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宁应下,吴弛和女子们皆是面露惊疑,目光来回打量她和几个男人。
“魏大人,您……您跟这些山匪认识?”
一女子打着颤音,不敢置信。
吴弛更怒不可遏指着她,“你竟敢跟山匪勾结在一起?”
魏清宁绷紧神色,没否认也没承认。
但从他们的话中,男人们已察觉异样,承认与否意义都不大了。
“不对,他是男的!”
有个男人很快指着她的假喉结,大声提醒道。
一道道目光,瞬时争相射过来。
魏清宁脖颈处,顿觉凉飕飕一片。
“还真是。”
为首的中年男人自嘲一笑:“就连我都差点看走眼了。”
“所以……”吴弛终于反应过来,隐隐担心自己坏了好事,不确定地确认着:“你们不认识?”
魏清宁轻点下巴,一双清冷柳叶眼,始终机警盯着几个男人反应。
意外的是,中年男人并未恼羞成怒,反而客气拱了拱手,“敢问阁下是哪位魏大人,如今在何处当职?”
想必顺着这少年,就能寻到主上前几年一直在找的,那名画像中的女子了。
“阁下又是哪位?”
见对方先礼后兵,魏清宁也暂时收回软剑。
“我们是谁,你还是别知道的好。”中年男子语气讳莫如深:“你只消知道,我们和那些山匪杂碎,并非一路人。”
魏清宁眉梢微挑:“如何证明?”
“在这呢,快!”
“拦住她们!”
“一个也甭想跑……”
恰在这时,凌乱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上游山匪追至跟前,山洞气压骤然一沉!
见状,吴弛等人自发从山洞四角费力搬起石头,齐心迎敌。
刚才差点连累魏大人,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坐以待毙!
魏清宁也提起软剑,但清淡目光却是落在中年男人身上。
这,便是证明的好时机。
中年男人低笑了声,转而正色:“速战速决。”
“是!”
其身后几人随即亮出武器,包抄上前,与数十名山匪缠斗在一起。
刹那间,山道上刀枪无眼,惨叫连天,惊飞寒鸦阵阵。
虽是数量悬殊,但男人们个个以一敌百,局势很快逆转。
不消半柱香,就将山匪打落悬崖大半,剩余的也四散奔逃。
深藏不露的功夫,看得人又敬又畏。
魏清宁警惕之余,依礼拱手道谢:“有劳各位,魏某在此谢过。”
吴弛等人也紧随其后,由衷感激:“多谢各位,先前多有误会,还望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
“没事,他们本就是作恶之人,彻底铲除方能大快人心。”中年男人拱手回礼,“咱们就此别过。”
说罢,几个男人粗狂地甩着膀子,一路往上游而去。
***
魏清宁望着他们身影,眸光微沉。
他们似乎认识妹妹魏清漪,但又不是绑架她的那波山匪,且不知道她有个为官的孪生兄长。
后来,那中年男人大抵也猜出些她们兄妹的关系,态度变得很客气……
“哎?不对啊,魏清宁。”
一旁,吴弛指着她的玉笛软剑,忽然纳闷道:“你既会武功,起先遇上山匪时,为啥不逃?”
“我逃了,你怎么办?”魏清宁回过神,淡淡瞥他一眼,“还不如顺藤摸瓜,先找到山匪老巢。”
闻言,女子们更是连连道歉:“对不住魏大人,你人那么好,我们刚刚还误会你……”
“不怪你们,连我自己都误会了他们身份。”
魏清宁暗暗思量着,回头画下那些男人画像,或许可以按图索骥。
“那你这只笛子,为啥没被山匪搜去?”
吴弛深知自己理亏,悄悄瞥她好几眼,又没话找话道。
魏清宁总不好说,是因为她有脑子。
索性岔开话题:“山下大抵不安全了,他们几个能躲过官兵,那山匪首领没准也往山上来了。”
谈及此,魏清宁蛾眉紧蹙,实在想不通妹妹今日为何要在山下闹事,在她印象中妹妹一向懂事。
“那魏大人,这前后都有山匪,我们该往哪逃?”
“是啊,这可如何是好?”
“我实在不想再被抓回去了……”
一时间,山洞里再度人心惶惶,气氛沉重。
“往上。”
魏清宁仰头,看向山洞顶部的那棵歪脖松树。
倒是多亏那梦境,她确信这松树能承受住人的重量,“大家轮番叠罗汉,就着这松树爬上去。”
“好,我们听魏大人的!”
“姐妹们,咱一起使劲,肯定能逃出去!”
“对,一定能!”
俩体格相对康健的姑娘,自发站出来,蹲在最底下,任由同伴们踩着她们竭力往上攀爬。
魏清宁和吴弛是男子,不便扶她们,但也一左一右站山道边缘作“护栏”,给足她们安全感。
历时两刻钟后,在众人齐心协力下,最后一名女子终于也踩着吴弛的肩,爬上去。
眼看胜利在望,大伙都不禁松了口气。
“魏大人,如今危难当头,倒也不必讲究男女有别。”那名粉衣女子趴在峭壁边上,将手递下来,红着脸道:“我拉您上来。”
她倒也不指望着,真能被负责。但若魏大人愿意负责,如此才貌儿郎,即便是做妾也值得。
“先拉吴大人上去吧。”
魏清宁没少经历类似的事,大抵猜出粉衣女子的想法,于是折中解释:“我有轻功,上去更容易些。”
“那个,”粉衣女子支吾着收回手,“吴大人比魏大人壮硕,我力气怕是不够,还是让其他姐妹来吧。”
突然就被嫌弃了的吴弛:“……”
***
爬上悬崖后,穿过一片茂密的松树林,就能抵达龙华寺。那里有香客,也有魏朔个别精兵留守,相对就安全了。
故而,大伙虽然又累又饿,但都毫无怨言,互相搀扶着一路向前。
松树冬日也不落叶,繁茂树冠,在天未大亮的冬晨,愈发遮天蔽日,很适合设埋伏。
“咱们走路的动静再轻些,多留意四周,一有异常要即刻向我通禀。”
魏清宁压低声音,边警惕地扫视四周,边提醒道。
结果话音刚落,就远远看见一人,拦在路中央。
其脚下,躺着横七竖八的山匪尸身。
走在队伍前面的魏清宁,蓦地顿住脚步。
前面身着玄黑斗篷、头戴银色鹰纹面具的男子,于料峭寒冷山风中,缓和转过身,与她四目相对。
男子两道视线,冰冷而锐利。
魏清宁眸光一凝,余光瞥见他左肩上的海东青。
白羽红喙,鹰爪锐利如勾。
这人,莫非就是梦里的新帝?
那个被她所救、又反过来残暴囚困她的男人。
可惜银白面具做工刁钻,她无法看清他任何一个五官的全貌。
会是谁呢?
不过眨眼间,魏清宁已思绪万千。
同行之人中,守在山下的吴大人年纪不符,同在梦里舍命救她的魏朔也不可能。
就么,就只剩三人。
失了武功,但昨夜秘密接触过黑衣人的晋王。
阴冷气质很像,但一心为皇室卖命的锦衣卫指挥使陈昭。
以及喜好豢养海东青,备受皇上宠信的祁安王。
又或是像吴弛一样,昨夜暗中潜藏在山上的其他人……
“你认识它?”
神秘面具男人顺着魏清宁的目光,侧脸看了眼肩头的海东青。
俄而,面具后一双鹰眼,紧紧钳着她的脸色变化。
少年姣好秀气的五官,让他暗中感慨,也不怪老海他们几个会认错人,魏清宁本就是男生女相。
“不认识。”
魏清宁摇头否认,神色淡然依旧。
可惜这银白面具自带拢音作用,她适才仔细辨别,却难听出男人的本音。
略略转睛,她又补了句:“只是瞧着这鹰,跟祁安王殿下养的那只,有些相像。”
而后不动声色地,反向打量起他的反应。
他若表示见过,则可锁定范围。他若说没见过,也能排除那几人。
然而,能踩着尸山血海登基的新帝,岂会轻易中计?
他低声一笑,不置可否。
让魏清宁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
但没关系,一招不行,那就再来一招。
“你受伤了?”
魏清宁一双柳叶眼微眯,注意到男人右臂上侧靠外的位置,似有血迹。
她掏出晋王给的那瓶金疮药,上前几步,递给他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拿去用……”
“唳!”
岂料,魏清宁甫一靠近,白色海东青就警惕地朝她啄过来——
“雪鸢,回来。”
男人随手“啪”得一个清脆响指,白色海东青就老老实实飞回他肩头。
待男人接过药瓶,它甚至又通人性地,用鹰喙蹭了蹭魏清宁的脸颊。
“……”
魏清宁一怔,原来老鹰也能有两副嘴脸。
不过,又感觉有些奇妙。
刚刚那一瞬,她竟莫名体会到了,男人将海东青当宠物的乐趣。
“你这就不厚道了吧。”
男人将金疮药小瓷瓶打开,药膏里金贵药材的特殊香气,很快弥散在松树林上空。
“再一再二,可不能再三呐。”
他语气里,隐隐露出些不满。
但话虽如此,男人还是不客气地将药瓶揣进怀里,潇洒地走掉了。
上好金疮药反被搭进去的魏清宁:“……”
这人,果然不好对付。
***
周围危机四伏,魏清宁暂时没去理会神秘面具男人一事,重新带领一群女子往法华寺方向而去。
然而就在将要走出松树林时,突然与一帮山匪远远撞见!
山匪仅有四人,跑得急匆匆,似是被人追赶至此。
魏清宁心惊之余也欣喜,大部队应该就在附近。
然而山匪也狡猾得很,“快,抓住她们,有了人质咱们就可以逃出去。”
说罢,四人一窝蜂而上。
“你,带上两人顺着他们来的方向,去找官兵支援。”
魏清宁先看向有些主见的粉衣女子,又低声交代吴弛等人:“你们分作三拨,不断扔石头,设法分别缠住一个,给我争取时间。”
“我们四组灵活应对,互相打配合,明白了吗?”
“明白!”
仓促合计好后,在魏清宁带领下,众人压下恐惧,开始拼尽全力应敌。
有人帮忙拖住其他三人,她便能集中精力先应对一个。
祖父自幼教导她,女儿家力量不占优势,与人作战讲究智取。
魏清宁遂趁其不备,用剑尖从地上挑起一捧松土,猛地迷了那山匪的眼。
随即手起剑落,见血封喉。
“先宰了他!”
剩下那仨山匪意识到魏清宁最不好对付,也顾不得抓人质,齐刷刷朝她冲来。
其余人有心帮衬,但论手段狠辣,远不及这群亡命徒。
一时间,魏清宁背腹受敌。
她临危不惧,挥剑奋力抵御。但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
期间,一柄弯刀猛地砍过来,差点就脑袋搬家。
关键时刻,是吴弛忽然不要命地冲过来,使劲撞开那人。
刀尖一下子就偏了,但魏清宁头上的乌纱冠,仍是未能幸免于难。
发髻一散,三千青丝飘扬而起。
危难当头,她并没精力理会这些。
可偏偏这时,晋王带着援兵,浩浩荡荡赶至。
三个山匪很快被制服,魏清宁也抽出精力,快速整理好发冠。
然而她乌发披散模样,还是深深印进晋王脑海。
***
寻觅一路,每当望见尸身时,晋王总会心生忐忑,直到确认那人不是他要找的人。
然而真的再远远望见,望见“他”安然无恙后,他又有些望而却步。
大抵,是真着魔了。
少年那般干净赤诚的儿郎,因着一个意外的吻,尚且要跟他保持距离。
若是知晓……只怕会日日防着他,躲着他。
忽然,一个荒唐却浓烈的念头,不受控地钻进晋王脑海——
如果魏氏兄妹身份对调,如果当初娶的妻是魏清宁,该有多好。
恰是这时,他瞧见少年乌发披肩的模样。
朱唇皓齿,本就男生女相。平日乌冠束发,不苟言笑时,显得英气。
但当一头青丝垂落,随风娇俏摇曳在背后,将小小一只儿郎衬托得,无比柔美。尤其晨曦罩在碧青外袍上,闪烁着浅暖薄光,愈发婉约动人。
晋王一双桃眸,轻敛住少年身上的那道光,忽而幽幽一暗。
他忆起王府起火那晚,妻子长发披肩,仰头笑着向他推荐梅花糖时的模样。
未免太过相似。不单是五官长相,还有柔美而不娇媚的神情。
若无喉结,兄妹俩就形同一人。
而他此前,恰是觉得妻子忽冷忽热的。
晋王略觉异样,没来得及深思,就被吴弛打断。
“太好了!魏清宁,我们成功了!”
吴弛正飞奔上前,大肆咧咧张开双手,就要熊抱住魏清宁。
不等魏清宁作出回应,晋王即款步走近,左手径直拎起吴弛,随意扔到一旁。
而后若无其事地笑问:“清宁,可有受伤?”
温润语气,饱含关切。
“微臣无碍,劳烦王爷记挂了。”
魏清宁依礼,朝他躬身道谢。
却也在低头刹那,视线不经意扫到他手臂上的伤口。
右臂,上侧,靠外的位置。
见状,原本就清冷的柳眸,悄然蓄起一片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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