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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出租车上。


    许嘉乐报了一个酒店的名字后, 便闭着眼靠在陈衍的肩膀上,陈衍摸着许嘉乐有些发烫的脸颊,低声道:“还难受吗?”


    “还好。”


    许嘉乐下意识想要摇头, 但发沉的脑袋让他无法做出这样的动作, 微微睁开眼, 能看见城市里的霓虹灯已经亮起来了, 而这些灯此刻在他眼中变成一个又一个模糊的光圈。


    渐行渐远。


    车很快开到酒店门口,陈衍去前台办理好入住, 把许嘉乐带进房间,又把人扶到床边照顾着躺下,拿过放在一旁的薄被盖在许嘉乐身上, 俯身在许嘉乐头上亲了亲, 说:“觉得晕的话, 先睡一会儿,我出去一趟, 等我回来。”


    “嗯。”


    房间里的灯被关上,像是怕房间太黑,陈衍又把窗帘拉开一条不算窄的缝隙, 让外面的灯光能透过窗户照进来,这才悄声离开。


    醉意昏沉, 许嘉乐很快便睡了过去,只是睡得不太安稳, 姿势也从最开始的平躺变成了侧身蜷缩起来的姿态, 看起来极其缺乏安全感。


    陈衍拿着从便利店买来的热牛奶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放轻声音的走到飘窗旁坐下, 双手握着热牛奶保温,打算等许嘉乐醒来再给他喝, 但是他刚坐在飘窗上,闭着眼面向窗户躺着的人就睁开了眼。


    “你回来了?”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许嘉乐就醒了,十来分钟的睡眠已经能让几杯酒带来的昏沉感消失不见,他神色清明,只是嗓子还带着哑意。


    陈衍走过去,把人扶起来,打开牛奶递到许嘉乐嘴边,说:“喝点儿,胃里会舒服一些。”


    许嘉乐喝了两口,避开头,说:“我想喝水。”


    “我去给你热。”


    陈衍起身,刚准备打开这边的灯,就听见许嘉乐声音有些急促道:“别开灯。”


    “……”


    借着月色,陈衍低头看去,但是房间昏暗,什么也看不清。许嘉乐也察觉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他神色微僵,好一会儿,才道:“别开灯,我……”


    他话还没说完,陈衍便抬手将他搂紧怀里,低声道:“做噩梦了吗?”


    许嘉乐无意识攥紧陈衍的衣角,眼睛空洞又无神的看着窗外。


    他又梦见唐婉出车祸的画面了,但是这一次,唐婉没有死,医生说让她好好静养,然后他拿到国内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唐婉也同意他留在国内,于是他开心的去找陈衍,说我们可以上一个大学了,我没有食言。


    可是话说完,梦就醒了。


    梦里梦外的巨大反差让他有些难以接受,他宁愿一直沉浸在这个梦里。


    也好比过现在。


    思念无声,痛苦无声,求而不得无声,痛失所爱无声,如今还要亲手撕毁和爱人的约定。


    陈衍表现的越是理解和大方,他就越觉得自己卑劣和不堪。


    他从来都是陈衍的第一选择,可陈衍却不是他的第一选择。


    他以前有多讨厌唐婉,现在就有多讨厌成为唐婉的自己。


    许嘉乐痛苦的闭上眼,缓慢抽离着现实与梦境的差距,好一会儿才点头,又“嗯”了一声。


    说完,他便松开手,道:“帮我热点儿水吧。”


    陈衍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道:“好,别怕,我在。”


    许嘉乐抬头强行挤出一抹笑容,说:“嗯。”


    陈衍这才走到另一边拿起热水壶,等水开了之后,把水倒进杯子里,然后把放在一旁的矿泉水放进去温一温。


    在这个过程里,许嘉乐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唐妍在半个小时前问他今晚还回家吗,他说:“不回了,明天回。”


    那边很快回来消息。


    【大姨】:好,玩得尽兴,自己要注意安全。


    回完消息,许嘉乐把手机放在一旁,拉住窗帘,让房间彻底陷入昏暗中,陈衍听见声音后回头,问:“怎么了?”


    许嘉乐在昏暗中摸索着向陈衍靠近,陈衍在黑暗中走过去扶住许嘉乐的胳膊,防止他不小心摔倒。


    在找到陈衍后,许嘉乐抬起胳膊搂住陈衍的脖子,像是汲求温暖的小猫一样,把脸贴过去,有些无章法的在陈衍脸上乱亲,陈衍也低下头,任由着他亲。


    亲够了,许嘉乐把嘴唇贴到陈衍耳侧,颤抖着声音说:“…我想和你做。”


    话一出口,许嘉乐能清晰的感觉到面前的身体在瞬间绷紧,一只手不算重的抓住他的头发,带起他的头,将整张面容都暴露在面前人眼里。


    脸上干干净净,眼里满是认真。


    陈衍仔细看着他,三秒后,才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陈衍,我想和你做。”


    头被很重的揉了一下,接着,一个很深的吻就覆了上来。


    这个吻又急又重,完全不同于往常,许嘉乐根本招架不住,被吞噬的恐慌在一瞬间侵占他的大脑,可很快又被另一种如同献祭般的情绪驱赶。


    许嘉乐紧紧攥着陈衍的衣服,被动又主动地承受着。


    跌跌撞撞间,他察觉到自己的后背抵在了一面墙上,退无可退,下一秒,敲门声就在耳边响起。


    许嘉乐拥有了喘息的机会。


    “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陈衍终于退开身,即使在昏暗中,也能看到那抹牵连着的银丝,他抬手抹在许嘉乐的嘴角,低声道:“等我。”


    陈衍打开门,伸手把东西接过,不等外卖员说些什么,丢下一句“谢谢”就关上了房门。


    陈衍双手掐在许嘉乐的腰上,像是抱孩子一样,面对面把人抱起来朝床边走去,将人放在床上,将挂在手腕上的塑料袋扔到一旁,俯身双手撑在许嘉乐脸颊两侧,认真看了两秒,这一次,是许嘉乐主动搂住他的脖子将唇贴上去。


    ………………


    ………………


    ………………


    外面是不断响起的车笛声,现在正是下班高峰期。


    车艰难行进,这里的车道并没有大路的宽,只能勉强容纳两辆车并列前行,但路不是一个方向,总有车会从对面艰难驶来,双方谁也不想让谁,便只能僵持不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对面司机准备下车发红包的时候,这边的司机主动退让开,让对面司机先过。


    拥挤的路段逐渐变得通畅起来。


    天空似乎飘起了蒙蒙细雨,一阵风吹过带来的凉意让原本燥热的夏夜变得清爽凉快起来。


    只是这样的凉爽并维持不了多久,夏季的炎热便再次袭来。


    ………………


    ………………


    被进入的一瞬间,好似有一把名为黑暗的刺刀,将他的心戳了穿一个,在未来漫长岁月里,只能被刺骨寒风肆虐的洞。


    好痛,好冷。


    许嘉乐颤抖着想要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却被一只大手按住动弹不得。泣声泄露在黑暗中,觉察到身下人的状态和之前明显不同之后,陈衍停下动作,许嘉乐就躺在他身下,哭的满脸泪水,像个孩子一样。


    陈衍俯身吻上去,亲掉他脸上所有的泪水,低声哄道:“很疼的话,我们就不做了。”


    察觉到陈衍有退开的意味后,许嘉乐颤抖着抱住陈衍,用行动阻拦着他的动作。


    他的目光哀泣,像是在说救救我。可转瞬即逝,短暂的像是月光被乌云遮盖下带来的幻觉。


    “你爱我吗?”


    “我爱你。”


    有这句话就够了。


    ……


    ……


    厚重的窗帘被紧紧拉住,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亮与声音,屋内昏暗一片,其实人在黑暗中待久了,眼睛能够适应黑暗的。


    抬起头,能看见床头上细微的花纹,花纹会带给许嘉乐一种眩晕感,恍惚间好像是在船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花板灯的模样也被细细篆刻在心里。


    窗帘上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但许嘉乐只能不停的看着这个。


    最后印在他心里的,是陈衍的面容。


    许嘉乐用目光一点点去描绘,试图以这种方式让自己牢牢记在心里。


    额前渗出细密的汗,许嘉乐像是有些虚脱般将自己的头靠在陈衍的肩膀上,低声道:“陈衍,我爱你。”


    很快,耳朵被亲了下。


    陈衍说:“我爱你,许嘉乐。”


    夏夜的街道永远热闹,最开始隐隐约约能听见有路人交谈的声音,再往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许嘉乐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另一种感觉替代。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的声音终于停下。


    许嘉乐有些疲惫的躺在床上,可无论如何也没有睡意,在陈衍收拾的间隙里,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凌晨四点了。


    很快,床的另一侧微微塌下来,陈衍躺在床上,将人搂进自己怀里,低声道:“小许同学,晚安。”


    “晚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起来,外面的天也蒙蒙亮起来,一直没有睡着的许嘉乐轻轻拿开陈衍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忍着浑身上下的疼痛,下床穿鞋,刚穿好鞋,原本睡得昏沉的人似有所觉般睁开眼。


    陈衍问:“怎么了?”


    “……”


    像是没想到床上的人会醒来,许嘉乐哑了哑,才道:“有点儿渴,想去喝水。”


    他的嗓音配上这句话确实很有说服力,陈衍便没有多想,他撑起身子,道:“我去给你倒水。”


    “…不用,”


    像是为了显得没那么有所图谋,许嘉乐说:“我什么也没穿,你别下来了……”


    陈衍低低笑了下,也没再坚持,道:“好。”


    许嘉乐摸黑走到桌子前,拿起上面放着的未开瓶的水,捞起被扔在一旁的裤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很小的瓶子,借着有磨砂玻璃的阻挡,他把瓶子里的药粉倒进去,晃了晃,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后,才拿着水走到陈衍身边,道:“我刚刚喝了点儿,感觉舒服不少,你也喝一点儿吧。”


    陈衍便在他的目光下喝了几口水,然后把水瓶放在一边,给许嘉乐让开位置,道:“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


    许嘉乐笑笑,说:“好。”


    等外面的天彻底亮起来后,许嘉乐起身下床,发出的声响并没有惊动旁边的人,他先去了洗手间,从镜子里看见有些狼狈的自己。


    浑身的红痕、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以及因为太过激动而咬破的嘴唇。


    许嘉乐穿好衣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在临走之前,似是有些不舍的在床边站了很久,然后忍着疼蹲下身,掏出手机,与睡梦中的陈衍合影,然后低头很轻的亲上去。


    房间的门被打开被关上。


    原本睡着两个人的床,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个人。


    第 42 章


    蓝天白云下, 一架飞机从空中快速划过,只留下一道没多久便消散的白烟。


    原本被紧紧拉住的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阳光透过缝隙将灼热的日光洒进来, 躺在床上的人似有所觉般动了动眼皮, 紧接着眉头微微皱起, 像是觉得头疼一样, 把手放在额头处轻轻按了按。


    同时,另一只手朝旁边伸去, 像是想将睡在身边的人揽过来,却只摸到一片冰凉。


    没有人。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大脑中,躺在床上的人立刻睁开眼撑着身体坐起来, 道:“许嘉乐?”


    没有任何回答, 整个房间里也是空荡荡的。


    心口突然有些发慌, 陈衍从床上下来,忍着莫名的头疼, 去看了磨砂玻璃后面的空间和卫生间。


    都不在,而且昨天考完试后许嘉乐没来得及放回家的笔袋也消失不见。


    陈衍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上面显示已经下午一点半了。怎么会睡这么久?疑问在大脑中一闪而过, 他点开和许嘉乐的聊天框,里面没有任何新的消息, 他试着拨打视频电话过去。


    但是界面上却跳出来“对方没有加你为朋友,不能视频通话”


    陈衍罕见了愣了下, 取消视频通话后试图发消息过去, 但页面显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那股慌乱逐渐加码。


    陈衍快速收拾好自己, 拿上房卡一边给许嘉乐打电话,一边快速往楼下前台跑去。


    夏季的中午正是炎热的时候, 一楼大厅里根本看不到多少人,前台的工作人员也从原本的四个人变为两个人,两个人还有些昏昏欲睡的坐在那里。


    整个大厅格外安静,只有空调吹得呼呼作响。


    “…哦,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生今天早上就走了,快七点的时候,他让我们再续一天的房就走了,没回来过。”


    前台的工作人员看他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便多嘴问了一句:“你是在找他吗?你可以打个电话问问。”


    陈衍低头看着一直无人接听的手机,“…嗯,谢谢你。”


    说完,把房卡递过去,道:“退房吧。”


    办理完退房,陈衍打车去了许嘉乐家所在的小区,门口的保安已经认识他了,见状也没有阻拦,直接让他进去了。


    别墅的大门被紧紧锁住,往常摆弄院子里花草的刘叔早已不见了踪影,一楼二楼的窗户紧闭,窗帘也被紧紧拉住。


    一派人去楼空的场景。


    不敢被承认的慌乱在这一刻彻底沦为现实。


    “不告而别”四个字如同针一般扎在心上,泛起让人无法忍受的细密的疼。陈衍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站在别墅门口,固执的一次又一次往出拨那个熟悉却打不通的电话号码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太阳像是要把地面烧穿个洞,隐隐还能窥见有白烟从地面升起,蝉躲在不知名角落里叫个不停。


    今天的天气比以往哪一天都要热。


    但直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电话也依然没有被拨通,一阵晚风吹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湿透的T恤贴在背上,迸发出一股冷意,陈衍才猛然回神,真切的意识到已经是晚上了。


    孤单的身影被路灯照亮,在地上落下一道长长的、不知所措的影子-


    毕业季也是分手季,不局限于情侣,大家各奔东西,同学之间断了联系已经是常事,只有曾经联系紧密的小团体依然联络。


    那个只有四个人的小群里,似乎是因为许嘉乐的消失,也默契的没了声音。


    陈衍曾经有想过去找严津问个清楚,可是毕业前严津的沉默就是答案,成年后的界限就在于此。


    我知道你不会说,所以我也不会去问。


    于是他去问章弦,章弦避而不谈,只是怜爱的拍拍他的肩,道:“生活还要继续,别纠结这些了,多和你的朋友们出去走走。”


    于是在一夜之间,他彻底失去了和许嘉乐的所有联系。


    眨眼间就到了出成绩的时候,他的成绩比以往每一次模考都高,清北的招生办公室在第一时间打来电话,班主任也亲自打电话和他道喜,在喜气洋洋间,他输入了许嘉乐的账号密码,查到了他的高考成绩。


    六百九十三分。


    三年的努力获得这个成绩,真好,如果能当面说一声恭喜就好了。


    陈衍又沉默的登出了账号。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章弦再没忍住叹了一口气,她想起来高考前夕,许嘉乐给她打来的电话里,哀求她不要把唐婉去世的消息告诉陈衍,又不停的和她道歉说是他对不起陈衍。


    她尊重许嘉乐,答应保守这个秘密,可是看见假期里越发沉默的儿子,也会很心疼。


    所有情绪化为一句话。


    “陈衍,你不要怪嘉乐,他过得……很苦的。”


    鼠标移到页面右上角,可食指迟迟没有动作,不知道过了多久,书桌前才传来一道低低的声响。


    “…嗯。”-


    高考后的暑假就在这样平静到掀不起任何波澜的日子中快速度过。


    很快,陈衍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他把录取通知书放在那只名为“小椰子”的小熊旁边,静静看了一会儿后,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夜晚,陈衍罕见的有些失眠,察觉自己睡不着后,决定起来去客厅倒杯水喝,可走出房间,却发现书房的灯亮着,书房门开了一扇小小的角,里面昏黄的灯光照出来,他听见了父母的谈话。


    模糊,听不真切,却能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当初车祸…如果…拿到录取读大学了…”


    就是这几个词,像是被人凭空泼了一盆冰水,让站在卧室门口的陈衍浑身发冷。


    什么意思?


    陈衍不敢想下去,他回到房间穿上外套,不顾家人的阻拦往外走去。


    可是走到小区门口,陈衍就停下了。


    该去哪儿?


    车辆来往间,陈衍掏出手机,查找了本市所有的墓园,然后打车,一个墓园一个墓园的找。


    第三天傍晚时分,终于在最后一个墓园里找到了刻着“许维谦”名字的墓碑,而在这个名字旁边,有一道新刻上去的名字——唐婉。


    紧绷了三天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懈,陈衍像是失力一般重重跪在墓碑前,良久,才红着眼眶、极为不敬的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啊。


    过往的一幕幕闪现眼前,那些被忽略的不正常、那些许嘉乐在面对他时候压在喉咙里的欲言又止、那个被称作是礼物的献祭……


    一切一切都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


    天气变幻莫测,乌云遮蔽,片刻,一道惊雷响起,天上落下瓢泼大雨。


    跪在墓碑前的男生弯了脊梁,头埋在手中,颤动着肩膀,在无人的墓园里,泣声与雨声交织砸落地面,不知道过了多久,传来一声痛苦的低喃。


    “…你不要我了吗…”-


    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回了家,面对父母担忧的目光他也只是说了一句没事,便去了浴室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把那些承载着过往回忆的照片看了又看。


    他突然想到了初三下学期的某一个周末,章弦闲来无事翻开朋友圈,点开一张照片感叹说:“以前觉得这孩子像他爸,现在再看,也挺像他妈妈的,真帅。”


    像是想得到认可,章弦把手机屏幕转向坐在一旁看电视的陈衍,说:“是不是很帅。”


    手机屏幕里,是一个冷冷看着镜头的漂亮男生。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都静止了,只有心跳声格外清晰。一见钟情该怎么形容,是慌乱心跳,还是红了的耳尖,又或是闪躲的目光。不,都不是,是如入无人之境后的慌乱、惶恐与不知所措。


    从未体会却又刻骨铭心。


    于是他听见自己问:“他叫什么?”


    章弦说:“许嘉乐,是我一个好朋友的儿子。”


    原来叫许嘉乐,这个男生叫许嘉乐,他一见钟情的人,叫许嘉乐-


    假期很快结束,开学当天,陈衍拿着录取通知书和行李箱坐上了飞往北京的飞机,开始进入新的生活,融入新的圈子里——没有人认识许嘉乐的圈子。


    大学生活并没有高中老师说的那么美好,每天也有上不完的课,写不完的作业,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学校活动。


    以及那个从最开始打不通、到后来宣布停机的电话号码。


    时间一点点流逝,陈衍也开始一点点接受和许嘉乐断联的事实。


    只是在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陈衍总会梦到离别前的最后一个晚上,许嘉乐抱着他在他耳边哭着说。


    “陈衍,救救我。”


    等再醒来,已是泪流满面。


    转眼四年过去,又是一年毕业季,有忙着找工作的,留在这里继续考研的,回家准备考公的,以及早早就开始创业的学生。


    “…不是我说,陈大哥,陈总。你真要回家吗?公司事情这么多,你忍心把工作全丢给我一个人吗?”


    一间宽阔明亮视野好的办公室里,穿着蓝白条纹衬衫的男生一脚蹬在桌角上,借力把自己蹬出去老远,对着另一边桌子上准备收尾工作的男生大吐酸水,“我这都瘦了四公斤了,你能不能心疼一下你的小宝贝。”


    “……”


    陈衍从工作中抬起头,看了眼对面一百五十多斤的健壮男生,道:“你该减肥了,李响。”


    李响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陈衍你心真冷!”


    说完,又自顾自的乐起来,道:“我这周本来打算要减肥的,还专门报了健身课,但是减肥根本不是人能坚持下来的,我饿了三天,这三天吃草吃的我都要恍惚了,昨天晚上实在是饿的不行,半夜起来点了两百多的外卖。”


    顿了下,总结道:“我这叫什么,过着牛马的生活吃着牛马的饭,牛马无敌!”


    陈衍关掉电脑,拿起早早就收拾在一旁的行李箱,道:“我这边的工作都对接完了,先走了。”


    “等等,你这次回去待多久?”


    陈衍站在门口,安静了下,道:“最多两个月。”


    李响“哦”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强行支棱起来,问:“你之前不都是回去待半个月吗?这次怎么要待这么久?除了要扫墓你还要干什么?”


    “……”


    陈衍沉默下来,久到李响以为自己都听不到回答的时候,门口终于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不知道。”


    第 43 章


    机场。


    接机大厅最中央的显示屏上滚动着刚刚降落机场的航班号, 国际到达口处站了好多来接机的人。


    一个站在最前面,穿着裁剪得到、外行人都能看出价格不得的深蓝色西装的、看起来像是刚毕业准备创业的有钱男生似乎有些着急,不是低头看手机就是抬头看电子屏。


    直到出站口里面传来车轱辘在地上滑动的声音。


    和男生一样, 其他人也纷纷抬头急切地看着。


    最先出来的是头等舱的乘客, 目光在快速审查挑选后, 落在一道拎着行李箱往出走的男生身影上。


    和男生一同出来的, 是一个混血儿,不知道混血儿说了句什么, 男生嘴角轻轻弯起当做回应,然而这个极轻的笑容,在触碰到那道审查挑选的目光后, 陡然僵在嘴角。


    脚步也停下, 直到混血儿催促喊他, 男生才重新抬起脚步朝外走去,在走出去的一瞬间, 就被狠狠拽进一个怀抱里,耳边是带着愤恨的声音。


    “许嘉乐你王八蛋!回国都不告诉我!有没有把我当兄弟!亏我之前还跑去看你!如果不是昨天看见商时发的朋友圈,我都不知道你要回来了!”


    出国这四年里, 严津只要一有假期,除去陪安洵的时间, 几乎都会出国找他,现在许嘉乐回国却没给他发一条消息。


    强烈对比下, 严津满腔怨气无处发泄, 试图以这种姿势让许嘉乐缺氧而死作为报复。


    商时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拱火道:“劝他回国劝了好久, 说你都没用,他肯定没拿你当朋友。”


    感觉禁锢自己的力气又大了些, 许嘉乐难得生出一股无奈,道:“没有,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没人能取代你的地位。”


    然后好声好气的解释道:“这次是因为特殊情况,临时决定的,所以就没来得及说。”


    “这话说的还算好听,”


    严津终于松开了许嘉乐,道:“我就再信你一回。”然后扭头对商时说:“一起去吃饭?我请客。”


    商时笑嘻嘻的拒绝了,抬手捋了捋自己额前的卷毛,道:“我还有事儿呢,就不打扰你们了,等我忙完再说,拜拜。”


    说完便拎着行李箱快步朝外走去,和他话里说的一样,看起来确实有事。


    严津收回目光,主动把许嘉乐的行李拿过来,拎了拎,问:“怎么这么轻?你打算待几天?”


    “不知道,”许嘉乐说:“可能就几天吧,前两天任数给我打电话了,说有…我妈的东西要给我。”


    “任数?好耳熟?”严津回忆了下,迟疑道:“你妈的那个心理医生?”


    “嗯。”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机场大厅,严津走到车前,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绕过去钻进驾驶座,系好安全带,对旁边道:“你们约的什么时候?”


    “明天。”


    “行,那我先带你去吃饭。”


    黑色的宾利驶离机场门口,同时,陈衍走出机场,他举着手机,对从下一飞机就给他打来电话“慰问”的李响说:“挂了,我先回家。”


    像是察觉到什么,他微微侧头,看向那辆已经驶出去很远的车。片刻后,收回目光,拎着行李箱朝出租车走去-


    吃完饭,严津把许嘉乐带去了自己买的一个公寓里,道:“这几天就在我这儿住下吧,这儿就我一个人,没人来打扰。”


    “安洵呢?”


    “他去他奶奶家了,最少也得待一个月,”严津把行李箱放在客厅,指着右手边的卧室,道:“你晚上睡这儿就行,我先去洗个澡换衣服。”


    许嘉乐看着严津身上的衣服,问出了之前就想问的问题,“你这身衣服……”


    严津说:“前几天接手了一个项目,去了趟青岛,然后知道你要回国,签完合同就赶忙赶回来了,你还好意思问,没良心,对了……”


    在进浴室之前,严津把手里的手机转了一个圈,问:“你…你妈的公司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想问你以后不打算留在国内了吗?但是想想过往的一切,最终还是换了一种更为委婉的说法。


    自从四年前出国,唐妍把学校的一切事务都给他处理好后,便回国代接手处理公司的工作,唐妍接手之前对许嘉乐说过,这家公司最终一定是他的。


    但许嘉乐并没有打算接手,他知道,他在很刻意的逃避一切和唐婉有关的东西,唐妍也知道,所以这个话题在许嘉乐毕业后到现在,都没有被光明正大的提起过。


    但问题总要得到解决,该面对的也要面对。


    许嘉乐说:“我不知道,再说吧。”


    就如同他自己想的一样,有些问题就是该面对。


    第二天一早,许嘉乐按照之前和任数的约定,去了一家隐私性很好的私房菜馆,包厢里,任数已经早早到了。


    和记忆中穿着得体、温和尔雅的心理医生不一样,面前的男人下巴出生长着短而乱的胡茬、眼角皱纹明显,哪怕今天很认真的搭配了一身西装,却也难掩疲惫。


    就像是在四年的时光里,老去了十岁。


    许嘉乐愣了下,意识到自己表现不妥,又快速收好情绪,礼貌伸出手,道:“任医生。”


    任数并不介意,请他落座后,道:“感觉你比之前又瘦了一些,在国外待不习惯吗?”


    这种家长式的语言让许嘉乐并不习惯,但他还是回答说:“还好。”


    任数也很明显的察觉到了,他曾经的游刃有余似乎都在这四年里消耗殆尽,他有些局促的把一旁的菜单递过去,说:“嘉乐,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许嘉乐委婉拒绝,道:“任医生,您不是说,有我妈的东西要给我吗?”


    任数的原话并不是这样,他当时说“嘉乐,你回国,我们见一面吧,我这里有你妈的东西,如果不给你的话,我觉得你会后悔。”


    任数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半晌,才点点头,侧身从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牛皮笔记本,像是在做什么强大的思想斗争一样,捧着笔记本好半天,才递给许嘉乐,道:“…你…你先看看吧。”


    许嘉乐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接过笔记本,是很厚的重量,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抬头又看了眼任数,解开上面的扣子,打开了笔记本。


    是唐婉的日记本。


    ——我后悔了。


    ——任数说,他有一个朋友在国外,也是心理医生,听说很有用,去试一试吧。


    ——有药物治疗和电击治疗,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我选择了电击,对不起,许维谦,对不起。


    ——好像是有点儿效果,那天,他在我面前提起许维谦,我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记忆开始变得有些模糊,我好像要忘掉你了。


    许嘉乐翻了一页后,皱起眉,抬起头,问:“电击治疗?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任数避开他的目光,手微微有些颤抖的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后,像是缓解了大部分的情绪,才缓缓道:“你还记得你高一的时候,救了一个孩子吗?”


    记忆在一瞬间被拽回到那个傍晚,许嘉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后脊背突然传来一阵凉意。


    他不自觉握紧了笔记本,说:“嗯。”


    “那天晚上离开医院以后,唐总就去找我了,她问我,你是不是在报复她,我说不是,我让她别瞎想,但她不信,她觉得是因为她的原因,才会导致这种情况出现,她说,她要快点儿好。”


    任数一点一点、慢慢说着:“我当时…我也希望她能快点儿好,就把她介绍给我的一个在国外的朋友,他也是心理医生,只是,方式会比较激进一些。”


    “他和唐总亲自见面以后,提出两种治疗方法,一种是电击治疗,利用电击让她忘掉让她难过的事情。另一种是药物治疗,相较国内激进,但对比电击却平和很多。”


    “唐总选择了第一种,她选择忘记许维谦,但是…”


    任数说:“这种治疗方式是有后遗症的,她会出现幻觉,但是在电击治疗后,唐总一切表现的都没有任何问题,我们也就以为是我们想多了,因为这种后遗症不一定每个人都会有。”


    “直到你高二暑假,她带你去参加夏校的时候,她和我朋友说,她每天都能看见一个、看不清脸的人,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她的这种情况已经维持了很久了。”


    “我朋友开始补救,但是已经迟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任数的眼睛已经红了,他哽咽了下,道:“车祸事故发生之后,我去看了监控,她那个时候…就是发病时候的样子,对不起嘉乐,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妈妈…”


    每句话背后所内涵的意思、赋予的情感就如大海般厚重,难以一眼窥探其核心,而越往里走,便越是窒息,越是恐惧。


    攥着笔记本的手指骨已经微微发白,可越是这种情景下,许嘉乐就越是冷静,他用一种很笃定的语气,问:“你喜欢我妈,对吗?”


    第 44 章


    话音落下, 坐在对面的男人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起来。


    这句话仿佛一道利刃一般,挑破那个被他深深藏在多年时光里的令人痛苦的不堪。


    一念之差。


    人总是会在某个瞬间产生某个不太好的念头, 只是一部分人可以克制, 一部分选择了顺势而为。


    他选择了顺势而为, 自此, 命运发生剧变。


    那条布满光明的大路生出肆意疯长的荆棘,前行的每一步都伤痕累累, 悔恨中想回头,可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太喜欢她了,”任数颤抖着嘴唇, 面上满是痛苦, “你能懂这种感受吗?你明明很喜欢她, 可你却不能说,因为你知道, 她的心全部给了另一个人,她会因为思念痛苦,会因为思念欢喜…”


    “可我会因为她的痛苦痛苦, 因为她的欢喜更痛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有时候真的很想忘掉她,我想让她去找别的心理医生, 只要不见面, 我相信这份喜欢一定会淡下来的,可我做不到!”


    “看见她我会痛苦, 可就算痛苦,我也想看着她。”


    “可我没想到, 唐总因为你,第一次主动和我开口,要求改变,她说她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她说她后悔了,她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长大,那个时候,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只要让她忘了许维谦,我相信我一定会有机会的。”


    判断唐婉的决定并不难,她没有时间,她需要时间,她承受不起第二次在医院里看见许嘉乐的情景了,所以她选择电击治疗是必然的结果,而他,便是在这条路上推波助澜的恶人。


    一颗眼泪从眼眶话落,任数说:“对不起嘉乐,是我害死了她,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这都是我活该……”


    许嘉乐冷漠的打断他的话,说出刺耳又难听的话:“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妈是因为我才会死的,如果不是我,她也不会想改变。”


    “……”


    任数怔愣在椅子上,就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恍然大悟又痛彻心扉,以至于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看着面前男生脸上陌生而冷漠的情绪,终于意识到,对方在以这种方式进行报复。


    他成功了。


    心口处爆发出比以往更剧烈的疼痛,任数突然有些剧烈的喘息起来,他颤抖着从包里拿出一瓶药,连水都来不及到,只能强行咽下去。而全程,许嘉乐只是冷漠围观,没有任何帮忙的打算。


    待胸口的疼痛感被压下,任数像是终于认命一般,低声道:“你说的对,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可是嘉乐,我这次来,不仅仅是要和你说这些的。”


    他抬起头,痛苦又苍白,“我知道你恨你妈,恨她走了,害你不能留在这里,你恨她不爱你,让你经历这些,可是嘉乐,你妈妈,怎么可能不爱你呢?”


    “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看一个人,不仅要看她做了什么,还要看她选择了什么。”


    “如果她不爱你,为什么会在你和许维谦中,选择你?”-


    六月的天从来都是说变就变,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就是暴雨倾盆。


    豆大的雨滴打落在地面,在突然变暗的天空下,狂风呼啸而过,像极了末日,被大雨困在路边店里的人们纷纷掏出手机拍着这一奇观。


    许嘉乐目光落在车窗外,直到车停在严津家小区门口,他才意识到,从私人菜馆出来,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小伙子,到了。”司机见他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出声提醒。


    “抱歉,麻烦您把我送到清江学府吧,”许嘉乐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说出有些陌生的小区名。


    “行。”


    司机干出租车这一行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这种突然改地址的比那种绕着城市转两圈的人已经好很多了,他快速应下,把车驶入另一条道。


    车很快停到清江学府门口,但雨依然没有停。


    许嘉乐付了钱,把笔记本小心翼翼的包进衣服里,冲进大雨里,奔跑到那栋四年没有再见过的别墅门口。


    里面的花草不如记忆中的茂盛,唐妍偶尔会让人过来打扫一遍,许嘉乐把门推开,进了客厅没有半点儿停留的上了二楼,推开了唐婉的房间。


    唐婉的房间一直没有被动过,当初车祸去世后,他只是把唐婉的东西一股脑全部收拾进来,但没有看过一眼。


    墙上挂着的结婚照,床头是摆放着的一家三口的照片,打开衣柜,里面整整齐齐挂着她和许维谦的衣服。


    窗帘被紧紧拉住,将狂风暴雨隔绝,建出一处安全屋。


    许嘉乐坐在衣柜前,打开放在床头柜上的灯,翻开了那个被保护在衣服里的笔记本。


    向后翻去。


    ——想起来那天看见乐乐和陈衍在一起,有点儿羡慕。


    ——他们以为偷偷写作业我不知道吗?胆子真小,还真怕我撕书?以前和我吵架的时候怎么不怕,有点儿生气。


    ——突然想起来之外乐乐跟我提要求不要留在国内,用脚指头都能猜到,他们肯定是约好了要上同一个大学,我当时很生气,又想到出国也需要好的成绩,就故意说除非考上清华,没想到他当真了,现在有点儿后悔,不知道为什么,当然,如果他愿意再好声好气求我一次,我就答应了。


    ——乐乐在熬夜学习,有点儿心疼,想和他说,留在国内吧,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留在国内不是很好吗?我为什么非要让他出国?让他们待在一起不好吗?


    ……


    ……


    ——医生说我在做电击治疗,难怪那天连手机都拿不住。


    ——有点儿疼,许维谦,如果你在的话,肯定舍不得我这么疼,没关系,我还有乐乐。


    ……


    ……


    ——乐乐最近的学习成绩很好,我和他的班主任打过电话,班主任和我说,如果能继续维持下去,考清华没什么大问题,真有出息,和你一样……你是谁?


    ——乐乐今天给我换拖鞋了,好爱他啊。


    ……


    ……


    ——我看见他和陈衍一起躲在图书馆里学习,看见我就像是看见洪水猛兽一样,我那么可怕吗?想起来我们也一起在图书馆里学习……我们?


    ——我总感觉自己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翻了下手机,也没找到答案,为什么?我记得我很喜欢在手机上写一些东西啊,难道,我记错了?


    ——不知道写什么,不写了。


    ——算了,最后一句,乐乐,妈妈爱你,妈妈同意你留在国内,不考清华也可以留在国内。


    翻过一半后,日记戛然而止。


    屋外的狂风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但花瓣绿叶依然在这场肆虐中丢失了归途。就像是在这盘棋局上博弈的人,没有一个是赢家。


    心口处的钝痛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强烈,许嘉乐这个时候才意识到,那天在葬礼前,唐妍的那句“你们母子俩,都犟”是什么意思。


    那个将他困了四年的无形牢笼,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


    许嘉乐突然很想回头。


    想回头看看那些被忽略过的爱意,想回头找寻在时光中丢失的人-


    墓园里。


    陈衍很认真的把墓碑一点点擦拭干净,尽管负责清理墓园的老大爷每天都会打扫,做完这一切后,他把买来的鲜花摆在上面,就这样安静的待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下过雨后,乌云散去,阳光洒在地面上泛起丝丝点点的光亮,野蛮生长在路边的草比以往更加生机勃勃。


    陈衍收起伞,和看守的老大爷打了声招呼便朝外走去,看见不远处驶过来一辆出租车,抬手招了招,向前走了两步,等车靠进,他才注意到后座里还坐着人,便又退后两步。


    三秒后,出租车停在了他面前。


    司机回头,道:“小伙子,到了。”


    许嘉乐有些狼狈的把被泪水沾湿的笔记本收起来,仓促着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嗯”,付了钱,压低了帽檐,推门下车。


    在转身关车门的时候,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鞋,和被雨水打湿的裤脚。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受席卷全身。


    像是意识到什么,许嘉乐有些僵硬的抬起头,四目相撞,那双曾经盛满的温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岁月冲刷后生出的冷淡与陌生。


    藏在帽檐下的脸在一瞬间变得苍白起来,四年前那个晚上的全部疼痛被迅速放大,再次从心口开始蔓延至全身。


    眼中的世界仿佛在顷刻间天旋地转起来,只有那道挺拔锋利的身影依然清晰。


    许嘉乐几次想要张嘴,却都发不出声音。


    停在一旁的出租车司机探出头,道:“小伙子,还打车吗?不打我就走了。”


    “打。”


    陈衍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快速收回视线,拉开副驾车门,俯身坐进去,在车门关好的一瞬间,出租车快速驶出去。


    直到车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许嘉乐才猛然回神,想要打车追上去,可车道上来往的全是快速行驶的私家车,没有一辆车会因为他的招手而停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嘉乐终于放下手,像是认命一般,僵硬的转身进入墓园,走到唐婉和许维谦的墓前跪下,在看见照片后,多种被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猛然释放出来。


    直到夜幕降临,许嘉乐擦去脸上的泪,很认真的磕了个头,道:“对不起。”


    重新戴好帽子,遮住通红的眼睛后,许嘉乐起身朝墓园外走去,然而刚走到门口,那双熟悉的鞋子再次出现在帽檐下方。


    心跳空了一拍。


    “好巧,又见面了。”


    低沉冷淡却又格外熟悉的嗓音从头顶响起,早就干涩的眼眶再次蓄满泪水,许嘉乐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将整张脸暴露在对方的视野里。


    也将自己全部的狼狈展现给对方。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停止,许嘉乐看着去而复返的人,大脑一片空白。恍惚间,他似乎听见了一声轻叹。


    陈衍就这样站在他面前,回答了上一句话,“不巧,我在等你。”


    第 45 章


    出国后的第一周, 思念就像是发了疯肆意生长的野草,他每时每刻都在想他,夜里睡不着的想, 白天不出门也想, 最后一天, 照片和视频在无法缓解他全部的思念后, 他冲动订了一张回国的机票。


    可等到了机场后,他就后悔了。


    回去了能说什么?说因为唐婉已经死了, 他必须要出国?听起来就像是为了减轻罪孽下的狡辩。


    那一天,许嘉乐又失神落魄的离开机场。


    出国后的一个月,他看着手机上无数次被打来的电话, 狠心销了号。出国后的一年, 课业压力很大, 偶尔在某个深夜的时候,会想他现在在国内怎么样了, 有没有忘了他这个出尔反尔的人。出国后的第二年,他会想他有没有喜欢的人。出国后的第三年,他偶尔也会在脑海中幻想两人重逢的场景, 或者客气如陌生人,或者他已经把他忘了, 又或者,他身边已经出现了新的人。


    于是出国后的第四年, 他决定不再回国, 只要不回国,就不会有重逢的机会, 也不会出现那些让他心疼难忍的场景。


    意外回国,原以为白天的形同陌路就是两人最终的归宿,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陈衍会去而复返。


    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万般情绪辗转数圈,最后只化为一句:“陈衍。”


    “嗯,我在。”


    滑落脸颊的泪被一只手抹去,眼皮被轻轻碰了碰。许嘉乐有些贪恋这个温度,可那只手很快便撤离。


    在失落的时候,他听见陈衍问:“要和我回家吗?”


    来不及思索这句话所隐藏的含义,许嘉乐第一次顺着自己的内心,说:“要。”


    路灯照亮这一方天地,身后的保安室里传来阵阵泡面的味道,时间已经很晚了,路上已经看不到多少车了,打车是不可能了,只能去前面有些远的公交站。


    陈衍走了几步后,侧头看向落后他几步的许嘉乐,又返回去,在许嘉乐有些躲闪的目光下,牵住他的手向前走去。


    直到回家,牵着的手都没有被松开。


    “滴”一声,门锁开了。


    在跨进大门的一瞬间,房门被关上,许嘉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死死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进门以后,灯还没来得及打开,黑暗是最能放大情绪的地方,而怀抱,又是最能感知情绪的地方。


    连身体本能的反抗都没有,他只有满心的顺从。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陈衍像是很平静的说:“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他耳旁。


    那些因为重逢而被忽略的细节,此刻一幕幕重新闪过他脑海中——从墓园出来的陈衍、干净的墓碑和摆放在墓碑前带着露珠的鲜花。


    那个被他用尽全力隐藏的秘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眼前人知道了。


    在觉察到肩膀处湿了一处后,就像是被打开某个开关,那些在过往只能被平静地、无声地发泄出来的情绪,在此刻,犹如洪水一般袭来,再没有抑制的能力。


    许嘉乐就这样攥住陈衍的衣角,哭着说:“…陈衍,我好疼,我好疼啊……”


    真的好疼啊。


    原本把头埋在他肩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直起身,黑暗中,那双眼睛似乎有些亮。


    陈衍看着以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表露太多情绪的人,此刻在他面前哭到喘不过气。


    他红着眼,将许嘉乐额前的碎发向后捋去,露出一张痛苦万分的面容,像是问他,又像是在自问:“这么疼,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出尔反尔…我怕你讨厌我…”许嘉乐满脸泪水的看着他。


    陈衍心头泛起苦涩,说:“我那么爱你,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你。”


    陈衍仔细的擦去他脸上所有的泪,低头落下一吻,像是怕一句话显得不那么重视,又重复着说:“我那么爱你,我一直都觉得给你的不够多,你才会离开,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呢?小许同学?”


    那是他第一次没有猜到许嘉乐的想法,因此失去了他四年。


    这四年里,他一直在怪自己,怪自己给的爱还不够多,让许嘉乐宁愿一个人承受这样的痛苦也不愿意、不敢告诉他。


    两行眼泪滑落,滴落在另一张面孔上。


    彼此袒露伤疤,泪水相融的这一刻,疼痛共享。


    原来分别后,没有人真的过得好。


    玄关处,崩溃的哭声逐渐止息,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一阵铃声撕破这一方狭小天地。


    陈衍并没有松开手,而是就这样看着他,很低声的问:“这次,还走吗?”


    铃声还在唱着“…路过你的时候,时间多残忍,左手的泥啊右手的泥啊…”


    眼眶早就红到不能再红,失而复得,他怎么舍得再走。


    许嘉乐痛苦的摇着头,说:“…不走,不走了。”


    陈衍碰碰他的额头,悬挂在高空的心终于落下,低声说:“好。”


    被放开后,许嘉乐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铃声也在一瞬间消失,变为严津的询问。


    “嘉乐,你还在墓园吗?要不要我去接你?”


    喉咙处还有些发疼,许嘉乐说:“不用,我今晚不回去了,别等我。”


    “那你去哪儿?”


    许嘉乐抬头看向陈衍,说:“我在陈衍家。”


    “哦…什么?”电话那头声量猛然放大,严津不可思议道:“陈衍?我去,你们……”


    他你们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最后以一句“行吧,那我就放心了,挂了”为结尾。


    挂断电话,玄关处再次安静下来。


    在黑暗里,陈衍拉着许嘉乐的手,把人带到客厅沙发前让他坐下,道:“眼睛很疼吧,在这儿等我,我给你拿冰块。”


    但还没来得及转身,放开的手就被再次握住,许嘉乐就那样无声的看着他。


    陈衍笑了下,俯身一只手搂住许嘉乐的腰,另一只手托在他的臀上,像抱孩子一样,就这样面对面将人抱起来,先去厨房从冰箱里拿了冰块,然后走到浴室,把人放在洗手台上,伸手拿下来毛巾,将冰块包进去。


    对一直看着他的许嘉乐说:“闭眼。”


    然后把毛巾叠好覆上去,说:“一天都没吃饭,不饿吗?”


    许嘉乐低声道:“还好。”


    陈衍说:“太瘦了,不能不吃饭,我一会儿给你熬粥,喝吗?”


    “嗯。”


    陈衍拍拍他的手,示意他自己拿住毛巾,然后又拿了另一条毛巾,打开水龙头用温水沾湿,很细心的把脸上其他地方擦干净,做完这些,又把人重新抱起来,进了厨房,从上面的柜子里拿出昨天新买的牛奶,烧了壶热水,把牛奶泡热后,撕开吸管插好,递到许嘉乐手里,道:“先喝点儿。”


    把人放在台面上,微微退后一步,确认面前人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后,道:“别把毛巾拿下来,我要开灯了。”


    “嗯。”


    许嘉乐就那样很乖的坐在台面上,一只手举着裹着冰块的毛巾,一只手拿着牛奶喝。


    心口像是被什么填满,陈衍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这才拿着米走到旁边电灶前开始熬粥。


    把粥盛出来放在桌子上,看了眼时间,陈衍重新站在许嘉乐面前,接过毛巾,拿开后迅速拿另一只手捂住眼睛,然后才像是让他慢慢适应一般,一点点移开手,看着那双眼睛好像没那么红之后,陈衍将人抱下来,道:“先吃饭。”


    喝完粥,又被投喂了好几块水果,陈衍才把人推进浴室去洗澡,然后把准备好的衣服都放进去。


    洗完澡时间已经很迟了。


    这个房子不大,两室一厅,其中一间卧室被陈衍改成了书房,许嘉乐被带进卧室里,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灯。


    睡在床上,面对面抱在一起,彼此心跳呼吸都清晰可闻,许嘉乐有些贪恋的把头贴在陈衍胸口处,感受着那里强有力的跳动。


    洗完澡后,情绪逐渐平息下来,思绪也因此回归理智,关掉那盏昏黄的灯,许嘉乐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衍拍拍他的背,低声道:“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听见我爸妈在书房里说的话了,就去了墓园。”


    这里的墓园有五个,得找多久才能找到。


    许嘉乐心口有些发酸,又问:“你每个假期都会回来吗?”


    “嗯,想着你不在国内,可以替你照顾一下他们。”


    “还有吗?”许嘉乐问。


    陈衍低低叹了一口气,明白眼前人想弄清楚所有的问题,他说:“还想着,如果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会在墓园见到你。”


    “所以会在那里等我吗?如果等不到,怎么办?”


    “等不到,会一直等下去。”


    许嘉乐搂紧了面前的人,低声说出迟来的抱歉:“对不起。”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愧疚道歉的,”陈衍又抬手揉了揉他的头,洗过的头发格外顺滑,摸起来很好摸,“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下次不管发生什么,可以告诉我,我会和你站在一起的。”


    “……”良久的沉默后,许嘉乐像是发誓一般,很重的说了一声“嗯。”-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人才睡下,他们聊了很久,断断续续互相了解了一下对方目前的情况。


    这套房子是陈衍大三时候买的,那会儿创业挣了一笔小钱,想了想,就先付了首付,想着不管将来怎么样,能有一个去处。


    创业的公司还在北京,这次回来也只是想碰碰运气,陈衍觉得,四年后大学毕业,许嘉乐或许真的会回来,两个人说不定会有相见的机会,所以才在上半年早早处理完自己的工作,又把今年的年假提前用了。


    回来以后,也提前把冰箱塞满,想着如果能在路边捡到人的话,带回来也有饭吃。


    没想到陈衍运气不错,真的在路边捡到自己等了四年的人。


    许嘉乐在国外的生活很单调,不是学习就是在休息,纽约的房子是他花钱租的,大一不允许住校外,大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社交就搬出来了。毕业以后本来打算继续准备考研的,意外接到任数的电话就回来了。


    陈衍问他:“还准备继续考研吗?”


    许嘉乐摇了摇头,考研本来就是他用来逃避现实的工具,现在……


    被忽略的事情重新跳回大脑,趁着屋内一片昏暗,许嘉乐舔了舔唇,微微退后,抬起头,在黑暗中找到陈衍的眼睛,对视上,鼓足勇气,问:“陈衍,你还愿意继续和我在一起吗?”


    陈衍笑道:“我愿意。”


    许嘉乐又重新靠回去,回答上一个问题:“不打算考了,我打算接手我妈的公司,不管怎么说,这是她的心血。”


    重新在一起之后,许嘉乐一直就在陈衍的房子里没有离开过,这几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和陈衍一起窝在沙发上追剧看电影。


    他们会在某个瞬间默契对视,然后接吻,最后点到即止。


    温馨平静,但总好像缺了点儿什么。


    这一天晚上,陈衍在厨房里做饭,许嘉乐想着自己已经躺了好几天了,也该起来动了动,就在客厅里到处走动,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帮忙的地方,突然,陈衍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响起铃声。


    许嘉乐走过去刚拿起来,对面就挂了电话,提示上显示广告推销,他刚准备把手机放下,不知道手指无意中碰到了哪儿,微信界面突然跳出来。


    最上面被置顶的,是自己早已经把人拉黑的微信号。


    第 46 章


    像是有所感一般, 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许嘉乐点开聊天框,满屏的红色感叹号,全是陈衍单方面发送给他的消息, 最新一条是七天前, 陈衍从北京回来的这一天。


    【暴力熊】:请了两个月的假回来, 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你一面。


    向上滑动屏幕, 滑到手指都发酸的时候,找到了那条带着感叹号的第一条消息。


    ——许嘉乐, 你去哪儿了?回个消息好不好,我很担心你。


    ——为什么要不告而别,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你告诉我, 我会改的。


    ——许嘉乐, 我有点儿恨你。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我早就应该知道的,对不起都怪我。


    翻过那些被单方面分享的情绪、琐事,许嘉乐看到了每一年后, 陈衍发的消息。


    ——一年了,我很想你。


    ——两年了, 我还是恨你。


    ——三年了,许嘉乐, 你没有心。


    ——四年了, 许嘉乐,我好恨你, 可我还是放不下你。


    心口几乎是在瞬间空了一块,许嘉乐眼眶有些发红, 他猛然意识到,缺的是什么,缺的是陈衍的恨,他不告而别的这四年里,陈衍真的没有一点儿怨言吗?


    这些单方面发送的话足够证明他心里也是有恨的。


    可是见面以后,为什么陈衍只是说了他的思念,不说别的呢?


    是觉得没必要说,还是……-


    餐桌上,陈衍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道:“尝尝,第一次做鱼,感觉还不错。”


    许嘉乐顺从的夹起来放进嘴里,肉很嫩,味道也很足,他点点头,说:“很好吃。”


    “喜欢吃的话,明晚我再做。”


    “……嗯。”


    吃完饭,许嘉乐刚把碗碟放进洗碗池里,背后便伸出一双手搂在他腰上,陈衍侧头在他耳朵上亲了亲,道:“去看会儿电视,我来洗。”


    之前也是这样,做饭陈衍全部负责,许嘉乐想要帮忙洗碗,就被陈衍用这种方式赶出了厨房。


    这次许嘉乐没有离开。


    他在陈衍怀里转了个身,双手虚虚扶在陈衍胳膊上,看着他的眼睛,问:“陈衍,你有认真的想过和我在一起吗?”


    陈衍笑着问:“当然是认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会这么问?”


    许嘉乐摇了摇头,说:“我感觉不到。”


    他看着陈衍,说:“这几天里,除了吃饭睡觉玩,其余的任何事情你都没让我做过,你亲自做饭,亲自洗碗,衣服拖鞋会给我穿好,内裤也会帮我洗,说句不好听的,除了上厕所你不能代替我上,其他的全都帮我做了。”


    “你就像是一个全能保姆,而我是那个被你照顾的人,我们之间并不平等,不平等的关系,是走不了一辈子的,陈衍,你没有想过要和我过一辈子,对吗?”


    说到最后,许嘉乐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他脸上没有任何笑意,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陈衍,自己没有在开玩笑。


    陈衍笑容微敛,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道:“怎么会?我只是不舍得让你做这些。”


    “是吗?”


    这种软硬不吃的态度让许嘉乐心里罕见的有些恼火,可是一想到这些都是因为自己造成的,又让他生出一股无力感,他不知道该怎么改变现在的局面,现在这个,由他一手造成的局面。


    许嘉乐避开那双带笑的眼睛,沉默下来。


    一方想要解决现状,另一方却完全不配合。有种让心发疼的熟悉感,如果不是了解陈衍这个人,许嘉乐甚至都会怀疑,他是在以这种方式报复自己当初的不告而别。


    不告而别?


    四个字一出来,就像是被一股电流通遍全身,许嘉乐终于意识到问题出现在哪里了。


    他想起那天陈衍说的那句话。


    “我一直都觉得给你的不够多,你才会离开。”


    心口发涩发软,许嘉乐不自觉握住搂在他腰间的胳膊,他抬头对着陈衍说:“你亲我一下吧。”


    陈衍有求必应的低下头,在他唇上浅浅亲了一口-


    许嘉乐坐在沙发上,把陈衍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当初离开之后,因为愧疚痛苦,想要彻底断了和陈衍的联系,但临到删除的时候又狠不下心,便把人拉进了黑名单。


    有时候觉得难熬的时候,在黑名单里看到那个从来没有被换过的头像,也足够安慰他。


    这几天一直待在一起,如果不是今天意外看到那个被置顶的微信号,只怕是等到分开的时候,许嘉乐才能想到把人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许嘉乐打开外卖软件,在上面挑挑拣拣,到最后付款的时候,又点击了取消订单。


    下午傍晚的时候,外面刚下过一场雨,晚上出去的话还是有些冷。


    许嘉乐拿了一件陈衍的外套穿上,走到玄关处,换好鞋,对着厨房里的人道:“陈衍,我出去一趟。”


    洗碗声几乎是瞬间停止,陈衍从厨房里出来大步走到他面前,问:“去哪儿?”


    “小区门口的便利店,”许嘉乐想从陈衍平静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想吃雪糕了,我看见家里冰箱没有,出去买一点儿。”


    “我陪你一起去吧。”陈衍说着就要穿外套。


    许嘉乐拦住他的动作,道:“不用,又不远,我买完就回来,不超过十分钟。”


    说完,他又软了语气补充道:“正好你在家帮我切点儿橙子吧,那个橙子很好吃,我还想吃。”


    陈衍看着他,最后还是停下了动作,道:“那你快点儿回来,我等你。”


    “嗯。”


    许嘉乐凑过去在他嘴上亲了一口,在他的注视下挥手离开。


    下过雨的晚上确实有些凉,许嘉乐拢了拢外套,进了便利店,在冰柜里挑了几个雪糕,随便拿了几袋薯片,又拿了一瓶酒放到柜台上。


    “您好,就这些吗?”柜台前的中年女人问。


    许嘉乐看向柜台旁架子上放着的避孕套,抬手拿了几个放在柜台上,道:“就这些,麻烦结一下账吧。”


    付了钱,许嘉乐道了谢,拿着两个袋子往回走,在进了电梯口,想了想,又把另一个小袋子里的避孕套拿出来放进裤兜里,出了电梯后,顺手把小袋子扔进垃圾桶里。


    房子的密码陈衍告诉过他,许嘉乐本来想直接输密码进去,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不等陈衍开口,许嘉乐率先说:“我回来了。”


    他把手中装着雪糕的袋子递给陈衍,进去关上门,换好鞋,扭头看向一直在看着他的陈衍,问:“怎么了?”


    陈衍露出和往常一样的笑容,说:“没事。”


    他打开袋子,让许嘉乐拿了两个雪糕出来后,把剩下的雪糕全放进冰箱里,转身和许嘉乐一起坐在沙发上。


    许嘉乐已经咬着雪糕开始挑电影了,最后选了一部很早起的青春疼痛文学电影,又把放在茶几上的酒打开,到了一杯递给陈衍,然后懒懒靠在他怀里。


    电影放到一半,许嘉乐就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问:“陈衍,你说他们分开七八年,现在又重新在一起,感情会不会变质?”


    杯子里的酒已经被喝完了,陈衍有一下没一下的在他头上摸着,道:“真心相爱的人如果重新在一起,感情是不会变质的。”


    “那…是这个男主先提出的分手,现在重新在一起,女主会不会有不安全感,”许嘉乐举例子,“女主会不会觉得他们会再次分开?”


    客厅里的灯已经被关了,只有电视屏幕上发出来的光,这些变化的光落在陈衍脸上,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


    一秒后,陈衍笑着问:“总觉得你话里有话,你是不是想问,我们以后会不会还会分开?”


    “嗯。”许嘉乐很坦诚。


    陈衍说:“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们就不会分开。”


    猜测的答案在这一刻成了真,许嘉乐的心不断往下落。


    如果此刻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他一定会狠狠扇自己一巴掌,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一直都很游刃有余的人变成了现在的模样。要是有穿越时空的机器,他一定要回到四年前,告诉那个许嘉乐,让他不要离开。


    许嘉乐侧头看着陈衍的眼睛,说:“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陈衍。”


    “嗯,我知道。”陈衍笑着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许嘉乐又重新躺回去,电影很快结束,他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机,陈衍问:“不看了吗?那我去开灯。”


    许嘉乐靠着不动,道:“别开灯,陈衍,我有话和你说。”


    陈衍果然就不动了,他道:“你说。”


    有些话适合在昏暗的氛围下说。


    原先组织好的话被许嘉乐临时变卦,换成一句极为直白的话。


    “陈衍,我不小心动了你的手机,看见你给我发的那些消息了。”


    “……”


    察觉到靠着的身体有了动作,许嘉乐手放在陈衍的大腿上,转身跨坐在陈衍身上,制止了他接下来不知道要做什么的动作。


    许嘉乐问:“你是不是很恨我?”


    陈衍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他没有说话。


    许嘉乐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因为他已经知道答案了,他继续道:“四年前,如果是你不告而别,想想,我也会很恨你,哪怕你有苦衷,你有你的理由,但伤害了就是伤害了。”


    许嘉乐靠近,亲了亲陈衍的嘴,又亲了亲他的鼻子,然后是眉毛,额头。全程,陈衍都没有躲。最后亲上眼睛的时候,嘴唇触碰到一丝湿润。


    “对不起。”许嘉乐闭上眼,可唇却一直没有离开,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感受四年前他不告而别后,陈衍所有的无措与委屈。


    “陈衍,对不起,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道歉,有什么惩罚也该我受着,不应该是你。”


    许嘉乐继续说:“我今天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你觉得我不会走。在你眼里,我是一个有前科的人,一句话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如果语言证明不了什么,就用行动吧。”


    陈衍今天穿着的是需要系扣的睡衣,许嘉乐把手放在陈衍的睡衣领口上,从上往下,一个一个把扣子解开。在把手放在裤腰上的时候,一直没有动作的人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他进一步动作。


    下一秒,许嘉乐就被人揽进怀里,耳边传来陈衍痛苦压抑的声音。


    “许嘉乐,我真的好恨你啊。”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藏在眼眶里的泪水便涌出,许嘉乐搂住他的脖子,附和着说:“你恨我,我知道。”


    “许嘉乐,我真的好爱你啊。”


    爱到连恨都舍不得表露半分。


    许嘉乐说:“陈衍,我也爱你。”


    他直起身子,有些急切的想要亲上去,可还不等靠近,一只手便拽住了他的头发让他微微后仰,力气不大,但足够他靠近不了。


    这是一个极具掌控意味的动作。


    客厅的窗帘已经被拉住,但还有轻微的光能透过窗帘钻进来。


    当陈衍眼里的笑意温和褪去后,看着人的时候就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与审视,会让人不自觉想要避开他的目光。许嘉乐突然想起来高一寒假,给陈衍打电话的那天除夕早上,视频电话刚拨通时,陈衍也是这幅模样,只是没有现在给人的压迫感强。


    现在的这双眼睛,再次让许嘉乐确认。


    陈衍并不是什么温和好说话的人。


    隐隐间,许嘉乐觉得好像有些地方不太对。


    但容不得他继续思考,陈衍就这样拽着他的头发,强行让他和自己对视,平静又不容抗拒的问:“许嘉乐,我要你亲口和我说,不会再离开我。”


    对于现在这个不在预料中的场景,许嘉乐大脑有些混沌,但他还是道:“陈衍,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拽着头发的手松开,像是安抚般的揉了揉许嘉乐的后脑,然后微微用力,迫使许嘉乐靠近他。


    下一秒,一个带着酒味的吻便袭来。


    陈衍低声道:“如果再离开,我就…”


    剩下的声音被淹没在唇中。


    这次的吻比过往的哪一次都凶,难以招架,只能被卷着舌头舔了个遍,想要逃离却被后脑那只手堵住了退路,恍惚间许嘉乐好像听见自己发出了类似求饶的声音,但又被混沌取代。


    两只手不自觉抵在了肩膀上,试图以这种方式为自己换取片刻的喘息。喉咙无意识开始吞咽,就在许嘉乐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过去的时候,终于获得了片刻的生机。


    一条银丝出现在两人中间。


    许嘉乐无意识张着嘴,无力的靠在陈衍的肩上,呼吸声很重,好不容易从刚才的吻中回过神,下一秒,又被掐着脸偏过头去,迎接第二个凶猛的吻。


    傍晚下了不到一个小时的雨再次席来。


    雨滴打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客厅这一小方天地,只有吻声和喘息声交替进行。


    这样的吻和做`爱其实没什么分别。


    恍惚间,像是被刺激到一般,陌生中似乎又带着一股熟悉感的酥麻感从天灵盖开始快速向四肢传递。


    不知道是察觉到了什么,许嘉乐下意识躬起腰,而这样凶猛的吻,也在这个动作中消失不见。


    就算不开灯,许嘉乐也知道自己的耳朵肯定已经很红了,因为他现在就能感受到耳朵上格外鲜明的热意。


    这样的反应让他有些羞耻,但陈衍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感受,极为自然的从他裤兜里掏出那个被他藏了快一晚上的东西,道:“一个人出去,就是为了买这个吗?”


    羞耻度在一瞬间放大,尽管这个东西确实是他主动要买的,也做好了接下来会发生一些事情的准备,但在现在这样的场景下被说出来,羞耻还是在一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许嘉乐强忍着羞耻,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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