的纸条好好收到课本里。
由他自己发展的,能与其他人联系上的事物他统统不敢带回家,他又怎么敢明目张胆在何小舟面前表示出于他人进行联系的倾向?
他和何小舟的扭曲共生关系并非一时半会儿能解开,他尚未成年,一切行事都有掣肘。
祝叙乔出去打球后,直接翘了一个下午的课,他习惯散漫,高三依旧离经叛道,老陈和李雪萍说过他几次,然而每回周考月考他的成绩依旧是那个稳定的分数,老师们也就只能随他去。
至于和他走的近的几个,家里早就给他们铺好了路,他们也管不到。
裴问青直到放学,都没有再看到祝叙乔。隔壁班的一个男beta走到他的位置上,想拿他的书包和手机。
“祝叙乔还在打球?”裴问青问道。
“对,顾寒声让我把他的东西拿过去。”男生推了把眼镜,道。
我去送吧。
裴问青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男生理好祝叙乔的包,带着东西出了十三班。
裴问青第二天来学校时,带了袋奶糖,是祝叙乔惯常在口袋里装的,他只当祝叙乔喜欢。
无奈东西难买,他昨天晚上跑了大半个城区,才在一家进口商品店买到,今天特意带来,算是给祝叙乔赔罪。
然而祝叙乔并没有来。
顾寒声在位置上和程廷玉插科打诨,裴问青看着祝叙乔空空荡荡的位置,走到顾寒声桌旁,敲了敲他的桌面:“他今天……不来上课?”
顾寒声抬头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小乔没和你讲?他和祝叔方姨出门旅游了。”
“估计下周才回来吧。”
裴问青愣了愣,回到位置上打开他自己私底下买的手机,和祝叙乔聊天框还停留前天晚上。
祝叙乔没有给他发信息。
他点击输入框,打上“你出去旅游了?”,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犹豫许久,都没有发出一条信息。
【祝叙乔:有事?】
祝叙乔的信息弹出来时,裴问青被吓了一跳,根本不知道祝叙乔哪来的预判,知晓他在发消息给他。
【祝叙乔:输入状态一半天,也不见你发一个字。】
聊天软件带的功能,在输入框内输入,就会显示“正在输入中”。
裴问青几乎是手忙脚乱回复他的消息,然而还没输入完全,讲台上李雪萍便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问青,你上来把这道题讲一下。”
他把手机熄屏扔进抽屉,上台盯着题目看了会儿,才知道李雪萍要他讲的题目是什么。
这一讲就到了下课,裴问青回到位置上,面上没什么表情,然而内心几乎满是沮丧。
消息回得不及时,就错过了一次聊天的时机。
他拿出手机,屏幕却在此刻适时一亮。
一个联系人发来一条消息。
他没开显示信息内容和联系人的功能,这台手机又只用来和祝叙乔联系。
祝叙乔给他发的消息。
他解锁,先看见的,是祝叙乔发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出现在输入框后,他才发现自己在祝叙乔的“。”前发了一条消息。
【裴问青:我想你。】
他犹如五雷轰顶,根本不知道这条信息是什么时候发出去的。
反复回溯记忆,他才想起来,被李雪萍叫上讲台后,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
那句“我想问你……”一着急打错字,还手滑发了出去。
【裴问青:我手滑,抱歉!】
他匆匆删掉原来的内容,重新发了一条给祝叙乔。
【祝叙乔:下周三回。】
【对方已撤回一条消息。】
【祝叙乔:。】
显然是在看到他的消息后,祝叙乔才匆忙撤回换了另一条内容。
裴问青把手机关了,额头直接砸在桌子上,重重一声,格外响亮。
把前桌女生吓了一跳。
啊啊啊啊啊!
裴问青在心里根本控制不住发出懊丧的哀嚎,脸上是带着鲜明羞耻意味的薄红。
他真的疯了,该手快的时候不手快,不该手快的时候偏偏手快,按祝叙乔的性格,铁定不会理他了。
裴问青在祝叙乔面前干过的尴尬事,他能一直记得,还会时不时浮现在眼前,反复折腾他那脆弱的心。
这一尴尬,就尴尬到了祝叙乔回来。
一见到祝叙乔,他心里的尴尬就有如化成实质,连话也不敢说几句。
少年人面皮薄,实在顶不住。
“糖谁给的?”祝叙乔坐在座位上,一低头看见抽屉里那袋奶糖,拎出来问裴问青。
他反复看了下包装,用笃定的语气道:“你送的?”
裴问青缓缓点头。
“行,谢谢。”祝叙乔道了声谢,从包里掏出一只陶瓷小狗的摆件,放在裴问青桌子上:“特产,不客气。”
裴问青一时间说话的能力仿佛跟被掐断了似的,盯着那袋糖解释道:“不是生日礼物。”
两个人鸡同鸭讲,好在祝叙乔能迅速接上话:“啊,哦,行。吃糖吗?”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给裴问青,裴问青拿起那只陶瓷小狗,道:“谢谢。”
给祝叙乔的成年礼,他还在做,只差最后一步就完工了。
他的动手能力还算强悍,能自己画设计图,自己做。
回到裴家后,裴问青放下包就坐在书桌前,将最后的零件安装好,这是项精细活,稍有不慎前面做的东西都会白搭。
他时不时抬头看眼时间,赶在十二点前做完装进礼盒,又安安静静盯着脑中,等到九月二十五日的到来。
仅剩一分钟时,他的“祝叙乔,生日快乐”已经在输入框里等待发送。
时间愈发临近,裴问青心跳的也愈发快,他几乎是默念倒计时,直至时间日期跳转,他卡点发出信息。
【祝叙乔:谢谢。】
祝叙乔几乎是秒回了他的信息,又接着发了第二条:【我今天不在学校。】
仿佛是给裴问青出难题,生日礼物不在当天送,似乎连带的意义都没有那么深重,可他明天不来学校,他又不知道要如何把东西送出去。
让顾寒声转交?
像是要把他的路堵死,祝叙乔慢悠悠发了第三条信息:【顾寒声今天请假。】
裴问青看着这连发的三条消息,如果还不明白祝叙乔的潜台词,他和祝叙乔也没有什么继续聊天的必要了。
祝叙乔:【定位】
前两条还算是暗示,这一条几乎是明示裴问青要怎么送生日礼物了。
裴问青迟疑许久,还是给他发了消息:【知道了。】
**
祝叙乔说不来学校,就连带着顾寒声一起不来。
裴问青看着书包里的礼物,等到放学后,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去祝家。
出校门时,裴家的车已经在等他。他坐上车,还是决定大半夜趁所有人都睡了出门去找祝叙乔。
然而司机却驶向了另一个方向。
裴问青看着车窗外与往常,甚至与去“305”时都不同的景象,皱着眉问道:“要去哪儿?”
司机恭恭敬敬道:“太太让我送您去祝家。”
“你说什么?”
裴问青缓缓开口。
“太太让我送您去祝家。”司机耐心重复了一次,裴问青的手机铃声也在此刻适时响起。
小爸。
裴问青如坠冰窟,几乎是麻木地接通电话:“喂。”
“我也没想到和你走得近的那个,就是祝家那位少爷。”何小舟开口,话里带着明显的喜悦,“祝家的习惯,那位少爷生日当天都是不请外人,你能被他邀请,看来关系不是一般深。”
“好孩子,今晚好好表现。我在后备箱准备了礼物,你记得带给人家。”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裴问青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问道。
“问青,”何小舟慢条斯理道,“我是你的小爸,你瞒不过我的。”
裴问青僵在座椅上,说不出一句话。何小舟又道:“你做的那点东西上不得台面,别送了,免得丢了裴家的颜面。”
直到何小舟挂断电话,裴问青依旧抓着手机没放,他的手背暴起青筋,掐住手机的指尖已然发白。
“停车。”他道。
司机依旧保持车速直行,裴问青深吸一口气,厉声道:“我让你停车!”
“少爷,我只听太太的。”
司机透过车内镜,看这位被管束的少爷,眼底流露出一丝几不可查的怜悯。
与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讽意。
汽车在路边缓缓停下,裴问青却没有下车的打算。
司机叹了口气,低声道:“少爷,下车吧。”
裴问青沉默许久,打开了车门。
司机下车,将何小舟备好的礼物放进裴问青的手里。
祝家在兰月湖附近,祝叙乔牵着狗绳,把顾寒声养的那只狂野比格扯回来,就看见裴问青傻站在车旁,手里还拎着东西。
“裴问青,你傻站在那干嘛?”他走到裴问青身边,问了一声。
裴问青回过身看向他,困惑道:“你怎么——”
“遛顾寒声的狗。”他面无表情扯了扯绳子,把怪叫的大耳朵驴扯回身边。
裴问青默默低下头,狂野比格歪头看他,“werwerwer”了三声。
裴问青:“……”
“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他的狗我来遛。”祝叙乔面无表情道,甚至能从脸上看出几分生无可恋,“他没力气了,就轮到我遛。”
“疯子,说我生日,也要让它来给我庆祝。”
他一把勾住裴问青的肩膀:“走了。”
还没走几步,那只狂野比格开始迈腿,祝叙乔骂了一声,牵起裴问青的手就往前跑。
“我是真的疯了,生日当天帮顾寒声遛狗!”他在风里喊,“我应该、应该开车出来!”
裴问青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狂野比格越跑越快,祝叙乔猛抓绳子,也跟着越跑越快,直到踏进祝家,大耳朵怪叫驴才满意地“wer”了一声,冲进别墅给躺在地上的顾寒声一脚。
“顾、顾寒声,我绝对会揍你的。”祝叙乔站在原地大喘气,朝地上累倒的顾寒声比了个中指。
“这是我想的吗?”顾寒声狰狞着一张脸,抓过狗头狂亲:“汤圆好棒,给爸爸亲亲!!”
那只叫汤圆的比格犬很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又蹬了他一脚。
方惟月和祝泊闻躲在厨房里,不知道是怕了大耳朵驴,还是在准备给祝叙乔的惊喜。
祝叙乔懒得理顾寒声和他的狗儿子,牵着裴问青就往房间走。
“你想喝什么?”他房间里放了冰箱,放了一堆冷藏的饮料,裴问青摇摇头,问道:“有没有水?”
祝叙乔拿了瓶矿泉水,丢给他。裴问青精准接过,悄悄将脚边的礼品袋踢到一边。
他刚刚上楼的时候,看见楼下堆了一堆袋子,他看都不用看,就知晓何小舟送的是手表。
祝叙乔坐到他旁边,很坦然地伸出手:“礼物。”
你做的那点东西上不得台面。
何小舟的声音猛地在耳边响起,裴问青抓紧手里的包,最后还是拎起了何小舟给他准备的那只袋子。
祝叙乔顺手接过,看了一眼后放到了一边:“是你自己想送的。”
裴问青根本不知道他的眼睛怎么会尖到这个程度,一眼就能看出礼物是他准备的,还是别人置办的。
“按你的性格,你不会送这种东西。”祝叙乔收回“差劲”的形容词,用笃定的语气说道。
他对裴问青的礼物有所期待,却也不是非有不可,裴问青送他一瓶空气,他会觉得这是一件很不错的生日礼物。
裴问青就算今天什么都不送,他也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他本人到场就很好了。
可他不能拿着明显模板化的东西,说一句干巴巴的“生日快乐”。
他并不希望裴问青面对他时,需要戴上僵硬的面具,被迫与他相处。
“不过你今天人到了就很好。”祝叙乔又道。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沉默许久后,裴问青将礼盒从包里拿出来。
祝叙乔接过礼盒,问道:“我可以现在拆开吗?”
裴问青尴尬地推了推眼镜:“没事。”
祝叙乔小心翼翼拆开包装,一只暗绿色的机械蝴蝶静静躺在黑色绒布上。
那是一只机械蝴蝶挂坠。
他的眼睛明显亮了亮,脸上很难得地流露出几分孩子气:“你自己做的?”
裴问青点点头,便见祝叙乔迅速拿起手机,对着那只机械蝴蝶拍了十几张照片,拍完之后挑了最好看的九张,直接发了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常年维持和他本人一样的冷淡风,多发一个字都算违背形象,今天却是直接发了九张照片。
“会不会很容易坏?”祝叙乔问道。
裴问青又摇摇头:“我做了加固处理。”
他说完后,就看见祝叙乔拎起那只机械蝴蝶挂坠,直接挂在了手机上。
“我要去给顾寒声那个狗东西看。”祝叙乔拿起手机就冲出房间,裴问青看着他的背影,眼睛有一瞬间的酸涩。
他想,何小舟又说错了。
【作者有话说】
顾寒声能容忍祝叙乔的原因在这里:他是一个养比格的忍人。
置顶是番外点梗,有想看的番外可以在置顶评论,尽量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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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少年回忆(4)
◎希望能和祝叙乔一直在一起。◎
“你朋友圈发的是什么?就这个蝴蝶?”顾寒声想伸手去摸祝叙乔手机上的挂坠, 被祝叙乔一把拍开。
汤圆在一旁“werwer”叫,祝叙乔直接起身举高手机,居高立下俯视顾寒声:“手别欠, 你怎么和你家狗一个德行。”
顾寒声大声嚷嚷:“我和我们家汤圆一样怎么了?我们家汤圆可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狗, 对不对啊汤圆?”
祝叙乔嘴角抽了抽, 实在不理解一只把顾寒声的房间拆的只剩铁架床和水泥墙的狗为什么会被叫做世界第一可爱小狗。
他家汤圆都过了赏味期了!
祝叙乔拎着挂坠欣赏, 那只机械蝴蝶垂落在手机的一角,振翅欲飞,带着自由与幸福高歌。
机械的象征又保全了蝴蝶脆弱的生命, 他很喜欢这个礼物。
“这个好漂亮, 是谁送的呀?”方惟月悄悄从厨房出来, 躲在祝叙乔身后笑道。
祝叙乔惊了一惊,转过身说:“妈, 你不要老是突然出现啊。”
“嗯,是问青做的吗?”她从他身后探出头, 朝下楼的裴问青打了声招呼:“问青,你好呀。”
裴问青局促地点点头:“阿姨好。”
方惟月笑了笑:“我们家乔乔经常提起你呢, 前几天出去旅游都还在念叨你。”
祝叙乔捂住脸,偏过头不去看裴问青,裴问青的脸上却写满惊讶,视线跟随着祝叙乔不放。
方惟月偷偷打量他们两个, 瞄到祝叙乔通红的耳朵, 偷偷笑了一声。
祝泊闻从厨房出来时, 看见的就是顾寒声和他的爱犬倒在地上, 姿势一模一样, 祝叙乔捂脸站在原地, 耳朵红的, 裴问青站在他对面,呆呆出神望着祝叙乔。
他深爱的方惟月女士脸上露出慈祥且幸福的笑容,牙龈都快笑露出来了。
祝泊闻:“???”
“你们在干嘛?”他揉揉鼻尖,问道。
“没有没有,阿闻,东西好了吗?”方惟月回头连忙阻断他的发问,拿厨房的事堵他的嘴。
祝泊闻挑了挑眉,还是顺着她的话道:“万事俱备,只欠祝乔乔这股东风。”
天色缓缓沉下来,别墅内的所有灯光突然暗下,裴问青不明所以,暗色里,只有祝叙乔手机上的机械蝴蝶闪烁莹莹光芒。
以及不知名角落里传来两声“werwer”。
厨房里浮现两点微弱火光,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一道温柔女声清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方惟月端着点燃十八岁蜡烛的蛋糕,祝泊闻陪在她身后,手护着她,为她保驾护航。
祝叙乔强忍着嘴角上扬,这让他看起来格外幼稚,裴问青静静注视他,轻声唱出那首生日快乐歌,与大耳朵怪叫驴的高昂歌声、顾寒声的狂野庆祝混合在一起,成为祝叙乔十八岁的乐章。
“我们祝乔乔同学今天就满十八周岁了啊。”祝泊闻笑着看还有偶像包袱的祝叙乔,认真道,“十八岁对于你的人生而言,是一个新的起点,意味着你要走入更加广阔的平台与世界。爸爸期待看见我们乔乔大步奔向属于自己的光辉未来,有事业,有幸福美满的家庭,人生顺遂而平安。”
他把话交给方惟月,从后抱住她,一起端住了那个他们做了一天的蛋糕。
“我和爸爸呢,从你一岁开始,就这么为你庆祝生日了,已经是我们家的惯例了。”方惟月的面容在烛光下更显温柔,她带着笑意的双眼静静望着自己的孩子:“当我知道你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和你爸爸紧张了一个晚上,那天晚上我们都没睡着。”
“那个时候我们特别害怕,怕我们做不好你的爸爸妈妈。我们没考过试,万一出错了怎么办?你也是第一次做我们的小孩,没想到也很谅解我们的错误,我们在磕磕绊绊中互相磨合,一起成长,一转眼,我的小孩都长这么大了。”
方惟月特意拖长音说,抬着头,骄傲地看着祝叙乔:“很健康很平安地长到了十八岁,是一个很棒很棒的小孩,在未来也会是一个很棒的大人。乔乔,十八岁生日快乐,爸爸妈妈爱你。”
“来,儿子,许愿吧!”
祝泊闻和方惟月把蛋糕往前一送,祝叙乔那双潋滟的眼睛在烛光下闪闪发亮,他闭上眼许愿,几秒后,他吹灭了蜡烛,开口道:“我也爱你们。”
别墅的灯依次点亮,祝叙乔转过头,顾寒声抱着汤圆,眼神慈祥,裴问青站在他身边,眼眶有些红。
“祝乔乔,十八岁生日快乐。”顾寒声朝他挤眉弄眼,祝叙乔冷笑一声:“顾娇娇,谢谢你的祝福。”
裴问青在一旁没忍住,偷笑出声。
祝叙乔自然没错过他的笑声,拿指尖刮了点奶油,往裴问青脸上直接一抹。
被偷袭的裴问青一脸呆滞,怔怔看着他,完全没想到发生了什么。
顾寒声狂笑。
“偷抹奶油等会儿再说好吗?祝乔乔,先切生日蛋糕。”祝泊闻无奈看着闹成一团的三个高中生,把小刀递给祝叙乔。
祝叙乔拿着刀,给蛋糕切成五份,先递了一碟给方惟月:“妈妈辛苦,妈妈第一个。”
“好,谢谢乔乔。”
紧接着剩下三个人,就见祝叙乔把蛋糕全部装盘,一手那一碟,左右一伸,分别递给了裴问青和祝泊闻。
顾寒声:“???”
顾寒声:“祝乔乔你搞区别对待?”
祝叙乔翻了个白眼:“我和你一起最后,可以吗?你自己拿。”
顾寒声本能觉得不对,又觉得没什么问题,将信将疑端过蛋糕,汤圆立马把鼻子凑过去,舔掉了上边的奶油。
顾寒声:“!!!”
“啊啊啊啊啊汤圆不能吃啊啊啊啊啊啊!”
其余四人很迅速地端着蛋糕后退大步,祝叙乔把蛋糕递给裴问青,让他帮忙拿着,火速掏手机录像,把顾寒声和大耳朵怪叫驴的战斗录下,转手就发了朋友圈。
“原来是这个庆祝法,那我还挺开心。”祝叙乔收起手机,幸灾乐祸道。
裴问青平日里总是绷着一张冷淡脸,今天也忍不住了,嘴角要笑不笑,索性拿蛋糕当做遮掩。
祝叙乔瞥了他一眼,道:“你想笑就笑吧,别忍着。”
裴问青再也忍不住了,端着蛋糕笑出了声。
祝叙乔用余光偷瞄他,方惟月却在这个时候支起了摄像机:“娇娇,抱着汤圆来,我们一起拍张照。”
顾寒声捂着狗头,把剩下的蛋糕塞进嘴里,火速扛起汤圆挤进队伍里,直接把裴问青往祝叙乔的方向一挤。
快门声响起的那一刻,祝叙乔伸手搂住了裴问青,脚下却没站稳倒向方惟月和祝泊闻中间,祝家夫妻齐齐搂住他们两个,顾寒声和汤圆则留下了最狰狞的一张脸。
镜头下,祝叙乔笑得格外恣意张扬,裴问青抬眼看向他,笑意腼腆,耳廓通红。
**
一场小型生日派对闹到将近十二点,有顾寒声和汤圆在,派对格外热闹,方惟月和祝泊闻后来还专门做了个小狗专属生日套餐,总算让大耳朵怪叫驴消停一点。
时间不早,方惟月直接对顾寒声和裴问青道:“娇娇,青青,你们两个晚上就住这儿吧,客房收拾出来了,明天让司机一起送你们三个去上学。”
顾寒声对自己的小名极其憎恶,但方惟月喊他,他也只能从了:“麻烦方姨了。”
“麻烦方姨。”裴问青道。
方惟月戳戳祝叙乔:“乔乔,你给他们拿个新衣服!”
“知道。”祝叙乔趿拉着拖鞋上楼,示意他俩跟上。
严格意义上来讲,穿他衣服的只有裴问青,顾寒声之前也有借宿,他常住的房间里就有他自己的衣服。
“我不给你拿了,你自己有。”祝叙乔推了顾寒声一把,把裴问青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顺带关上了门。
顾寒声:“???”
他抱着汤圆,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对于裴问青和祝叙乔的关系,他已经无法理解。
只能认定为是一种相爱相杀死对头的纠缠不清,也可以是宿敌的惺惺相惜。
年轻的顾寒声到现在为止,依旧认为他们是宿敌。
也许这个观点在未来都不可能改变。
房间里,祝叙乔站在衣帽间里翻自己没穿过的衣服。
“你介意穿这样的吗?”翻了一半,他把方惟月给他买的可爱睡衣拎了出来。
带了尾巴的奶牛黑白睡衣。
裴问青:“……”
祝叙乔叫他看得不好意思,匆忙解释:“我妈买的。”
这是方惟月的品味,又不是他的,他很无辜啊。
“没事,这件也好。”裴问青接过他的衣服,祝叙乔倒在床上,随口道:“裴问青,你要是觉得很难受,其实可以和我说。”
裴问青拿着那条奶牛睡衣,疑惑地看着他:“要说什么?”
“看你心情不太好。”祝叙乔道。
裴问青朝他笑了笑:“没有,我现在很开心。”
“是吗?”祝叙乔语气慢吞吞,“感觉你很累。”
裴问青在他看来像是一场压抑的暴雨,终有一日会爆发倾盆落下。
只不过现在被不断压制,他每日用冷淡的面容对待一切,早晚会给自己憋出心理疾病。
“真觉得累可以和我说。”祝叙乔怕他觉得自己的话有怜悯的意思,匆匆补充解释:“都是哥们,别把自己憋出病来。”
裴问青定定看他,不知道想到哪里去。
祝叙乔今天生日,晚上还跟着祝泊闻喝了点酒,正好在一种很微妙的情绪外露阶段。
“不然长京小乔勉勉强强给你当阿拉丁神灯?”祝叙乔猛地坐起身,对他说。
裴问青脸上一片空白:“什么阿拉丁神灯?”
“意思是能实现你三个愿望的神灯。”祝叙乔伸出三根手指,朝他比划比划。
裴问青见状缓缓走向他,祝叙乔一愣,抱臂警惕道:“干嘛?”
“向神灯许愿,不是要先摸神灯吗?”裴问青清楚祝叙乔是在逗他,下午和裴家司机对峙的事情应该让他看见了。
送何小舟的那只表时,他的脸色应该很难看。
祝叙乔关心人,总是爱用这样别扭的方式。
“裴青青,你这是想占我便宜啊。”祝叙乔笑得有些嘚瑟,但还是把手伸了出去:“摸吧摸吧,我也不是小气的人。”
裴问青哑然失笑,轻轻拍开他的手:“你是寿星,我许什么愿。”
“寿星分你愿望还不乐意了?”
裴问青牵过他的手,笑道:“那就许长京小乔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又紧接着许第二个:“许愿长京小乔心想事成。”
要说第三个时,被祝叙乔拦了下来:“给你三个愿望,净往我身上许什么意思,最后一个留着吧。”
裴问青只好将最后一个愿望塞回肚子里,还要夸他一句:“长京小乔无所不能。”
“我谢谢你啊。”
两人一直闹到十二点,还是裴问青先看见时间,率先回客房洗漱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三个打蔫儿的高中生全被叫了起来,坐在餐桌前吃早饭,顾寒声基本是边吃脑袋边磕桌子,早餐就时不时往下掉,给守在桌边的汤圆全吃了。
祝叙乔困到发懵,还要拿手机偷拍他。
裴问青稍微好一点,坐姿端正,吃的也能安安稳稳塞进嘴里,但也没好到哪里去,眼睛全部发直。
吃完早餐,全部蹭祝泊闻的车去一中上课去了。
三个人踩着铃进教室,祝叙乔一坐下就趴在桌上睡了,裴问青紧随其后,李雪萍进来上课时,就见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趴在桌上,睡到昏天暗地人事不知。
她无奈地摇摇头,只能随这两个人去。
这一觉一睡就把上午的课全部都睡了过去,祝叙乔醒的时候,裴问青已经在做卷子了。
“去吃饭吗?”他问祝叙乔。
祝叙乔还在发懵,闻言呆呆地点了点头。
裴问青也没起身,安安静静等他醒神。
“清醒了,走,去吃阿婆做的馄饨。”又过了片刻,祝叙乔说。
他转头瞥了眼还在睡的顾寒声,低声道:“等会儿给他打包一碗得了。”
祝叙乔自然搂过裴问青的肩,和他一同出了教室。
**
黑板右上角的高考倒计时每日更新,仅剩168天的时候,祝叙乔问裴问青要不要去看电影。
裴问青敢在上课期间蒙头大睡,却从来没有跟着祝叙乔一起翘课。
他清楚自己要从现在这样的生活中解脱出来,需要耗费多少力气,他也不可能让何小舟拿捏住他的把柄。
“什么时候?”裴问青看着黑板上的倒计时,问道。
祝叙乔懒懒散散道:“今天。”
他的指间变魔术似的翻出两张电影票:“去吗?”
很显然祝叙乔早有预谋。
裴问青低头看了眼卷子,又道:“电影几点开场?”
“下午两点。”祝叙乔翻过电影票看时间,特意把印着时间的那一块给裴问青看。
裴问青没有半分犹豫:“去。”
祝叙乔火速理东西:“趁午休走人。”
他俩直接趁着午休时间走大门出校,然而平时根本不管的老陈此刻正在校门口巡逻。
“他没事干这个时间点巡逻干嘛?”祝叙乔只觉得莫名其妙,裴问青在学生会干了两年的活,直到高三才卸任,对老陈的习惯很熟悉:“他应该在查浑水摸鱼出校的。”
前几天有人伪造假条趁午休时间出了学校,老陈严格管束倒也正常。
祝叙乔看了眼时间,快下午一点,说出去吃饭有点太假了。
“算了,翻墙出去吧。”祝叙乔抓住裴问青的手腕,带着他去高三教学楼后的围墙。
这片地还算是他们重逢的第一现场。祝叙乔把包移到胸前,问裴问青:“会翻墙吗?”
裴问青诚实摇头:“没翻过。”
祝叙乔索性先教他翻墙要领:“手跳上去扒住墙头,脚踩着墙面,像这样……”
他做了两次示范,裴问青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后退几步助跑,还算轻松地翻上了墙头。
祝叙乔看他没问题,也跟着翻了过去,落地时,朝裴问青展开双臂:“你跳下来,我扶住你。”
裴问青道:“不用,你让一让。”
就这么点距离,他还不至于跳不过去,抓紧包就翻身下墙。
祝叙乔拍拍手掸掉灰,带着裴问青大摇大摆翘了课。
至于上课时间到教室,发现两个人都不在的谢钟玉是什么反应,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祝叙乔算时间算的刚刚好,到影院检票,进影厅落座,一连串动作,正巧是电影开场。
一分钟都没浪费。
裴问青对他这种计算时间的能力叹为观止。
“我这叫利用一切时间。”祝叙乔道。
影厅里人并不多,非节日假,又不是下班时间,几乎算是他俩包场了。
祝叙乔专注地盯着银幕,没过几分钟,很认真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裴问青用气声问他,祝叙乔摇摇头,说:“我也没想到前面这么枯燥。”
整个画面并没有多少刺激场景,只有主角与家人的交谈。
直到紧张的背景音乐响起,电影场景才发生了变化,祝叙乔的困意消失,靠着裴问青认真看电影。
裴问青即便是坐在电影院,也是目不斜视的端正坐姿,然而余光却全部落在了靠他肩头的祝叙乔身上。
祝叙乔身上有很多他自己都不清楚的特质,一般都是无意识的表现。
他会和认定的自己人有主动性的肢体接触,就像把猫养熟了,猫也会把头凑过来给人摸一摸。
裴问青第一次被他勾住肩膀时,整个人都僵硬了,花了很长时间才从那种全身紧张到发僵的状态中解脱,事后不断训练自己对祝叙乔的接触脱敏。
现在总算能平静接受和祝叙乔的肢体接触。
还能尚有余裕地观察祝叙乔的小动作。
一场电影将近三个小时,片尾曲响起,影厅里灯光大亮,祝叙乔拿着电影票根,伸了个懒腰。
他和裴问青一起走出影厅,低声念出电影里的那句诗歌:“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裴问青自然而然念出下一句:“狄兰的诗。”
“裴会长有什么赏析的想法吗?”
“都出来看电影放松了,还要做阅读理解?”
“不过很显然,爱是一种神奇的力量。”祝叙乔将一张票根递给他,裴问青挑了挑眉,接过票根:“观后感吗?”
“是啊。一个俗人看完电影的感悟,说不出来更多了。”祝叙乔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讲话:“如果你不想聊抽象的爱,我们还可以聊里面出现的理论。”
“那还是谈一谈抽象的爱吧。”裴问青摇摇头,“我暂时不太想看见公式了。”
他们一路胡说八道走出电影院,正好是晚餐时间,还能去找个地方吃饭。
然而裴问青见到了这个时间最不想见到的人。
何小舟。
父子俩隔着人海遥遥相望,何小舟脸色铁青地看着裴问青。
裴问青的脸色也算不上好看。
祝叙乔站在裴问青身旁,总觉得风雨欲来,下意识在何小舟逼近的那一刻打圆场:“何叔叔好。”
他抬了抬手,隐晦地把裴问青往身后拦。
去年在校门口的那个耳光他至今记得,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他更不可能让何小舟扇裴问青巴掌。
这种掌控欲有点太过分了吧?
他不免闪过一丝怀疑。
何小舟不敢得罪他,勉强扯出一抹笑:“祝少爷。”
“诶,您别这么叫我。”祝叙乔连忙开口,“您叫我叙乔就行了。”
何小舟朝他笑了笑,眼神却紧紧盯着裴问青:“裴问青,你为什么会在这?”
“高三压力大,我又不想一个人出来,只好勉强裴问青陪我了。”
祝叙乔能清楚感觉到裴问青全身发僵站在他身后,自然而然揽过责任开口:“何叔叔,正好到饭点了,一起吃个晚饭?”
他对着何小舟笑,那双潋滟的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何小舟浑身的冷气忽然收拢,换了和善的面容:“不过不太凑巧,我晚上已经有约,没办法和你们一起了。”
他在望见祝叙乔面上的笑时,才彻底反应过来传闻里祝叙乔的脾性。
祝泊闻在商场上有暴君之名,他的儿子也不会好脾气到哪里去。
多少人捧出来的少爷性格,给人做脸面叫客气,他要是真顺着被捧起来,得被人说一句“不识好歹”。
“啊,那还真是不太凑巧。”祝叙乔的手在羽绒服的遮掩下碰了碰裴问青的。
冰凉。
“问青,晚上和我一起去吧?你陈叔叔也好久没有看过你了。”何小舟避开祝叙乔打量的眼神,抬眼看向裴问青。
“我……”
祝叙乔用力捏了捏裴问青的手,然而何小舟的下一句话,便叫裴问青回握住祝叙乔的手,又紧跟着松开。
“令昔今晚也去,弟弟都到场了,你这个做哥哥的总要来吧。”
“祝叙乔,下次再约吧。”裴问青脸色苍白,几乎不敢看祝叙乔的眼神。
“行,有空了给我打电话。”祝叙乔静静凝视他,最后拍了拍他的肩。
等裴问青和何小舟上了车,他才拿手机给祝家的司机电话:“王叔,过来接我,我现在海韵路禾影门口……”
**
“我没想到你胆子会大到这个程度。”何小舟厉声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裴昌年已经——”
他咬着牙,将接下来的话重新咽回肚子里,不再开口。
裴问青靠着车窗,并不想回答他的话。何小舟见状,更是不耐烦道:“掉头回裴家。”
他深吸一口气,抓住了裴问青的手:“问青,我把路都给你铺好了,只要你谨言慎行,裴家的一切都会是你的。可你现在在做什么?”
“祝家的少爷,”他讽笑一声,“你真当他是认真的?问青,别太当真。”
那只机械蝴蝶的挂坠挂在祝叙乔的手机上,他像是对待珍宝那样,对待它。
裴问青闭上眼后,低声道:“知道了。”
“回家好好反思吧,明日就不用去学校了。”
司机将车停在裴家门口,何小舟与裴问青下车,裴令昔想上前和他们打招呼,却在看见何小舟阴沉的神色,裴问青暗示的眼神里停在了原地。
他站在楼下,看着何小舟躲过裴问青的手机,将人锁进了房间。
“令昔,你哥哥累了,不要去打扰他。”何小舟语气阴森,将裴令昔吓了一跳。
裴问青倒在床上,把和祝叙乔用来的联络手机拿了出来,却发现怎么也开不了机。
他想给手机充电,才发觉何小舟直接断了他房间的电。
裴问青如今只庆幸没有被关在305。裴昌年近来有立遗嘱的倾向,何小舟不能做绝,只能用这种不痛不痒的方式关他禁闭。
他脱了外套,索性直接把自己裹在床铺里睡觉,然而闭上眼没多久,耳边便传来钝响。
裴问青轻咳两声,桌上的闹钟时间显示深夜十二点二十。
“咚——咚——”
他坐在床上仔细听了很久,才明白这些声音来自窗外。
有人在往他的阳台砸东西。
裴问青眉间紧皱,套上外套打开了阳台门。低头向下望去,祝叙乔靠着车,百无聊赖地抛两颗石子玩。听见阳台门打开的声音,朝他摆了摆手。
“你怎么会来?”裴问青瞪大眼,用气声喊道。
祝叙乔耸耸肩,朝他招招手:“下来。”
“太危险了!”裴问青用气声喊道,然而祝叙乔压根没理会,直接翻墙跳进裴家院子,站在他的窗户下,朝他展开双臂。
“跳下来,我接住你。”他朝他一字一顿做口型。
裴问青摇摇头,他住二楼,这个高度下去,万一把祝叙乔砸出好歹怎么办?
祝叙乔站在原地没动,又朝他招了招手。
裴问青皱着眉看他,不知道谁家的狗突然喊了两声,他心下一惊,猛地关上阳台门,借着阳台下栏杆做缓冲,直接跳了下去——
“接住了。”
祝叙乔将他抱了个满怀,低声笑道。
他抬头看向祝叙乔,后者顶着盈盈月光,一双明亮的眼里满是笑意。
“不要小瞧alpha的身体素质啊。”
祝叙乔对他道,又带着他翻了裴家的墙,让他坐上车的副驾。
“你怎么会在这儿?祝叔叔和方阿姨知道吗?还有刚才那么危险,你——”裴问青语速极快,话里满是担忧,然而祝叙乔俯身替他扣好安全带,直接堵住了他所有的话。
祝叙乔打开车前灯,踩下油门直行:“一个一个问题来。你家地址我找人问的,我爸妈知道我晚上出来找你,车钥匙还是我爸给的。”
“我对我的身体情况有把握,抱个你不会出问题,放心好了。”
他低头看了眼导航,又抬头看路况。
“有驾照,可以放心,不用那么紧张。”祝叙乔瞥了眼紧张的裴问青,解释道。
裴问青抓着安全带,问他:“我们现在去哪里?”
“带着你翘课结果害你被家长抓,赔罪。”祝叙乔慢悠悠说,“所以带你去看流星雨。”
裴问青只觉得不可思议:“啊?”
“今晚有流星雨。”祝叙乔语气认真,等红绿灯的过程中,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保温桶给裴问青:“吃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吃晚饭,不过吃了现在估计也饿了,当夜宵吧。”
裴问青小心翼翼打开保温桶看了眼,老鸭汤。
他沉默地盖上了盖子。
已至深夜,路上车并不多,祝叙乔放慢车速,沿着山路往半山腰的停车场开,停好车后,他从后座拿出一双全新的棉靴递给裴问青:“你就脚上一双拖鞋会冷。”
后座上甚至放了毛毯,裴问青拎着那只保温桶,知晓他是有备而来。
大抵是今夜有流星雨,山上还有部分人在等,祝叙乔看着那些光亮,打着手机的手电筒,带着裴问青换了另一个方向走。
裴问青被他牵着,踩着那双棉靴,跟在他身后,脚步并没有迟疑。
“我前几天就看到新闻了,还特意来踩点哪里比较容易观测,你只管跟着我就好。”
祝叙乔照着前路,一次迈三个石阶,裴问青好奇地打量四周,看向远处的佛寺:“那里是什么?”
“哦,好像是长京市最灵验的寺庙吧,叫什么我忘记了。”祝叙乔扫了一眼道,“到那寺里要爬一千多级台阶,之前还看到说只要一路跪拜登顶,就能消除此生业障,实现心中所求什么的。”
“一路跪拜?”
“嗯哼。”祝叙乔应道,“就三步一叩首,爬三级台阶跪拜一次。”
“不过有这样的毅力去许愿,什么事情做不成。”他不信这些,也没有亲自爬过那一千多级的石阶,只不过听传闻而已。
跪拜朝山是僧人们的修行,现在几乎没有人会这么做,有也只是尝试体验一番,跪个两三阶就算完。
“毕竟也有人力不可及的时候。”裴问青遥遥望向那座静立的古刹,对祝叙乔说。
“也对,毕竟也是一片痴心。”祝叙乔扫了一眼,抓紧裴问青的手:“要到了。”
他们牵着手爬越最后几级石阶,来到祝叙乔精心挑的观测点。
四周开阔,草叶上挂着霜,今天是晴夜,正好能看清夜空。
祝叙乔又和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块野餐垫,展开铺在了地上。
“裴问青,坐这儿。”他朝身侧招招手,裴问青抱着那个保温桶没放,坐到他旁边。
祝叙乔定定盯着那只保温桶好一会儿,才想起忘了什么:“只带了桶,忘带餐具了。”
“那就抱着它一起看吧。”裴问青对他说。
他们并排坐在野餐垫上,互相靠着挡风,静静等待那场流星雨到来。只不过等得有些无聊,祝叙乔索性拿出手机开始放音乐,分了裴问青一只耳机。
“随机播放啊,我也不知道会放到什么。”他道。
裴问青接过耳机,听耳机里先响起几声吉他音,紧接着是哀愁的曲调。
“烟花易冷?”
他问道,祝叙乔点了点头,往后一倒,躺在了野餐垫上,断断续续哼着曲调。
缘分落地生根是我们。
“好像有点太哀愁了,换点高兴的。”祝叙乔切了歌,然而前奏响起时却有些陌生,还是裴问青先听出来:“Scarborough Fair。”
星子从深黑的天际划过,祝叙乔仰起头,惊讶道:“那是吗?”
那一瞬划过的流星像是某种征兆,更多的流星从远山、从树梢、从他们的头顶划过,又坠落于夜色,猛地消失。
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
耳机里,音乐依旧在播放中,祝叙乔静静注视着裴问青,轻声开口:“裴问青,不许愿吗?”
裴问青道:“许什么?”
“看你自己啊,流星许愿过时不候的。”
裴问青低下头,与那双记了十年的双眸对视,带着笑道:“那我许一个。”
他闭上眼,没多久又睁开眼,祝叙乔好奇地打量他,问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问完,他又觉得不对,匆匆开口:“别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裴问青笑了笑,说:“我许的愿望,是祝叙乔能和我在周日见面。”
离周日也没几天了,祝叙乔道:“这个愿望我倒是能帮你实现。只不过我和我爸妈周六要去趟海城,陪我妈去采风,周日可能会迟到。”
“没事,我会等你。”裴问青道,祝叙乔于是安心继续看流星。
裴问青抬起头看夜空,最后还是闭上眼,正式且虔诚地许愿。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我向上天祷告,希望祝叙乔长命百岁。愿他不被病痛缠身,生龙活虎健康无忧。
希望祝叙乔家庭幸福美满。我不曾拥有,便希望他能一直如此。
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希望能和祝叙乔一直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烟花易冷和斯卡布罗集市的歌词。
*好像又写超了……一写上头就什么都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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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回忆终章
◎花掉了。◎
将裴问青送回裴家时, 天色熹微。正门没法走,祝叙乔直接抱起裴问青,让他坐自己肩头, 翻回房间。
“注意安全。”他趴在阳台围栏上, 对祝叙乔道。
“知道了, 冷, 回房间去。”祝叙乔朝他摆摆手,转身翻墙离开裴家。
引擎声过后,裴问青静静注视祝叙乔驱车离开。
他脱了外套, 翻回床上补眠, 周六晚上何小舟就把他从房间里放了出来, 裴昌年要见他,何小舟不能再关着他不放。
“问青。”裴问青站在门口, 冷眼看当年暴虐的alpha如今因病痛折磨,只成了枯萎的人干, 蜷缩在床上,朝他招手。
何小舟在他身后, 推了他一把。
裴问青换上温和的笑脸,单膝跪在裴昌年床边:“爸爸。”
“好……好孩子。”那只干枯的手抚过他的头发,又摸过他的眉眼。
裴问青没说话,安静地跪在原地, 等裴昌年摸完他的脸。
“你的……你的哥哥们。”裴昌年眯着眼, 说话并不利索, “太烈!”
“兄长们只是行事直率而已。”裴问青不卑不亢道。
裴昌年点着头:“直率……问青, 你恨不恨爸爸?”
裴问青平静地注视他, 何小舟掩去狰狞的面孔, 恨不得逼着裴昌年写完遗嘱, 代替裴问青,捂死那张脸。
“不恨。”静默后,裴问青道。
何小舟露出满意的神情。
裴问青不知道要恨什么,一切都该恨,但他遇到了祝叙乔。
这足以让他消除所有恨。
蜜糖有时也需要用苦难来换,他知晓这点,裴家让他拥有了接触祝叙乔的机会,不值当恨了。
“好孩子……好孩子!”裴昌年颤颤巍巍道,又让裴问青贴近他。
他在裴问青耳边压低声道:“问青……你小爸不是个老实的!”
窗外雷声轰鸣,暴雨倾盆而落。
裴问青眼神颤动一瞬,却没有什么格外的情绪表露。
裴昌年喘着气,只剩了气音:“别让他碰到裴家的一分一毫!”
说这句话时,他所有的力气似乎都回到了身体里,带出经年经商做事的狠厉。
裴问青面容紧绷,垂眸看见裴昌年挺起胸膛,瞪大双眼死死盯着他,默不作声闭上眼,点了点头。
裴昌年这才像是放下心来,倒回床上:“回去吧……”
裴问青站起身,道:“您好好休息。”
他走出裴昌年的房间,何小舟关上门,难掩面上的焦躁:“他说什么了?”
裴问青望着他眼底的贪婪,内心只余不耐烦,可仍要维持那张面皮:“让我好好读书。”
尚未进裴家前,他和何小舟住在破旧的老屋里,何小舟抱着他,不断念叨他要成才,他要争气,给小爸争口气。
日子最困苦时他发高烧,却也是何小舟挨家挨户跪着求,把他的命救回来。
他同何小舟的关系从根就是扭曲混乱的,恨着何小舟,却在恨里长着爱。
于何小舟而言,最微不足道的爱。
裴问青想起裴昌年那句话,只剩悲哀。
他意兴阑珊地看着何小舟,道:“你不用操心那么多。”
“问青,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提醒而已。”裴问青定定看着他,何小舟这才惊觉他的儿子已然成年,早已比他高了一个头,看人时,竟带了几分裴家人的阴狠。
何小舟心下一惊,敛下内心的急躁,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问青,明天是不是你生日?你该十七岁了吧?小爸去给你买个蛋糕,我们庆祝庆祝,好不好?”
八岁以后,裴问青便再也没有过生。
明日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他脚步一顿,冷声道:“不用了。”
何小舟原来也有白发了。
裴问青想。
**
裴问青站在衣柜前,祝叙乔的消息跳了出来:【应该还有两个小时就到长京了。】
他带着笑,低头回他消息:【我还没出门,不用急。】
【祝叙乔:不会在挑衣服吧?】
裴问青笑了声,给他回消息:【在看今天的出行计划。】
【祝叙乔:我们出行还有什么计划,走到哪儿算哪儿呗。】
裴令昔小心翼翼敲了敲裴问青的房门,从门缝里探出一个头:“哥哥,生日快乐!”
裴问青放下手机,接过他手里的礼物盒:“谢谢令昔。”
“不客气。”裴令昔摇摇头,“哥哥以后就是大人了!”
裴问青拿着礼物,拥抱他:“好!哥哥以后会保护好令昔的。”
裴令昔看着他床上散落的衣服,小声问道:“哥哥是要去约会吗?”
裴问青一惊,有些尴尬:“你怎么知道?”
“因为哥哥在很认真挑衣服呀。”裴令昔腼腆一笑,指指床上的衣服:“是对哥哥来说,很重要的人吧?”
裴问青摸摸他的头,道:“对,是哥哥很重要的人。”
裴令昔了然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哥哥了,哥哥约会顺利!”
“好,借你吉言。”裴问青温声道,裴令昔偷笑着离开他的房间,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裴问青对比完所有的衣服,还是发现衬衫马甲套大衣最适合他。
他特意摘了眼镜,换上隐形,戴好表后,他看了眼窗外,晴天。
昨天下过雨,今日的天空格外澄澈。
他拿着手机下楼,何小舟不在,裴家一片死寂。
司机已经在裴家门口等他,他上了车,道:“送我去海韵路一百三十四号的‘迟见春’。”
他在花店定了一束向日葵,希望祝叙乔会喜欢。
【祝叙乔:到哪儿了呢?】
裴问青低下头,尽量压着笑回复他:【刚出家门,应该会比你先到。】
【祝叙乔:那不一定,万一我先到呢?】
【裴问青:那就答应你一件事,反之也一样。】
【祝叙乔:行,说好了啊。】
裴问青要比祝叙乔先到。
今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他要带着冬日里最明亮的那束向日葵,和祝叙乔表白。
这件事他想了很久,十八岁生日实在是个很好的理由,给了他无上勇气,能够同祝叙乔表白,将向日葵所代表的沉默之爱,用言语说出口。
他的欲求寡淡,但今天的生日愿望格外强烈。他要比祝叙乔早到,早到一秒,也是早到。
“少爷,到了。”司机将车停在“迟见春”的门口,正准备下车替裴问青开车门,但他已经如一阵风般下了车。
“你先回去,我有事会打电话给你。”
裴问青撂下一句话,冲进了花店。
“尾号0925,向日葵。”裴问青来到前台,对花店老板道。
他接过花束,又尴尬地挠挠鼻尖,问老板:“不好意思,你们这儿有贺卡和笔吗?”
老板带着笑看眼前这个青涩的男生,将贺卡和笔递给他,打趣道:“是要和喜欢的人表白吗?”
裴问青埋头在柜台写贺卡,耳朵通红,很久才说出一个“是”。
他今日情绪很难得地外放,实在是太开心。平日再怎么装得严肃,也还是少年人。
“那就祝你心想事成,表白成功了。”老板善意地看着他,又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花店。
“青春啊……”她带着笑,低声感慨。
今日出了太阳,街上也没有冷风,温度格外宜人。裴问青抱着向日葵花束,往他与祝叙乔的约定地点走去。
街上的行人用善意的眼神打量他,似乎被他向上的情绪感染,在暗中为他送上祝福。
他低头看了眼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裴问青站在原地,给祝叙乔发了一条信息:【你到哪里了?】
祝叙乔并没有回他,应该在赶路中。
裴问青面上带着笑,忍不住去想祝叙乔听到他的表白会是什么反应。惊讶,还是了然?
他从不怀疑祝叙乔的敏锐,可又紧张于祝叙乔的迟钝。
万一祝叙乔只当他是兄弟怎么办?这话祝叙乔可不止说过一次。
可脑子里又有一道声音辩解,祝叙乔会大半夜带顾寒声去看流星吗?不会啊!很显然祝叙乔对他也是有一点点不一样的。
就算是一点点,那也是不一样。
两道声音在脑子里天人交战,裴问青低头看了眼怀中的花束,思绪突然清楚。
表白只是表达自己的情感,又不是一定要祝叙乔给一个答案。
想要一个答案是人之常情,但表白心意才是他的目的。
他想让祝叙乔知道他的情感,至于结果,就交给未来的他处理吧。
裴问青坚信未来的自己能够解决现在的他无法解决的问题。
他紧紧抱住怀里的花束,脚步却越来越快,最后索性抱着花束在街上奔跑。
去见喜欢的人要用跑的,生日的勇气让他的身体格外轻盈,脚步也带着喜悦。
裴问青跑过行人,在人流量巨大的十字路口缓缓停下脚步。他和祝叙乔约定在马路对面的商场门口见面,然而前进的路途被扬起头停驻看新闻的行人挡住。
他有些着急,身侧却传来模模糊糊的对话。
“是豪门争斗吧……”
“这种肯定是吧!有人买凶什么的……那个货车司机当场死亡诶……”
“是不是才十八岁……可怜……”
“整辆车烧成那样……他爸妈还把他护在身下……”
商业大楼的户外大屏正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裴问青抓住手中的花束,耳边像是突然响起爆炸声,他沉默地抬起头,看向大屏。
“12月28日上午10时32分,长京市歌陵区海韵大道与观清路交叉路口发生一起轿车与货车相撞的道路交通事故,事故造成3人死亡,1人受伤……”
裴问青紧紧盯着大屏,手指发抖拨出手机里祝叙乔的电话。
“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
“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
“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
那只机械蝴蝶从一只手中掉落,被来往的脚步踩碎,向日葵花束掉落在水坑里,溅起脏污的水花。
新闻报道仍在继续跟进,下一刻,切换成了婚戒广告。
停滞的人群重新开始活动,行人踩过那束掉进污水坑的向日葵,匆匆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有路人摇摇头,感慨了一句“真可怜”,便转身离开。
裴问青视线找不到焦点,半晌后,愣愣地看向早已化成碎片的向日葵花束。
花掉了。
【作者有话说】
祝叙乔回来那天,怀里是给裴问青的礼物。
*回忆章结束,小乔该醒了!
晚点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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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鸡蛋羹(1)
◎裴问青,好久不见。◎
113
失去意识的瞬间, 我像是掉进了某个无底深渊,我没办法掌控我的身体,也没办法控制我的意识。
我能听见很多人的声音, 耳边狰狞咆哮与冷静命令一同响起, 还有杂乱的哭声。
脚步声杂乱, 病床滑轮音急促而紧张。
深渊之中意识挣扎沉浮, 直到我听见了方女士和老祝的喊声。
他们在喊我的大名。
“祝叙乔!”
巨大的推力从我的背后传来,他们重重推了我一把,将我用力推出深渊。
耳侧传来松了一口气的欢呼声, 我听见有人喜极而泣。
我猛然意识到, 也许在那一刻, 我跨过了死亡的边界线。
114
变成植物人并没有让我多意外。其实我能感觉到外界的变化,也能听见裴问青的声音, 同我讲述过往的事情。
只不过这种意识时有时无,还得看情况, 大多数时候,我的脑子都跟死了一样。
我身体动弹不得, 全身都和绑了铁块似的,根本动不了,手指勾一勾,让裴问青放心, 都是我能做的极限动作。
他会带着我晒太阳, 也会带着我出门散步, 把我裹成一颗球, 耳边似乎还能听见顾寒声那个狗东西的嘲笑声。
我醒来第一件事情一定要揍他。
海桐花的香气微妙地漂浮在我身侧, 裴问青和我说, 我十七岁的时候和猫一样翻墙, 跳到他的面前喊他姓名。
很好看。
其实我那会儿在想老陈一个假期不见,脑袋怎么又秃了,压根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美好。
但转念一想,他对回忆进行过修饰也在情理之中,其实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我总不好突然弹坐起身,和他说我其实形象超烂的吧?
那我还是要点脸的,那三年都给他看过了,就保留一下十七岁和十八岁祝叙乔在他心里的美好形象吧。
躺的时间久,所有的记忆又慢慢恢复完全,十九岁到二十一岁那三年被我刻意遗忘不少的记忆也在慢慢浮现。
被关在精神病院的那三年,我可能在浑浑噩噩的某一天,透过玻璃窗,看见了一双通红的眼,想来那个应该是裴问青。
他好像还哭了。
那段时间我活得像条疯狗,那些鬣狗一样的长辈们蜂拥而出,把我关在那间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满意地看着我像疯子一样嘶吼。
他们其实应该在那个时候就杀了我,而不是为了欣赏我被摁在地上下跪的样子给我留了条活路。
我爸妈把我养成傻白甜,但我也没真的流着蠢货的血啊。
离开精神病院的那天是晴日,我回到瑜晟,一步一步接管一切。
也是在那一天,我收到了一份礼物。
瑜晟的股权转让书,对方无条件转让,那一段时间我想了很久,都不知道是谁送的。
现在想想,应该是裴问青。
那些“长辈们”说裴问青对瑜晟虎视眈眈,他也只是想替我守好那些东西而已。
只是他下手那么狠是我没想到的,不过干得漂亮,醒来要给裴青青比大拇指。
我躺床上躺得无聊,裴问青和我说高中时候的事情,我就在心里和他解释,直到他和我说周末欠他的约会。
这我没办法保证啊,谁会料到那天祝老三这么心狠,我和方女士、老祝直接出了车祸。
我也没料到那天是他的生日,他还要同我表白。
有点后悔。
与他错过的十年岁月像是一道尖锐的洪流,冲刷当年的痕迹,让我们彼此都遍体鳞伤。
真想快点醒过来,不想与他再错过了。
115
躺床上躺久了,无法感知时间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好在裴问青会与我说今天是几号,已经到夏天还是秋天,冬天。
他会同我描述一日的时间天气,会告诉我窗外是什么景色,会牵着我的手,给我按摩,让我那可怜的肌肉不至于萎缩得太快。
某一天应该是夜里,他并没有在我的身边,我听见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应该去了房间外。
可能过了半个小时,也可能过了一个小时,他才回来,牵着我的手,一言不发。
我的掌心能感知到一片湿润。
那是他的眼泪。
他带我出院后,其实很久没有哭过了,同我在一块时,大多时候也是情绪稳定的状态。
我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什么东西让他那么难过。
我躺在床上,思考了许久,才突然反应过来,我在我的手机里录了一段视频。
那段视频是趁裴问青和顾寒声都不在偷偷录的,硬要说内容,其实只是告别而已。
我那会儿还是比较担心真死了,一句话都没留给他们不太好,索性拿手机偷偷录道别,把想说的话都录了进去。
拍视频的时候还险些摔到床下。
身体不好的后果。
裴问青握着我的手默默流泪,最后趴在我的身边,用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说:“你还欠我一个愿望……”
祝叙乔神灯的三个愿望,他许了两个,还剩一个。
我竖起耳朵偷偷听,裴问青压抑的声音在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在问我什么时候醒来。
他还是把最后一个愿望用在了我身上。
我想抬手摸摸他的脸,让他不要浪费这个愿望,就算他不许,我也会努力醒过来。
祸害遗千年嘛。
只是手指实在不受我控制,只能麻烦他自己拿起我的手贴住脸颊算作安慰了。
我在心里叹气,放任意识模糊下去。
裴问青的生日快要到了,再不醒,我怕是要直接睡过新年。
“乔乔?”
在我遗憾之际,我听见了一道女声,很温柔的声音,有点像方女士。
我看不见她的身影,但我能听见她和老祝的声音。
他们在对我说,乔乔,回家了。
我都二十八了,不对,已经二十九,还喊我小名是不是有点太奇怪。
但方惟月女士并不觉得,我在她心里,一直都是那个没有长大的祝乔乔。
“青青等你很久啦,乔乔,回家去吧。”她抱住我,摸了摸我的头。
我想开口问他们,那你们呢。
但我始终问不出口,只好同他们说,我跑出去了。
车祸发生时,方女士和老祝把我护在了身下,我第一次听见方女士那么尖利的喊声。
声嘶力竭。
“乔乔,往前跑……往前跑!”
我被他们用力推了出去,心口的伤在奔跑中痊愈,前方是出口,我看见了逃生通道。
有人在尽头等我。
妈妈,我跑出去了。
116
所有的力气重新回到我的身体,我挣扎着勾动手指,触碰到一片柔软的肌肤,像是裴问青的脸。
我慢慢放下手,在摸到凸起的骨节时,总算能确定那是裴问青的手,于是屈起手指,勾住了他的。
紧闭的双眼终于睁开,我缓缓撑起眼皮,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色。
房间里没有开灯,醒来的时间应该是深夜。
身体重新受到掌控的滋味让我由衷感到舒适,我试着指挥自己撑起身体,然而躺的太久,行动还是很困难。
椅子跌倒在地发出重响,牵住的手忽地离开我,裴问青在我的床边,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喊道:“叙乔……叙乔?”
我比较想让他开灯,但是他现在这个激动到语无伦次的模样明显需要我安抚。
不然兴奋过度怎么办。
我试着张口发出一点声音,无奈太久没用声带,死活发不出声音。
裴问青重新来到我的身边,牵住了我的手:“不着急,暂时说不出来话没关系,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躺太久,现在清醒过来,身体机能在逐渐复苏,和说话这件事已经杠上了。
我就不信今天这句问好我说不出来。
裴问青牵着我的手,反过来忍下激动的心情安慰我:“没事,不用这么着急的。”
我摇摇头,终于张口发出嘶哑磕绊,发音也不标准的话。
“裴、问、青。”
我一字一句喊他,说道:“好、久、不、见。”
“晚、上、好。”
他牵着我的手猛地用力,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匆匆放开我的手。
过了良久,他才发出一声抽泣,带着笑,学着我的说话停顿,对我道:“好、久、不、见。”
哎呀,还给他感动哭了。
怪不好意思的。
他一直握着我的手,房间里昏暗,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好继续慢慢说:“你、怎、么、不、开、灯?”
裴问青没有说话,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激动里,我想了一会儿,应该是他不愿意让我看见他眼眶通红掉眼泪的样子。
我和他都认识多少年了,又不是没见过他哭,这么害羞干嘛。
和他比起来,我这个躺在床上的病人才比较难看吧,开颅手术要剃头发,我都不知道我的脑袋现在这么样了。
现在照镜子应该不会出现幻觉了,毕竟脑子已经治好了。
“又、没、有、关、系,你、哭、的、样、子、我、都、见、过、了。”
这句子太长,我说两个字就要停一会儿歇一口气。
身体给裴问青照顾的不错,主要还是我自己控制的原因。
当植物人当了快一年,醒来能恢复到这种程度我都要为自己骄傲。
“我不在乎这件事。”裴问青压低声道,我还是能听见他话里的哭腔。
我反手想勾住他的手指,又想抬手摸摸他,主要还是房间里太黑,压根找不到他。
夜盲这个估计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在黑夜里就是个瞎子。
“叙乔。”裴问青的声音发抖,我抬起头,适当露出疑惑的表情,反正他能看得清。
“现在……”他沉默许久,才忍下话里的压抑,对我道,“现在是白天。”
【作者有话说】
醒喽!
*裴问青没跪完的那一级石阶,方惟月和祝泊闻替他们推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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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鸡蛋羹(2)
◎祝紫薇和裴尔康。◎
117
啊?
我有些呆滞, 试着抬手往自己眼前晃一晃。
啥也看不到。
坏了,真成瞎子了。
“我现在带你去医院。”裴问青紧张道,替我套上外套, 就把我抱到轮椅上, 带着我去了医院。
说实话变成瞎子还挺神奇, 我可以戴着墨镜去大学城门口摆摊算命, 不然中西结合,塔罗也行。
听说走离火运,心理疗愈行业容易出头。
裴问青很紧张, 我能感觉到他在害怕。
“没事, 不用那么害怕。”我扫了扫, 抓住他的手臂,“人活着就是万幸。”
能活着就很不错了, 我当时做手术,那帮医生几乎是在和阎王抢人, 眼睛瞎了就当是活下来的代价。
我是险些死过一回的人,看得格外开。
“你不要说这种丧气话。”裴问青低声道。
还好是后天失明, 至少我记得裴问青长什么样。
我的手四处乱扫,实在摸不着,只能对裴问青道:“你能把脸凑到我面前吗?”
我找不着他。
裴问青应了一声,又道:“我现在在你面前了。”
怕我找不到, 他还牵着我的手, 去碰他的脸颊。
我捧着他的脸, 低下头, 很精准地亲了他一口:“真不用那么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 就是看不见而已嘛。”我搂过他, 轻轻拍他的背, 只是身体还是很僵硬,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有种机器人的感觉。
我在他耳边说话越说越流畅,满嘴跑火车的习惯重新冒了头:“没缺胳膊少腿,是不是已经很强了?”
他的手被吓得冰冷,安抚性的信息素暂时没法放出来,只能通过拥抱的方式。
抱着他抱了许久,他终于慢慢平静,身上恐慌的气息减淡不少。
裴问青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你说的对。”
他冷静后,才有力气开车,我坐在副驾上,安全带扣得格外紧。
饶是我看不见,我也能感觉到车速有多缓慢,简直是乌龟爬。
我走路可能都比裴问青开车快。
就这么慢腾腾挪到医院,裴问青带着我去找医生复查。
“术后后遗症,暂时性的失明,会慢慢恢复的,不用太紧张。”医生在一旁同裴问青说,我坐在轮椅上,试着往前往后滑动,被裴问青一脚踩住。
医生还说了不少注意事项,我看不见都知道裴问青必定是一张认真脸。谈到后面,医生提到我的复健。
身体机能的恢复需要很漫长的练习,我能想到接下来的日程安排,以及裴问青估计要在家里安一个康复活动室。
离开医院的时候,我眼睛上缠了纱布,腿上是一大袋药。
其实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吃那么多药,感觉根本没必要,然而我没有选择权。
只能和裴问青有一搭没一搭聊天:“顾寒声知道我醒了吗?”
轮椅前进的动作一顿,裴问青没和顾寒声讲。
“我现在和他说?”他道。
“不用,我要吓唬他。”我说,裴问青推着我往停车场走,我开口问道:“今天是几号?”
裴问青没有秒回,沉默了几秒后,说:“十二月二十八号。”
他在报出日期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了他沉默的原因。
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方女士和老祝的忌日。
“问青。”我喊他名字,“我们去买向日葵吧。”
裴问青吸了吸鼻子,答应我:“好。”
“一年没见,你变哭包了。”我对他说,“需要给你一个拥抱安慰一下吗?”
他从后面搂住我,贴着我肩颈:“要。”
我反手拍拍他,又摸摸他的头:“好了,都已经过去了。我已经把花捡了起来,不用那么害怕。”
“我已经在你身边了。”
那束他十年前没有送出去的向日葵,跨越重重阻碍,由他本人重新送回我的手中。
他低声笑道:“好。”
118
我捧着那束向日葵,带着裴问青去看方女士和老祝。
本来想直接坐在墓碑旁,但是裴问青说地上凉,不给我坐,我也只能挪动轮椅,尽量靠近他们。
向日葵被裴问青抱走,放在了他们墓前。
“一直让你们操心,辛苦您二老。”我试探性伸出手,抚上冰冷的墓碑,“生了场重病,还要让你们担心,拼命推我回来。”
没死,还活的好好的,是不是很惊喜,很意外?
我偷偷在心里对他们说,裴问青在我身旁,沉默着,一声不吭。
“也多谢你们推的那一把,让我能好好活下来。”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爸妈,我带着问青来见你们了。你俩之前还操心我结不了婚,现在有人愿意把我这颗蘑菇挪回家了。”
我扯了扯裴问青的衣袖:“傻愣着干嘛,不改口打招呼啊。”
他这才从呆滞的状态里解脱出来,不太自信地跟着我喊了声:“爸,妈。”
“反正都是认识的,就不用多介绍了吧?”我笑了声,现在想来,方女士应该很早就看出我和裴问青之间有猫腻了。
今天和她说,她想必也不会惊讶。
墓前有风飘过,并不是冬日里凛冽刺痛的风,而是格外温柔地抚过我的面颊。
我抬起头,静静感受这缕风,忽地听见裴问青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爸,妈,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是遇到了叙乔。”
“我记得他朝我伸出的手,递给我的糖,在我狼狈时为我撑起的那把伞。他在爱里长大,是个从不吝啬的富翁。我受他影响颇多,以后也会与他一同前行,牵着他的手,绝对不会放开。”
他语速很慢,却没有卡顿。这段话仿佛在他心中排演上千遍,如今方能顺利流畅地说出口。
那些漫长的岁月归位,连着我缺失的情感也一同回来。
我不再逐字逐句分析我对裴问青的情感来源何处,在感知他掌心的温度时,我能清楚意识到,我对他的情感像是某种特定的指引。
他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看向我的眼神。
隐瞒一切,压抑着冲动,然而那些蓬勃猛烈的情感还是从眼角眉梢间悄无声息流露。
他是沼泽中生出的参天大树,扭曲的根茎深深扎入地底,在痛苦与磨难中不断向上。
我们牵着手,一同离开墓园。
恍惚之间,耳边似乎响起一声模糊的“再见”,伴随一道水流声,消散在轻柔的风中。
我和裴问青停滞的十八岁,终于重新开始了。
119
回家路上,我对裴问青说,去一趟蛋糕店。
“你现在还不能吃蛋糕。”他沉默片刻,向我解释。
“可以买个小的,有仪式感。”我对他说。
生日当然要准备蛋糕,买一个四寸的当做庆祝。
我并不想让他怀着莫须有的愧疚,从此避开每一年独属于他本人的一天。不属于他的责任与愧疚会在经年的反思中压垮他,那对他和对我而言,都算不上好事。
他可以活的更轻松一点,而不是一直自虐般惩罚自己。
我四处探索,牵住了他的手:“也当是我醒过来的庆祝,好不好?”
在他的生日清醒迎来新生,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他思考了许久,才告诉我他的答案。
我们一起去了蛋糕店,他推着我站在柜台前,和我描述那些蛋糕的模样,对他来说,去描述那些五彩缤纷的可爱图案是件很困难的事,我听着他的话,嘴角完全克制不住上扬。
嘴巴可能最快完成复健指标的身体器官。
眼睛看不见后,耳朵的灵敏度上升不少,我能听见蛋糕店里带着善意的细碎笑声。
蛋糕店的老板可能看不下去了,出言问我们要什么口味的。
裴问青轻轻捏了捏我的肩膀,我道:“黑森林吧。”
抱着蛋糕回家时,我先听见的是顾寒声的鬼吼鬼叫。
他倒吸一口冷气,紧接着朝我扑过来。
扑过来带起的风我能清楚感知到,不过他这个举动很显然会被裴问青拦下,轮椅往后移了移,顾寒声就摔到了地上。
声音很响。
特别响。
“祝乔乔,睡美人当了这么久,终于肯醒了?”顾寒声一边嘶气一边道,我脸上还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我有真爱吻醒我,你还是单身吧?”
“啧,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你眼睛怎么了?”顾寒声先是杠了一句,才问我被纱布缠住的眼睛。
“瞎了。”我很坦然对他说,他嚎了一声,哭丧似的问道:“真瞎了?还能不能治好?”
裴问青在身后,我是半句胡扯的话都不敢说,只能乖乖和他说医生的诊断结果:“暂时性,会慢慢恢复。”
顾寒声松了一口气,爪子欠的要死,伸到我面前扯我的纱布。
响亮的巴掌声后,那只狗爪子挪开了。
“你现在就那个祝紫薇。”顾寒声语气悻悻,我慢悠悠接了一句:“那裴问青就裴尔康。”
怀里的蛋糕被裴问青拿走,他往我唇下递了递,让我喝水。
我试着抬起手接杯子,被他拦了拦:“我来就好。”
“还是要试一试吧。就当是术后康复了。”
裴问青托着杯子底部,将把手留给我。我颤巍巍抬起手,勾住了杯子把手,试着用力端起来。
裤子上立刻被洒了水。
“祝紫薇,安生歇着吧,你这样一天得换三四回裤子。”顾寒声对我说。
我换了左手,很坚强地朝空中比了个中指。
裴问青握住我的左手手腕,替我换了个方向比:“顾寒声在这。”
“裴问青,你这有点过分了啊,怎么还助纣为虐了?”
找准方向比就是舒服。
我放弃端水喝这个康复行为,转而捧着裴问青的手喝水。喝完水后他带着我回房间换衣服,这个时候我突然反应过来瞎了有瞎了的好处。
只要看不见,就能当做无事发生。
消失十一年的羞耻心悄悄冒出头,又被我别扭地按回心里。换完衣服后,我握住裴问青的手腕,低声问他,会不会很累。
“不会。”他斩钉截铁地对我说,又解释道:“一点都不累,你不要多想。”
“我会认真复健的。”我对他说,“想和你一起牵手出门散步晒太阳,还想和你一起去把那场没有完成的约会完成。”
“说到做到。”他环着我的腰,枕在我的膝盖上。我的小拇指勾住他的,晃了晃:“说到做到。”
【作者有话说】
想搞点卿卿我我,很显然老祝身体不行
希望他快点好起来(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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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猪肉玉米饺子(1)
◎“新年快乐。”◎
120
不知道是不是躺太久, 又或者是做了开颅手术的原因,复健过程中,我的身体反应明显比我想象的要更大。
我不是左利手, 左手用的不顺畅在情理之中, 但右手完全不受控制, 拿东西都成问题, 让我很难得产生烦躁的情绪,至于走路,我已经将计划挪后。
现在能在地上爬我都算很强了。
说实话我还挺想在地上爬的, 阴暗爬行。
不过按我不太听话的手和脚, 大概是在地上靠躯体蠕动。
裴问青特地准备了一堆球让我练习抓握, 我现在就像是重新学做人,一切从头开始。
这些艰难痛苦的复健过程中, 我只能想到一件事,庆幸车祸后的这十年已经把我本来就没多少的自尊心磨炼的一点不剩, 顺带把我变成一个神经病。
崩溃时刻不会在我身上发生,我只会跟我的身体杠上。
或者直接躺在地毯上等裴尔康来捞我。
“这样会好点吗?”裴问青捏了捏我的手, 又将一个球放在我的右手。
他的工作几乎被完全搁置在一旁,所有的时间都拿来陪着我复健。
其实我更想他去做自己的事情,没必要围着我转。
这些琐事交给护工就好。
他拒绝得很干脆,没有半点迟疑。
我只能随他去。然而和他相处久了, 我总能感觉出他平静状态掩藏的一丝满足。
那一个房间的照片和收藏又从我的脑海里冒出来, 我机械性地捏着手里的球, 忽然意识到他其实对我现在需要完全依赖他的状态表示很满意。
他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 他对我的关注与保护已经有些过度, 与他仅仅分离几分钟, 他的恐慌便在一瞬间就冒出头, 将我与他彻底包围。
某日复健结束,我试着滑动轮椅,凭借自己对房间的记忆回主卧,在主卧待了没多久,我便听见裴问青在客厅里喊我的名字,我甚至能听见玻璃杯被砸碎的声音。
直到听见我的应答,他才那种惊恐的状态脱离。
裴问青的不安与焦虑被他自己通过不同的方式拆分掩藏,在遇到触发源时会全部爆发。
我并不在意他过度的保护欲,但很显然这对他本人而言是种慢性伤害。
阴影笼罩在身上,每一夜闭上眼,梦里全是血色的痛苦滋味我已经尝过,我并不希望他也被这些反复折磨。
“还行,能捏的动了。”我试着动动右手手指,能尝试捏几下手中的球,又一把丢开,往前扫了两下,很精准抓住了裴问青的手。
“怎么了?”他低声问我。
“我想试着站起来走路。”我握紧他的手,“坐着好累。”
其实有上下肢训练用的脚踏车,但我现在只想站起来动一会儿,再坐在轮椅上真要变尸体。
“不用那么着急。”他试着劝下我,我握紧他的手,对他道:“我一个人肯定不行,你帮帮我,好不好?”
裴问青叹了口气,说是把我扶起来,其实和抱也没区别。我的手搭在双杠上,他就在我的背后,恨不得直接端着我走过双杠。
我的手死死抓住双杠,脚下发软,险些往前摔,又被裴问青拦腰扶住。
从起始到终点的距离并不长,但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行走,我出了一身汗,试着往前探时,才发现还有一半的距离没有走完。
裴问青在我耳边道,听声音像是在心疼:“今天就到这里吧。”
我喘着气,笑道:“裴问青,你这样,以后要是有孩子,会把孩子惯坏的。”
今天复健计划的一半都没达到!
“孩子是孩子,你是你。”他沉声道。
还搞双重标准。我摇摇头,对他道:“没事,你不是在旁边扶着我吗?至少剩下的一半要走完,不能半途而废吧?”
他一时语塞,说不出什么话反驳我,只好在我身后亦步亦趋,一直抬着手,生怕我脸朝地又砸成傻子。
我的脑子的确不能再受伤害了。
万一又失忆,我家裴青青都没地儿诉苦去。
在裴问青锲而不舍的“歇会儿”“明天继续”“不用那么着急”中,我终于把今天的复健任务完成。
地上铺了软垫,我抖着手慢慢坐下,扯了扯裴问青的裤腿,让他陪着我坐下。
“是不是要新年了?”我醒来那天是去年的十二月二十八号,现在都过了大半个月,新年估计也要来了。
元旦那会儿我和他都在家里,裴问青没敢让我出去吹风,只陪着我坐在落地窗前,他看烟花,我听烟花声。
顾寒声本来想和我们一起跨年,被我赶走了。
我和裴问青都结婚了,他一个单身狗参与我们俩的二人世界干什么?
顾嬷嬷那天恨不得拿针扎我。
“嗯,快了。”裴问青靠在我身边,对我说。
虽然医生说眼睛只是暂时性失明,但一个多月,到现在临近新年,都没有恢复的迹象,还是让我忍不住怀疑复明的可能性。
当然这种可能性在我心里随便想想就好,当着裴问青的面问出口,我坚决不可能做。
家里现在连死,失忆,瞎,不可能这些词都快消失不见了,尤其是死,根本听不到。
顾寒声形容我时,已经把“死孩子”剔除他的用语了。
“新年要怎么过?”我把裴问青的手拉到怀里,勾着他的手指玩,就当是复健。
裴问青犹豫了一会儿,才对我道:“能和令昔一起过吗?”
他有个叫裴令昔的Omega弟弟,我只在他口中听过,没有见过面,后来出了车祸,更不可能见到。
躺床上那段时间他和我提过,何小舟想把裴令昔嫁出去,裴问青直接把人送出国,在国外读书工作,很多年没有回国了。
“他今年回来?”我把裴问青无名指上的戒指摘掉,又稳稳地戴回去,就当是住院那段时间求婚不稳的补偿。
裴问青低声道:“他听说你醒了。”
看来他没少和裴令昔提我。
“那就一起过年嘛,人多才热闹。”我玩了戒指,又开始在他掌心画圈,“徐愿行和顾寒声都有空的话,也可以把他们叫来。”
不然就我们两个,我还算个病号,的确有点冷清,热闹不起来。
裴问青一把包住我的手指,对我说:“好,把他们一起叫来。”
121
除夕那天,徐愿行和顾寒声都来了,我这会儿已经将房子布局摸了个透,能在裴问青的眼皮子底下自己挪动轮椅去给他们开门。
徐愿行会来我并不意外,他和家里关系并不好,beta这个伟大的性别在他家里属于最平庸的存在,需要被即刻绞杀,回家必定是阴云罩顶,疯狂被骂。
还不如来我家过年,虽然我是个经常扣他奖金的老板。
但我只是口嗨,我又没真扣。
顾寒声会来,在我的意料之外。
“你来,顾叔和秦姨他们不会说吗?”我握着盲杖,扫了一圈后精准打在顾寒声的小腿上。
顾寒声倒吸一口冷气:“你吖故意的吧,好痛!”
我反驳他:“我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你什么意思,污蔑我吗?”
徐愿行好歹是我下属,紧跟着搭腔:“就是,顾少,我们老板瘦弱成这样,哪来的力气揍你。”
我手里的盲杖转了一圈,满意地敲敲徐愿行的小腿。
“我草好痛!”
“我说了很痛,他就是故意的。”
顾寒声毫不留情嘲讽,进门后直接抓着我的轮椅扶手把我推了进去:“我跟我爸妈说,小乔只和他家Omega过新年太可怜,过来陪陪你们。”
他倒也没真的把我甩出去,安稳把我推到沙发边,又说:“我哥也在,他们三个人过年也不会可怜到哪里去。”
裴问青走到我身边,让我吃完药后,才对我道:“我去机场接令昔,你一个人可以吗?”
我点点头:“不用担心我,没问题。”
徐愿行的声音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那个裴总,老板不是一个人,我和顾少还在呢。”
裴问青已经完全忽视他,很认真地跟我叮嘱:“不要拿刀,不要开火,也不要玩电……”
我其实很想和他说,我已经二十九了。
再加上近来的复健成果喜人,其实我能自己拄拐站起来走好多步了。
再过段时间,我都能独立自主生活。
“裴问青同志,安心出门吧,你家祝乔乔小朋友我们会好好盯着的,保证你回家他一根毛都掉不了。”顾寒声很显然对他的紧张过度理解不能,匆忙开口对裴问青说。
大门开了又关上,裴问青终于肯出门了。
“不是我说,他现在这个状态有点不太对劲吧?”顾寒声问道。
盲杖还在我手里,我拿起来对准他一顿戳:“要你多嘴。”
顾寒声给我戳到吱哇乱叫,活像捏捏乐,他连声求饶,匆忙换了个话题:“包饺子吗?”
我收回盲杖:“东西呢?”
徐愿行道:“和顾少在路上碰到,已经买了材料。”
“你们买了什么?”我问道,让他们把东西报给我听。
“哦,面粉,猪肉,韭菜,玉米,电子秤……”顾寒声翻动袋子,说道。
“你会和面吗?”我问他。
顾寒声回答地理直气壮:“不会。”
狗东西,不会和面买面粉,从零开始做饺子皮是吧。
我叹了口气:“你们为什么不买现成的饺子皮。”
“什么,还有现成的?这玩意儿不都是现做吗?”顾寒声难以置信道。
现在我是真的想把盲杖戳他腿上。
我面点接触不多,会做的菜全是方女士教我的家常菜,和裴问青同居以后,他也没多少工夫做饭,做饭的事情就全部交给了阿姨。
“现在,打开你们的手机,可以开始找教程了。”我坐在轮椅上,索性拿盲杖指挥他们。
很显然徐愿行是比较靠谱的那个人,就是有点靠谱过头,我听见他崩溃的声音:“适量水是多少?”
“水多加面面多加水,适量就是适量,想那么多做什么?”我啧了声,把公式告诉他们俩。
为保安全,我站在客厅中央,离中岛台有一段距离。
他俩扬面粉都扬不到我。
“等会儿等会儿,是不是已经加过酵母了?”
“酵母是哪个,这个吗?”
“等会儿,是加盐,不是加糖!!”
厨房噼里啪啦一阵响,我有点心累,拿着盲杖乱戳戳回主卧换衣服。
身上还穿着家居服,裴问青弟弟来,总要换件衣服。
裴问青出门前帮我把衣服配好放在床上,我关上主卧门,慢慢从轮椅上站起身,又跌坐回床上。
双眼上缠着的纱布在行动间松了松,我皱着眉,险些流出泪来。
闭上眼时,我才突然反应过来,我的眼睛能感知到微弱的亮光。
确保房间内的窗帘全部拉上后,我才抬起手,慢慢摘掉眼上的纱布。
当瞎子当久了,突然能看清东西还挺新奇。
我坐在原地,盯着昏暗的房间,尝试转动眼珠看别的东西。房间外传来断续飘忽的喊声,紧接着房门被打开。
裴问青的声音有些急促:“叙乔,你怎么在这?”
我转过身,在光线暗沉的房间里,看清了他的脸。
瘦了,这让他看起来更加冷淡,不好接近。
脸色苍白,眉眼间带着点化不开的愁绪,眼瞳深黑,如同静水。
我缓缓朝他眨了眨眼,看他双唇颤抖着,眼眶一瞬间变红,两行泪紧跟着落了下来。
他丢下手里的大衣,几乎是朝我扑了过来,却又顾忌我的身体,没敢乱来。
我环住他,抚顺他的头发:“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他埋在我怀里,吸了吸鼻子:“有好好吃饭。”
“真的假的?脸上肉都没了。”我笑了一声,轻轻掐了把他的脸:“这样也叫好好吃饭啊?”
裴问青没说话,只是又抱紧了我。
海桐花的香气在我身边跳跃漂浮,我试着调动腺体,放出一点信息素,那缕清浅的香气里,便夹了点不同的气息。
我低下头,亲吻他的头顶,手掌轻抚过他的脊背,慢慢安抚他的不安。
“可以放心了,是不是?”话语被淹没在唇齿间,他抬起头,几乎是急躁地吻我。
安抚性的信息素被释放环绕在他的身边,我咬了咬他的下唇,语气含糊:“这么高兴啊。”
他的喉间挤出一声“嗯”,环住我的力气又大了几分。
再亲下去得到危险边缘,那群家伙还在客厅,裴青青同学的脸面还是要保留几分的。
至于我,目前阶段属于有心无力的阳痿,我很坦然。
“好了好了,不能让客人们等着,对不对?”我哄他,让他放开我。
他方才还苍白的脸,如今染上薄红,格外漂亮。我的掌心贴上他的脸颊,拇指轻轻擦过他的眼下,抹掉他的眼泪。
“什么时候能看见的?”他专注地盯着我的眼睛,开口问我。
“在你回来的不久前。”我对他说。“你是我复明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他的鼻子有点泛红,很可爱。
裴问青抹掉眼泪,站起身推着我主卧。
我先看见的是厨房的混乱场景,顾寒声那个狗东西给我把厨房搞的全是面粉,我绝对会揍他。
徐愿行在他身边愁眉苦脸,看样子下一秒就要吊死在我家。
我又移动视线,看见了沙发上坐着的Omega。
“叙乔哥你好,我是裴令昔。”裴令昔站起身,朝我鞠了一躬。他的身形算不上高大,但笑容很有感染力。
“你好。”我和他打招呼,裴问青刚要开口,厨房里顾寒声先发出一声高亢的叫声。
活像无火窜天猴,他只能很无奈,先去厨房把那只窜天猴处理了。
我滑动轮椅来到裴令昔身边,对他道:“不用那么紧张。”
裴令昔对我笑笑,摇了摇头:“也没有那么紧张。”
他说完话后,就没有再开口,只是认真地看我。我看着他嘴角的笑意与专注的眼神,总觉得他很熟悉。
想了半天后,我才反映过来,他和方女士是一类性格的人。
“虽然有点晚了,但还是祝你和哥哥新婚快乐。”裴令昔递给我一个礼物盒,“迟到的新婚礼物。”
我接过他的礼物,道了声谢。
他的视线落到中岛台的混乱场景中,对我说道:“哥哥以前很辛苦,现在终于能稍微轻松一点了。”
我心想这个不一定,他的分离焦虑什么时候解决了,估计会稍微放轻松一点。
不然现在就是看着高兴,还是活成紧绷的一条绳。
关于这个我早有决断,方法我都想好了,就看裴问青会不会同意进行脱敏治疗。
窜天猴终于被裴问青制服,他顶着满头面粉来到我面前,最后震惊道:“老祝,你眼睛好了?!”
我看着他那一年多没怎么变化的狗脸,点点头:“好了,你这张傻脸真是好久不见。”
他真的和他那只已逝的比格犬汤圆长的一模一样。
如果那只世界第一可爱小狗没有病逝,现在和顾寒声站在一块,应该长得会很像。
“得了吧还说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秃瓢的样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倒吸一口冷气:“裴青青!裴青青!顾寒声是不是趁我光头偷拍照片了!”
裴问青挽着袖子,手掌上全是半湿的面粉,他一脸严谨道:“我没让他拍。”
我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对着顾寒声皮笑肉不笑:“行了,你威胁不到我,但你高中被鹅撵的照片我还有。”
顾寒声伸出手,默默比中指。
这回不用裴问青为我指明方向,我也能朝他比中指了。
裴令昔在一旁忍俊不禁,紧接着我就看见顾寒声这个狗东西以最快的速度变成了一只花孔雀。
我看得有点恶心,默默推轮椅去帮裴问青和面了。
顺带把徐愿行赶出厨房,让他去坐在裴令昔和顾寒声中间。
我相信我最厉害的下属能够做到这一点。
“怎么进来了?”裴问青在擀饺子皮,我去洗了手,替他切剂子:“顾寒声那狗东西在开屏,看得我有点恶心。”
怎么眼睛好了就要让我蒙受此难。
裴问青低笑出声,接过剂子继续擀。
他擀饺子皮真的有点水平,我得拿碗切才有那么圆的水平。
一盆面全部擀完后,他把肉馅和饺子皮端到了中岛台,开始包饺子。
我捏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后,听见顾寒声的笑声时,直接把他们叫了进来。
包饺子这种阖家欢乐的事情当然要大家一起干。
裴令昔当真好耐性,徐愿行和顾寒声围在他身边,包出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他都能用笑容面对他们,还能夸出一句“好棒”。
如果是我现在已经和顾寒声打起来了。
我悄悄问裴问青,裴令昔做什么工作的,不会是幼教吧。
裴问青思索后,道:“令昔是拳击教练。”
啊?
我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难以置信地看向裴令昔。
说实话我很难把这个职业和裴令昔联系起来,裴令昔的身形看着不太像是饱经锻炼的拳击教练。
裴问青压低声对我说:“你得看令昔穿短袖的样子。”
懂了。
耐心真好,果然是擅长物理版以德服人的职业。
一大盆饺子包完后,裴问青端着那些乱七八糟的面皮包肉团下了锅,又取了新的锅煮形状正常的饺子。
那盆东西交给顾寒声和徐愿行两人自己吃吧,我绝对不可能动一口。
年夜饭叫了酒店送上门,我对我们的干活能力还是很有认知的。
鉴于我这个病号在桌,酒水早就被裴问青禁止进入家门,人手一杯饮料,除了我手里是白开水。
我端着白开水,摇摇晃晃站起身和他们干杯,顺带展示我的复健成果。
徐愿行一脸激动,恨不得我明天就能回去上班,顾寒声更是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感动到无以复加。
前者我十年前没上过班,病好之后更不可能。至于后者,我早已习惯。
“顾寒声,多谢。”我对他道。
他摆摆手:“你能健康平安就很好了。”
八大宽容之一的“大过年的”,在今天又有适用场合。按照平日的作息,我现在这个时间点应该已经在床上昏睡,但今天是大过年,我有守岁的权利。
我和裴问青挤在落地窗前的懒人沙发上,背后是顾寒声和徐愿行在打游戏,春晚的背景音依旧响亮,倒计时从“十”开始。
窗外炸开焰火,烟花升空绽放,在日期跳页,时间归零的那一刻,我转过头与裴问青在烟花下接吻。
“新年快乐。”我对他说。
他笑着看向我,眼里闪着光:“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其实已经在写结局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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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猪肉玉米饺子(2)
◎祝叙乔的金丝雀日常。◎
121
大年初一的头一件事, 是把顾寒声他们送出家门。
裴令昔回国除了过年,还有便是旅游,早上就提着行李率先离开, 顾寒声和徐愿行两个人一觉醒来蹭了顿饭, 也离开了。
家里只剩下我和裴问青。
“裴问青。”我喊他名字, 他转过头, 脸上露出几分疑惑。
我把双手伸到他的面前,笑问他:“要不要把我关起来?”
他的脸上浮现一瞬的空白,随即睁大了眼。
自从知道他的焦虑后, 我就一直在思考有什么方式能够让他意识到, 我现在的身体状态很不错, 不会莫名其妙离开他。
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慢下来生活,不用恐惧分别的到来。
眼睛复明更是成为这个契机。
“你可以把我关起来, 监控监视也没有关系,对于‘祝叙乔’的掌控权, 可以暂时移交给你。”
那双如静潭般的眼瞳流露出松动,我知道他在犹豫。
他心里的那头恶兽在一瞬间出笼露出獠牙, 又由他本人重新塞回牢笼之中。
我依旧维持着双手并拢朝向他的姿势,用蛊惑似的语气对他道:“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他展开双臂抱住我,一言不发, 我摸了摸他的头, 知道这是他同意的意思。
还挺可爱。
虽然把我关在家里这个说法让裴问青很满足, 上网发帖子估计都是尊重锁死, 但很显然有个大前提, 裴问青和我本人都没发现。
我也是在被关第一天才想起来的。
我本来就不出门。
就算是人身自由, 我出门的概率也极低, 放以前我宁可躺床上睡觉。
虽然大概率是睡不着。
现在也就是被关在房间里,脚上挂条链子而已。
但看到链子的时候我的确震惊了一下。
裴问青也蛮厉害,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链子,把我的活动范围彻底限制在主卧里。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能够安心和我离开,一个人出门上班。尽管出门前依旧要和我三令五申反复叮嘱,并且一步三回头,但比起以前一看不到我就惊恐发作,还是好上不少。
裴问青出门后的第五分钟,他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叙乔。”
“嗯?”我打了个哈欠,把床头柜的药吞了,“路上顺利吗?”
“在车上,现在是红绿灯。”他的声音里难掩焦躁,我语气平静道:“我已经把药吃了,你今天准备做什么?”
他低声道:“今天有两场会要开……你的药真的吃完了吗?”
我把空水杯和空空如也的药袋对准监控晃了晃:“看到了吗?已经吃完了,谨遵医嘱,很听话哦。”
裴问青明显松了口气,我知道他在看监控录像。
他挂断电话,在第十五分钟后给我发了消息:【我已经到公司了。】
照片是寰荣的前台。
我低下头回他消息:【那要好好工作,长京小乔还等着吃软饭。】
【裴问青:好。】
他不再给我发消息,我看了眼时间,第一场会议应该要开始了。
我朝着监控挥挥手,拄着拐缓缓挪动回床上,打开了投影仪。
电影开始播放后,我把手机铃声开到了最大,以免错过裴问青的消息。这让我看起来像个耳聋的老人,幸好不在公共场所。
电影播放到第三十分钟时,裴问青的消息再一次送达:【中午阿姨会把饭菜放在房间门口的。】
【祝叙乔:她会不会觉得我们俩在玩什么奇怪的play。】
不过阿姨应该见多识广,什么场面都见过了,总裁的金丝雀这个剧本应当属于正常范畴。
【裴问青:我和她说你身体不方便。】
得,变成病号坚强自立剧本了。
我回了他一个“好”,让他好好开会,我这只金丝雀笼子锁了,自己又不想出去,他压根不用那么害怕我在监控底下突然消失,瞬间飞走。
这种无奈的念头出现过很多次,但我也知道裴问青需要慢慢解开心结。
我晃晃脚上的链子,突然有点想往上面簪花做装饰,不然给点颜料,我上个色也行。
这个动作大概又戳到我们家青青敏感的神经,他给我直接打了电话:“叙乔。”
“裴青青同学,下班路上能给我带点花吗?”
我抢先开口问他,他没有丝毫犹豫:“好,你要什么花?”
“不知道,交给你选择。”我把选择权转让给他,让他替我做选择。
他沉思一会儿,道:“玫瑰可以吗?”
还挺浪漫,但是我有心理阴影:“玫瑰虽好,还是算了。”
岑舒那个玫瑰味信息素直接让我对玫瑰花过敏了,我连吃好几天氯雷他定才缓过来鼻子的痛苦。
现在这个身体素质,我怕闻到玫瑰花直接撅过去,那就是噩梦再现了。
“那要海桐花吗?”他低声问道。
这个可以,海桐花闻了不会过敏,不用吃过敏药。
我认可这个选项,他告诉我下班时,会带一束海桐花回来。
大概是反应过来我盯着脚链是为了什么,他悄悄松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电影当做背景音,我下床去衣帽间,在衣柜里发现一条防尘罩罩着的一中校服。
我翻出来看了一眼,果然在后衣领看见方女士绣的“乔”字。
这条校服外套是我的。
我取下防尘罩,特意站在监控下面,套上了那条校服外套,还拿出手机,试图自拍。
前置镜头下的祝叙乔脸色居然看起来还不错,我本来以为会是惨白一张脸,没想到能看出一点血色。
住院重病掉的肉养回来一点,可见裴问青花的功夫。
开颅手术后剃光的头发已经全部长了出来,现在甚至还有些偏长。我看着镜头试图卖弄姿色自拍,但拍出来的照片格外像木头人,收拾收拾就能去当丧尸。
我退出相机,沉默地搜索自拍教程,总结多个帖子经验后,我重新回到镜头下,勉勉强强拍了张看得过去的,站在监控下直接发给了裴问青。
【祝叙乔:照片。】
【祝叙乔:居然还穿的下。】
虽然不免有老黄瓜刷绿漆的嫌疑,但我可没怎么上过班,身上没有社畜的班味,保养马马虎虎过的去,看起来应该没那么违和。
裴问青没有回我消息,我一时间有些震惊。
前面每隔两分钟就给我发一条,现在居然这么安静?
我拄着拐走了几步,想了想还是觉得放弃辅助工具,直接挑战独立行走。
那张照片过后,裴问青再也没有理过我,连电话都没有打。
直到我把阿姨做的午餐端进房间开始吃时,他直接推门而入,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不回消息了。
他直接翘班回家了。
筷子夹的排骨掉回碗里,我抬起头,呆滞地看着他:“裴问青,不带这么玩的啊,你坚持八个小时没?”
他站在门口,很认真地打量我,一言不发。
我低头看了眼身上还没换下的校服,挠了挠鼻子:“喜欢?”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在理解他的反应上已经无师自通,摇摇头的意思是喜欢我穿校服但不代表就是只喜欢十八岁的祝叙乔,二十九岁的祝叙乔他也喜欢,点点头是我穿着挺好看。
“你先吃饭。”他沉声道。
我看了看碗里的汤,最后抬起头,很屈辱地承认:“我现在不行。”
阳痿A怎么了,阳痿A也是A啊。
他又摇了摇头。
“你中午吃了吗?”我叹了口气,问道。
裴问青摇头的动作迟疑了。
“过来吃饭。”我深吸一口气,趁机把饭拨给他。
虽然我不是标准霸总,但是我的胃有毛病,可以获得一点标准分。
他坐在我面前,依旧专注盯着我,紧接着,我就看着他的脸很缓慢地开始变红。
我草,我家问青怎么了?被什么东西上身了?
只恨家里没备桃木剑,没法驱邪。
我扯了扯嘴角,忽地福至心灵,半眯着眼问他:“裴青青,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拿校服干什么了?”
脸红的速度突然蹭地一下加快,现在连耳朵都红了。
我托着脸看他,大脑飞速运转。
醒来这段时间他几乎和我二十四小时黏在一块,没法拿校服做什么,而且我拿出来的时候,这条校服晒干了被放在防尘袋里,说明是很早之前的事情。
应该在我当植物人的期间。
鼻腔内溢满浓郁海桐花香气的记忆忽然浮现在脑海中,我压低声问道:“筑巢?”
裴问青沉默地低下了头。
Omega的筑巢现象属于正常生理反应,多见于发情期阶段,alpha的信息素不足是导致筑巢现象的主要原因。
硬要说起来,责任还得是我,因为我没能及时安抚我的Omega。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坦然地看着他,“我还要和你道歉,没能及时安抚你。”
下一次可以陪在他身边,帮他筑一个很漂亮的巢。
“正常……生理现象?”他断续说道,我打量着他的神色,忽地反应过来他二十八岁之前的人生,一直处在第二性别倒错的情况中。
他被当做alpha教育,又受Omega生理现象困扰。
坦然面对正常的生理现象,对他而言并不容易。
我放下筷子,示意他来到我身边。他犹豫地看着我,站起身,贴到我的身边。我搂着他倒在床上:“不用觉得那么羞耻,我有易感期,也会有筑巢现象。”
不过我的易感期很多年没来过了,我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在哪天突然爆发。
裴问青道:“我只是……不太适应。”
“我知道。”我搂着他,“以后我陪着你,我们一起坦然接受。”
他埋在我的怀里,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说】
裴问青一开始还很害怕恐慌,老祝当了一段时间金丝雀后,裴问青只想让他出门散步。
*晚点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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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猪肉玉米饺子(3)
◎“之前说要陪你筑巢,说到做到。”◎
122
金丝雀剧本玩了一个月, 且我的身体的确恢复的很不错,能够独立自主活动后,裴问青解开了我脚上的锁链。
我微妙地叹了口气, 有些遗憾, 不死心地问了裴问青一句:“裴总, 真的不需要了吗?”
裴问青正在收拾那一长条锁链, 转过身后用很平静的语气对我说:“叙乔,我们可以出门散步了。”
我甚至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隐藏很好的无奈。
很显然把我关住的这一段时间,他已经意识到我就算不锁也不会出门的习惯。
十八岁以前的祝叙乔在家里完全待不住, 二十九岁的祝叙乔对待在家里这件事感到发自内心的幸福。
不过我也需要踏出家门晒一会儿太阳了。
“能放心了吗?”我坐在床上, 抬头看裴问青。他先是小幅度点了点头, 又摇摇头:“我不知道……但能控制住了。”
“不会很难受吗?”我的掌心贴上他的心口,手掌之下心脏跃动, 一下又一下,很是有力。
裴问青低下头, 握住我的手:“不会像以前一样难以忍受,现在至少平静很多。”
被他沉重压住的念头与情感, 他终于能够磕磕绊绊说出口,而不必顾忌一切。
这也是他有安全感的表现。
我挺高兴的。
复健成果喜人,近来也有在慢慢恢复锻炼,我静静打量着裴问青, 最后站起身, 直接打横抱起他, 甚至掂量了一下。
裴问青有些慌乱:“叙乔, 等等!”
手臂还有些抖, 但比起几个月前路都走不稳, 已经很不错了。
就当是负重。
我抱着他好一会儿, 才放下他:“看来锻炼也很有成效。”
裴问青面容紧绷,明显对我刚才突如其来的动作表示紧张。
我把手背到身后:“我对自己的身体有数,相信我,嗯?”
半晌后,他才放松下来,对我道:“不要突然抱我,万一你摔了怎么办。”
倒也没有那么易碎,他大可以对我放心一点。
我拨开过长的刘海,然而还没说话,刘海又回落,只能四处找夹子皮筋。
但这玩意儿我们家根本不可能出现,还是裴问青翻出来一个捆东西的黄色皮筋给我扎了苹果头。
没做手术前头发比这个还长,我照例适应了那么多年,现在稍微扎点眼就受不了。
“要不要去剪头发?”裴问青伸手拨弄了一下我脑袋的小揪揪,问道。
我晃了晃头:“好,刘海太长,受不了了。”
主要是看裴问青也不方便,动不动就要把头发拨开。
他今天休假,我换好衣服,让他带我去剪头发。
和Tony的交流总是会在意料之外,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tony都这样,但很显然我今天认识的这位每一句话和行动都在我的认知以外疯狂跳动。
裴问青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等我剪头,我透过镜子看他,他端着一本杂志,手边一杯茶,很局促地看着我,又低下头看镜子。
一些很朴素的霸总。
“您想要什么样的风格呢?”
我抬起头看打扮潮流时尚的Tony老师,沉默半晌后,道:“刘海剪短一点。”
只要刘海不碍眼就行。
其实我想剃寸头,但脑袋上的手术疤痕还是遮一下比较好。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句话会成为我今年最后悔说出口的一句。
裴问青很专注地盯杂志,而我在洗头剪头发的过程中昏昏欲睡,等我清醒时,我的脑袋大变样。
说实话男鬼当久了,很久没看到自己大半张脸都露在外面的样子。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身后裴问青已经放下没营养的杂志,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我。
“这个发型您还满意吗?”
我看着裴问青,伸手朝他比了个耶,他低下头,没忍住笑。
现在的发型,混进学生堆里也不违和。
我站起身走向裴问青,低声问他:“好不好看?”
他点了点头,我又试着把刘海往下压,遮住自己的眼睛,被他拦了拦。
“这样就很好了。”
裴问青抬手拂开遮住眼睛的刘海,我垂眼看他,突然在他耳边低声道:“裴学长。”
他完全傻住,语无伦次道:“怎么突然喊这个了?”
“我不是比你晚上大学吗?”
我二十一上的大学,那会儿他已经在长京大学读书了。
严格意义上来讲,他的确是我学长。
“不然想听我叫你什么?哥哥?”
我牵起他的手,瞧见他泛红的耳廓。
裴总脸皮越来越薄了。
他偏过脸,低声道:“不要……乱喊。”
“也对,你比我小三个月,应该管我叫哥哥才是。”我懒懒散散道,勾住了他的肩膀:“不然现在叫一声?”
裴问青拒绝了我的请求。
唉,真是遗憾。
123
天气渐渐热起来后,我的日常活动空间变成了客厅的地板。
那天我倒在地上,很认真地往后仰身体,问裴问青:“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住?”
裴问青那个时候正坐在中岛台前处理工作,戴着一副银边眼镜,从电脑后探出头问道:“去哪里?”
我在地上滚了一圈,试图驯服四肢,最后变成了平板支撑:“去我那栋别墅?”
郊外,人少安静,还凉快。
冬天住着冷,夏天倒是刚刚好。
最重要的还是清净。
他沉默不语,我知道他是避讳那个房子的格局,但棺材房也只是我的戏说,又不是真的。
平板支撑撑了一分钟后,我直接呈大字型趴在地上,他从中岛台后走过来,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来,问我什么时候去。
“其实现在就可以。”我对他说。
而且他发情期快到了,正好去那里避一避。
大门开着信息素外散都没人管。
他去房间收拾行李,没过多久,行动力超强拖着一个箱子出来了。
“走吧。”他对我说。
我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批发睡衣,想了想出门的路径,忽然发现压根不会碰到除了裴问青之外的人,上车直接去地下停车场,然后一路开到郊外,我这一路都在车上。
裴问青倒是一本正经,衬衫扣子都严严实实地扣在一块,我看了眼外面的大太阳,每回都为他感到惊奇。
临出门前,我又去卧室装了点东西,才提着一个包出来。
“你带了什么?”裴问青好奇地看向我肩上的包,我故作神秘道:“嗯……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提上他的电脑,我推着行李箱,直接出了门,一路开车去郊外的别墅。
别墅很久没住过人,但一直有人定期清理,我来的路上还让人把食材准备好,入住一切不用操心。
转头看向裴问青时,他的眼里难得有些怀念,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不过我现在倒是知道他第一次上门时带着的那束向日葵是什么意思。
找个合适的时间回赠他。
他是休假也要忙工作的加班狂魔,行李放下来后,就开始接听电话,我把东西搬进主卧,下楼的时候,他办公用具已经换成了电脑,手机还是没放下来。
我想了想我上次处理工作,就是去公司遛了一圈,表示我还活的很好,震慑一下四方宵小就算结束。
至于听徐愿行的工作报告,听了点关键的,其他废话全部略过。
真是咸鱼颓丧的人生。
我拿着手机,慢慢悠悠晃进厨房,开始翻冰箱有什么食材能拿来解决午餐。
在清洗芦笋的时候,裴问青搂住了我的腰,把头埋在我的肩上,闷声道:“好累。”
“辛苦。中午要吃什么?”我把芦笋削皮切断,裴问青就搂着我没放,像个大号挂件。
海桐花的香气愈发明显,我转头看向他:“你是不是发情期要到了?”
他露出工作过度后的呆呆样,道:“好像是。”
裴问青的发情期一直很混乱,第一次爆发之后,基本没有固定时间,很随机。
后来去了趟医院,医生让他好好吃药,配合信息素治疗,周期会慢慢稳定下来,现在相比之前的混乱,好了一点。
至少能估摸出大概时间。
我放下菜刀,低头靠近他的腺体:“的确快来了。”
他又把头埋在我肩上,温热的呼吸落在我恢复的腺体上,有些痒。
用过午餐后,他的状态明显开始焦躁不安,我释放安抚性的信息素,哄他把晚饭吃完,又去洗了个澡后,他的发情期终于彻底爆发到来。
“难受。”他低声道,我抱着他,将带来的那个背包拿来,打开倒出里面的东西。
一整个背包都是我换下来的衣服,信息素残留很明显。他看着那一堆的衣物,脸上露出一点惊喜。
“之前说要陪你筑巢,说到做到。”我说。
他之前筑巢用的东西我估计都是一些零碎物品,堆起来也不舒服。
我坐在床边,看他格外勤奋地用那些衣服堆了一个窝出来。
他在这个时候格外柔软,埋在那些衣服里情不自禁翻了个滚,又来扯我的手。
我顺势倒在他身边,雨后群山清冽的信息素在瞬间包裹住我与他。
“开心?”我抱着他问道,他蹭蹭我,响亮地应了一声:“嗯。”
他的体温开始不断升高,整个人像只煮熟的红虾。
“腰好酸……”他咬着我的肩膀磨牙,我的手掌顺着他的脊背下滑,感知到他战栗的同时,手掌一片湿润。
我反手将他压在身下,垂眸问他:“认得出来我是谁吗?”
他的眼里含着泪,低声喊我的名字。
认得出来,他说,叙乔。祝叙乔。
124
我端着营养剂回来的时候,裴问青坐在床上,低着头无声掉眼泪。
出房间前和他说我去拿饭了,他应该没听见。
“怎么了?”我坐回他身边,吻掉他的眼泪,“受委屈啦?”
裴问青紧紧搂着我,闷声不吭。
“我去拿饭了,饿不饿?”Omega发情期状态只能吃的下流食,但可能因为这次是我康复后与他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发情期,裴问青这次反应格外大。
没出现在他的视野内,他就一言不合开掉眼泪,我只能见缝插针拿营养剂替代。
“哥哥……”他吸了吸鼻子,我深吸一口气,没想到那个称呼会用在这个场合,只能连声应他:“在在在。”
“不走。”他赌气似的一口咬在我肩膀上,我道:“好,不走。我们先吃饭好不好?”
我给他喂了水和营养剂,他又像条八爪鱼一样缠住我不放,我只能换个姿势抱住他。
主卧的床一片狼藉,根本找不到一块干的地方。我随手抽了条毯子垫在他身下,直到他的理智恢复过后,才能抱着他去客卧睡觉。
整个作息颠倒的日常持续三天后,他终于脱离神志不清的状态,能和我好好沟通。
并且在听见门铃声时,第一时间因为羞耻冲出了房间。
这个时间点按门铃,应该是送东西的助理,然而我在房间等了将近五分钟,裴问青都没上来。
刚从特殊时间段结束的裴青青同学需要花那么多时间拿东西吗?
我随便拿了件T恤套身上遮一遮满身痕迹,穿着拖鞋下楼:“裴青青,和谁聊天呢那么起劲,不要你老公了?”
我抓了把头发,看见了裴问青似笑非笑,甚至称得上古怪的面孔。
以及门外站着的、疑似准备泫然欲泣泪洒长京河的岑舒。
我草。
【作者有话说】
文案回收完毕!
关于祝叙乔易感期……一个预告,他哭得比裴问青凄惨。
*写的完十二点有三更,写不完没有,不用等
感谢在2024-05-07 02:24:09~2024-05-07 20:0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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