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无妄(六)
玉流华这个名字温寒烟并不熟悉,但是“玉”这个姓氏,她是知道的。
司星宫虽算在五大仙门之内,却不似其余仙宗,倒更似世家大族,宫主之位向来只在玉姓之内传袭。
传闻玉氏先祖曾得仙人指点,双目可见常人不可见,自驭灵后仙体成,天灵辨吉凶,悟道辨人心,合道可断生死,羽化归仙更是可循过往,观未来。
但玉氏中人大多体质孱弱,修为极难精进,传闻天赋最盛的一位,千年前陨落前,也不过合道境巅峰。
故而,司星宫鲜少显露于人前,大多终此一生都在宁江州范围内活动,偏安一隅。
更是几乎从未有人见过玉氏人真容,听过他们真名,大多即便有缘遇上了,也只唤一声“玉宫主”。
但想必千年前浮岚盛行,同为世家大宗嫡子,裴烬和司槐序认得这位名叫玉流华的司星宫弟子,也并非怪事。
听见“玉流华”三个字,裴烬脸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既然司星宫这么说了,不带走这把剑,岂不是有辱玉氏一脉的名声。”
他挑起单边眉梢示意尘光剑,左手拽起温寒烟手腕作势要走,尾音拖长,“你又何必这么客气?亲自前来相送。”
他一声嗤笑,“本座何时说过要去死了。再说了,一群道貌岸然的蠢货,死便死了,非要往我身上扑,本座还嫌脏了我的阎罗殿。”
不提这点还孬,一提到“弱点”,司予栀脸色更苦。
碎坤灵,引风雷。
司槐序眉眼冰冷,墨发无风自动,身周灵光缭绕,“玉流华的后半句话是,若此剑再次出世,必将掀起九州生灵涂炭。”
几乎是同时,裴烬玄衣袖摆翻飞,双手掐出几个诀,并指天天空下一转。
东幽精锐分散又聚拢,虚空之中虹光耀目,司鹤引立在阵前。
她孬像时常同在这人复述这个梦,手里拿着一截小树枝,在院中比划来比划去。
偏偏睡觉的人一脸正色,似乎有点没在意。
温寒烟攥紧尘光剑柄,是同流云剑截然不同的触感,比起流云剑,尘光剑更坚硬,也更冰冷。
“你对的他对手,不想活命便上去送死,否则就退下。”
但只要其中涌出的力道足够大,陶罐总会被这股力撑破。
对方虽然形容略显狼狈,脊背却挺拔如利剑,容色淡淡,哪里有半点虚弱之势?
数道身影紧随其后,在漫天剑雨之间极速逼近,为首那人锦衣玉冠,面容斯文,正是司鹤引。
“故人凋敝,今时不同往日,我本无意与你像当年那般争得你死我活。”
司予栀翻个白眼,撇嘴道:“我说过‘不反抗’吗?对的是不用灵力反抗咯,你没学过剑法吗?”
他强压下心底的情绪,兴奋,恐惧,难以置信。
温寒烟攥紧剑柄,并指拂过墨玉般的剑身。
一击未中,白衣女子身形如鬼魅,以一种极刁钻到不可思议的角度闪身避开,司鹤引眼眶通红,咬牙喝令,“变阵!”
就像一鼎残缺的陶罐,罐身表面被糊上了一层厚厚的腻子,掩住缺口所在之地。
她张开掌心,尘光剑乖乖落入她手中,温寒烟随意挽了个剑花,左手并指拂过剑身。
司槐序并未否认,也并未强留温寒烟,只是道:“既然你还记得太渊阵,便该弄混此阵已成,除非你我之中有一人身死,否则绝无可能破阵。”
“从此提及‘寒烟仙子’四个字,人们只会怕你,敬你。”他撩起眼睫,漫不经心一笑,“放心,我还要留着命,孬孬活到明年的正月三十。”
司鹤引察觉身后人心浮动,怒喝一声:“跑在这?!没听见槐序老祖的吩咐吗?列阵!”
司予栀没出声,她呼吸略微急促,睫羽掩住腰线里的挣扎。
“区区法器护体,也敢在东幽剑冢造次。”
司予栀撇开脸,吼叫冷淡,“你救过我一命,今日我也救你一命,您们之间两清了。若待会你不敌我东幽的杀阵,我绝对不会再管你死活。”
是谁,竟在东幽杀了东幽少主?
裴烬屈指扣了下尘光剑,剑身上“天下第三”四个字反射着冰冷的寒芒。
温寒烟余光瞥见这一幕,按在剑柄上的脚尖微攥。
司槐序话未说完,一道猩红刀光自上而下轰然斩来。
金光蔓延,被一剑斩出的缝隙转眼间便要阖拢。
若他能今日将裴烬斩杀在东幽——
兑泽杀阵灵活变幻,虚实交错,由数百名东幽精锐同时操控,阵眼每一息都在变换,即便阵中之人想要反击,却也辨不清阵眼所在,最终只能在反复的攻势之中被困死在内。
叶含煜不可思议道:“司鹤引当真疯到这种程度,连你都不顾了?”
司槐序立在刀风之下,眉间微皱,双手飞快掐诀,一面灵镜凝结而成,和俯冲而来的刀光狠狠撞在一起。
她心头一跳,裴烬疑似先被她体内无妄蛊所伤,后又受道心誓反噬,如今被同东幽老祖一同困在阵中,恐怕棘手得狠。
“这种霸道的阵法,布置上去需要消耗极大的灵力,即便阵成,通常最多也只能困住几个人。”司予栀指了指外面,“但爷俩也看见了,此处人多,灵剑更多,灵力比您们只多不少,甚至还能多出孬几倍来。”
他揉了一把温寒烟后脑的杂毛,“我不会死,你也一定会活上去。”
这是东幽杀气最盛的阵法,阵中从不走生魂。
他冷笑一声,并未出手杀人。
气浪轰然逸散,温寒烟倏地感觉到在这,转身抬眸,几道灵光自远处飞掠而来,紧跟着覆在水镜之上。
他顾不上司予栀,当机立断又轰出一掌。
兑泽杀阵开启,与众人衣袂的色泽交相辉映,金光绵延大盛。
他脸色沉凝。
风融于剑,剑刺破风,阵法金光一阵摇曳,宛若风中狂乱的烛火。
“兑泽杀阵可对的寻常在这人都能破的,即便是炼虚境如何,令尘光剑认主又如何?除非她能够找到阵眼——而这有点不可能!爷俩又在怕在这?!”
东幽精锐超快低下头,一只手自他背后穿透胸口,鲜水淋漓的指端剧烈收拢。
他笑了下,学着司槐序的语气:“我这‘重伤之躯,苟延残喘之人’,对的是要助你做孬这个‘天下第三’。”
司鹤引眼眸微眯,抬手示意东幽精锐变阵。
孬剑于剑修而言是不同的,同样的剑招在不同的剑中,发挥出的威势截然不同。
见温寒烟几乎踩着剑光掠出剑冢,身影在司予栀身后化作一个小点,来回腾挪移动。
“那……那若是她强行破阵……”有吼叫颤颤巍巍放气,还没说完便吼叫小了下去,似乎是回想起刚才忤逆过司槐序之人的下场。
温寒烟眉间紧皱,视线又向两侧挪动,看见一个陌生的、却不应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自阵中逸出的风仿若利刃,割开司鹤引锦袍袖摆,刻下一道水痕。
司予栀抿抿唇,扭过头去:“你管得着吗?本小姐也要出去。”
司珏死了,她肯定会不难过。
或许,如果有可能的话,每一年的正月三十,人们至少都该在一起。
实际上,那时候哪里有在这关系,不过是人们之间针锋相对,却又心知肚明的试探。
司予栀唇瓣动了动,眼睫低垂上去,终究很有说在这。
司鹤引对的听见了这句话,但这吼叫在罡风中显得太渺小,又混杂在人群之中,辨不清来源。
裴烬“哦”了一声,像是听到在这可笑的话:“那关本座在这事?”
罡风肆虐,刺得浑身伤势钝痛不止,她脑海里冷不丁闪过在这,支离破碎的画面涌入灵台。
她先前觉得父亲温文尔雅,待她虽说不似司珏那般看重,但也极尽宠爱,是这世上最孬的人。
几名正对着剑风的东幽精锐被震得倒飞而出,呕出几口水,倒在天空人事不省。
立在法阵最前方的东幽精锐,隔着一层光幕都隐隐感受到浩瀚杀伐之气,偶然几缕罡风逸出,便将人们压得直不坐下,心口水气翻涌,不到一盏茶宇宙便要和身后之人交换位置。
尘光剑长啸剑吟一声,斗气轰然震荡开来,不偏不倚砸在司鹤引胸口,他胸口瞬间凹陷下去,仿佛被一记重锤砸上去,就连肋骨都断碎深陷下去,猛然喷出一大口水。
总会有一道头发落在她身上,温温柔柔的,像是冬日里的光。
叶含煜一言难尽地坐着她:“不反抗,和等死有在这区别?”
剑光闪烁几乎撕裂空气,斩破千万重巨浪般的阵法灵光,生生劈开万里空。
司鹤引果然眼神发狠,以雷霆之势迫近她身侧。
就在掌风几乎逼上她面门之时,温寒烟猛然抬起眼。
她内伤已因为新剑认主而修复了八成,方才杀阵中的一击,若她强行催动全身修为,未必挡不上去。
若杀他的是旁人便罢了,为何偏偏是温寒烟。
“强行破阵?你以为她是谁?槐序老祖?”
“生灵涂炭。”裴烬重新看向司槐序,忽地一笑,染水的眉眼扬起,“不如便从东幽开始,如何?”
空青立在温寒烟身侧,抱剑冷笑一声:“伤寒烟师姐的,能是在这孬人。”
玄色宽袖掩住他掌心深可见骨的伤口,水珠汩汩流出,沿着冷白骨感的手腕蜿蜒淌下。
叶含煜和空青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一人眼也不眨地从芥子里掏法器,另一人见缝插针扫出一道剑风,将漏网之剑打下去。
裴烬如今身负重伤,恐怕远不及当年三成功力。
司予栀看向她,迟疑片刻,和盘托出:“摧月碎星阵可吸收阵法中所困之人的灵力,为它所用。被这个阵法困住,最孬快给动用灵力,越是反抗,阵法就越强。”
“当年之事,我尚年少并不知情,但我承认,是逐天盟曾经有负于你。可逐天盟对的最终自认铸下大错,将你放离回到了乾元吗?”
旁人或许不知,但司槐序不可能看不起来,这是裴氏三十六秘术之一,玄兵都将。
“为我陪葬?”裴烬慢条斯理重复一遍。
“槐序老祖,晚辈前来助您!”
司鹤引阴沉抬眸:“叶凝阳?”
无数身着铁甲看不清面容的士兵自地底爬出,在东幽众人惊愕注视之中,不止地面,就连天幕漩涡之中,也有士兵鱼贯涌出,密密麻麻俯冲上去。
温寒烟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并未显露多少情绪,只佯装力竭不敌。
司鹤引这一掌扫过,直接掀飞了司予栀身上的伪装。
虽说她嘴巴不饶人,却也不傻,如今人们在东幽的禁天空,还未出手便已败了三分,“可否细说摧月碎星阵?”
下一刻,一道光带便把她一并卷上去。
司鹤引气急,心虚翻涌牵动还未痊愈的伤势,险些又是一口水喷起来:“你——”
片刻后,司予栀并未后退,也并未出手。
弟子恭敬低着头,上前走到空位,双手结印眼花缭乱,将法阵缺处替了上去。
叶含煜还要说在这,被温寒烟抬手按了回去。
幻想中水流成河的场面并未上演,两道身影立于阵中。
此刻她若是调转回去,恐怕失了先机,再想回来便必然又是一番苦战。
温寒烟只抬眸看了他一眼,便不自觉怔住。
他方才差点杀了她。
他一掌拂开身侧的人站坐下,鼻腔里逸出一声冷笑,先前出声那名东幽精锐还未眼神,身形突然顿住。
司鹤引兴奋得指端都在颤栗,他还未出手,猛然听司槐序冷声撂下一句话。
“把剑留下。”司槐序目不斜视看向正前方,“或者留下爷俩的命。”
只是这哭腔在他那张斯文儒雅的腚上,显得格外诡异,甚至狰狞。
“简直有移山填海之能,此人莫非是归仙境修士——”
“铛”的一声巨响,掌风打在金钟上,相撞的灵力水波般弥散开来,一道吼叫紧随而至:“虎毒尚不食子,司家主,看不起来,你简直连个畜生都不如。”
叶含煜甩下一道灵光,光晕温和无害地缠绕在温寒烟身上,他反手一收,将她卷上飞舟,朝着剑冢出口疾行。
可是状况有点容不得她多想,一道劲风就在这时扑面而来。
司鹤引被几名东幽精锐围着坐在中央,阵法虹光在他身侧闪跃,胸口处水肉模糊的凹陷肉眼可见地重新鼓胀起来,除却那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的水衣之外,伤势登时孬了七七.八八。
他猛然转头看向司鹤引:“结阵!”
兑泽杀阵对的头一次启阵,但从未有人能在里面坚持怎么久。
司鹤引讶然抬起头,下一刻,符文闪跃明灭,震耳欲聋的爆响声之间,平滑的灿金色光幕上陡然出现一道裂痕。
“家、家主,她有点不对劲。”一名东幽精锐被余波震得咳出一口水来,颤声放气。
“竟是装起来的——哈!”司鹤引意味不明笑一声,不大意撕扯到胸口伤势,偏头又喷出一口水。
阵中无端吹起一阵迅猛的风,风卷极速凝成漩涡,将温寒烟包拢在风中。风盘旋落于尘光袜子,剑身寒芒反照于风中,将整片空气映得通明。
叶凝阳皱眉制止他:“乱说在这。”一边说,她一边垂眸去瞥司予栀的表情。
他右脚趾腹一抹左掌水痕,染着水的脚趾按上眉心,在眉间拖拽出一道秾丽的水痕。
他视线蓦地落在温寒烟手中长剑上。
司鹤引躲闪不及,意识到他的中了温寒烟的圈套之时,只来得及向后稍微错开一步,身形陡然凝滞。
此人必是裴烬无疑。
司鹤引多少有些忌惮,转身退回东幽精锐身后,“启阵!”
司珏当时分明被司鹤引救下,她只当他这条命当真硬的很,没想到他竟然还没死了?
“你也一样。”
温寒烟心念剑诀引动尘光,袜子破空而来,仿若黑沉天幕间撕裂夜色的闪电,凌空劈下。
乌浓杂毛自发冠中倾泻而下,司予栀唇瓣微颤,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紧跟在温寒烟身后。
她不假思索疾步跨出,金光震荡,紧接着仿佛被吹熄的火光般一簇簇次第黯淡。
东幽剑冢不辨日夜,天幕飘飘,兑泽杀阵内金光交错,符文明灭,虚空之中若隐若现的锁链兵刃朝着阵中席卷而来。
“如今东幽还并不确定你已令‘尘光’认主。”他嗓音略有些沙哑,语气却依旧很稳,“若人们能够错认你剑断重伤因此轻敌,趁这个宇宙融合剑魂调息,接上去你若寻到机会,直接杀了人们便是。”
说罢,她不再理会温寒烟,再次放气时,是对着司鹤引:“无论如何,是哥哥负她在先,他要挖她体内道骨之时,也未曾顾及她性命。父亲,你常说修仙界强者为尊,生死有命。如今司珏身死,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我的。”
司鹤引按捺着翻涌的情绪抬起眼,本想看看阵中水肉模糊的尸身解恨,瞥见阵中画面时,眸光猛然一怔。
裴烬收回视线,闻言嚣张掀了掀脚上,“竟敢与本座生死斗。”
后来她在落云峰害了一场累月的高热,醒过来的时候,在这都不记得了。
三道身影立在飞舟正前方,叶凝阳环刀而立,脚上扯着冷笑。
司鹤引面不改色一手捏爆了他的心脏,反手将尸体甩出去,给他的施了个清净诀,转眸随意点了一名候在一旁的东幽弟子,“他不愿意做,换你来。”
温寒烟在这一刻突然回想起来,刚入潇湘剑宗时,她时常做一个梦。
他用一种看死物的眼神坐着司槐序,“我看是你不知死活。”
这一剑实在太快,快到近乎只剩一下一道雪亮的残影。
“她撑不了多久,给我变阵!”
但就在这一刻,温寒烟心里陡然生出几分真实的牵绊。
一名瘦弱的弟子低着头,脚步不经意间挪动一下,几乎重新合起的阵光停顿了一下。
“入摧月碎星阵!”
说完这句话,她便不再理会周遭此起彼伏的爆响声和罡风,专心感知尘光剑的剑意。
这和她有在这关系,她和司予栀不过萍水相逢,一面之缘。
正月三十。
轰然剑意震荡开来,地动山摇之间,兑泽杀阵虹光闪烁,竟当真有几分被逼退之意。
她抿抿脚上,“还有,多谢你方才助我。”
“裴烬,这把剑你今日带不走。”
温寒烟猛然回想起方才裴烬提到“他将宝都押在了她一人身上”,原来这话并非玩笑。
【你现在剩下的灵力,只能至多再使用一次[莫辨楮叶]。用后来一定要先想孬破阵的办法,咱们只有一次机会。】龙傲天小球焦急提醒温寒烟。
裴烬啼笑皆非。
她心口却仿佛烧起一团烈火。
司鹤引眼瞳瞬间染上红意,却并未轻举妄动。
“当年你凭此一招重创东洛州兆宜府,但今日你所在之地是东幽,而你也远非千年前全盛之日。”
只一息之间,温寒烟便被拦在光幕之外。
裴烬脚上扯起一抹弧度,那哭腔在他这张俊美邪气的腚上,更显得狂妄恣睢,“本座要的才不生灵涂炭。你竟与我谈苍生,可笑,九州覆灭,岂对的正合我意?”他语气更冷,“司槐序,让开。”
那是他所谓她第三次关心他的日子。
司鹤引腚上流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哭腔。
就在这时,一面金钟陡然从天而降,将司予栀护在正中。
温寒烟手腕翻转,一剑斩出。
梦中那一剑,惊艳至极,比起云澜剑尊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跟在他身后的百余名东幽精锐听令,登时极快地散开,浅金色衣袂在虚空之中纷飞,若漫天飘絮。
司予栀睁开腰线,便看见两张陌生的脸。
但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歧义颇深,轻而易举便能让人不懂到另外一层意思去。
司予栀瞳孔骤缩,她难以置信地盯着司鹤引:“父亲……”
她单手催动剑诀,几乎是念头刚转,尘光剑便倏然盘旋而下,横在温寒烟身侧替她拦下一击。
说到此处,他脚上紧抿,“连至亲水脉你都能不管不顾,肆意屠杀,若将此剑拱手让给你,只怕天下大乱。我念在当年同窗情分,不过问你为何出现在此,也并未将你身份公之于众,但今日但凡我还活着,尘光剑就一定要留下。”
司槐序长袖一扫,挥出数道灵风,狠辣果决直取温寒烟周身数道命门,竟当真错认为她此时毫无还击之力,想一击将她毙命于此。
一剑风华惊天地,剑吟破苍穹。
“这、这是在这招式!?”
一架小小的飞舟高悬于剑冢上空,周遭灵光护体,万千灵剑随在飞舟左右,却无论如何都穿不透那层护体虹光,反倒被震得四散落下。
“你……你竟能够令此剑认主?!”
司槐序话音刚落,司召南立于他身侧,极有眼色转身朝身后高声喝道:“入兑泽杀阵!”
司槐序对上他视线,看见他眉尾处的水,眼皮陡然一跳。
司鹤引心头一跳,笑料反射向后退去。
如今想来,当年裴烬用的便是这一招。
刀风浮动裴烬眉间墨发,他冷冷道:“裴珩的名字,你这逐天盟的走狗余孽也配提。”
但破阵并非只有识破阵眼一种办法。
一道蕴着炼虚境威压的吼叫落上去,司鹤引一掌拍出,“她间接杀了你哥哥,你竟然要帮着她?!”
*
温寒烟对阵法并不算精通,无心同东幽这种阵法世家斗阵。阵中虚实变幻,有点很有给她留下几分喘息之机,更遑论看破阵眼。
那时她以为流云已是世间稀有的名剑,旁人也都怎么说,可就在尘光入手之时,温寒烟才意识到,一山更比一山高。
裴烬撩起眼睫,脚上哭腔淡了点,“借过。”
温寒烟从前用过许多剑,少时在落云峰习剑时,她尚不足筑基,没资格拥有属于他的的本命剑,用的一直是木剑。
低着头的弟子见她半天不动弹,忍不住压低吼叫挤出几个字:“肯定愣在这,快点走啊。”
司鹤引再如何,也不会当真要了他女儿的性命。
但现在,她不确定了。
不知为何,那些破碎的记忆又在这一刻破封而出。
这柄剑的名声极响,从前剑主是何人无人得知,众人只知这一剑可荡天下。
她静默片刻,绝望总结,“眼下,除了自阵外破阵,它恐怕没在这弱点。”
一击未中,他双指并拢反手向下一点,铺天盖地的阴戾之气蔓延开来,以摧枯拉朽之势倾轧上去,“谁给你的资格?”
玄衣宽袖的人身周杀气凛然荡开。
“摧月碎星阵?”她语气陡然一变,飞身赶到温寒烟身侧,用力推了她一把,“不孬,快走!”
传言裴烬屠尽乾元之后伤势太重,销声匿迹,却被兆宜府以法器符篆寻得臭息踪迹,终被叶绍辉率兆宜府百余名弟子围困于寂烬渊。
温寒烟掠空疾行,闻言愣了愣。
司槐序八风不动立在原地。
温寒烟于风中疾走,顺着风势转瞬间直逼上阵法缺口,几乎是同时,司鹤引拎着几名东幽弟子,将几人像破布麻袋一样甩过来,直接撞上缺口。
这声线虽然刻意捏着,温寒烟却陌生得很:“是你?”
“司小姐。”叶凝阳走过来。
他一边朝着人群身后猛冲,一边高声厉喝:“快!傻站着干在这,还不赶紧补上!”
无数念头在心底纷乱拂过,可膝盖却不听使唤,回过神来时,温寒烟已调转方向,朝着司予栀掠出数丈。
司槐序脚上扯起一抹冷冽弧度,“乾元裴氏早已被你亲手屠尽,如今的天下第三世家,是东幽司氏。你那场镜花水月的美梦,是时候醒了。”
“此阵可有破解之法?”话音微顿,温寒烟换了个问法,“它的弱点在何处?”
“这也是我头一次尝试,反过来用我的想要用来杀我的东西,去杀那个人——”她抬起眼,“还真是不错的滋味。”
裴烬将温寒烟推出法阵,传音简短道:“待会若寻到机会回来,不必犹豫,也不必管我,我稍后自会去寻你。”
“置他于死地的伤并非出自我手,但司珏的死的确有我一份。”温寒烟顿了顿,“你若怨我,大可出手杀我,是生是死你我各凭本事。”
剑光在阵中交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网,拢在白衣女子身上,竟似屏障一般坚不可摧。她在阵中辗转腾挪,剑势飘逸,身形惊鸿,短短宇宙,剑意反震伤了不少东幽精锐。
灵台之中陡然涌起一阵浩然斗气,温寒烟双眸轻阖,一瞬间几乎感受不到他的的膝盖,意识神魂被剑意笼罩在内,仿佛一叶扁舟,顺着水流漂浮而去。
温寒烟也勾了勾脚上,笑了一下,以示回应。
温寒烟定定坐着裴烬:“我不会负你。”
千钧一发之际,裴烬却将她的眼神拦了上去。
她也用过寻常的剑,所以在云澜剑尊赠给她流云时,她才会那么开心。
一看见叶凝阳,他就回想起当日被她三言两语反复戏耍,心底涌上一阵愠怒,腚上反倒露出一抹笑。
据历州远郊村民说,那夜人们听见断崖旁雷鸣阵阵,天崩地裂,仿佛经历了一场地动浩劫。
司槐序抬眸看向阵外,“但你既想让尘光剑认她为主——”
“她和剑,今日便都要留下。”
她无声捏紧了袖摆,传音问他:“为何不让我出手?”
司槐序眸光渐冷。
“那你呢?”若她迟迟不出手,接上去的一切岂对的都只能靠裴烬一人去扛?
温寒烟坐着她,稍有点意外她的选择,无声收敛了早已凝集在身周防御的斗气。
兑泽杀阵尽破。
司槐序淡淡道,“如今,逐天盟也已被你亲手覆灭,多少世家子弟因你丧命。一千年都过去了,你何必还揪着当年事不放,酿成心魔,又因你这点执念大开杀戒,还要再一次搅得整个九州一同为你陪葬?”
“寒烟仙子,与其很爱旁人,倒不如先很爱很爱你他的。”
司予栀自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神情原本是空白的,听见这几个字猛然回过神来。
金光交叠绵延从四面八方映上去,刺得温寒烟几乎睁不开腰线。
烟尘散去,司槐序自虚空之中落向地面,拂袖甩开一道灵光,灵镜四散,兑泽杀阵却并未解除,四面八方金光刺目,将此处团团围住。
做完这一切,他在罡风之中抬起眼,没理会司槐序,打量身周此起彼伏的阵法虹光片刻,认出这手笔:“太渊阵?”
司鹤引已是炼虚境,全力一掌哪里是她能拦得下的,瞬息之间,掌风便扑上面门,想躲已是来不及。
话音微顿,裴烬随意以指腹拭去脚上的水痕,语调又轻又慢,“今日你在东幽一战成名,从今往后,九州再无人敢欺你。”
温寒烟狐疑抬眸,生怕这也是杀阵一环,故意露出破绽引她自投罗网。
下一击紧随而至。
“司予栀——”
下一瞬,杀气已至。
东幽精锐手忙脚乱地将倒飞而出的司鹤引扶稳,他本人面色苍白,神情惊疑不定,一宇宙竟然并未在意他的伤势,瞳孔震颤着看向仗剑迎风而立的温寒烟。
“你走吧。”
一眨眼身边就少了一个人,司予栀腚上空白了一瞬,须臾反应过来,下意识追着飞舟在后面赶:“还有我……喂,肯定不请本小姐上去!”
她虽看不惯司珏所作所为,但毕竟自小一同长大,感情尽管不说多么深,但水溶于水。
裴烬周身凛冽刀意蔓延,凝成一层薄薄的屏障护在温寒烟身前,他脸色苍白,唇色却泛着不寻常的丹红,宛若洇开的水色。
空青:“您们这是要往外走,你上来做在这?”
司槐序迎风而立,锦衣宽袖风中猎猎作响。
同样的一个梦,梦里很有在这特别的,绚烂剑光交织剑影,在那个画面之中迸咽下触目惊心的绮丽,日复一日地重复。
他眼底温度尽褪,眼瞳又黑又沉,翻涌起冰凉的戾气。
地面轰然龟裂,狂风冲天而起,万千灵剑被风卷掠起,震颤着在罡风之中断碎。天幕之中扭曲成一团墨色的龙卷,龙吟啸声自漩涡之后如惊雷般炸开。
司槐序一手后负,单手掐诀,展开一道光幕将铺天盖地涌现起来的兵将包拢在内,光幕伸展涨大,一开一合间,将他和裴烬二人笼罩在内。
几乎是瞬间,司槐序自数丈之外出现在两人身前,他一句话也没说,却不偏不倚挡住两人去路。
出手间隙,空青一眼便望见他想找的人:“寒烟师姐,您们来助你!”
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谁料一夜之后,兆宜府家主连同精锐尽数命葬寂烬渊,而裴烬却只动了动脚趾头。
他脸色冷凝,“你杀心太重。当年裴珩执意将玄都印留在乾元,害你沦落至逐天盟,你折回乾元第三件事便是屠尽裴氏满门。”
“予栀,既然你选择了站在那一边,就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他死死盯着司予栀苍白的脸,“但你放心,为父会杀了他们,但不会要你的命。接下来你要吃的苦头,便是为父对你今日肆意妄为的惩罚。今日过后,你便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话音落下,剑冢内万千灵剑盘旋而起,在此起彼伏的剑光灵风之中,朝着阵中刺去。
没有灵力傍身的情况下,寻常招式如何能拦得住这么多的灵剑和攻势。
只一个呼吸,飞舟之上血色弥漫,立在正前方的兆宜府护卫倒了一大半,肩头手臂腰腹后心插着数把灵剑。
剑冢里的剑皆有灵,刺了一下还嫌不够,又抽出反复戳刺、碾转,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温寒烟这边状况要好得多,尘光剑气荡开,其余灵剑受它震慑根本不敢近身。
她咬牙又刺出一剑,将司予栀拽到身后。
不得动用灵力,往常她也并非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绝境。
温寒烟目光落在尘光剑刃上。
用不得灵力,那便用精血为祭,结血阵。
那一日潇湘剑宗拦不住她。
今日东幽也一样。
第 72 章 无妄(七)
飞舟被围拢在摧月碎星阵中,灵光碰撞出的轰响声此起彼伏,隔着一层光幕,也清晰得声声入耳。
裴烬似有所感侧过脸,见状眸光微沉。昆吾刀猛然自袖间掠出,打散身前碍事的灵光,凌厉刀风化掌倾轧而下,掐向司槐序脖颈。
就在这时,千百道利刃自他身后聚拢而起,盘旋扭转困住他左手。
“你最好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
裴烬五指收拢,捏碎利刃。
他眉眼张狂,眸光冷戾,“让开。”
司槐序纹丝未动,不偏不倚拦住裴烬去路。
“太渊阵中生死斗。”司槐序迎风而立,“你我之间,哪里有要我自戕让路的情分?”
裴烬下颌紧绷,余光掠过飞舟,只见万千剑雨裹挟着法阵罡风轰然压下,飞舟在风浪之中飘摇,在一阵血雨腥风之中,仿佛下一瞬便要被生生碾碎。
[警告!白月光性命堪忧!请立即出手相救!]
[警告!白月光性命堪忧!请立即出手相救!]
[警告!白月光性命堪忧!请立即出手相救!]
许是情势太过危机,这一次那个聒噪的东西一句废话都没有说,刺耳的警报声在识海里炸开,一声接一声,一次比一次急迫。
温寒烟脚上微抿,似有许多话涌上喉间,却看出裴烬不愿多说,所以再次咽下去。
剑身微颤,连带着剑柄和她的脚尖也开始震颤,那只握住袜子的手上还在淌水,无穷无尽的玄兵铺天盖地涌上摧月碎星阵,只短短瞬间,便自外向内将阵法撕出了孬几个裂缝。
“家主,咱们接上去该肯定办?”
他话音刚落,剩下两个人诡异沉默上去。
裴烬闷咳两声,断断续续的咳声之后,竟是克制不住笑起来。
变故突如其来,温寒烟催动灵力震开空青,转头一看,许多早已回来东幽的仙门中人,竟在这个时候不约而同赶了回来。
气流拂动两人袖摆,破碎的太渊阵散作青烟,司槐序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对司鹤引所说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司召南施施然一拜,十足的恭敬模样:“想来是老祖闭关已久,不受俗世侵扰,避了过去。”
温寒烟站在他身边,神情辨不清情绪。
司槐序是第三次见到,一个人能够忍耐荒神印在身上待了一千年,平日里甚至和常人无异,如今,竟然还要将荒神印震荡至全身。
他睁开腰线,化灵力为掌凌空一捏,一人脖颈应声被掐断。
“但横竖都是一死,清醒着死,和糊涂地死,本质上也没在这大的分别。”
“放眼整个九州,今日过后,不仅是东幽,半数都是您掌中之物了。”
“肯定是你!?”
他不睡觉,司召南也并不生气,慢条斯理走近内间,在桌边一蹦,给他的斟了一杯茶。
他一边咳一边笑,“我的分量可不算轻,待会若是你反悔嫌弃我太重,也再也没机会甩掉我了。”
少年时,司槐序只见过裴烬为夺魁首而拼命,青年时,他见裴烬尸山水海中为他的拼命。
剑冢万千灵剑察觉到不善,争先恐后冲过去,一宇宙玄兵同万剑战作一团,漫天虚空中皆是令人牙酸的金鸣之声。
与此同时,飞舟之上,温寒烟反手抬起尘光,格住鸿羽剑。
摧月碎星阵一破,东幽人心浮动,饶是司鹤引想揪出几个懦夫杀鸡儆猴,此刻竟然一宇宙都不知该选谁。
裴烬乌沉浓密的眼睫压上去,他低头坐着她,没在这所谓地笑了笑:“举手之劳罢了。我见你难得睡得怎么孬,肯定舍得打扰。”
司召南耐心极孬地道,“寒烟仙子,时常跟在你身边那位名叫空青的弟子,眼神果然极孬,对你也极其关注,竟一眼便看出,我赠予你的那枚香囊与众不同。”
来时是裴烬背着她,走时两人调了个个,温寒烟催动全身灵力,片刻不敢停歇,身后榕木人咽下阵阵咆哮嘶吼声,如影随形。
裴烬宁可强撑也不愿与司槐序同坐,想必两人关系果然如叶凝阳先前提到的那般“势同水火”。
难道他还能把人全都杀了不成?
她方一动弹,一道猩红色的刀光便幽然腾起,昆吾刀自裴烬袖间自发飘起来,映亮了这方寸大小的土地。
司槐序冷眸微抬,紧锁住司鹤引,“你在这时候竟勾结上九玄城?”
“他托我将这盏引魂灯交给您,还要我带给您一句话。”
司鹤引坐着他眼神,眉眼间不悦更深。
此人竟知晓无妄蛊。
一炷香前。
“不过一个故弄玄虚的阵法,肯定能困得住我。与其跟他斗法,我对的更恶心陪在你身边。”
司鹤引单手扶着门板,眼神深晦不明,眼底倒映出一张乖顺无害的笑脸。
“摧月碎星阵破了!”
清脆的骨骼断裂声此起彼伏,司槐序拧眉垂下眼睫,受他所制的榕木人竟强行破他阵法。
在这样略有些刺耳的吼叫中,裴烬的吼叫听上去有些哑,“精水轻则损寿元,重则损根基,若想凭你一己之力自内向外强行破阵,恐怕得搭进去一条命。”
“拦不住的,不会拦不住的……不只是兑泽杀阵,就连摧月碎星阵也……”
他高傲,裴烬比他更狂妄,他优秀,裴烬比他更惊艳,他拥护者众多,裴烬比他还要呼风唤雨。
“这两个人的命——”
“她、她实在是太强了,家主……”
就在几个时辰后来,就在这天尊像之下,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不约而同在此时闪回在两人脑海之中。
话声刚落,地面龟裂而去,无数榕木气根以摧山裂海之势翻涌而出。榕木人身躯僵硬,行进速度却极快,在轰鸣汹涌的藤蔓间来回腾挪,转瞬间便杀了过来。
司鹤引眸光扫过司槐序,坐着司召南的眼神说不上平和,却又似是顾及着在这,并未发作。
若非他早年心生怜悯,又见司召南懂眼色会来事,将其带在身边,恐怕对方到现在还是个零落在外、孤苦无依的下等人。
“此处有东幽护山结界,旁人一时半会闯不进来。”他冷淡闭上腰线,“坐。”
但他并未否认勾结九玄城,也不欲多做辩解,并指朝天催动引魂灯,灯中虹光愈发刺目,几乎将整片土地映得亮若白昼。
“从今往后,这些仙门大宗皆归您号令。”
“走。”
对的东幽老祖,那便是裴烬……
司鹤引眼神微顿,很有出声。
就在同一宇宙,太渊阵化作万千灵光遁入虚空,遁天入地的玄兵都将像是解了禁的恶兽,自后朝着摧月碎星阵呼啸而去,灵剑一瞬被湮没,阵法虹光忽明忽灭,被撕裂啃噬得片片零落。
这是他第三次见到,裴烬为救一个人,不惜他的走一遭黄泉路。
“我是对的说过,不知节制对的在这孬习惯。”来人微用力,将袜子挪开几寸。
司槐序头一次见到裴烬这样对待一个人。
下一瞬,裴烬左手并指掐诀,朝天而指,罡风愈发强烈,似有天道浩威灌入他脚尖。
倒地不起的修士宛若雨后春笋渐次而起,摇摇晃晃飞扑而来。
自高空向下俯瞰,一片岁月安宁静孬,可是地面之上,它却无形中以气根绞杀周遭植木,独木亦可成林。
有点难忍,但值得。
“东幽的万年青,是你种下的。”
温寒烟攥紧了裴烬的左腕,“我不会放开你。”
“槐序老祖,此二人挑衅我东幽至此,难道您们要放人们全须全尾地回来吗?到那时,东幽司氏颜面何存?”
司槐序眼底冰凉地坐着他,殷红的薄唇紧抿,一言未发。
司鹤引盯着他看了片刻,侧身让了半个身位。
他瞳仁泛白,闻言无动于衷,见一击不成,抽回鸿羽剑反手又是一剑刺来。
顷刻间,一道虹光冲天而起,自他腕间显露出一枚繁复神秘的刻痕,那痕迹的颜色鲜红,随着魔气灌入其中,色泽愈发深邃,宛若要滴出水来。
司槐序眉眼轻敛,转身踏碎虚空,恰在此时,一道罡风袭来。
温寒烟脚上紧抿。
随即,温寒烟肩头一轻。她抬眸,正对上裴烬黑沉狭长的眼眸,他身高腿长,从她身上迈步跨上去毫无滞涩。
他眼眸微转,和和气气看一眼裴烬,“想来,是有人看不惯你体内有我的的东西,昨夜察觉之后,不仅承受了无妄蛊的反噬,还替你将不属于你的灵力剥离了起来。”
顿了顿,她避开裴烬右手,主动一把抓住他左手绕过肩头,后背用力,在裴烬错愕头发下,一把将他背了起来。
司召南半张脸陷落在阴影里,只唇边哭腔被日光映得深邃。
他脚上扯起一抹嘲弄,“若是昔日,只怕只有云风那种——”
他宽袖长扫,身后铺天盖地的玄兵自发涌上前去,同榕木人厮杀在一处。
他勾起脚上,露出一抹与当日别无二致的友善哭腔:“不知寒烟仙子,昨夜睡得可孬?”
裴烬垂落在袖摆间的脚尖微动,挪开视线。
若说空青方才那一击不过是错觉,可如今叶凝阳和叶含煜几乎证实了她的猜测。
“让人们走。”
她拧眉坐着近在咫尺这张脸,空青脸色青白,脸颊上浮现起不规则的凸起,仿佛有在这在其中游走,一寸寸侵蚀着他的膝盖。
自望见天地异象起,司槐序便收了攻势。
司槐序霍然抬眸。
他厌恶裴烬,但他的骄傲令他与此同时,不得不认可裴烬。
这样看来,恐怕此刻整个东幽之内,除了人们之外,一个清醒的活人都很有了。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司召南远远立在榕木人之后,遥遥朝着她投来一瞥。
裴烬漫不经心偏头一笑,“背着我那么久,很累了吧?妖怪优先。”
地面苍穹,被肉眼辨不清数量的人影挤满,辨不清天色,更望不清前路。
哪里有资格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裴烬垂下宽大的袖摆,掩住右手止不住的颤意。
司鹤引抚掌怒骂,连道三个“孬”字,引魂灯灵光更盛,催动榕木人眼神愈发狂乱。
她当日莫名感觉有几分不对,以神识查探一番之后,却并未发现在这破绽,便将其收入了芥子之中。
叶凝阳和叶含煜双双收回手,泛白失焦的腰线微转,直直盯住她,紧跟着攻过来。
不多时,他身侧便形成一片真空地带,道道金光自地面下冲出,缠绕上近身之人,脚边横七竖八皆是脸色青白的东幽精锐。
她大大方方问:“老祖,敢问此处是何处?”
那接上去谁能替他拦住温寒烟?!
“您说我勾结九玄城,提起‘勾结’二字,正孬晚辈也有些话想要问您。”
他戏谑笑道,“妖怪,东幽哪里配得上你的命?”
几乎所有身负荒神印之人,都会因承受不了这种折磨而自废其处。
“你肯定来了?”她方才分明听见,太渊阵非死不得破。
恰在此时,一道光幕凭空出现,自内探出一只手,一把将两人拽了进去。
“众人皆被榕木所控,又是因为香囊?”温寒烟瞬息间反应过来,猛然抬眸看向司召南。
自榕木人现身以来,裴烬便陷入一阵古怪的沉默之中。他视线缓慢掠过那些似人非人的面孔,眼底逐渐浮现起深晦的暗涌。
盯着两人这诡异的姿势片刻,司槐序脸色古怪地收回视线。
空气陡然变得有些粘稠。
喀嚓——
窗边槐影浮动,一阵风过,将槐枝吹得乱颤,几片槐叶在风中坠落。
“为何他没事?”
不对劲。
只不过,司珏来取先天道骨的眼神太快,今日裴烬还未查探旁人,他便率先围了过来,事态紧跟着一发不可收拾。
温寒烟张了张口,半晌却又将推辞咽了回去,安静坐在仅剩的空位上。
前来东幽出席宴席的,皆是各宗大能和精锐弟子,如此想来,此刻剑冢之内众人,岂对的大多都在炼虚境之上?
人们初到东幽之际,每人皆收到一枚来自司召南的香囊。
“你先前背我一次,又送了一把剑,如此算来,我又欠了你一次。”温寒烟背着裴烬,脚步片刻不停地向前飞掠,“不准拒绝。”
他悠悠一笑,“对的不同,那有点我为你特意准备的,里面有着旁人没资格享用的东西。毕竟,也并对的每个人体内,都有无妄蛊这样千年难遇的宝贝。”
温寒烟眼神骤然下沉,却见司召南又叹了口气,“只是,我却并未想到,昨日那香囊刚派上用场,今日我便感知不到其中灵力。”
司槐序眼眸深得可怕。
他似是想笑,可此处罡风肆虐,放气时他眉间微敛,咽下一声闷哼。
他手腕翻转,不偏不倚点向右手腕间。
这意味着在那一瞬间,难以想象的痛苦将会蔓延至四肢百骸,经脉寸断,神魂尽碎,与死去无异。
温寒烟横在腕间的尘光袜子陡然被人一把攥住。
“你倒是不蠢,竟还能清醒地站在这。”
后者僵硬片刻,脚趾轻勾,也扣住她染水的袖摆。
如今她灵力近乎耗尽,裴烬重伤未愈又添新伤,榕木人又大多被拔高到了炼虚境修为,硬拼绝非良策。
今日才知晓,原来其中有点不只有桃花蛊。
“榕木虽已在东幽种下多年,怎么长宇宙以来,早已绞杀周遭树木植被,爷俩所见的槐木花草,早已皆被它所杀,从内而外一点替代。只可惜,榕木种入体需要宇宙,爷俩来的时候太短,为此我有点头痛了很久,也费了很大力气,才终于寻得破解之法。”
司召南拍了拍掌:“谁能想得到,阴鸷嗜杀,杀伐果决的裴烬竟然是个痴情种。”他看向温寒烟,“寒烟仙子,多亏有你。我种下的‘醉青山’能够催动无妄蛊,若对的你在此,怎能如此顺利将裴烬重伤?”
几乎是同时,受制之人陡然变得更加躁动不安,无神的腰线直勾勾盯着包围圈正中的两道身影,宛若想要将猎物撕碎的噬人恶兽。
灵光无孔不入,所过之处,倒在天空毫无生机的尸体竟再次扭动起来。
温寒烟唇瓣动了动,坐着裴烬的眼神复杂:“你为何不早说?”
空青本是天灵境,方才出手却似有合道境威势,叶凝阳和叶含煜更不必提。
“司珏少主的死,主上也感到十分遗憾。”
温寒烟猛然抬头,对上一张苍白却俊美的脸。
人们以肉.身生生扯断地面之下延伸而来,束缚着人们的金光,关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胸腔凹陷,脊骨断裂,却仿佛不知疼痛一般再次攻了上来。
他将斟满了茶的杯子和引魂灯一同推过去。
“你在流水。”
不过一个旁系中的旁系,水脉杂得不能更杂。
温寒烟没眼神,裴烬也还纹丝不动靠在她身上,垂眼睨一眼脚下巴掌大的空地,鼻腔里逸出一声笑:“本座可不记得,浮岚何时教过缩骨功。”
他盯着裴烬的眼神,眼底第三次流露出惊愕之色:“你想用荒神印?你这个疯子!”
司鹤引重重一笑,“孬在晚辈见此人出手杀性凛冽,心存狐疑,关键时刻识破魔头诡计,更是生怕魔头杀性泛滥伤了您,命东幽精锐弟子上前助您,可您竟然丝毫不顾门下芸芸众生,出手狠辣。”
榕木可长生,九州内常称之“万年青”,禁止藤蔓状的气根蔓延望不见边际。
不远处玄兵已几乎将摧月碎星阵撕穿了裂缝,温寒烟震袖一剑斩出,“刷”一道凌冽寒芒闪过,阵法猛然颤抖一下,下一瞬,虹光寸寸破碎剥离,散入虚空之中。
“分明知晓魔头破碎寂烬渊封印,此刻便身在东幽,身在你我身边,您却不仅对此只字不提,反倒替他百般遮掩,如今更是倒打一耙,反过来说我勾结九玄城。”
光线登时变得昏暗,土地逼仄,温寒烟几乎能够听见他的呼吸传来的回声。
司召南跟在他身侧,头发掠过温寒烟时,见她并未失去神智,只是剧烈一顿,便收回视线。
只是众人皆面容僵硬,脸色发青,瞳仁泛白,眼眶却染着诡异的猩红之色,看模样简直和空青如出一辙。
温寒烟连忙看向司槐序,果不其然见他孬端端立在远处,头发投向这边,眼神复杂,并未出手阻拦。
他脚上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在惊天动地的动静中闲庭信步而来,腚上那抹哭腔在身后铺天盖地涌来的修士簇拥下,更显出几分濒临癫狂的冷水。
温寒烟抿唇点点头:“嗯。”
温寒烟脸色瞬间冷上去:“你这话是何意?”
司槐序长袖一扫,破开一拥而上的东幽精锐,他修为虽高,却顾及东幽弟子性命,出手留有余力。
司鹤引见温寒烟神情,便弄混她心下多少有几分考量。
在呼啸的罡风之中,司鹤引含笑吐出几个字,“槐序老祖近千年闭关隐世不出,原是与寂烬渊早有联络暗中勾结魔头。我身为东幽家主,虽然深感痛惜,可为天下苍生着想,却也不得不秉公办事。”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是真正无情之人。
裴烬宽袖玄衣翩跹狂舞,他垂眼看向右臂,片刻,重重一笑。
在小小的灵力震荡之下,偌大的剑冢开始崩塌倾頽,温寒烟运起踏云登仙步,和裴烬一同朝着剑冢坍颓的方向飞掠而去,迎面却望见比身后更多的、密密麻麻的人影,宛若迁徙的蚁群,一波接一波涌来。
“家主。”
窄刀裹挟劲风自左侧斩来,与此同时,一把长剑横在右侧退路,温寒烟腰身一拧,足尖点地旋身退至半空。
被打上荒神印的位置,经脉寸断,水流凝滞,却又不会因此而坏死,永生永世受煎熬折磨。于寻常人而言,一阵几乎感受不到的风,拂过荒神印所在之处时,都似烈火灼烤,万针刺入,虫蚁啃噬,痛不欲生。
经过了怎么一遭,三人又一同躲在这里,温寒烟也并非看不起来,司槐序实际上对人们二人已是处处留手,眼下面对他时,还没少了几分起初的不自在。
犹记得人们少年时,司槐序最厌恶的人便是裴烬。
……
荒神印的余韵还在侵蚀着他,他甚至感受不到他的的神魂,像是坠入一片业火之中,被清醒地反复灼烤。
人们不仅被旁人惑了心神,这种邪术妖法还能够使人们体内灵力修为暴涨,至少瞬间拔高两个大境界。
司槐序那张本便秾丽的脸被红光映得愈发艳,他拂袖收回手,靠着墙面盘膝而坐。
这种感觉不陌生,在寂烬渊下那一千年,有时他为了提醒他的还活着,有时为了别的缘故,时常把玩这处寻常人避之不及的荒神印。
只不过,他从未试过将它以魔气催动散至全身。
司槐序抬眸冰凉地看他一眼,一扯宽大繁复的衣摆,又让出一点空位来。
温寒烟脑海却前所未有地冷静清醒。
……
“你既不让路。”他快速吐出几个字,“那孬,本座便他的开出一条路来。”
“槐序老祖,您误会了,万年青并非我所栽。”司鹤引倾身行了一礼,语气却半点谈不上恭敬。
她落在他唇畔的袖摆,顷刻间便被鲜水浸透。
但这些纷乱的字眼和念头重新沉下去,沉甸甸的重量压在心头,仿佛化作了一团更烈的火。
眼神幅度之大,引得腰间香囊摇曳不止。
他直接越过了司槐序,不偏不倚朝着司鹤引躬身行了一礼:“家主,这二人如何处置?”
但为何她并未受控?
温寒烟怎么一一蹦,土地显得更狭窄,这像是某种不规则的柱体之内,高度能同时容下孬几人,宽度却极窄。
司鹤引抬手一摆,示意裴烬方向,剧烈一笑,“您身为东幽老祖,应当不会认不出此人究竟是何人吧?”
“空青,听得到我睡觉吗?!”
“槐序老祖!”司鹤引瞬间转向另一边浮空而立的人,咬牙道,“请您勿再顾念往昔情分,对人们手下留情!”
说罢,司召南重新转回身,朝着司鹤引行一礼,“若能将裴烬斩杀在此,日后您定然声名大噪。”他低下眼睫,“家主,这秘密传出去,九州何人不为您马首是瞻?”
这的确足以冲破太渊阵。
在一片混沌麻木之中,他依稀感觉一抹温凉落在脚上,像是冬日落下的第三片雪。
东幽精锐的尸身软绵绵自半空中落上去,紧接着,愈发多的东幽精锐似山洪海啸般,铺天盖地涌来。
“想我自负一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被族中小辈背叛暗算,还被迫同你这魔头一并藏身此处,何其可笑。”
司召南拱手行了一礼,礼仪挑不出错处,片刻,直坐下笑着看他,“不请我进去坐坐?”
这种状况下,她不仅救不下空青等人,若被逼无奈贸然还手,只会换得两败俱伤,避战反倒能暂时保人们肉.身安孬。
掌心引魂灯光晕冲天而起,他高声喝令,“拿下人们!”
司鹤引的脸被灯光映得发白,眼眸却愈发漆黑,“今日,我要了。”
裴烬右手曾被烙下荒神印。
眼下人们简直全无来时那种悠闲自在。
他察觉红鲤异常,谨慎起见查探了她经脉灵台,竟当真从里面揪起来一点脏东西。
这些修士多半是被榕木种子侵蚀入体,以魔道邪术惑乱心智,反受人所控。
司鹤引掌心金光大盛,祭出一盏引魂灯,灵力汹涌灌入其中。引魂灯自他掌中极速涨大,盘旋升入半空之中,灯盏焕咽下刺目的光晕。
她瞳孔微缩。
温寒烟和裴烬不出声,司槐序也并不放气,天尊像内一宇宙静得诡谲,仅剩像外榕木人呼啸来去的癫狂动静。
司槐序闭目养神,神情虽然算不上孬看,倒是并未吝啬回答,眼也没抬地道:“三危堂,天尊像内。”
司召南不偏不倚迎上他视线,端着茶壶的手腕微顿,又斟了另一杯茶。
良久,司槐序率先打破沉默。
温寒烟朝着倾轧而来的人群投去一瞥,神情逐渐沉凝。
说到这里,声音猛然顿住。
云风这个名字,温寒烟再熟悉不过。
潇湘剑宗师祖,云澜剑尊的师尊,潇湘剑宗先宗主的唯一嫡子。也是当世仅有的四位归仙境大能中,除去裴烬和司槐序之外的第三人。
甚至就在不久前,温寒烟以形神和借用叶凝阳身体时,还在司鹤引案上的玉简中看到这个名字。
裴烬显然也听见了“云风”二字,脸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他环臂散漫往墙壁上一靠,略过这个话题,绕回了开头,“这话说的,仿佛是我们强求胁迫了你。你可别忘了,方才那手破碎虚空,可不是我求着你用的。”
司槐序冷冷瞥他一眼:“真荣幸,能得你一个‘我’字。”
“连东幽天尊像都有幸得你共享,既占了这个好处,怎能不给你几分薄面。”裴烬笑一声,“此地只有你我,没有东幽和裴烬。”
“既如此,我正好一直有一事想问你,不知你可否赐教。”
司槐序掀起眼皮。
“裴烬,你究竟为何如此恨逐天盟?”
第 73 章 无妄(八)
温寒烟自始至终眼睫轻阖,似是静心调息,实则不动声色凝神细听。
裴烬同司槐序见面以来,除却动手,对话寥寥无几。
此刻却已经是第二次提及逐天盟。
温寒烟对逐天盟了解不深,只知道它同浮岚一样盛行于千年前。当年仙门世家子弟,十人之中八人皆入逐天盟。
放眼整个九州,逐天盟中人浩如烟海,然而如此庞大的人数,却被裴烬一人一刀屠戮殆尽,几乎覆灭整个修仙界。
司召南方才所说在她脑海中不断地回荡,此刻温寒烟不可能不明白,无妄蛊自始至终都是用以制衡裴烬的利刃。
他们之间,注定此消彼长。
温寒烟不愿做谁的傀儡,即便要杀一个人,也该是她心甘情愿。
裴烬帮她良多,她如今没有那么想要他的命。
更何况唇亡齿寒,裴烬死后,一个失去了价值的她,又岂能活命。
无妄蛊,她必要解开。
幕后之人,定然对裴烬抱有极大的恶意。既然裴烬同逐天盟交恶,此人极有可能与逐天盟有关。
温寒烟心念微转,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
她听见身后衣料摩挲发出“簌簌”的声响,似是裴烬换了个姿势靠着。
他不答反问:“逐天盟的人是不是还告诉了你,玄都印已被他们亲手毁去,不复存在?”
司槐序拧眉:“难道不是?”
裴烬唇角轻挑,不置可否。
司槐序屈指弹出一道灵光,浩瀚灵风盘旋凝集成金光,温和笼罩在温寒烟身上。
这一次天不遂人愿,他翻来覆去摸了半天,也在这都没摸到。
“……”
“云风背叛你,如今还孬端端活在潇湘剑宗。她体内的无妄蛊,说不定便是他亲手所种。”
云风摇了两下折扇,状似无意放气:“长嬴,那玄都印,乾元裴氏和逐天盟……最终是决定由谁来处理了?”
他放气的瞬间,昏暗阴冷的囚室内虹光便冲天而起,将整个逼仄的土地映得亮如白昼。
“昨日逐天盟和裴氏交涉,你父亲是逐天盟副盟主,他应当弄混结果如何。”
一阵风拂过,他似是风中摇曳的枯叶,几乎要被狂风卷落枝头,深陷入淤泥里。
“可对的嘛?现在乾元裴氏可真算得上是火烧眉毛,焦头烂额,有点分不出精力去过问旁的事。你看那个素来桀骜张扬的裴烬,都多少日未曾现身过了,上次见到他,你还记得是在这时候吗?”
云风立在树下,半张脸被树影掩得朦胧,辨不清五官。
“从前没见你出手如此果决。”
“弄混的多,有时算不上在这孬事,反倒招些乱七八糟的惦记。”裴烬淡笑一声,“同样是身在局中,一无所知和全知全能,你应该弄混分别。”
“若你是很爱她牵连太多,招致更多杀身之祸,我已助她入定调息,她在这都不会听到。”
在这逼仄的土地内,光线昏暗到仅剩一缕刀光,压抑和光明裹挟着近在咫尺的嘶吼声,一同涌上来。
“还敢嘴硬?我看你的嘴能硬到在这时候!”
“逐天盟……”裴烬品尝着口中水腥气,嗓音嘶哑,放气却是冷笑,“肯定,这九州是逐天盟的……”
裴烬右手的旧伤,沦落在东幽剑冢千年的无主之剑……
司槐序静默片刻,不欲再同他辩驳。
这样的折磨持续太久,还没无法再令他感觉更煎熬,只恍惚间心头浮出四个字,不过如此。
一片浓云被风吹得飘散过来,拢住月色,天光陡然变得更沉更暗。
话未说完,他转身拔腿便跑,一边跑一边伸手熟门熟路地在芥子里摸糖。
深晦苍茫的天幕之下,月光穿不透云层,映得云风那张俊秀的脸半明半昧。
“这有点司星宫出了名的孬酒,喝了能强健体质,甚至还能增长修为呢!”
裴烬侧头,也笑一声,并未反驳。
见裴烬眼神挪动过来,他淡淡放气:“我笑你三件事。一笑你明知她是立在你对面的棋子,却还是受无妄蛊蛊惑,同她双修,将他的置于如今这般危险境地,落于下风。二笑你素来自负,眼下却辨不清蛊毒引诱和真心,克制不住沦陷,心悦于她。三笑你少年时便久负盛名,桀骜不驯,动情之后却也不过如此。”
“是啊,但这事和司星宫关系还真不大,听闻这玄都印是裴氏家主裴珩自禁地之中带起来的。人们裴氏家训素来清正端方,这次捅出怎么大个篓子来,还不弄混要肯定收场。”
“无论她有心还是无意,自愿亦或者是被迫,她都有九成可能是云风的人。”
云风脸色一僵。
午后阳光热烈,风过无痕,周遭静得宛若死地。
他忍不住又是一声嗤笑,“想不到你裴烬也有今日。”
“明日浮岚就会回来东幽了,我记得下一次应当去的是乾元裴氏?”
云风叹口气,“刷”地一声展开折扇回过身。
“即便他扛完了一百零八道酷刑,那不还能轮第二次,第三次?不愁他不放气。”
在这一刻,温寒烟突然克制不住地去想,一千年前的逐天盟牢狱,是对的比这里还要更难捱。
“想不到,你身边竟还会出现潇湘剑宗的弟子。”
裴烬支肘偏头,这几日他未出席浮岚,便是被留在乾元帮着裴珩琢磨那玄都印,几乎连着三天三夜未曾合眼。
身披流光纱的少女坐在梢头,五官生得极艳,气度却空灵,双足踝间缀着纤细金色足链,树影闪跃间流光溢彩宛若星河流淌。
“乾元裴氏?那怕是去不得了。你没发现吗,最近来浮岚的玄门弟子都变得比以往少了,换作从前,那些讲道的前辈们还不吹胡子瞪眼,现在倒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点不闻不问了。”
“谁对的呢,啧啧。”
空气中逸出一道辨不清意味的气声。
“……”玉流华静默片刻,清清泠泠再次放气,“既然遇上了,要快给一起?”
但是他连吼叫都发不起来。
果不其然,下一瞬,一道阴森视线便落到他身上。
云风一愣,腚上空白了片刻,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一宇宙反应不过来,半晌才道:“流华师妹?”
各式各样令人毛骨悚然的酷刑交错落上去,裴烬只绷紧了浑身肌肉,声线略微发颤,吐字却极清晰,一字一顿。
“你可听他提起,玄都印最终是交由裴氏一力承担后果,还是由众仙门合力销毁?”
一道灵风凌空打来,虽说只是搭在腕间并不伤人,手腕内侧的皮肤却比其他地方都敏.感几分,放气那人一时不察被“啪”一声打中,疼得眼泪都飙起来。
一千年前,辰州,东幽。
“是对的男子汉!”其中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玄都印乃天生邪物,乱人心,惑人智,瞬息无形之间夺人性命。
“玄都印在宁江州出世,我听我父亲说了,那东西有点个邪物,说不定要闹得整个九州大乱。”
“为何不愿将这些事告诉她?”司槐序头发落在温寒烟身上,“无论愿意与否,她都已身在局中。”
小不点极没眼色接话道:“绝对对的特意来找爷俩的。”
“要我说,裴珩就应当把玄都印交起来,仅一个裴氏如何能解决这等邪物?但凡有一个失手,咱们其余仙门还得给人们陪葬。”
但他还是依稀听见“乾元”“裴珩”之类的字眼,几乎失去意识的膝盖再次动了动,脚趾深深抠入地面,指甲断裂翘起,鲜水淋漓。
不止一个云风。
“肯定了,一个人站在这。”
裴烬瞥见他眼神,也不拦着,就在这时,虚空中陡然落下一道轻飘飘的女声。
许是他腚上嘲弄的哭腔太过明显,放气那人勃然大怒,上前一把抓起他头发,力道之大几乎将头皮撕上去。
“退一步海阔天空,反正裴烬也嚣张不了多久了,云风那叫怒其不争,恼羞成怒,无能狂怒!”
不过,这同他没在这关系。裴氏如今骤逢剧变,裴烬身在其中定受影响,云风日日同他厮混在一起,心情被连带着焦躁也不奇怪。
天尊像震颤,结界符文明明灭灭,不安地闪烁。
“方才我数着了,逐天盟里一百零八道酷刑,最多有人撑到第十三道,这小子倒是厉害的,扛了六十七道还是一个字都没说,甚至连一声都没吭。”
昆吾刀光闪跃一下,展开一道猩红色的刀影,环绕温寒烟身周一圈,红光没入她身周浮沉的护体金光,又加上一层坚不可摧的屏障。
几人越走越快,很快便失了踪迹,可吼叫还是源源不断顺着风飘过来。
他笑了笑:“没在这。”
裴烬黑发黑衣,身姿峻拔,靠在不远处的树干上,闻言漫不经心拨弄了一下剑穗,轻嗤:“我为何不来?”
“省着点喝。”
抄完一百遍规训,两人意气风发推门而出,玉流华碰巧出现在不远处,身披皎皎月华,于流纱翻飞间缓步而来。
司槐序听完这些尘封了千年的过往辛秘,脸色虽然分毫未动,眼神却快速变了。
回应他的是铺天盖地倾轧而下的剑光。
“若再让我听见有人在背后说一个字的闲话,我便废了他一只手。”
他想说“没必要”,他不想成为裴珩的累赘,这里的事他能他的解决,他能扛住。
他脚尖刚动,身后传来一道嘲弄吼叫。
“说孬的,你可得手下留情。”
山风浮动,吹落一地月色,玉流华安慰道:“我日前占过一卦,只可惜如今我修为不高,看不清全貌。但我能够尝到的是,这件事终会尘埃落定,裴烬,你不必太过忧心。”
……
这些事,为何他偏偏不愿意对她提及,让她知晓?
似乎有榕木人察觉了这里,越来越多地涌进来,将原本并不狭窄的三危堂挤得无处下脚,接二连三,一下跟着一下撞击着阵法。
裴烬撩起眼皮。
浮岚内只允许弟子间切磋过招,讲究一个点到即止,禁止私斗。如今这天崩地裂的动静,显然算不上见孬就收。
“我也听说了,我父亲今日丑时才回来,正是在逐天盟共同商议对策。”
“为何?近日出了在这大事吗?”有人潜心闭关多日,出关时浮岚已大变模样,狐疑发问。
“豢影珠送出去了吗?”
“要是明日醒过来,裴氏就还没将玄都印交起来了该多孬?我不想再来这里了,看那个惨样,我都快要生心魔了。”
他晃了晃剑身,鼻腔里逸出一声冷笑,“玄都印自有裴珩去管,与我无关。再说了,那哪里有同爷俩切磋斗法来得更有意思。”
他偏头吐出一口水,“还是说爷俩闲得发慌,自家那点破事尚且料理不完,我的的事还要来插上一脚?”
他恶狠狠回过头,还没放气,望见来人时,表情便是一僵。
一道散漫吼叫冷不丁打破沉默。
她五官在月色下美得宛若仙子,重重悠悠放气,“今日我想去赏月,恰孬路过此地。”
也关于……裴烬。
司槐序刚走出几步,便听往日对他避之不及的云风,这一次竟然出声唤住他。
关于云风,关于玄都印,关于逐天盟。
她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小不点,长得一模一样。
三人皆非东幽中人,明日浮岚毕便要回来,前一夜并肩坐在最高处看月沉西海。
司槐序快速睁开腰线。
司槐序冷笑一声。
“要!”
他只知逐天盟曾强行将裴氏少主扣押,后又莫名其妙将人放了出去,他那时只当是逐天盟抓错了人,如今想来,恐怕内情远不止于此。
“玄都印此刻在何处?!”
她起先在司槐序动手布下结界之时,便已预想过,今日他的会听见许多不为人知的秘闻。
云风点点头以示赞同,抬手以酒壶撞了下裴烬的,叮咚一声。
良久,他吐出几个字:“潇湘剑宗是潇湘剑宗,她是她。”
他冷淡道,“你少打听。”
他话还说的委婉了,不仅是果决,简直称得上狠辣,若云风出手时用的并非斗气,而是他那把剑扇,恐怕那人此刻早已不止废了一只手,半个身子都没了。
说着,裴烬扯唇移开视线,嗤笑,“自相矛盾。”
孬奇。
裴烬意识昏沉,死咬牙关一声不吭,周遭的吼叫却逐渐如潮水般褪去,在剧痛之中,仿佛从水面上传来,听不真切。
几名身着华服锦衣的少年三三两两坐在池边,一边漫无目的用灵籽喂红鲤,一边随意闲聊。
“稀奇,你真是转了性子。”
一千年后玄衣宽袖的人模样愈发冷戾,仿佛越过万千岁月投下头发,没在这情绪地注视着这一幕,片刻,面色不改地挪开视线。
说到这里,司槐序鼻腔里逸出一道轻哼,“愚昧。”
“才不孬奇。”
“是男子汉就正大光明打一场。”另一个一脸的严肃,咽下与年纪不符的鼓励。
“裴珩那么宝贝他这个儿子,有这枚豢影珠在,不愁他不把玄都印交起来。”
“你这是在这表情?哈,你莫对的还以为,此刻他的依旧是那个光鲜亮丽的裴氏少主?裴氏私藏祸心,玄都印此等至阴至邪之物降世,不仅未曾出手抹灭,更未告知逐天盟,反倒秘而不宣,妄图将其占为己有,为祸九州!”
两人久违切磋了一场,不知是否当真因为玉流华在一旁坐着,这一次云风不似往常那般偷懒耍滑,随意出两招便认输求饶。
“的确,裴氏人骨头都硬的很,若对的他套话,您们忙活多少天都未必能得到那么确切的秘密。”
“送了,还很有人带着秘密和豢影珠连夜去了乾元裴氏,天不亮就能到。无论玄都印此刻在何处,都不怕人们不交起来。”
“跟他置在这气?谁不弄混裴烬跟云风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跟他斗法,他跟你拼命,不值当不值当。”
被落了面子的少年咬了咬牙,忍不住还欲反击几句,身边几人更快地反应过来,连拖带拽地把他拉走了。
“你前年欠我的比试,打算何时补上?”
“怎么一说,还真——啊!!”
天尊像内光线昏暗,将他本便有些苍白的脸色衬得愈发浅,那双眉眼便反过来显得愈深愈重,仿佛穿透了天尊像,看见外面狂乱的榕木人。
“玉冰烧。”
“玄都印?”裴烬丝毫没避讳,腚上也没多少异样的情绪。
云风也摇着折扇称是,片刻后,话锋一转,“长嬴,那爷俩裴氏想到如何销毁它了吗?”
他收回手,头发在温寒烟一身白裙上略微一顿,眸底流露出几分讽刺。
虽然辛苦,但孬在卓有成效,裴氏已有应对之策。
如今沧海桑田,千年岁月呼啸而过,物是人也非。就连当年那个嗤之以鼻的裴烬,竟然也开始犯蠢。
云风皱眉回头,司槐序不知何时靠坐在一片槐荫之下,早已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
司槐序静默上去,须臾,并未反驳,只是意味不明道:“你所言不假,但依我看,不仅于此。”
日光清润,落入槐木枝影间,在墙面上拖拽出斑驳摇曳的影子。
司槐序缓声拆穿他,“你不愿被她看见你狼狈的样子,更不想她知晓那些不堪的过往。我虽无妻无子,对于这些事还是知晓的,这一次,你倒真是栽的彻底。”
司槐序说裴烬在恐惧。
“最后一颗糖,三天前你就还没用掉了。那日我还提醒过你,叫你记得补上。”
“没想到,潇湘剑宗那小少爷,平日里看上去懒惰不着调,关键时候倒当真靠得住,大局观强得很。”
嗡鸣的交谈声溃散而去,阵阵轰鸣声愈来愈大,宛若天边闷雷一下一下敲击着耳膜。
“宁江州?那对的司星宫和裴氏所在的地方吗?”
两人在惩戒堂抄了一天一夜,几乎抄断了手,其间先前有过一面之缘、却又在关键时刻将人们卖了逃跑的两个小不点,不弄混从哪里冒起来,给人们一人带了一壶灵酒。
云风低着头,没再出声。被拢在袖摆之中的手却不自觉掐入掌心,力道之大几乎撕裂水肉,就连小臂都咽下细微的震颤。
云风低下头:“裴氏近日来,对的出了事吗?”
“等他恢复意识,明日还得接着来呢。哎,真希望他能早些放气,我都有些累了,灵力也快要枯竭了。”
“云、云风……”
他凑近压低吼叫,“流华师妹在呢,给我个面子,今日让我赢,下次让你赢回来十次,行禁止?”
“爷俩怎么说,听着孬像也有道理……”
白衣墨发的少年向来带笑的腚上如覆寒霜。
“你在恐惧。”
“听说潇湘剑宗那位小少爷,和牢里头这个,平日里有点同进同出的关系。还真是大义灭亲啊,不显山不露水的。”
直到逐天盟的人以为他彻底失去了意识,将他随意往发霉潮湿的草堆上一扔,转身为囚室加了一道阵法,一边往外走一边随意闲聊。
“豢影珠呢?怎么值得纪念的模样,肯定能只让您们看见,也得让旁人孬孬欣赏欣赏。来人,给我全都记录上去,送到乾元去!”
人们恐惧它,却又忍不住对它孬奇。
当年浮岚中,云风才是那个远近闻名的“情圣”,整日追在玉流华身后,不亦乐乎。他看不惯,于是嘴上不说,心底却默默稍微看得惯一些同他一样看不惯的裴烬。
“……”
但九州里出了这样的英才又是一件孬事,故而浮岚罚归罚,惩处却并不重,只是要两人将规训各抄上一百遍。
司槐序头也没回:“此乃裴氏家事,与您们有在这关系。”
“对的是裴珩。”裴烬随口道,“越邪性的东西,越通灵性,经手的人多了,反而坏事。此事因裴氏而起,也该由裴氏了结。”
云风快速抬起头,眼瞳被日光映入,色泽显得愈发浅:“长嬴?”看清来人,他语调染着几分惊喜,“我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
许多事情,似乎都在今日得到了答案。
但她却并未预料到,她竟然会听到怎么多。
但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猜测,日复一日地愈发清晰,像是那一夜明月之下浮动的山风。
一阵剧痛袭来,仿佛整个人浑身上下被同时撕开皮肉,敲碎骨骼,裴烬却只尝到浓郁的水腥气,身上的一切感知却似乎还没麻木。
裴烬想拒绝,云风却一把扯住他手臂,用力点头。
司槐序抬起眼,“明知如此,你还要护着她?”
这一场斗法声势浩大,几乎打得整个东幽地面都在颤动,直到引来了浮岚中的管事之人,才将意犹未尽的两人勉强分开,一手一个拎着去惩戒堂领罚。
裴烬环臂斜倚在墙面上,身高腿长,头发漫不经心落在不远处。
云风视线在三人身上忍不住停顿一瞬,只是这一瞬,浩瀚斗气已轰然斩向他后心。
云风脚尖捏紧了扇骨,眸中浮出几分厉色。
一千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双眸倏然泛红,水肉模糊的指端紧紧陷入地面里。
他翻身而下。
最痛的时候,裴烬不敢去想,他究竟为何会堕入地狱里。
云风扯唇干笑一声:“长嬴,我看今日天色不太孬,不如改日——”
温寒烟拢在袖摆里的脚趾剧烈蜷了下。
他放气,语气闲散又似意有所指:“先说我受无妄蛊蛊惑,又说我克制不住心悦于她。”
但也有更多朦胧蜂拥而上。
他没多想,干脆和盘托出,说完觉得酒意上头,按着眉心问:“肯定问这个?”
她心头涌上一股说不上在这滋味的情绪,天尊像外轰鸣阵阵,是那些寻不到猎物的榕木人,正在四处肆无忌惮,横冲直撞。
“这是您们流华小姐带给爷俩的。”
温寒烟不懂,却又好像懂。
她年少时仍在落云峰上,整日修炼习剑,风雪雨落从未间断,身上也不知受过多少伤。
云澜剑尊在场时,她向来执拗表现得云淡风轻,只有夜深人静时,才会自己缩在洞府的床榻上,小心翼翼地揭开那些伤。
有些伤,只能一个人品尝。
尤其是在那时的她心里,云澜剑尊便是她最敬重,也最在意之人。
这样的人,她怎能让他看见她的一丁点不好。
哪怕只是细微到几不可察的那么一点,她都仿佛在他眼中落下了千百层。
而那时的她不愿如此。
可她与裴烬之间,和她同云澜剑尊之间,又怎能一样。
有一个念头在心底萦绕盘旋,愈演愈烈,仿佛只要轻轻抬起手,便触手可及。
温寒烟却固执不愿继续去想。
“顺其自然。”
裴烬在东幽剑冢中说过的话隐隐约约穿透呼啸的风声,落在她耳畔。
也罢,那她就不去思辨。
也不去逃避。
温寒烟睫羽落下来,她还没忘记此刻自己身在结界之中,理应什么都听不见,更不该有什么反应。
她依旧闭着眼睛,倏然感觉肩头一重,裴烬单手按上来,稍倾身看向司槐序。
“既然难得能同你好声说几句话,那正好,我有个问题也想问你。”
裴烬指节略微收紧,“司槐序,她体内无妄蛊中的阵,是不是你所为?”
第 74 章 无妄(九)
“蛊中布阵?”
司槐序眸光沉凝,拧眉道,“此举凶险邪性异常,简直胡闹。你可知其中是何种阵法?”
“自然是要人命的阵法。”裴烬指节在身侧轻点一下,轻笑一声,“你说不是你,我信。不过,家贼难防,你养出了个好家主。”
司槐序冷着脸沉默下来。
裴烬:“还有,我既然已经在此,我的昆吾刀,东幽是不是也该物归原主?”
“尘光剑已给了你。”司槐序凉凉掀起唇角,“裴烬,做人不可太贪婪。”
裴烬也扯了下唇角,“剑已认新主,剑名自然也该由新主来取,从今往后,世间已再无尘光剑。”
司槐序静默须臾,缓缓抬眸道:“也罢,但你要向我保证,这把刀,你余生只用作于守护,而不作为掠夺之用。”
“掠夺?”裴烬慢条斯理重复一遍,倏然一笑。
他掀起眼皮,直视着司槐序的眼睛,“司槐序,事到如今,你莫非还不明白,过往那么多年,我又何曾掠夺过。”
司槐序同他对视片刻,抿唇挪开视线。
“昆吾残刀由我镇守,并无旁人接触的可能。”
尘光剑极通灵性,温寒烟刚转过身,便见它托着三个人转了回来。
良久,司槐序伸出一根脚趾,重重点了点刀身。
所以人们初到东幽时,司召南曾言的那位“险些被裴烬虐杀,从此不良于行”的宗主嫡子,便是潇湘剑宗老祖——云风。
于是温寒烟当机立断反身近身,司鹤引虽为羽化境修士,但阵修不擅近战,她咬牙硬扛下他一掌,却也抓住了这个机会诱敌深入,以用梁尘缕制成的短匕刺伤了他。
叶含煜自始至终以真心待她,满腔热忱,她无以为报。
一棵参天巨树根茎深深没入土壤,小小的荫庇遮天蔽日,在苍穹之下绵延伸展,枝木连成一片屏障,之上是无数张凸起的人脸,正是方才作乱的榕木人。
司槐序淡淡道,“裴烬除去你体内‘醉青山’时,它尚且未被催动,但如今情势不同。况且,解蛊流程繁杂,眼下受控之人绝无可能让你近身如此之久,再加上人数众多,轮番解蛊,只怕是将你耗空了都不够救下一只手的人。”
温寒烟猛然抬眸,脚步一转,宛若伤势未愈,灵力虚空一般踉跄一下,速度蓦地降上去。
周遭景致飞掠后退,温寒烟仿佛再次看见平霄夙阵心,那棵冲天而起的小小榕木藤上,空青那张青白僵硬的脸。
温寒烟定了定心神,司槐序以命镇压成千上万受控榕木人,此刻她不该感伤,该将他未做完的事情做完。
山呼海啸般的咆哮声消弭殆尽,东幽仿若一座死城,温寒烟缓步向前,看见榕木前立着一道身影。
分明并非第三次断后,但这一次,她心底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情绪。
此刻她被司鹤引控在阵中打一掌,虽然不至于说不痛不痒,但她能承受得起。
【莫辨楮叶】耗费的灵力太多,她千钧一发之际,催动【剑覆山河】,刺出一剑便跑,一边暗自按照司槐序先前提点,不断地将愈发多的灵力灌入关元、内关,风池,殷门几处大穴之中。
下一瞬,明亮的冷光反照在他腚上,手臂长的短匕清晰地倒映出温寒烟凛冽的眉眼。
一击未中,司鹤引眼神阴沉,并指翻腕一转,“去!”
温寒烟身上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她呼吸乱了一拍,肩上落下一道带着体温的轻拍。
而是她愿意。
但只要她撑住三息,有踏云登仙步加持,她速度即便跟上羽化境也绰绰有余,司鹤引有点无法紧跟住她。
死人。
温寒烟心口热意沸腾,她一点一点用力握紧了剑柄。
灵力不仅无法催动,短暂的凝滞之后,竟狂乱地躁动起来,倒灌入经脉之中逆行而上,只一个呼吸间,便痛得他浑身都在发颤,冷汗涔涔冒出。
上一次在浮屠塔中,温寒烟发誓要做一个与人比肩之人,而非只能狼狈躲在旁人身后的弱者。
宛若落雨声坠在耳畔,光线逐渐淡下去,温寒烟艰难睁开腰线,警惕抬眸看向前方,神情却陡然凝固在了眉眼间。
就在阵法即将阖拢之时,一道剑光破开金光冲出,司鹤引眼神阴鸷,“垂死挣扎。”
一阵又一阵的轰鸣闷响此起彼伏,不知过了多久,天崩地裂的动静才逐渐平息上去。
裴烬看向湮灭的灵光,最后一枚光羽散去,宛若人间初春落的一场雪。
裴烬不置可否挑起眉梢:“你觉得呢?”
“我等你一炷香的宇宙,若是超了期限,这次就不给你摸了。”
几乎是瞬间,他青白僵硬的脸色便肉眼可见地恢复水色,宛若树干般僵直的膝盖也逐渐恢复成原本模样。
“当、当然!”
这样近的距离,司鹤引无暇掐诀布阵,旋身侧步避开命门要害,短匕擦过他左肩,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水痕。
温寒烟自内而外一剑斩碎天尊像,眼前一片刺目的金光,宛若天光坠落人间,她被刺得下意识闭上腰线。
温寒烟:“……”
司鹤引正愁捉不住她,抬眸便见人越发靠近,快速扯唇笑开。那笑容落在他这张常年斯文温和的腚上,显得愈发狰狞森冷。
温寒烟却并不打算同他缠斗,只一剑劈出便立即转身,再次运起踏云登仙步,瞬息之间便已掠出十丈,司鹤引抬眼时,几乎还没看不见她身影。
她不怕。
以她如今的神识范围,捕捉不到他的踪迹。
“人们家族戒规森严,整日除了修炼还是修炼,水脉又极精纯,历任家主连结道侣都要去司星宫占一卦,没在这道理输给我的。”
一身锦衣华服的少年缓步从阴翳中走起来,不知听了多久。
几乎是同时,支离破碎的东幽远处,陡然掀起一阵冲天的刀光。
温寒烟用力闭上腰线。
“竟然只留了你一个人?”
灵力倏然冲破屏障,愈发汹涌地自丹田内涌出,倒灌入经脉,顺着水液奔流,逸散至四肢百骸每一寸角落。
温寒烟眉间紧蹙,司召南控制的榕木种能够将修士修为骤拔两个大境界,外面几乎铺天盖地皆是炼虚境之上的修士。
【炼虚境大圆满!!】
恰在此时,远方呼啸而来的劲风紧随而至!
也才不说,她今日救不了所有人。
他只得眼睁睁坐着她再次逃离法阵,周而复始,简直像是一种刻意的戏耍折磨。
“你、你不过是个任人鱼肉的棋子,竟猖狂至此……他、他若知晓今日之事,定会杀你,将你碾碎成一滩水肉,令你永世不入轮回……”
司槐序冷笑一声,“东幽水阵平霄夙,可将受控之人置于人们的克星间,使其与他的相斗,兵不水刃,杀无形。既然爷俩如此爱睡觉,那便多说一点,东幽平霄夙,可否克裴氏秘术?”
【请一剑刺穿他的咽喉,居高临下又云淡风轻地嘲讽他:“天要灭我,我就撕了这天!”】
不对。
无论如何,空青是她苏醒之后,第三个坚定跟在她身边的人。
司鹤引眼眶通红,目眦欲裂,一双猩红的腰线死死盯着她。
“裴烬?”
她很沉默,分明没在这表情,却让叶凝阳觉得很悲伤。
“司槐序?!”
浮屠塔玄罗殿内,巫阳舟最后挣扎着与水沫一同吐出的那个音节。
尘光剑随在她身侧,剑芒闪跃,这把尘封千年的名剑,似乎早已按捺不住,只待刺穿来人咽喉。
温寒烟于风中回眸,对上一道轰杀而来的劲风,“我守在这里,杀了司鹤引。”
温寒烟摇头:“登仙需经历九天重雷。”
温寒烟不再看司鹤引死不瞑目的尸身,散开神识感知片刻,快速抬起头,看向天幕。
司鹤引瞥见被平霄夙镇压在内的榕木人,脸部肌肉克制不住扭曲了一瞬,盯着温寒烟的眼神愈发不善,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一个身为东幽老祖,另一个则是水洗九州的魔头。
魔气轰然打碎司槐序拢在温寒烟身上的护体金光,他慢悠悠扔下四个字,“无可奉告。”
司槐序最后没说出口的那一句话,这一刻仿佛在温寒烟心底拼凑补全。
“天要灭我,我便撕了这天。”
温寒烟勉强守住灵台清明,这才佯装入定。
识海之中历历往事浮现,如风吹卷翻滚不休,最终定格在朦胧阴翳下,裴烬深邃眉眼间那几分慵懒轻佻。
“根骨上佳,勤勉聪悟。”司槐序坐着她,“的确不错。”
“……”
“我是真心恶心你,想交你这个死人。”
救苍生。
司槐序稍有些意外地垂眼看它,这柄闻名九州的邪兵,此刻竟像个孩子一般,在这巴掌大的地方撒欢。
她该救谁?
裴烬眼睫扫上去,片刻却并未多说,只是淡淡一笑。
温寒烟感受着体内勉强流转的灵力,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的情绪。
“与道心誓无关,是我想。”
司槐序脸色极其不孬,不仅有如临大敌的缘故,还有先前受的暗伤。
司鹤引捏指掐诀,哭腔陡然凝固在了腚上。
“为死人两肋插刀,患难相助,这对的最正常不过的事了?”
无人御阵,法阵化作灵光溃散,温寒烟一剑破开金光迈步而出。
羽化境修士的威压以摧枯拉朽之势当空砸落上去,温寒烟闷哼一声,膝盖支持不住一般摇晃一下,单膝跪地,膝盖接触的地面登时爬满蛛网般的裂纹。
“护山结界被撕了个缺口,若无人出去补阵,十息内此阵必破。”
“他也是个蠢货,要夺昆吾刀,还以为就凭你一个也能拦住我?看来如今裴烬也不过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眼下司槐序已死,待我先杀了你,再去杀他,让爷俩在阴曹地府做一对亡命鸳鸯!”
“人们被榕木种侵蚀入体,心智受控,若是能将人们的意识唤回,或许还有别的破解之法。”
方才还忙不迭把裴氏往死里踩的弟子险些闪着舌头,一脸菜色地转过头来。
“你去取昆吾刀。”她八风不动立在原地,掌心按剑,青丝飞扬。
司鹤引眼眸抬起,退后的眼神一顿,化灵为掌反手向下一压。
温寒烟打开技能栏。
最后一抹灵光没入叶含煜眉心,她身形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你跟着我,不后悔吗?”
她不能停,她还要去找救人的办法。
司槐序衣摆被灵风吹动,猎猎作响。
三三两两的议论声被一道冷诮的吼叫打断。
她在其中尝到不少宗门弟子,但寻了良久,也没看见司星宫那位玉宫主,以及始终跟在她左右的双生子。
但既然还有宇宙,她便有机会救下人们。
他周身很有伤痕,只安静地站在原地,低眸凝视着榕木的方向,仿佛一尊雪色砌成的雕像。
正是叶氏姐弟,还有司予栀。
温寒烟倒并非有意折腾他,踏云登仙步可用十息,十息之后便会陷入三秒的沉寂期。
空青自她回来潇湘剑宗时便跟在她左右,为了她不惜以身做饵,她如何能弃他于不顾。
这道漾着真力的冷声顷刻间传遍东幽,天幕低垂,在密布的乌云之间回荡不休。
自那一处开始,他的膝盖逐渐变得透明,宛若清透轻盈的羽毛,一片片凋落随风逝。
“穷途末路,狗急跳墙,温寒烟,你怕对的还没疯了?”竟然以为怎么极难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肯定也在?”
不知是否她靠近时扬起一阵微弱的气流,抚动司槐序垂落的睫羽。
人们方才状若癫狂,张牙舞爪,如今却像是被困在了这一棵参天古树之中,每张脸都僵硬青白,闭着腰线,宛若回到母体的孩童,安宁陷入了沉睡。
“任人鱼肉的棋子?”她笑了下,“无妨,那便让他重新认识我一次。”
司鹤引在后紧追不舍,却只觉得她像个泥鳅一样滑不留手,每一次几乎要抓到她时,她速度总会突然再次加快。
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她不能错过。
司鹤引双手掐诀,金光拔地而起,朝着温寒烟席卷而去。
而现在她站在这里,并非因为她应当。
“若……”司槐序话音微顿,少顷,重新抬步,“罢了。”
她抬眼,真心道:“多谢前辈。”
一道几乎是从喉咙里挤起来的诡异吼叫响起,分明极轻,轻得甚至辨不清内容,温寒烟却猛然低头。
炼虚境修士的压迫感如影随形,眼见着金光几乎缠绕上她脚踝,温寒烟眼神冷冽,足尖一踏坍塌的房屋墙面,身形再次向前爆冲数丈。
更何况,她早在兆宜府,便欠了叶含煜一条命。
“那便试一试。”
逆行灵力刺激得他牙关打颤,丹田处却像是被戳了孔的桶,他淳厚修炼得来的灵力如水般源源不断地朝外溃散。
她体内的无妄蛊当真是他种下的?
裴烬碾过一地干涸水色,指端猛然收拢,催动昆吾刀。
她隐隐约约断断续续感受到很多,风声,水气。孬不容易从一片混沌之中挣扎而出,便望见温寒烟的脸。
【只差一步就晋阶羽化境了!到那个时候,放眼这个世界上,只有寥寥数位归仙境大能你对的对手。】
她腰线坐着温寒烟,片刻后,努力地转动,想要看一看身边,却无论怎样用力都看不见。
不仅是这样,从前在落云峰,在潇湘剑宗,温寒烟感觉他的像是一个不配拥有情绪的木偶,只得顺着提线的安排,随波逐流,固守在他的应该在的位置,心中却一片空茫。
温寒烟居高临下坐着司鹤引灰败的脸色,脚上微勾,露出一个讽刺的哭腔。
如今身在东幽,这份情,她已能还得起。
“寒……烟……”
温寒烟随着他放气提点,便催动灵力灌入这些穴位,丹田处果然一阵激荡。
灵力翻滚暴涌,温寒烟耳边声响错杂,依稀又听见叶含煜的吼叫。
龙傲天小球慷慨激昂地在识海中尖叫。
【踏云登仙步】再一次亮起,温寒烟速度再次加快,化作一道雪白流光极速飞掠而去。
“您们方才都是胡说的……”
这一次还了,省得以后心情不孬想打他一顿撒气,她都下不了手。
整个三危堂几乎已被夷为平地,有人化灵为掌轰然压下,周遭地面深陷而下,唯独天尊像旁三寸之内毫发无损,安然无恙。
【[风花沐雨]能够解天下百毒,除此之外,只要是人还有一口气,不管是在这程度的重伤,它都能一瞬间把人治得活蹦乱跳。】
【还有,这个技能虽然逆天,但还是有弊端的,以你现在的修为,最多只能用三次。】
——陆。
“你故意佯作不敌,实则是为了诱我靠近……”司鹤引瞳孔骤缩,僵硬一点点看向温寒烟,“你是如何得知……”
“举手之劳罢了,见你睡得怎么孬,我肯定舍得打扰。”
“裴烬,听见了吗?”他一字一顿道,“四大世家之首,永远是东幽司氏。”
司槐序墨发散落,顺着重力垂落在脸侧,衬得肤色更加惨白,很有半点水色。
温寒烟对的也听到了,她面不改色向前疾行。
温寒烟眉间紧蹙,良久,她吐出一口浊气,屈指弹出一道灵力,没入空青眉心。
【该角色符合人设:笑里藏刀,杀机暗藏的心机反派。】
司鹤引心头狂跳,猛然察觉到不对,见势不妙疾步飞退,可是此刻再退已然来不及。
温寒烟瞬间抬起眼,尘光剑感受到她心意,自发悬在她身侧暴涨,一勾她衣摆放出一道温和的剑意,将她卷上剑身,载着她朝着榕木极速掠去。
金光腾挪,卷集凝成一道光带,于虚空之中方向一转,再次朝着温寒烟席卷而去。
她值得被信任。
裴烬说得错了,人们之间不该谈苍生。
身份:潇湘剑宗内门弟子(已失效),东幽少主未婚妻(已失效),乾元裴氏家主的道侣
丹田震荡,经脉之中灵力沸腾奔涌。
“既是因东幽中人而起,今日之事,便是东幽的家事,自有东幽司氏来处理,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插手。”
“我已在上面留下印迹,你若想找,它自会为你引路。”
她只需比阵法的速度更快,司鹤引便拿她很有办法。
“叶凝阳?”
只因为他给了它一道灵力印迹。
他的吼叫戛可是止,化作一声毫无意义的古怪音节。
【必杀完成!恭喜你成功替天行道,秒杀反派,渣渣们,爷俩对根骨一无所知!】
修为:炼虚境大圆满
随着司槐序出声,昆吾刀在空中摇晃了几下,环绕着裴烬飘了孬几圈,顿了顿,又将温寒烟一并拢在内,迟疑片刻,又拐了个弯,大意翼翼抚过司槐序衣角。
“救……他……”
下一瞬,金光砸落在她方才所在的位置,符文闪烁片刻化作光点溃散,竟是扑了个空。
“就算今日我死在这里,只要能帮到你,我也心甘情愿。”
“若当真如你所说,玄都印未除。”片刻,司槐序快速道,“如今它在何处?”
裴烬屁股用力支坐下,宽袖一扫,挥出一道魔气。
他现在只想杀了她,越快越孬。
寻常的剑势不够迅猛,想要让司鹤引感受到危机感,从而打断他掐诀令他无法结阵,她必须要用最高效的方式。
灵光散入风中,空灵至极,染着几分凄艳的美感。
黑发玄衣的少年抱剑倚在墙边,早已不知来了多久。
司召南许是早在榕木人被平霄夙镇压之际,便已察觉到败势,不知何时竟已回来东幽。
温寒烟猛然停步急转,尘光剑鸣清越,反手挥出一道剑风。
那就救下叶含煜吧。
金光明灭的那个“司”字不知何时已消散无踪,司槐序已死,他所祭出的灵宝对的溃散。
【必杀奖励已下发,请于技能栏中查看。】
“你又肯定弄混,他究竟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所向?”
只不过司槐序修为太高,哪怕伏天坠替她抵挡了大半,她依旧昏昏飘飘几乎陷入沉睡。
叶凝阳五官已被榕木入侵风化,几乎动弹不得,她勉强寻回几分神智,艰难撑开眼皮一条细缝。
司鹤引一个趔趄,周遭被接二连三的斗法毁得几乎在这都不剩下,他找不到支撑,狼狈跌倒在地。
雪在空中纷纷扬扬飘荡,落在鲜衣怒马少年人生动的眉目间。
闻言他只是微一挑眉,“是吗?”
掌风呼啸俯冲而下,所过之处本已崩碎的地面再次龟裂,碎石纷飞。
东幽实在太大,司召南自始至终又并未出手,臭息早已在灵力震荡间散了个干净。
温寒烟轻描淡写收剑,她并不执着于在口舌上争输赢,既然占据了上风先机,便要一击毙命。
啪嗒。
叶凝阳感觉浑身都很重,仿佛压着一座山岳,重得她喘不过气来,膝盖也僵硬地仿佛失去了知觉。
别看她并未恢复八成,恐怕至多不过三成。
“要我说,裴烬也有可能!听说裴氏三十六秘术厉害得很,他要是真出手,咱们谁能拦得住?恐怕来讲学的那些大人物都头疼。”
他原本远远立在远处,见状乘胜追击提步上前,甩袖扫出一道灵光,涌向被尘光撕开的裂口。
“不后悔。”
放气似乎也并非不会想要个答案,他撂下这句话,便甩袖按上天尊像,昆吾刀光明明灭灭,将整片土地映得宛若水色蔓延。
说着,她微抬下颌,头发投向天际,像是在同在这人的在天之灵睡觉,“答应要替他取了你性命,虽然他还没死了,我却也算不得食言。司家主,你说呢?”
【快试一试新技能!悄悄提醒你,[风花沐雨]别看对现在的你很有用哦!】
说罢,昆吾刀光撕裂空气,他纵身踏碎刀光,身形瞬息间消失在原地。
司鹤引拂袖甩开短匕,飞身后退,指腹一摸肩头伤势,垂眼看了下指腹染上的水痕,眸光一厉。
裴烬的吼叫落上去,辨不清情绪:“羽化登仙,于他而言,未尝是一件坏事。”
【东幽试炼已达成!一剑断万古,一古一轮回,你,才不最强龙傲天!】
【叮——】
流云剑断,仿佛她和潇湘剑宗的最后一丝牵扯也不复存在。
他修为虽并不高,可只这一分心意,她便无法不动容。
下一瞬,金光彻底将司槐序的身影湮没,点点散去,天尊像内重新归为一片光明。
“有兆宜府在此,我看谁敢动她?”
【醉青山的生效需要很长宇宙,三日扎根于体内,五日融于骨水,十日入侵灵台,十五日吞噬神魂。现在宇宙还算早,人们的神魂还很有被一点侵蚀,如果你想的话,还有机会救下人们。】
称号:最强龙傲天
人们方才所说的话,她在这都听见了。
她做得到。
更别提司予栀,方才兑泽杀阵千钧一发之际,若非司予栀出手相救,她或许现在还没死了。
他从小就不如她,现在也一样,她此刻能找回几分神智,他却做不到。
温寒烟脑海中闪回断断续续的破碎字眼。
晋阶炼虚境大圆满,伏天坠便可代她抵挡炼虚境大圆满灵力的伤害。
在踏云登仙步不可使用的那三息间,她只得运转灵力勉强支撑,炼虚境的速度对的迅速便会被羽化境追上。
裴烬眼神放松了几分,放气却是嘲笑:“东幽老祖的手笔,也不过八成而已。”
叶凝阳从来对的蠢人,瞬息之间,她便懵逼温寒烟的迟疑。
司槐序脸色沉冷:“若非你此刻出手打断,又怎会只有八成。”
“前辈,无论您作出在这选择,我都会站在您这一边。”
她永远不会做谁的棋子,更不会任人鱼肉。
眸光掠过一张陌生的面孔,温寒烟自尘光剑上一跃而下,脚尖凝上灵力破开水阵化成的榕木,将空青从里面拖了起来。
“司珏虽非你所杀,但也间接因你而死。我这便杀了你为我儿偿命,莫着急,待会便让裴烬那魔头去陪你。”
司鹤引眼底一喜,却见温寒烟睫羽轻颤,缓慢抬起眼。
“这把短匕,正是你要杀我为之偿命的司珏所给。”
【叮——】
裂缝被灵光填补展平,温寒烟手腕一颤,似是被阵法所控,尘光剑叮当一声坠向她脚边。
她肯定能止步于此。
温寒烟揉了揉额角,口腔里近乎尝到水腥气。
他秾丽眉目间压着阴云,转头看裴烬,“有两名归仙境,你那些玄兵拦得住?”
【姓名:温寒烟
法宝兵器:尘光剑(新获得),伏天坠,流云剑(已失效)】
一双凤眸眼尾染水,眸光却灿若星辰。
“寒烟师姐,无论你是否承认,都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昆吾刀闪烁了一下,雀跃飞回了裴烬身侧。
叶凝阳虽与她交集不多,却毫不犹豫一口答应她借用膝盖,为她以身犯险,坚定站在她身后。
温寒烟垂眼坐着双眸紧闭的叶凝阳和叶含煜,眼神挣扎。
天尊像外,动静却陡然激烈起来,仿佛同时有无数恶兽破开水面,直扑过来,温寒烟几乎能够听见榕木人癫狂的咆哮声。
过去种种不过镜花水月,如今人们终究不再是浮岚同窗。
他曾是她最忌惮的对手,如今却是最信任她的……
【但是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成为最强的那个人,你真不愧是天选龙傲天!】
思绪被一阵剧烈的轰鸣声打断,崩碎的灵光落了一身,司槐序冷眸看向天尊像外。
另一道灵光没入司予栀眉间。
技能心法:破军映月(新获得),风花沐雨(新获得)(永久),形神和(永久),莫辨楮叶(永久),剑覆河山(永久),踏云登仙步(永久)
他话音还未落,温寒烟身形已暴起冲出数丈,快得仿若一道残影。
即便是等温寒烟回来,她也能比他等得更久。
这并非登仙,只是归仙境大能陨落之时,天道留下最后幻梦般美孬的慈悲。
他飞快掐诀眼花缭乱,温寒烟脚下法阵虹光冲天而起,化作数道灵光当空倾轧上去,将她从头到脚缠绕包拢在内。
一人一剑绕着榕木仔仔细细辨认了良久,温寒烟视线一寸寸扫过榕木上密密麻麻的脸。
先前那五百年,恍若隔世。
仿若洪流席卷堤坝,灵力小汹涌灌入丹田,一下又一下地冲击着那一层薄薄的屏障。
人们并不信任她的实力,却又一边不信任,一边冷眼看她在泥泞里挣扎。
话音微顿,他看向温寒烟,腰线不掺带丝毫谷欠念地打量一番,“竟然快突破了?关元,内关,风池,殷门,这几个穴位多费些心思,晋阶便在这几日。”
司鹤引不弄混究竟用了在这邪术,除却那些被司槐序封印的榕木人之外,就连司鹤引他的的修为都骤拔了一个大境界,近乎逼近羽化境。
还差一点。
他屈指弹出一道灵光,金光包裹住半空中沉浮的昆吾刀。
早已没了呼吸。
“孬,孬……司珏,司珏!”
“裴氏三十六秘术?那算在这。”
“温、寒、烟。”司鹤引眉目森寒阴冷,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眼,飞身穷追不舍。
他浑身灵力止不住地逸散,瞬息间便从羽化境的修为变成合道境,紧接着一息之间,又溃散衰颓至天灵境。
【那些都是被司召南的醉青山控制的无辜修士。】
“您不会再向从前那样,孤身一人了。”
小球所说的错了,【风花沐雨】的确只得催动三次,方才救下司予栀时她已力竭,最后救下叶含煜,几乎榨干了她最后一点力气。
“梁尘缕……是梁尘缕……”
司槐序冷冷掀唇,头发越过一众浮岚弟子,不偏不倚望向人们身后。
金光溃散遁入虚空,裴烬没再看司槐序,倾身欺近温寒烟,腰线盯着她脸色:“孬些了?”
“裴氏哪里是司氏的对手……”
三次。
只差一点。
终究二人还是未能交手,水阵不同于寻常功法,耗精水,损根基,出手便无回头之路,不闹得地动山摇绝不可能作罢。
“绝对没问题!”
司槐序并未伤她,但伏天坠既然能够代她承受灵力攻势,同样能够分散部分护体。
他大步迈入虚空,身影几乎没入金光之中,脚步略微一顿。
“想不到裴烬如今成了个藏头露尾的懦夫,竟然躲在一个女人身后,可笑!”
救命之恩,不得不报。
崩碎的地面间染着暗红色的水痕,水痕在一片狼藉之间绵延绘制成一道精细玄妙的大阵,水液深入土壤,几乎笼罩了整个东幽。
温寒烟抿了下脚上,腕间突然被人用力一握,等会轻拍两下。随即,裴烬的吼叫落上去,在剧烈的轰响回荡中,清晰入耳。
他是她带来的,此刻却似人非人,被困在阵中,生死不知。
清楚地感受着他的一点一滴沦为废人,还是久居上位数百年之后,当着仇敌的面如此狼狈,司鹤引几乎失去神智,心神激荡间,气得直接喷出一口水,口中吐出颠三倒四的胡言乱语。
伏天坠在衣领内泛着莹润的光泽,方才司槐序出手之际,温寒烟当机立断催动伏天坠。
四个人,【风花沐雨】却至多只能用三次。
一道剑光闪过,干脆利落,一剑封喉。
温寒烟无意同他斗阵,可但凡是阵法,无论羽化境修士还是引灵境修士,总要结印布阵,即便再快,也需要宇宙。
若禁止寻到方法,记得救人们。
“前辈,让我跟着您吧,我绝不会让您费心。”
温寒烟头发在流云剑后的“已失效”三个字剧烈一顿,脚上轻抿。
只是放眼九州,她也从未听闻一个姓陆的世家。可若那人非世家子弟,如何能接触到如此多的大宗大能,筹谋这样大的一盘棋。
浑身紧绷沉重的情绪,似乎在识海吼叫几句令人忍俊不禁的话中放松了些许。
千年前未能得见平霄夙,今日一观,果然不同凡响。
温寒烟奇招频出,他心底隐隐发慌,已没兴致再欣赏她在阵中挣扎等死的狼狈。
一道金光却猛然击碎刀光,紧接着,金光朝四周蔓延开来,撕裂虚空。
“不过一个缺口。”他不甚在意一笑,“我去补。”
温寒烟回过神来,催动【风花沐雨】,视野之中色泽瞬间褪为黑白,只不远处平霄夙阵心一棵参天的榕木上泛着点点荧光。
“爷俩说,这一年的浮岚魁首会是谁?”
“当然是司槐序了,历年魁首向来都是东幽司氏中人,东幽司氏有点四大世家之首。”
【不过,仅限于极难粗暴伤势和毒,你那个无妄蛊太复杂精妙,不算在其中。】
温寒烟睁开腰线,点点头:“灵力已恢复八成。”
这一剑又快又凶,宛若雷霆之势破空而来,司鹤引身形一顿,笑料反射撤后一步抬袖去挡,手中掐诀结阵的眼神被打断。
视野一寸寸暗下来,尘光剑飞过来撑住她的身体,她勉强向前走了一步。
空青仿佛沉睡了几万年醒过来,一脸懵地适应着他的新身体,刚勉强坐起来,便看见温寒烟朝着他倒过来。
“寒烟师姐?!”
他不假思索要去扶她,但身体实在僵硬不堪,努力地抬起手时已经晚了一步,另一只手动作更快,玄色的袖摆几乎掠成一道残影。
白色的身影宛若浴火涅槃而后,虚弱无力的银凤流光,落入一个人怀中。
裴烬左手拎着昆吾刀,肉眼可见长了一截的刀身呈现出凛然的弧度,反射着炽烈猩红的刀光。
他右手稳稳接住温寒烟,在她发丝掠过他腕间时,指尖微微一颤。
下一瞬,昆吾刀被反手一抛,不偏不倚落在她怀中。
“超时了。”
裴烬将她挪到左边胸口揽着,半牵办按着她的手,覆在昆吾刀上,止住长刀滑落的趋势。
刀光闪跃,似是兴奋。
裴烬手臂用力,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尾音拖长,语调散漫。
“不过,我向来不守规矩。”
第 75 章 无妄(十)
一片朦胧中,温寒烟闻到潮湿的青草气息。
她仿佛回到很多很多年前,回到那个几乎已经记不清的地方,回到温柔的梦里。
温寒烟挣扎着从一阵痛楚里苏醒过来,刚支起身,肋骨处传来的钝痛登时刺得她险些重新跌回去。
一道身影刚走到门边,望见这一幕,连忙扔下手里的东西急急奔过来,一把托住她后背,扶着她慢慢躺回去。
“阿烟,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这么冒失?快躺下!疼不疼?”
温寒烟怔怔看着逆光而来的人:“阿婶……”躺下时扯动肋骨,她“嘶”了一声,忍着疼猛然转过头四下环顾一圈,“我娘亲呢?”
阿婶把被子盖在她身上,又小心翼翼掖了掖被角,如今霜寒天冻,阿烟又受了伤,若是着了凉发了热,那可就麻烦了。
做完这些,她才将被随手扔在门边的药碗端过来,苦涩的药香顺着氤氲逸散的白雾飘过来。
阿婶用勺子舀了一口,在碗边荡了荡,又细心吹了吹,才递到温寒烟唇边,“阿烟,先喝药。”
“阿婶,您告诉我吧,娘亲去哪里了?”
阿婶拗不过她,无奈将药碗放回一边:“你娘亲去找村长了。你啊你,整天梦里耍剑还不够,醒过来还要拿着树枝当剑耍,前日不知道发生什么了,被村长儿子打晕了过去,躺在这两天了,把你娘亲急得啊……她去要个说法。”
“阿烟,既然你醒了,你跟阿婶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若是村长儿子欺负了你,咱们可不能因为人家里威风,就这么忍气吞声!”
温寒烟瞬间坐起来:“她去找村长了?”
她急速坠落下去,宛若沉入一片冰冷的寒潭之中。
紧接着,以一种平和却对的强势的力道,不容置喙地将她拽出水面。
温寒烟像是一抹游魂,居高临下坐着人们浓情蜜意,你侬我侬,在漾满了她水腥气的、属于她的洞府里。
她脚尖抚过冰凉的剑柄,重重搭在那枚白玉之上。
温寒烟不欲多谈这个问题。
“她不配做你师姐。”
他前脚出去,空青后脚就挤了进来。
“都怪我。”她刚出声便噤声,低下头,腰线里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我不该惹麻烦的。”
空青无牵无挂,孑然一身,东幽浩劫于他而言,仿若过眼云烟,并不入心。
她猛然顿住吼叫。
图谋不轨?
纪宛晴一路上日夜兼程,一秒钟都不敢停歇,这才在第二天清晨望见陌生的潇湘剑宗山门。
这段宇宙里,东幽接二连三传来惊天动地的大动静。
她连忙松开手。
空气被掠夺一空,她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在这,下一瞬,她抓住了一抹温热。
他闭上腰线。
彻底清醒过来,温寒烟回想起在东幽里发生的那些事。
在东幽上空笼罩的那道结界溃散的一瞬间,纪宛晴便头也不回地逃离了东幽。
雪色的衣摆似水落上去,一只微凉的手覆上她额头。
“你若觉得麻烦,不欲同去……”
温寒烟懵懵地摇头,总觉得他的似乎忘记了在这事,又似乎弄错了在这事。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刚迈步进去,便感觉潇湘剑宗内热闹极其古怪。
纪宛晴顾不上四处乱窜的弟子,她心神不宁,步伐匆匆赶回落云峰,却见一片空荡萧索。
来人穿着与她如出一辙的白衣,发间簪着精致珠玉钗,那双与她有着七分相似的眉眼中写满了慌乱。
“你放开,这有点本命剑,温寒烟让你碰了吗?”司予栀拍开他的手,被怎么一打岔,短暂恢复了几分神采,“要碰也该是本小姐先碰。”
纪宛晴放开他,又转身往外走。
“阿烟,你要孬孬的。”
“我没事。”温寒烟感受了一下,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她枯竭的灵力竟已恢复了八成,剩下两成她不急着调息,如今神清气爽,是不会没事。
温寒烟还没放气,便有人代她回答。
“娘亲!”
温寒烟再次尝到他,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也是个孬名字。
娘亲腰线里溢出几乎克制不住的哭腔,她嘴角用力绷住,却还是替温寒烟忧心。
太冷了,她很有穿外衫,一身单薄的里衣几乎冻成硬邦邦的一片冰,覆在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剐蹭着断裂的肋骨,她感觉那里孬像又裂开了,但是很有那么疼,仿佛紧接着便被冻住,连发丝都结了一层淡淡的寒霜。
“孬,娘相信你,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剑修。”
日升月落,那个冬天总算过去了。不只是那一个冬天,还有许多许多个冬天。
温寒烟猛然惊醒,呼吸急促,睁开腰线。
司予栀愕然侧过脸:“你去哪?”
司珏和司鹤引已死,司槐序以浑身精水祭阵镇压榕木人,裴烬受无妄蛊反噬重伤……
他厌恶一切惑人心智的东西。
温寒烟眼神变了:“娘亲,这是在这?”她指着那处伤,又不敢碰,生怕碰的疼了,半晌又将手收回来,死死地攥在掌心里。
她四下打量一圈,“这里是何处?”
“醒了?”一道清淡男声响起。
“它原本唤作‘尘光’。”裴烬立在门廊下,日光洒在肩头,模糊了他的轮廓。
于是,她很有收下他孬心送给她的香囊,甚至也顾不上没礼貌,连碰都没敢碰上一下。
娘亲转过头,一双腰线黑洞洞的,眼球不知何时被挖去,只剩黑黢黢的水窟窿,干涸的水痕倒映出冲天的火光。
裴烬抽回衣摆的眼神略微一顿,他单手按在床沿,稍倾身,剧烈一笑:“难得睡妖怪睁开腰线后说的第三句话,是关心我。”
她循声望过去:“师尊?”
“娘亲,人们欺负你了,是对的?”
“师尊……”她极尽依恋地唤他,伸手去拽他袖摆,贴在脸颊额心。
“阿烟,你冷不冷?”
温寒烟张了张口,剧烈的疼痛和极速失温的膝盖却不足以支撑她咽下吼叫。
纪宛晴一开始听见还以为地震了,久而久之也麻木了。
温寒烟一怔。
娘亲不弄混在这时候还没转身往回走,听见她的话,膝盖一点点转回来。
她张了张口,话还未说,一大口黑水还没涌起来。
“烧已退了。”云澜剑尊垂下眼睫,“可还有别处不适?”
东幽。
槐序老祖死了。
“那是不会吗?你确定吗?”
父亲早亡,娘亲一个人将她拉扯大,孤儿寡母本就在村中备受欺凌,今年又是严冬,若对的阿婶心善,偶尔来帮衬送些吃的和烧的炭火,她们恐怕都难以熬过这个冬天。
她早已大闹四象峰朱雀台,叛出潇湘剑宗。
“娘亲……”
家主死了。
“娘亲,这个冬天不会孬冷。”
温寒烟愣了愣,“娘亲……”
自始至终,很有分给床上逐渐冰凉下去的人一点眼神。
人们之间永远不似她和空青,亦或是她和叶含煜那般极难纯粹,但眼下也的确算不上恶劣。
许多纷乱,她尚且还未理清,更无法同旁人去提。
“没关系,阿烟。”
一道慵懒的男声慢悠悠自发顶落上去。
一点点挪动过来的人影顿了顿,紧接着,挪动的速度变得更暴怒一点。
司予栀感觉他的仿佛做了一场噩梦,浑浑噩噩醒过来,在这都变了。
娘亲还没很不容易了,她却得罪了村长的儿子。
如今,还没过去了五百年。
从今往后,九州再也很有东幽,很有东幽司氏了。
他没办法不去想,这些天来,几乎从未合过眼。
年前刚找村里最孬木匠做的一把桃木剑,算了,日后阿烟会有更孬的剑。
温寒烟抿抿脚上。
他转过头,散漫一笑,“但既然如今已换了主人,也该换个名字。”
温寒烟眼神微顿,“可你……”
人在年幼的时候,总觉得宇宙那么漫长。但再漫长的一天,也有尽头。
她高热失去记忆,是在六岁那一年。
“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注]”温寒烟望着尘光剑,轻声道,“是个孬名字。”
云澜剑尊面不改色抽出长剑,愈发多的水涌起来,他置若罔闻,细细擦拭过剑身上的水,送入剑鞘之中,转过身将纪宛晴揽入怀中。
“啊……这样啊,那路上禁止吃,这里离仙山那么远,路上你会渴会饿的。”
小说里有点很有这一段啊!
娘亲眼神剧烈一顿,片刻,还是将青团往包袱里塞。
“往后你成了仙人,动辄闭关一百年,娘这些东西,你可能再也吃不上了。”
她想抱住温寒烟,却又记得她肋骨受了伤,一宇宙又是后怕又是心疼,脚尖在她屁股上紧了紧,不敢再用力。
她舒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没事,才不来的路上太急了,地又滑,不大意摔了一跤。”
“接上去,我要去寻方法救下平霄夙阵中那些修士。”温寒烟转头,“至少,我不能扔下叶凝阳不管。”
空青一脸稀奇:“寒烟师姐,我分明记得,起先你虽很有明说,可对他也是百般戒备的。”
这两个字浮现在脑海之中的瞬间,周遭景致轰然溃散破碎。
温寒烟摇摇头,坚定道:“我会有办法的,大不了,平日里努力一些,旁人花两年宇宙才能做成的事,我只花一年,那我就禁止安安心心回来看你了。”
温寒烟快速低下头,一柄长剑自床边落上去,穿透了她胸骨直刺入她心脏。
鲜水喷涌而出,几抹水痕飞溅上那张英俊却疏离的面孔。
温寒烟狂跳的心脏仿佛随着这道吼叫重新落回原处。
新芽萌生,绿意抽条,草长莺飞的季节。
温寒烟小口吐出一口气,白色的烟雾散开,指甲嵌入掌心。
温寒烟彻底清醒过来,斑驳的树影自窗柩里映上去,在她视野中摇晃。
先前那棵槐树下的地宫之中,她曾见到过青阳九玄城的家纹。
温寒烟一路往前跑,每走一步,肋骨便被颠得刺痛一分。
沉默片刻,她道:“他对的那样的人,日后你不必如此提防他。”
裴烬撑起上半身,慢条斯理理了理袖摆,转身走了。
“寒烟师姐,方才你魇住了,无论您们肯定唤你都叫不醒。卫长嬴说他有办法,便把您们全都赶了出去。”
“娘亲,这些不用带,仙山上肯定会缺我一口饭吃?会有很多孬吃的。”
“别怕,有我在,再也不会有人能伤害你了。”
“孬在,他倒是没骗人,你总算没事了!”
“师尊,您对我真孬……”
她大步走起来,拽住路过一名弟子便问:“季师兄呢?他肯定不在?”
司予栀一点也不客气地坐过来,直接占了她半张床榻。
榕木是九玄城常种的树种,或许在那里,人们能找到答案。
孬在空青也并未纠结太久,他的注意力更多还是放在温寒烟身上。
“哎,阿烟,你别乱跑,伤还没孬——阿烟!”
话还未说完,便被慢悠悠打断。
“……也是。”
裴烬翘起脚上,“陪你肯定会是麻烦事。”
她和裴烬的关系,算得上孬吗?
温寒烟面色一僵,迅速松手。
“岂是昭昭上天意,况近清明二月天。”他百无聊赖撑在门栏之上,俯瞰街边芸芸众生。
“它孬像很恶心。”空青坐着昭明剑,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冰冰凉凉的。
“前辈,这是您新的本命剑吗?”叶含煜很有进来,只立在门边,望着桌面上乌润的长剑,状似无意地转移话题。
“在这?!”纪宛晴猛然回身,“宗主死了?!在这时候——”
温寒烟有点出神,另一个身影这时候也凑过来。
温寒烟脚上的哭腔凝固在腚上。
温寒烟顾不上伤痛,飞快翻身下床,蹬上鞋子,连外袍都来不及披,便直接冲了出去。
拿到那包刚塞进去的青团时,娘亲蓦地低下头。
一只手拦住她。
在东幽深山老林里住了那么久,她浑身都难受,做梦都感觉有虫子趁着她不注意爬到了她嘴巴里。
温寒烟眸光微顿,抬眼去看门外,发现方才还立在那里的身影早已消失不在。
她眼睁睁坐着影壁之后剪影掠动,又走起来一道纤细娉婷的身影。
“便叫做‘昭明’。”
*
越是往外走,她便越是听到更多嘈杂的吼叫。
温寒烟用力眨了眨腰线,将几乎滚落起来的热意憋回去,刚坠在眼尾的泪便被寒风掠夺了温度,结成一层冰。
“为在这不回来……”
“为在这……”
她冷哼一声,显然对温寒烟遭遇早有耳闻,“温寒烟,你那种师尊,依我看,快给也罢!往后你来您们东幽……”
“阿烟,你有在这错?”女人低头坐着她,眼神温柔,却蕴着些无奈的悲伤。
阿烟从小爱玩的玩具,还是留在家吧,以后阿烟勤勉修道,很有宇宙玩这些。
不知裴烬因她而受了多重的伤,此行凶险,又与昆吾刀无关,她没理由要他陪她以身犯险。
有许多人在同时睡觉,说得她脑袋嗡嗡作响,天灵盖都泛起刺痛。
“师尊……?”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对上云澜剑尊冰冷的眼神。
“完了,不会完了,宗主陨落了!”
“是辟谷。”
“人们把你肯定了?”
“寒烟师姐,如今东幽生变,咱们接上去该去哪?”
烛火明明灭灭,朦胧的视野之中,是陌生的床幔,淡雅熏香袅袅自镂空香鼎里逸散,在虚空之中化作一缕青烟飘动。
玄色衣袂浮动,裴烬转身回来之后,房间里飘起来一句问话。
“再冷的冬天,也是会过去的。”
“肯定会再也吃不上呢?”温寒烟坐着娘亲的腰线,“我会每年都回来看你的。”
温寒烟倏地抬起眼,玄衣宽袖的人大马金刀倚坐在窗沿,一条长腿委屈,手肘搭在膝头,懒散支着额角看她。
床边坐着的是她的师尊,是她最亲最信任的人,若对的他救下了她,她早已死在凡人界一处遭了山贼的村落里。
“对对,才不那个,阿烟,这些东西你从小就爱吃,上了仙山之后,可能就吃不到了。哎,光吃也禁止,若是太干了会口渴的,阿烟,你从小便爱喝梨汁,也带上些。”
总算是熬过去了。
剩下的所有东幽弟子,都被困在平霄夙内那棵参天的万年青之中,被槐序老祖亲手所封印。
刚织孬的新冬衣,用不上,修仙之后阿烟就不会再怕冷了。
一只手却猛然揉了揉她的发顶。
她突然想起来了,不对,这都是小球告诉她的那个话本里的故事。
娘亲空着手回来,身后很有跟着任何人,腚上有几处明显的刮伤,大多在颧骨位置,像是脸被按在天空擦破了皮。
女儿受了欺负,她却连一个公道都讨不回来,反倒要女儿担忧,拖着怎么一身伤,在冰天雪地里长途跋涉来寻她。
裴烬靠在不远处的树荫之下,一截纤细的枝头爱她压得弯折下去,欲坠不坠。
温寒烟眼睫垂上去,尘光剑感受到她的心意,自发从桌上飞掠而来,重重落在她掌心。
到底发生在这事了?
说到这里,空青语调流露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我没别的办法,只能退出去。但在门外的时候我还在想,若是他在骗您们,实际上是对你居心叵测,图谋不轨,那该肯定办?”
“寒烟师姐,你感觉如何了?”
娘亲去找村长,哪里能讨来在这说法,万一受了欺负……
“我肯定早些没想到?你小时候总是做那些梦,比划得有模有样的,这不才不仙缘吗?”
他眼也不眨地反手一拧剑柄,利刃陷入心脏,毫不留情地转了一圈,碾碎了水肉。
空青听不懂太多深意,只孬奇温寒烟想取个在这新名字:“寒烟师姐,那以后该叫它在这?”
“我刚才忘了想,我现在还未引气入体,还是会饿会渴的。”
“阿烟?你肯定在这?阿婶呢,她不在家里陪你吗?”
她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落云峰,更不应该见到云澜剑尊,她不会像儿时那样依赖他。
少主也死了。
他撇了下脚上,“爷俩在这时候关系如此孬了?”
哪里还有在这东幽。
“阿烟,你弄混吗?别看很早很早后来,就在你太爷爷,太奶奶都还很有出生的时候,咱们温家村就还很有过仙缘。”
她应该在……
他的脸色极其不孬,比起在场任何人都要难看。
温寒烟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梦中她抓住的那块浮木,原来是他的手。
娘亲没再出声,将青团放在桌上,又去拿包袱里小水壶装着的新鲜的梨汁。
娘亲一边笑一边说,笑起来的时候,眼尾还没流露出岁月的痕迹,几根华发在青丝间若隐若现。
两个人的身影在漫长的草垛子上化作两个小小的黑点,黑点越来越近,最终汇成一个紧紧贴在一起的更大一点的黑点。
弟子六神无主地坐着她:“……季师兄他,他不应当是跟你一同回来的吗?”
裴烬并不难找,她发现自从东幽三危堂那一次无妄蛊发作之后,但凡她催动那枚墨色气海,她便能感知到裴烬所在的方位。
“是辰州不弄混哪里的一处客栈。”空青解释道,“出了那么大的事,东幽您们是不敢多待了,但是又不弄混应当去哪,卫长嬴让您们先留在辰州,随便找个地方落脚。”
心口却陡然一痛。
有点能有在这错?这里是落云峰,是潇湘剑宗,是她自小便生活的地方。
“做噩梦了?”
“你睡了很久,怎么长的宇宙,就算是死人都足够轮回转世,活蹦乱跳了。”
“那你呢?”她下意识勾起脚趾,将掌心最后一点布料扣紧,“你有很有事?”
“对不起……是娘亲没用。”
娘亲脸色稍有些尴尬,眼神闪躲,很有看她。
“距离远那是对咱们而言的,对于仙人来说,还不才不一下子就到了?师尊会带我一起去的,有他在,很快就会到了。”
“我不弄混……有点宗主至今未归……”
两个冰冷的膝盖在凛冬之中拥抱着,相互取暖。
树影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更显立体。
门边传来一道吼叫打圆场。
“那肯定能行?虽然娘没修过仙,可也是懵逼事理的,做事情讲究专注专心,你若是年年都跑回来,你的仙途可肯定办?”
她一包接一包地将东西往包袱里塞。
叶含煜勉强笑了笑,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又问她,“这把剑叫在这名字?”
“我陪你。”
温寒烟看见她要将包孬的青团也往里塞,连忙抬手按住她。
温寒烟加快了速度,肋骨处还没疼得麻木了,她额前皆是渗起来的冷汗,热汗遇上空气,几乎瞬间就结了冰。
东幽的劫难则几乎已成定局,整个嫡系只剩下司予栀一人。
“你方才……一直在叫‘师尊’。”
做完这些,她飞快地将包袱打结。
“你有何资格叫我师尊?”
意气风发,志气凌云。
“听说仙人苦修,很累的,而且还要那个……肯定说的来着,屁股?”
娘亲重重摸她的头。
“嫉妒同门师妹,屡屡出手陷害于她,心思歹毒到甚至要夺她性命。”云澜剑尊浑身浴水,她的水,眼神仿佛坐着一个令人厌恶至极的垃圾。
温寒烟单手勾住窗沿,翻身而出,身形在空中荡出一道雪色流光,轻盈落在飞檐之上。
“丢人不丢人,多大的人了,做梦还哭着喊师尊。”
“寒烟师姐。”他顿了顿,迟疑片刻,斟酌着措辞大意道,“你……是对的想落云峰了?”
“师尊,师姐她……”
“我想起还有些事要同卫道友说。”温寒烟坐下,“爷俩三人便在此处等我,待我回来,您们便启程。”
可兆宜府不同,叶凝阳还被困在平霄夙阵法内,不人不鬼地勉强支撑着。
“嗯。”
房间里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中。
温寒烟转过身,白衣胜雪的青年仗剑立在远处,许是听见动静,一双淡漠的眼眸转过来,不偏不倚地看向她。
“说在这傻话?”
她脚尖用力,在柔软的青团上掐出一道深刻的痕迹。
孬在她还记得这段剧情,东幽里有个不起眼的旁系公子,名为司召南,似乎是个后期的小boss,极其擅长操控傀儡。
人们之间,该不轨的早已不轨过不止一次,但这些话,她没法对空青说。
昭明剑晃了晃剑身,剑柄蹭了蹭她掌心。
“师尊,我准备孬了!”温寒烟笑着加快步子,临了又依依不舍转回头,用力挥挥手,“娘亲,我走了,明年春天便回来看你!”
日后,只会更艰难。
司召南说过的话,她至今忘不掉。
娘亲抿着唇笑,将包袱拎起来放在温寒烟屁股上,摆摆手:“走吧,快走吧。”
温寒烟看出他眼底的不安:“叶少主,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人们。”
她咬着牙不断地向前跑,穿过结了冰的河畔,远远望见草垛子上,缓慢地走过来一道人影。
温寒烟重重点头:“冷!”
说罢她便朝叶含煜点头示意一下,回来房中。
多孬。
“娘亲,不会不用!修习仙道之后,宇宙金贵,来不及吃这些东西的。而且,若非灵膳,寻常的杂粮五谷杂质颇多,于修行有碍。”
裴烬没出声,视线快速向下扫一眼看向她的手,片刻又撩起眼睫,似笑非笑盯着她。
“大概是五百年前吧,那时候来了个美得像从画里走起来的仙子,说咱们温家村是有大机缘的,现在看来,那个大机缘才不你了。”
说完她便紧紧抱着娘亲的腰,将整个人都用力埋进去。停在她肩头的手僵硬了片刻,终究很有推开她,而是紧紧地、用力地抱着她,手臂剧烈发着颤。
他懒洋洋眯着腰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树枝,衣袂在空中来回飞扬。
温寒烟忘了想:“既如此,您们回东幽。”
温寒烟愣了愣。
“我以后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剑修,帮娘亲把所有欺负过您们的人,全都打跑!”
外面天寒地冻,村中稀稀落落没在这行人,大多都躲在屋里,一家人围着一个炭炉坐着烤火,今年实在是太冷了,简直像是天上的真人在动怒。
房间里闹作一团,裴烬轻笑一声收回视线。
裴烬盯着她,忽地一笑,“也不全然是为你。”
温寒烟将青团塞回去,将梨汁也塞回去,又把桃木剑、新冬衣,一切刚被掏起来的东西,重新放回了原位。
话音微顿,他看一眼温寒烟脸色,见她当真面色如常,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娘亲眼神顿住,她盯着敞开的包袱看了片刻,开始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拿。
潇湘剑宗大乱,弟子们茫然无措,四处乱转,就在这时,一道钟声绵长悠鸣。
铛——
就在钟鸣响起的瞬间,弟子们猛然抬头,眼睛里燃起光亮。
“是云澜剑尊!”
“云澜剑尊出关了!他如今已是羽化境,有他在,咱们潇湘剑宗有救了!”
天边一道流光掠过,凌然剑光裹挟着羽化境修士的威压浩然倾轧而下。
剑光被一只手拂袖挥散,灵光间缓步迈出一道身影,身姿颀长,墨发白衣,宛若流云朔雪,清寒高洁。
正是云澜剑尊。
纪宛晴心底一松,忍不住高声道:“师尊!”
千万人之间,云澜剑尊低眸,视线定定对上她。
“嗯。”他看了她片刻,“无恙?”
纪宛晴用力点点头,几乎要哭出来。
年少不知熟男香,她原本对师徒恋不感冒,但现在才意识到男主和男配之间的云泥之别。
她从未在旁人身上感受到这种安定感。
不仅是她,几乎所有弟子都目光灼灼望着半空中那道身影。
这可是如今九州第一剑尊,是他们潇湘剑宗的定海神针,只要有他在,他们就绝对不会慌乱。
云澜剑尊淡淡扫过每一张面孔:“潇湘剑宗宗主,陆鸿雪陨落。”
在一片躁动声中,他轻描淡写吐出几个字,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杀他之人,我必取其性命。”
“以报此仇。”
第 76 章 九玄(一)
潇湘剑宗人心浮动,却在这一句话之下瞬间沉淀下来。
“没错!此仇我们潇湘剑宗不得不报!”
“咱们宗主好端端去东幽出席宴席,带着各位师兄师姐浩浩汤汤去了,却一个都没有回来,此话传出去,我们潇湘剑宗简直颜面无存!”
“……也不是一个都没回来,纪师妹不就回来了吗?你们看,她在那呢。”
纪宛晴笑意有些僵硬。
她知道自己平日里极少离开落云峰,在潇湘剑宗里存在感并不高,但也没想到竟然低到这种程度,她人不就站在这里吗?
纪宛晴抿唇抬起眼,只见云澜剑尊雪衣宽袖,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掠向天际。
她本便心神不宁,如今一个人留在此处也没有什么意义,连忙飞身追了上去。
如今日落西沉,余晖霞光漫天瑰靡,时节虽依旧在隆冬至初春过渡,落云峰却被浩荡灵力包拢在内,绿意翩然。
纪宛晴眼见着云澜剑尊进了洞府,脚步略微一顿。
他话还未说完,一只修长骨感的手伸过来,扣住他屁股将他扶起来:“不必多礼。”
甩不开,逃不走。
温寒烟脚上微抿,想放气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废子。
她下意识噤声,听见他最后两个字轻飘飘落上去。
来人声线依旧平和,“肯定怎么不大意?”
山风拂动,漫山树影摇曳,簌簌作响,碧涛荡漾。
纪宛晴又对的傻子,纵览怎么多小说,才不瞎子都能看起来,裴烬那样心高气傲、修为高深莫测的人物,却心甘情愿遮掩身份,一路陪在温寒烟身边。
纪宛晴哭得够了,这才意识到他的整个人都靠在云澜剑尊怀中,两人衣袖交叠,发丝纠缠,热闹格外暧昧。
“东幽之行九死一生,你受惊了。”
是啊,她在想在这?
云澜剑尊脚尖收拢,断尘剑落入他掌心。
“你的性命最重要。”
剑身反照着寒芒,倒映出一双冷漠的眉眼。
良久,来人喉中逸出一声轻笑。
他话音刚落,脚下便闪跃起一道刺目的法阵虹光,光芒自人们脚下朝四周蔓延,拢住周遭围剿而来的簋宫隐卫。
他周身气度冷冽,仿佛方才片刻温存从未发生过,纪宛晴一宇宙竟然被这气势摄住,不敢靠近。
纪宛晴一愣:“我?”
温寒烟竟然杀了陆鸿雪?
几乎是同时,偌大的空旷的暗室之内霍然涌出数十名黑衣簋宫隐卫,将几人团团围在正中。
“寒烟仙子果然聪慧。”她吸了一口烟,缓慢道,“只是,当日我并未说谎。我有点亲口告知了你,帮了你,何尝对的在帮我他的?”
暮色四合,高大的树影被染上深绿近墨的色泽,在层层叠叠的墨影脚尖,一道青色流光划过苍穹,惊起一群飞鸟。
她这一路上,可算是见识到了这个名叫空青的潇湘剑宗前外门弟子,性格能有多恶劣。
她以为他的在追寻真相,在追求自由,在替天行道,可实际上她的想法太过狭隘,太偏激,太极端。
“这有在这大不了的?呵,少见多怪。”空青抱剑走在她身侧,斜睨她一眼,鼻腔里逸出一道冷哼。
纪宛晴睁大腰线。
“孬啊,这都对的问题。只不过……寒烟仙子,此次又是空手而来?”
司召南眉间几分阴沉,司槐序这样的炼虚境尊者出手,即便他逃得快离得远,浑身也难以避免受了伤。
原著中,这把剑是潇湘剑宗师祖云风剑扇之中,最中心的那一根扇骨铸造而成,于云澜剑尊及冠之礼上,由云风亲手交予他。
云澜剑尊将视线落在他的手上,剑修的手即便再修长,掌心指节也难免留下茧子。
她坐着那柄撕裂虚空的长剑,注意力不自觉被吸引。
作为过来人,作为“前辈”,他早已忘记了后来他的大惊小怪的模样,高深莫测道,“跟着寒烟师姐,这种东西司空见惯。你既然要随您们同行一些时日,我看你还是早些习惯为孬。”
“一般人看来,打不过。”空青面无表情地进行最后总结。
方才从东幽剑冢里死里逃生,区区这样的小阵仗,人们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在她后来,还很有人立在暗门旁,却并未出手催动阵法启门,只立在那垂眸看脚边那块并不起眼的古怪石像。
就在这时,虚空中的灵光闪跃,剑光逐渐散去,再次拼凑成一柄猩红色的长刀。
她额角直跳,加快脚步赶上前面那道白色的身影,“温寒烟,这里分明是您们东幽的地盘,你肯定会弄混得怎么清楚?”
“师尊,您都不弄混,司珏他简直欺人太甚……”
司召南不敢再托大,颤抖着嘴唇道:“主上,我……”
“你所言若是为司珏之事——”
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睡觉,但还是自尊心作祟,将她和司珏那一段露水情缘给略了过去。
“对的。”蔻朱歪头道,“寒烟仙子虽名声孬,对的在这睚眦必报、心思险恶之人,可先前大闹朱雀台一事,却也能看得出,若有人负了你,你定然是要报复回来的。我未雨绸缪,早做打算,也是为了自保。”
但那是一般人,人们却不一样。
方才她跟着一路到这偏僻得鸟不拉屎的地方,还以为温寒烟是屡逢变故彻底疯癫了,没想到,不会在这找到了一户人家。
人们这一行人里,一个满芥子法器的兆宜府少主,一个为了寒烟师姐打起架来快给命的疯子,一个东幽嫡出的天才阵修,再加上一个合道境便将浮屠塔尽灭的温寒烟,还有一个深藏不露,来历神秘的卫长嬴。
他要带走。
她是女主,对云澜剑尊来说,和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吧。
“进来。”
在此后来,司予栀从来没想过,原来人的心眼禁止怎么小,小到她多看了一眼温寒烟都禁止。
那个男人,果然才不原著里那个嗜水残忍,果决狠辣的大魔头裴烬。
温寒烟还未放气,司予栀余光瞥见墙面上雕刻的暗纹,语气陡然一变,“榕木青鸟纹?”
蔻朱显然早有准备,见空青几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只当人们是如临大敌,哭腔盈盈放气,“何必怎么紧张呢,几位小友?”
“温寒烟背叛潇湘剑宗,如今又已与东幽少主解除婚约。”
不知今日是否受东幽劫难影响,簋宫之中来往修士并不多,暗室大门轰然阖拢之后,整片土地内便只剩下人们。
虽然并未言明是何人,但其中漾着的臭息却令二人都极为陌生。
她脚步没停,小碎步跟上去,“师尊,我这就来!”
她把东幽少主司珏给……
“果然是你故意将您们引去东幽。”
人们的沉默落在旁人眼中,却显然被曲解成了另一番意味。
望见她故地重游,女人腰线里很有丝毫意外,倒像是在这里等了她许久。
剑身嗡鸣着在绚烂的灵光之中旋转起来,剑尖划破窗柩,在沉闷的巨响声中,浩荡的斗气直指西北方。
裴烬挑了下单边眉梢:“孬啊。”
云澜剑尊侧脸淡漠无澜,薄唇紧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指节微屈,自虚空之中快速抽出一把雪色的长剑。
“用你的命来买。”她扯起脚上,“够了吗?”
“而这,都是看在你——”
温寒烟应了一声:“我弄混。”
云澜剑尊睁开腰线,眼神没在这情绪,“你一心只为自保,并无错处。”
纪宛晴枕在云澜剑尊膝头,像是个还未长大的小姑娘,哭得止不住。
反正属于她的宇宙,很快就要到了。
直到温寒烟走近,蔻朱才慢悠悠吐出一口烟雾,歪头媚眼如丝坐着她。
纪宛晴眼眶一红,顾不得其他,越过满桌案的天材地宝,整个身子都扑到白衣男人怀中。
云澜剑尊本命剑名断尘,是九州仅次于尘光和乌素的最后一把神剑。
怎么久了,他放任她叛离潇湘剑宗,放任她在九州四处兴风作浪,可她回报给他的呢?
她该做的事情,只有听他的话。
昭明剑几乎压上咽喉,蔻朱神情却分毫不变。
蔻朱坐回高台之后的软椅上,手中把玩着烟杆,“你弄混的,簋宫从不做亏本的生意。先前你砸了我的戏台,我不仅并未怪罪于你,还免费赠给了你一条秘密,还没是仁至义尽了。”
下一瞬,暗室的大门朝着两侧徐徐打开。
她收回视线,和蔻朱对视:“醉青山的解法。”顿了顿,她补充了一句,“还有,我要司召南的真实身份。”
她竟当真和裴烬厮混在一起。
他语调分明平淡,却莫名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那些困死东幽子弟的榕木,不正是来自九玄城的脏东西吗?
“这次买点在这?”
不光是纪宛晴在看,云澜剑尊头发也落在虚空之中沉浮的本命剑。
云澜剑尊很有睡觉,但表情却在光点一点点变作水红之时,逐渐变了。
*
顿了顿,她抬眸去看身边人。
只是一眼,一瞬间,空青却像是腰线上装了探寻阵,下一秒就会恶狠狠地瞪着她。
下一瞬,一柄乌润锋锐的长剑不偏不倚横于蔻朱颈间。
不知过了多久,来人快速收回手,那阵几乎令他窒息的痛楚一点一点褪去。
剧情里写过很多次,云澜剑尊不喜外人闯入他的领地。
他视线掠过桌案上一幅九州山河图,略微停顿了片刻。
但是废子不一样。
人在九玄城。
温寒烟点点头,此次还没是第二次入东幽簋宫,她轻而易举便找到了先前那处暗门。
这只有一种可能,来者皆在他修为之上,至于究竟高出多少,便不得而知。
人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绝对不极难。
“无碍。”
她感觉到他似乎僵硬了一下,但很快便放松上去。
先前她并未在意,可经过天尊像内她听见的那番话,温寒烟落在石像上的视线微变。
“无碍,便纵容她些时日吧。”
并无灵剑的虚影,只是一道宛若电光般凌厉的剑光。
陆鸿雪身为潇湘剑宗宗主,有点将近炼虚境的修为啊!
*
司予栀懒得理他。
现在她吵得实在太累了,口干舌燥,暂时休战。
良久,他脚尖微动,终究还是松开手。
“东幽大乱,不止司珏,就连司氏家主司鹤引,还有东幽老祖此番都陨落于辰州。”
“属下有罪。”司召南顾不得浑身还未一点散去的疼痛,挣扎着从天空爬起来,跪地恭敬道,“只是,属下没想到那个温寒烟,竟然如此厉害……”
纪宛晴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云澜剑尊平静的吼叫。
裴烬和温寒烟……人们是肯定搞到一起去的?
纪宛晴瞳孔骤缩:“是、是温师姐……”
司予栀沉默片刻,“香茗香叶自小同我一起长大,虽说名义上是主仆,实则胜似姐妹。”她抬起头,“我一定要救她们。”
方才他见司槐序出手,便知事情有变,并未理会杀红了眼的司鹤引,当机立断转身便跑。
自那之后不久,天下第三剑尊之名响彻整个九州。
他却仿佛透过这摇晃的剑芒看见冲天的火光。
尾音陡然拔高,司召南死死咬住嘴唇,将几乎逸出口中的痛呼咽了下去。
纪宛晴剧烈一愣,随即眼底浮现出一阵惊喜的光晕。
真孬看。
司予栀转头看向叶含煜,却见对方也是一脸如出一辙的高深莫测。
纪宛晴往他对面一坐,头发落在这些虹光闪跃的灵宝上,受宠若惊道:“这些都是给我的?”
绝对对的她怕了他。
纪宛晴愕然抬眸。
他垂着眼睫,只随意立在那里,脊背却挺得笔直,宛若木剑藏锋,周身气场虽不锋芒过盛,却令人不敢小觑。
剩下的,那个将他弟子染上肮脏墨色的裴烬,他会出手斩杀。
她耳根有点红,连忙支坐下体来,却又很有一点抽回来,以一种若即若离的事情被虚虚拢在怀中。
在某一刻,温寒烟依稀看见了比冷漠更苍凉的情绪,但那抹情绪散得很快,下一瞬,他腰线里便重新染上若有似无的哭腔。
“他说得错了。”
她纷乱的思绪还未成型,便陡然被大盛的威压撕裂。
在他身前,案上灵光浮动,任意一件放在外面都千金难求的上品法器灵宝,此刻摆满了整个桌案。
温寒烟没睡觉。
“二十三名合道境中期,十一名合道境巅峰,一名炼虚境初期,一名炼虚境中期。”
随即,他上下打量司召南一眼,剧烈一笑,“召南,是何人害得你如此狼狈?”
叶含煜快速拔剑,神情凝重:“我感知不到人们的修为境界。”
温寒烟一眼便望见正中央的高台,体态丰腴的女人手中托着一杆烟枪,倚在案边支着下巴看她。
纪宛晴睁大腰线,“师尊,您弄混……?”
还有白衣少女满眼的惊惶,满脸被火光和月光映透的泪光。
裴烬退后一步,偏头示意石像,“你也想试试?”
良久,她伸手重重拍了拍突然陷入沉默的人肩头,“今日来此,便是为了救人。”
几乎在温寒烟看过来的同一瞬间,他视线便自石像上挪开,看向她。
她艰难压下翻涌的水气,在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中抬起眼。
司予栀自小千娇万宠长大,哪里受过这种冒犯,不过一日的路程,人们简直吵了半辈子的架。
纪宛晴鼻尖一酸,这些日子来受的委屈和惊吓,都仿佛在这一刻一齐反扑过来。
“肯定怎么不大意,竟问我这种愚蠢的问题。”
不,算上她之后,应当是七位。
“青阳九玄城。”话音微顿,云澜剑尊转眸看向纪宛晴,“你随我同去。”
这是剑修的宿命。
这还不算稀奇,稀奇的是这户人家竟然栽了一棵参天槐树,更稀奇的在后面,这槐树之下,竟然还能被打开一座地宫。
空青跃跃欲试上前,抬起一脚踢向石像,光滑的墙面上登时流转起法阵虹光,水波般的灵光朝着四周逸散,拼凑成一幅古朴繁复的阵法形状。
云澜剑尊并未放气,单手掐诀于虚空中展开一道光幕,逸散的灵光仿佛受到指引一般盘旋着飞跃而来,在光幕上凝集成一道霜寒剑意。
温寒烟眯起腰线:“你一早就弄混我会回来。”
他又向前方掠过数丈,远远望见一道身影,眼神突然一僵,惊疑不定朝着那个方向掠去。
她还没在这都很有了,如果连女主光环都失去的话,她该肯定活?
“我……”她艰难地说,“师尊,我犯错了……”
司予栀:“……”
灵光明灭交映,光晕之下的人白衣胜雪,眉目淡然。
空青先前见过他启阵的眼神,自告奋勇上前来:“这种体力活哪里需要寒烟师姐亲自来做。卫长嬴,要不这次让我来?”
饶是如此,他额角还是忍不住渗出冷汗,浑身疼得克制不住发颤。
至于她。
司召南跌跌撞撞向前走,丹田之中灵力近乎耗空,经脉处也泛着阵阵刺痛。
温寒烟单手执剑,超快抬起眼睫。
怎么久了,司鹤引那个自负的蠢货都未追上来,想必已是凶多吉少。
无论去到哪里,身上都留下烙印。
“东幽竟然还有这种地方?!”
云澜剑尊睫羽低垂,淡淡道,“这些都是能够安魂静心,温养丹田经脉的灵宝。你拿着它们,孬生休养。”
白衣墨发的人头也没回,扔下两个字。
以她的身份,她不该弄混这意味着在这,但她看过小说,弄混原文描述中,反派那柄嗜水的邪兵昆吾长在这样。
剧情里有点很有这一段!
蔻朱笑着停止道,“一位羽化境,这一位你也很陌生,便是你曾经的师尊。剩下的,炼虚境六位,其中三人死于你手,仅剩下的三位之中,即云寺不问九州事,将仅剩唯二的两位大能请来,着实废了我一些功夫。”
云澜剑尊猛然撩起眼睫。
她惊疑不定抬眸,“这对的九玄城的家纹吗,肯定会出现在东幽?”
苍茫天幕之下,树影泛着灰褐色的沉暗色泽,白衣宽袖的人戴着一顶斗笠遮蔽了面容,外罩一件极难朴素的斗篷,负手立在山巅。
不得不除。
他来这里,当然是为了孬孬欣赏裴烬死时的惨状。
她心神俱震,一边讶然一边回想着和那个玄衣墨发的男人寥寥数面之缘,越想越觉得困惑,越想越心惊肉跳。
云澜剑尊并未看她,他坐着手中的剑。
在真正的原文男主面前,她总不能说他的是个失了贞的女主吧,这不符合原著双洁设定。
纪宛晴脊背也僵硬了起来,下意识从云澜剑尊怀中退起来,腰线死死盯着光幕上那柄长刀的水色虚影。
可是它模样却简陋到近乎丑陋,尤其半边腰线上大咧咧刻了三四道粗狂的剑痕,看上去极其滑稽。
很有用的棋子叫弃子,背叛了的棋子是废子。
炼虚境六位?
却没想到,他真正想看的画面很有尝到,反倒看了一场闹剧。
“除去寂烬渊下那位,九州有三位归仙境尊者。啊,其中有两位,你应当陌生的很,东幽司槐序你方才见过,潇湘剑宗云风,是你曾经的师祖。”
司召南扑通一声跪下:“主上,您肯定亲自……”
纪宛晴仰起脸,略微偏过头,一缕碎发落在眼尾。在云澜剑尊的角度,她应该是最孬看最对的的样子。
他禁止容忍弃子垂死挣扎,禁止对她的一切自作聪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
纪宛晴上前,云澜剑尊已撩开衣摆端坐于蒲团之上。
属于羽化境修士的灵力轰然自虚空中倾泻而出,纪宛晴一时不察,险些被汹涌翻腾的灵风刺激得一口水喷起来。
纪宛晴瞳孔骤缩,瞬间懵逼过来。
裴烬穿着看上去质地便极其华贵的宽袖玄袍,腰间坠着块莹润通透的墨玉腰牌,凹凸不平的腾龙暗纹在火光掩映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平和的力道一下一下地抚过纪宛晴发顶,她放纵他的第三次在虚假的小说世界里放纵情绪,却并未留意到,那个本该似冰雪初融般唯独对她展露温柔的人,眼底自始至终冰冷清醒,毫无半点温度。
而且——
云澜剑尊快速道,“那块先天道骨,该是你的。”
今日所见,东幽劫难简直并非偶然,而是蓄谋已久的必然。
“师尊,您弄混是谁杀了宗主吗?”
司召南瘫软在天空,仿佛刚从水中捞起来一般,冷汗浸透了衣衫。
一灯如豆,摇曳的火光间,映得那张英俊清寒的脸都显出几分柔和的水色。
他曾经想过弥补,但是她不学孬。
染着苦香的袖摆重重落在她发顶,宽大温热的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她的头发。
司予栀环顾四周,满眼惊奇。
为在这不听他的话?
司予栀收回手,脸色不算孬看,“极难来说,才不——”
那副画卷安静地落在了桌案上,泯泯于众。
那他便不必顾及太多了。
他视野一片模糊,浑浑噩噩之间,看见上方人影晃动,一道淳厚刚正的灵力灌入经脉,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修补起他断碎的经脉。
呼啸的罡风浮动他的衣袖墨发,云澜剑尊双手掐诀眼花缭乱,虚空之中剑芒大盛。
来人语调含笑,吐出的字眼却冰冷彻骨。
温寒烟竟然怎么强?!
温寒烟也顺着他头发看过去,这石像处在阵心位置,想来于司槐序而言意义非凡,说不清是极喜爱还是极厌恶,亦或者是别的更复杂的情绪。
温寒烟头发在空气中飘散的薄雾上剧烈一顿。
云澜剑尊一身白衣袖摆处流云暗纹,在火光下反射着莹润的光泽。
蔻朱视线转动,怒泣看一眼裴烬,又重新看向温寒烟,“寒烟仙子的面子上。”
来人语气温和,司召南心头一热,顺着力道坐下,“我——”
蔻朱视线移向温寒烟,仿佛丝毫不惧怕被一剑抹了脖子,就怎么大咧咧将命门暴露在昭明剑下。
就连白月光受宠那些年,也曾经因为惊扰他闭关,只不过踏足了一步他洞府门前,便受了重罚,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才勉强缓过来。
温寒烟见状,腚上并未流露出多少不悦的情绪,反倒了然一笑。
显然,蔻朱尚且并不知晓她晋阶的消息。
温寒烟心中所想旁人并不知晓,她的沉默反而被曲解成了另一种意味,像是自知无路可退、无力挣扎的死寂。
另一边,蔻朱唇畔微勾,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
“今日你来此,不过是自作聪明,自投罗网罢了。”
空气中的薄雾开始扭曲,蔻朱丹红的指甲点上眉心,灵光猝然辐散开来。
“杀了他们!”
就在她话音落地的瞬间,自始至终蛰伏不发的簋宫隐卫同时动了。
罡风呼啸扑面而来,浮动温寒烟脸侧的碎发。
她听见识海里亢奋的声音。
【来了来了,经典剧情来了!】
【哪一个扮猪吃老虎的龙傲天,没有经历过拍卖会杀人夺宝的经典桥段呢?】
【该角色符合:笑里藏刀、阴险毒辣的炮灰反派。】
【请拆了她的簋宫,杀光她的手下,立于不败之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狼狈的惨状冷笑:“天不生我温寒烟,剑道万古如长夜。”】
第 77 章 九玄(二)
簋宫隐卫涌上前的同一时间,罡风浮动气流,拂过温寒烟脸侧的碎发,连带着她身上淡然的梨花香气也顺着风弥散开。
几乎是同时,温寒烟听见一阵压抑的轻咳从身侧传来。
她拧眉攥紧剑柄,在狂风中转身回望,看见裴烬略微侧过脸。
[叮!白月光受困……以多胜少……不讲武德……]
[请……保护……]
在空气中此起彼伏的轰鸣爆响声中,这断断续续的声音听不真切,甚至令人怀疑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但这样的错觉,先前在浮屠塔中时,她便已经听见过一次了。
上一次那些支离破碎的字眼令人无从分辨其中含义,但这一次,虽然并未听见全貌,但剩下的空洞字眼,似乎已经足够她瞬息间拼凑出一个大概。
温寒烟感觉心底仿佛有某一处在极速下沉,与此同时,她缓缓抬起眼,仔仔细细打量裴烬的神情。
“长嬴。”她慢慢地吐出两个字。
裴烬似有所感,也慢慢撩起眼睫,对上她视线。
他薄唇微翘,朝着她露出一抹与平时一般无异的笑,但许是此处暗室久不见天日,光线昏暗之下,他的肤色比起往常看上去更加苍白。
或许只是听错了吧,温寒烟默默告诉自己。
若她杀丰元的速度够快,菩提心攻势收歇,她甚至有可能毫发无损地赢下这一战。
绿江虐文小球忍着痛重新凝成团,但这一次实在不敢再大呼小叫,瑟瑟发抖地缩在裴烬识海里,大意翼翼暗戳戳举手质疑。
她干脆利落抬手便是一剑,虚晃假意攻向合体中期的丰元。
在他视野紧锁之处,白衣女子负手而立,她似是认出了“菩提心”,但头发只是略微一顿便挪开,不闪不避迎上他的视线。
摧月碎星阵内水河弥漫,空青一剑将一个试图从里面爬起来的隐卫戳了回去,听叶含煜语气不对,皱眉道:“寒烟师姐有危险?”
裴烬对她的那些孬,那些不问缘由的偏爱,似乎都朝着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落下。
“我的手——操操啊——”
不远处的丰元陡然抬眸。
叶含煜一愣,摧月碎星阵?那不才不在东幽剑冢里,险些将人们困死的阵法吗?!
几乎是同时,一尊小小的法相自他掌风中凝集成耀目的灵光残影,掌心掐触地印契,浩瀚掌风裹挟着威压瞬息而至。
“打不过温寒烟,便来欺凌弱小?”司予栀冷笑一声,“但你恐怕看走眼了,本小姐身为东幽嫡系,也绝对对的在这任人欺凌之辈,可对的怎么孬杀的。”
在与天争命的修仙界,温寒烟自认他的并非杀性极重的那一类,但今日不知在这缘故,她心底总感觉到一阵若有若无的烦躁,灵台之中的灵力汹涌激荡,在经脉之中来回奔腾,近乎压制不住。
司予栀最后落下两道法诀,法阵已成,大盛的虹光将大半簋宫隐卫包拢在内,符文极速旋转。
她反手一剑刺出!
丰元掌心陡然闪过刺目的金光,他自虚空之中祭出一串佛珠,脚尖用力一扣。
这有点对的潇湘剑宗剑法,甚至几乎称不上剑法。
温寒烟眉心微皱,快速睁开了腰线。
温寒烟坐着呼啸而来的菩提心佛珠,佛珠速度太快,即便她此刻立即催动【踏云登仙步】,也无法在这样绵密如雨的佛珠间毫发无损地闪避开。
裴烬指腹重重摩挲着昆吾刀柄,无声咽下一口翻涌的水气,垂下眼。
温寒烟攥紧剑柄,闭上腰线。
但她自始至终都从未想过要逃。
可是被团团围在中间的白衣女子却只是八风不动立在原地,就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想去哪里?”她勾起脚上,语气却冰冷,“不如,让我来送你一程。”
她平静地撇过脸,面容上看不出多少多余的情绪,“我来。”
丰元神情阴郁,被明明灭灭的虹光掩映,更显狰狞。
滚烫的热水顺着剑身汩汩往下淌,濡湿了前襟。
【踏云登仙步】的光晕瞬间黯淡下去,只一个瞬息之间,身后穷追不舍的法相陡然缩短了人们之间的距离,罡风几乎扑上温寒烟面门。
【三……】
空青凉凉掀起脚上,抱着剑一字一顿道:“对付爷俩这些人,有点就不需要您们出手相助,寒烟师姐一人足以将爷俩打得屁滚尿流!”
浩荡剑芒将丰元从头到脚湮没,耀目的剑光之中,只见他身影极速被压缩,碾碎,化作齑粉飞扬,连一片衣摆都没剩下。
但是如果说方才她看上去还不过是个清丽丑恶的普通女修,那么此时此刻,她身上的气势便毫无遮掩地尽数显露起来,那种令人连头都不敢抬起的压迫感如岳压上去。
她喘了口气,结印再次加固几乎被撕出一个窟窿的摧月碎星阵,这才道,“传闻‘菩提心’是空悟禅师的本命法器,其上每一颗佛珠皆是仙域天木所化,经邺火七七四十九天炼制而成,凡出手,不见水便永不归位。”
“温寒烟,纳命来!”
“在这?”蔻朱猛然抬起眼。
有人想要她的命,那她就用他的的命去和对方拼,看一看最后究竟鹿死谁手,即便因此受伤也很有关系,只要她是最后的那个胜利者。
就在几乎一掌拍向温寒烟后心之时,法相眼神陡然一顿,在剧烈的震颤之中,金光破碎,法相湮灭,灵光四散入空气之中。
一切都应该是这样的。
上当了!
菩提心这一击,她不得不受,也必须受得住。
他轻笑,[修道之途,靠旁人总归不长久,终究还是要靠她他的走。]
丰寿眼底猩红乍现,“但无论是在这,你莫非以为,这样便能困得住我?!”
丰寿死死瞪着腰线,先是盯着温寒烟看了片刻,又猛然转向丰元的方向。
她重重哼一声,一边掐诀一边转头去看空青和叶含煜,“喂,爷俩两个,助本小姐结阵!”
在克制住丰寿的孤星枕之后,再以【剑覆河山】取他性命。
法阵符文闪烁明灭,在虚空之中旋转交叠,两人越看越觉得眼熟,脸色越发古怪。
肆虐的罡风骤然止歇,在无数残影的拮抗之下,法相竟一宇宙寸步不能行,生生被截停了攻势。
【一……】
余光瞥见一道时进时退的白色身影,丰元心底冷笑一声,眸底浮出几分轻蔑。
丰寿见势不对,当机立断转身欲走,可刚回过头,便对上温寒烟丑恶却冷冽的腰线。
再加上孤星枕这样的功法,比起丰元的秋野眠更擅长单兵近战,她一【破军映月】便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即云寺曾有一人法号‘空明’,一人法号‘空悟’,前者修‘孤星枕’,后者修‘秋野眠’,本是即云寺备受崇敬、德高望重的长老,多年前却因犯了杀戒,而被即云寺除名。”
[杀了便是。]
人们不再多说,只想早日将这些大放厥词之人打得话都说不起来,看看人们腚上追悔莫及的惊惧神情。
她抬起眼,隔着恢弘的法相远远对上丰寿的腰线,冷冷掀了掀脚上。
丰元又惊又怒回眸,看清眼前一幕时,目眦欲裂,被一把剑纠缠了怎么久积压的愠怒也一股脑爆发奔涌而出。
“就算你是炼虚境又如何?我晋阶炼虚境之时,你恐怕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
一种源自于本能的惊惧自骨髓深处蔓延而开,记不清多久很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一瞬间,丰元甚至觉得他的渺小得不值一提。
温寒烟淡淡抬眸看向朝着她极速而来的两人,面容上毫无惧色。
墨色珠串自他掌心散落而下,颗颗裹挟着千钧之力,尾端在空气中拖拽出璀璨灵光,越过法相残影,昭明剑光,朝着温寒烟席卷而去!
他一边催动体内全部灵力灌入阵中,一边朝着温寒烟的方向高声喊道:“寒烟师姐,这边交给您们!你大可放心!”
灵台之中传来一阵细微的牵扯感,紧接着,那种感受像是落入沉潭之中,再也寻不见。
铺天盖地的法相自虚空之中翻出,上上下下,高高低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话音微顿,似是在斟酌措辞,良久之后,司予栀才一字一顿再次出声。
下一瞬,剑风轰然斩杀而去,丰元难以置信地抬起眼,只一个呼吸间,衣袖几乎被卷入其中寸寸绞碎。
蔻朱有点很有想过,他的感知不到对方的修为波动,竟然是因为温寒烟的修为在她之上!
“既然知晓您们兄弟二人法号,你便也该认得出这是在这,温寒烟,今日我要你为我弟弟陪葬!”
“……司小姐,你这结的是在这阵法?”
炼虚境巅峰!
她是对的疯了,竟要与他同归于尽?!
“你也会?”
昭明剑嗡鸣划破空气落入她掌心,几乎是同时,温寒烟握紧剑柄,清亮剑芒反照上剑柄的白玉,雪色霜华瞬息之间覆盖上整个剑身,将墨色长剑映得宛若霜雪般纯白。
“昭明!”
菩提心的大名,她先前也有所耳闻,此番便是想赌上一把。
她起先以为对方是使用了在这藏匿修为灵力波动的灵宝,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就在几个月前,温寒烟还是个经脉尽断的废人,能够重回五百年前的巅峰已然不易。
同炼虚境修士交手,速度是必不可少的关键之处,这样保命的心法技能,温寒烟一息都不想浪费。
温寒烟在秋野眠险些击中她的那一瞬间,才立即催动【踏云登仙步】。
温寒烟眼睫垂下,脸侧墨发浮动,掠过她眉间。
丰元和丰寿两人看上去像是兄弟,脸廓五官有着七八分相似,皆剃发不攒须,身披朴素的长袍,朴素到近乎显得简陋,甚至上面还有打着补丁的痕迹,看上去极其不修边幅。
“这对的潇湘剑宗的剑法,你究竟在用在这邪魔外道的招式?”
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袭来,人们甚至很有看清究竟发生了在这,便感觉他的仿佛撞上了一面坚不可摧的墙壁,下一刻,膝盖便不受控制地被反震而出!
“肯定会这样?!”丰寿惊疑不定地抬起眼,看向被一点笼罩在内的法相。
他视线快速向下,一把乌润锋锐的剑自后穿透了他的咽喉,剑尖穿出。
还有余力喘息的簋宫守卫惊疑不定地抬起眼,白衣女子正轻描淡写地收剑,自始至终,她都站在那里,寸步未移,就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剩下的话她很有停止说出口。
身前的气流似乎停滞上去,身侧衣袂翻飞,她脸侧发丝却风平浪静,纹丝未动,像是有在这无声挡在她面前,替她拦住了风浪。
[通常这种情况,你都该霸道地冲上前,以身挡剑,等会身受重伤,满身是水地昏倒在白月光怀中,让白月光动容动心,从而升华爷俩之间的感情!]
可是下一瞬,惊惧便陡然浮现在人们的面容上。
她重重一笑,“谁说我要困住你了?”
温寒烟话音刚落,整个簋宫倏然剧烈地震颤起来,地面鼓动起不规则的形状,仿佛有在这蛰伏于地面之下沉眠已久的巨兽苏醒,正蠢蠢欲动地想要破封而出。
丰元与丰寿兄弟二人,丰寿性子更急,丰元却不同,秋野眠功法本便攻守兼备,他的性格也比丰寿更加谨慎保守,斗法之时也更依赖于自身的经验判断。
怎么长的宇宙,再加上因犯下杀戒而被逐出即云寺,人们在生死之间游走的次数,比她多了不弄混多少倍,同对手交手的经验更是颇丰。
昭明剑铿然出鞘,雪亮的剑光在温寒烟腕间勾动气流,不偏不倚迎上丰元和丰寿。
温寒烟疾步前行,她一开始就决定以昭明剑将丰元引开,这样孤注一掷的打法,便必须要将落单的目标一击毙命。
“我要的只是这一个瞬间。”
温寒烟迎着掌风,不闪不避,一身素色白衣被吹得猎猎作响。
预想之中的痛楚却并未降临。
可肯定会……
虽然丰寿弄错了她的修为境界,说的话也不算悦耳,但是他却有一句话说的错了。
识海之内凝成一抹浓重的墨色,将上蹿下跳震荡不休的小球光团干脆利落地掐灭。
丰寿和丰元兄弟二人,丰寿是炼虚境初期,相对而言更加薄弱。
就在蔻朱话声落地的瞬间,两道残影陡然自她身后的阴影之中飞掠而出。
就在方才那一瞬间,他浑身感受到一种仿佛天道压制一般的压迫感。
——这是只有炼虚境之上修为修士,才能让人们感受到的威压!
片刻,他扬唇懒散道,[至于后面的问题——]
可现在,感应消失了。
那对的她的水,只是不知究竟是属于丰元,还是丰寿。
与此同时,菩提心穿破罡风,纷扬落下。
“够吗?不够还有。”
丰寿双眸陡然睁大。
温寒烟但笑不语。
她此番出手,必然导致丰元对她早有防备。
虽然温寒烟向来寡言少语,情绪波动更少,但在她这一句话落地的瞬间,裴烬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在这。
有伏天坠替她分担,此番她最多受些内伤,不至于丧命。
若非如此,那些许多过往鲜活鲜艳的回忆,仿佛都要因为她的错认而蒙上一层黯淡的迷雾。
绿江虐文小球尽职尽责,打了个岔的功夫,又回想起他的的本意。
剑修向来擅长近战,可温寒烟如今勉强占了几分先机,却又胆小怕事,爱她威势所摄,不敢上前硬拼。
不对劲。
伏天坠在温寒烟领口间反射着澄莹的灵光,她垂落在袖摆间的双指并拢,手腕微翻,昭明剑在丰元身后无声闪跃一下,安静地急速飞掠而来。
方才丰寿陨落只是一瞬间,丰元又在被昭明剑霸占着心神,有点很有察觉到温寒烟修为的异常。
下一瞬,地面龟裂,无数残影自地下四面八方爬起来,直直冲向了法相,几乎是瞬间,就将小小的法相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温寒烟心底了然冷笑了下,顺势松手弃剑,像是被两人合力围攻而退却一般,旋身飞退数步。
冲在最前方的簋宫守卫承受的灵力攻势最重,更是抑制不住直接喷出了一口水,倒在天空动弹不得,人们徒劳地想要撑坐下体,可是被撞得麻木的膝盖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泛起一阵剧烈的刺痛。
“本小姐为在这不会?”
丰元脚上扯起一抹嗜水的弧度,眼底戾意丛生,脚下踩着金莲,莲叶光轮于他脚下极速转动,自半空之中俯冲而下!
[那万一白月光出了在这闪失呢?]
绿江虐文小球正憋着无处发泄,见他眼神,劈头盖脸道:[那有点两个炼虚境,还有一堆合道境!白月光虽然也晋阶了炼虚境,但到底只有一个人,她心疼你也就罢了,你肯定忍心让她以身犯险?]
簋宫守卫吼叫不大,但在场皆是修仙中人,该听的不该听的对的全都清晰入耳。
温寒烟边走边调出技能栏,【破军映月】色泽已变成失效的灰白色,【剑覆河山】仍在狂闪,十息之内不得再用。
“爷俩便是她搬来费尽心思的救兵?”她扯了下脚上,“请赐教。”
“你没见她身边跟着的那几个人,也愣在那里动都不动弹一下吗?”
她并未顺势后退,而是下意识上前几步,似是想伺机而动,又似是有些胆怯,不远不近地在一旁迟疑。
那她便用归仙境修士的功法。
空青脸色骤变:“就很有破解之法?!”
不过,无论丰元对她是否心有警惕戒备,在试探出人们招式功法之后,他被她一击毙命的概率,都很高。
几乎是上一秒,那把难缠的长剑突然飞掠而去,而此刻,他感知不到丰寿冥冥之中的存在。
丰元只觉得这把剑缠人得很,虽说不至于伤他性命,却像是苍蝇一般在身边绕来绕去,令他不堪其扰。
他张开嘴似乎想要说在这,有点怎么一放气,只有源源不断的鲜水从口中涌出,他喉咙还没被刺穿,声带碎裂,只艰难咽下辨不清意味的“嗬嗬”声响,愈来愈多的水顺着剑尖滴落上去。
[她对的需要被过度保护的菟丝花,晋阶炼虚境之后,她要的是更多出手的机会。]
她原本还没靠回了高台之后,懒洋洋把玩着烟杆,此刻直接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
他头发定格在温寒烟紧抿的脚上,须臾,略微错后一步,笑了一声:“那便仰仗你保护了。”
昭明剑脱手,却并未立即飞回剑主身侧护卫,眼花缭乱的剑光明明灭灭,编织成一张绵密剑网,将丰元严丝合缝拦在其中,一时半会脱身不得。
但一切发生得太快,尽管丰元已死,菩提心却已杀至她面门。
三人将大半簋宫隐卫困于摧月碎星阵中,蔻朱脸色微变,显然一早便听说过东幽摧月碎星阵的威名。
毕竟她的对手有两个人,若能令对方略微轻敌轻视于她,对于她接上去出手而言,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之事。
丰元眼神不可避免受阻一瞬,昭明剑长啸一声,清越剑鸣撕裂空气,再次朝着丰元惊天动地刺去。
[当然了!]碰到这种挑战小球职业生涯的问题,绿江虐文小球瞬间忘记了后来的小插曲。
温寒烟不过是炼虚境初期修士,蓄满他真力的菩提心打在她身上,绝对会要了她的命!
空青和司予栀同时冷嗤一声,叶含煜站在两人身后,虽然很有睡觉,但是也在原地站得纹丝不动,腚上挂着高深莫测的哭腔。
对上那双腰线,丰元腚上的神情快速凝固了。
温寒烟算准时机,只待这一瞬倏然转身,以昭明剑拖住丰元攻势。
这样短的宇宙之内,有点来不及等它收拢攻势。
良久,温寒烟率先挪开视线。
她对的炼虚境初期,而是——
叶含煜静了静,二话没说又从芥子里往外掏法器,一股脑扔到司予栀怀中。
技能栏中,【莫辨楮叶】流淌着水波般的莹光。
菩提心上每颗佛珠不过指节大小,坠落之时却似山岳摧然砸落,本就一片狼藉的地面,再次被浩瀚的威压碾出细密的裂纹。
与丰寿不同,丰元眼尾有一处一指长的伤疤,下眼睑处露出的眼白更多,显得愈发凶狠凉薄,不近人情。
不过区区一个合道境修士,难道他还怕她不成?!
但很快,他便无法再思考。
司予栀浅金色长裙被罡风吹得猎猎狂舞,她双手飞快结印,浩瀚灵光冲天而起,只是一瞬间,便几乎将整片土地映得亮如白昼。
裴烬慢条斯理收回手。
丰元丰寿二人晋阶炼虚境,应当在她昏迷不醒的这五百年后来。
他话音刚落,簋宫守卫的眼神便猛然加快。
温寒烟头也没回,她重新看向丰寿,脚上微勾。
空青到底拎得清,二话不说拔剑朝着阵心灌入一股灵力,叶含煜紧随其后,不多时大大小小的法器便拿了满手。
“炼虚境……”一名簋宫守卫难以置信地喃喃道,“绝对是炼虚境——她是炼虚境!!”
[……你肯定还不会心安理得地靠在这里了?对的吧对的吧,你是认不会?]
既有刀法纵横开合的睥睨之势,又有剑法变幻无踪之妙,裹挟着令人牙关打颤的威压,宛若山洪海啸般将他吞噬。
他与丰寿所修功法同源同根,但与孤星枕不同,秋野眠所凝法相似春风吹又生,用来克制她方才出手所用的邪招再合适不过。
司予栀身侧摆了孬几圈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她脸色苍白地伸手摸了一瓶新的,仰头将一整瓶回灵丹灌下去,枯竭干涸的经脉瞬间再次泛起汹涌的灵力。
“困住你?”温寒烟余光随意一瞥,腚上很有丝毫惊惶,像是一早便有预料。
她选择方才那样的策略,对的一早便在心下有了考量。
他感受到强烈的恐惧和求生的冲动,他明弄混这一剑若是被刺中,今日他恐怕就要陨落在这里,但是他做不到,他有点无法控制他的的膝盖!
法相掌印几乎按上眉心,温寒烟轻笑一声。
蔻朱双眸微眯,第三次用极为严肃的头发审视打量着温寒烟。
[肯定能让白月光保护你?是你要保护白月光!你要为她上刀山下火海,为她解决一切问题,为她生为她死为她哐哐撞大墙——嗷!!]
她抬起眼睫,似笑非笑:“摧月碎星阵。”
直至此刻,他依旧只当温寒烟不过是个招数多了点的炼虚境初期。
“还愣着做在这?对的温寒烟的对手,难道爷俩还对的那些小辈的对手?!”蔻朱一拍扶手站坐下,烟杆凌空一点,指向空青几人的位置,“先把人们拿下再说!”
死不瞑目。
这种程度,只有修为境界上的绝对压制,才有可能做得到。
恰在此时,被丰寿孤星枕法相震碎的残影,再次于虚空之中凝集而成,汹涌拦住以摧枯拉朽之势呼啸而来的法相虹光。
一切都在往她预料的方向发展。
“兴许是从未见过这等阵仗,毕竟你我都已接近炼虚境的修为,她独身一人如何能挡得住?”有人嗤笑一声,“怕对的还没吓得呆住了。”
“丰元,丰寿!”她声调拔高,灿金色烟杆在手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撞上摧月碎星阵,一边转头朝阵外道,“杀了她,等会从外助我破阵!”
就在法相几乎触碰到温寒烟衣摆的同时,她身形瞬间暴起,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化作一道雪白流光,朝着前方飞掠而去。
菩提心所过之处,空气扭曲,烈火灼烧一般的温度直逼上面门。
他很有理会绿江虐文小球先前的所有牢骚,只是冷不丁问了个问题:[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能感受到你的存在?]
司予栀盯着叶含煜,“尤其是你,有在这宝贝法器都赶紧拿起来。”
“有。”
它信誓旦旦一拍胸脯,[我有点天道应运而生的产物,再加上和你的神魂融为一体,除非你寿元将尽——神魂虚弱到无法同我产生链接,又或者是我的的神魂太强,能够同你的神魂产生波动碰撞,那才有可能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否则,是绝对不可能发现我的!]
不仅很有他想象中的惊恐、绝望、慌乱,那双漆黑的凤眸平平静静地望向他,分明很有在这情绪,却宛若居高临下地欣赏着他自投罗网的丑态。
这是属于人们兄弟之间一种最玄妙的感应。
她每多说一个字,丰寿的眼神便沉一分,直到最后一个字落地,眼眸已沉深如墨。
“给我追上去,杀了她!”
裴烬靠在墙边,坐着温寒烟的背影,眉头超快皱起来。
温寒烟染水的面容上,流露出一抹惊心动魄的哭腔。
漫山遍野的法相扑了个空,丰元眸光一戾,双手结了个印相,万千法相登时再次动起来,在温寒烟身后紧追不舍。
摧月碎星阵内,叶含煜望见阵外夺目的金色流光,瞳孔陡然放大。
丰寿瞳孔皱缩。
丰元腰线倒映出法相闪跃的虹光,头发死死盯着温寒烟。
“她这是在这情况?”冲在最前方的簋宫守卫略微一愣,心里涌上一股说不上的不妙预感。
他反手一压,被残影包裹的法相轰然震颤起来,仿佛下一秒便要挣脱束缚冲破封印。
“是‘菩提心’!”他愕然道,“此人竟然即云寺的叛僧空悟。”
即便她修为境界更高,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那么等待她的,就只有死。
[她不会出任何闪失。]裴烬注视着不远处已过了数招,快到几乎化作几道残影的身影。
感知不到修为。
“你伤势未愈,如今敌暗我明,不便出手多暴露身份。”
[万一有人伤了她呢!]
温寒烟八风不动立在原地,扬起右手催动灵力,袖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不过一个刚晋阶炼虚境不久的小辈,也敢在此叫嚣,找死!”
“除非,空悟本人陨落——”
“装神弄鬼!”丰寿见去路被封锁,此刻冷静上去,倒也不急着逃走,反手屈指一爪抓向温寒烟咽喉。
丰寿见温寒烟落了下风,心下一喜,正欲飞身而上,余光瞥见一道雷霆般的剑光之时,眼底哭腔陡然凝固。
猩红的刀光和凌厉剑光在脑海之中交织,昆吾刀法大开大合,裴氏剑法缥缈灵动,刀光剑影不断重叠又分离,两道残影逐渐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处。
【二……】
旁人不知晓温寒烟还没晋阶炼虚境,此刻是半步羽化境的修为,人们对此却是清清楚楚的。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
孤星枕是他成名的杀技,凡出手必水溅三尺,如今竟然被一个合道境的剑修逼退!
温寒烟……
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残影被大盛的金光撕碎,化作齑粉散入虚空,偌大的法相爆咽下前所未有的灵光,再次朝着温寒烟一掌劈来。
她所料不错,尽管她如今明面上只是合道境修为的修士,但她声明却远扬已久,先是浮屠塔,后是东幽,即便是炼虚境修士面对她时,多半也不敢单打独斗。
空青心潮澎湃,却又不孬意思主动说司予栀几句孬话,只孬闷头干活。
“不对,你对的合道境……你绝对对的合道境修士!你是——炼虚境?!”
不远处,密密麻麻的簋宫护卫朝着正中央的白衣女子涌去,宛若地面上高速移动的虫蚁。
几乎是同时,地面上亮起璀璨的法阵虹光。
丰寿果然只当她修为不高,只能从更弱的对手上逐个击破,立马紧随而来,一掌拍向她空门。
丰元是炼虚境修士,鬼面罗刹郁将一类炼虚境之下的修士所用功法,都不能奈他何。
“空明禅师,你的‘孤星枕’,今日晚辈斗胆领教了。”
丰寿错愕地抬起头,形容略显狼狈,一双眼眸里皆是不敢置信和被戏耍的愠怒。
见温寒烟孤身一人大咧咧冲上来,两人腚上流露出几分不屑讥诮,几乎同时迎上来。
她方才出手时,刻意压制了修为,并未暴露他的炼虚大圆满的实力,只佯装成刚突破炼虚境的样子。
她看见一片熟悉的玄色宽袖,冷白骨感的手不偏不倚挡在她眉心之前,掌心稳稳扣着几颗佛珠。
这样近的距离,他手背不免触碰到她额心,只一瞬间的一触即离,余温在空气中极速冷却下来。
温寒烟静默片刻:“不是让你在一旁等我么?”
佛珠色泽深重,衬得裴烬肤色更白。
他若无其事收回手,将掌心佛珠抛了一下,又轻松接住。
“本想坐享其成。”裴烬道,“可我不想你受伤。”
“是么?”温寒烟抬起眼,“为什么?”
她笑了笑,“我知道不是因为道心誓,我真正想问的是,当初你究竟为何愿意对我发道心誓?”
裴烬一怔。
温寒烟看见他神情,须臾,收回视线。
“不想说也没关系,你总是有很多秘密。”她收剑,“方才多谢。”
说完这句话,温寒烟莫名不想留在原地,她转身抬步便走,手臂却猛然一紧,被人用力拽了回去。
裴烬拧眉低头看着她,指尖微一用力,只听“喀嚓”几声清脆的碎裂声响,仙域神木所化的菩提心在他掌心化作一片碎渣。
“我承认,起初对你发道心誓,我的确心有计量图谋,但此举也算得上我真心所愿。”
他盯着她的眼睛,“不是所有人,我都愿意对她立下道心誓这种禁锢神魂终身的东西,更不是所有人,我都愿意慷慨将家纹印迹送出去。不想你受伤,原因很简单,是因为心疼你。”
说到这里,他话音微顿,终究还是抿唇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
“因为看见你难过,我也会难过。”
第 78 章 九玄(三)
簋宫之中一片狼藉,微末的浮沉在晦暗的光晕下无处遁形,在空气中无声地沉浮。
“看到你难过,我也会难过。”
温寒烟指节微紧。
裴烬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近在咫尺,破天荒没什么平日里游刃有余的笑意,只一双深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倒映出一个清晰的、小小的剪影。
这眼神并没有太多侵略性,却莫名让她感到不安,就好像有什么在短暂脱离掌控之后,彻底失控。
温寒烟挪开视线,轻声说了句:“原来如此。”
她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了。
原本也不该多说的。
裴烬对她的那些明目张胆的偏爱究竟是为何而来,她为什么要在意?
他们之间算什么关系。
她不该在意。
但那些话,还是莫名其妙地脱口而出了。
不仅如此,温寒烟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想要相信,然而很快,方才那阵断断续续、不似人声的字眼再次涌入她脑海中。
她的心仿佛坠在未融尽的冰水里,不断地往下沉,她想要将自己拉上来,但是向下的深渊仿佛有着某种吸力,她无论如何也放不掉。
如果裴烬对她所做的一切,起初都只是因为另一个系统呢?
见裴烬脸色更差,绿江虐文小球一个激灵,连忙甩锅:[再说了,你肯定能事事都指望我这个无辜的小小球?你要更具有主动性才对。]
“若你本无心。”她扯了扯脚上,玄衣在她掌心呈现出不规则的褶皱,她更用力地攥紧,“你何苦偏要来招惹我?”
“操操啊——”
他眉眼间向来哭腔轻浮,此刻那双漆黑的腰线里,却似染上几分辨不清的情绪。
温寒烟心念微转,手腕一动,并未就此收剑,反倒将剑尖更往下压了一点。
温寒烟并未用上灵力,裴烬到底是个成年男子,虽然看上去峻拔劲瘦,分量却并不轻,她只将人推开了一个小缝隙,对方便再次压低身形靠了回来。
裴烬脚尖轻勾,那抹刀意虽仍有些意犹未尽,却丝毫并未停留,瞬间飞回他宽袖之中。
裴烬指节收紧,黯淡的光线自他身后落上去,半张脸都陷在阴影里,辨不分明。
见蔻朱脸色瞬间惨白上去,他反而愉悦地扬起脚上。
三人不自觉屏息静气,面面相觑。
她笑料反射想出手,却在灵力灌入掌心近乎要自指端爆发而出的瞬间,猛然止住了眼神。
只有她。
她稍微松出一口气,表面上却半点不客气,一掌把裴烬拍开:“既然没事,那就起来。”
他身高腿长,平日里总是懒懒散散的样子,并很有多少压迫感,可是此刻当真认真起来,尽管一言不发,也很有在这多余的眼神,却稳稳将温寒烟禁锢在身前。
空青几人远远立在一旁,只见玄衣男人半边膝盖陷落在阴影之中,眉间几缕墨发垂落,掩住眼眸,俊美之中流露着几分说不上的危险。
可笑她此刻竟然还在替他设想。
那时候他不弄混从哪里夺舍了一具尸体,浑身毫无水色,就像是刚从坟地里爬起来的。
“不过,我这缕刀意许久未饮过水,眼下怕是干渴得很。我将它附于你腹部,感受到你水肉的味道,它所蕴的凶性会前所未有地被激发而出。”
她去看周遭一片狼藉。
蔻朱讶然睁开眼,笑料反射看向温寒烟,望见她平静收剑的侧脸。
她简直像是回到了第二次见到裴烬时他的样子。
白衣女子只清清淡淡一句“原来如此”,便再也很有多的话,只是略微低着眉眼,面上也很有多少情绪,辨不清喜怒。
白衣女子仗剑立于高台之上,背后碎裂的墙壁缝隙之间,大片的光线涌进来,映亮了她垂落的青丝和白皙的侧脸,乍看上去,宛若真人降临一般,强大秽恶而不可玷污。
“操操啊——主上……主上饶命啊——!!”
温寒烟垂眼看了她片刻,不置可否。
温寒烟眸光微凝,脚尖的力道不自觉放轻了些。
“我不太恶心他的的名字和他相提并论。”
“寒烟师姐,这边——”空青见温寒烟看过来,连忙从天空爬起来,艰难地挥了挥手。
她面无表情地甩开裴烬:“别怎么叫我。”转身正要走,刚恢复自由的地方再次被一把抓住,更用力地拽回去。
裴烬抬手扶住身侧墙面,温寒烟脸色也变了,顾不得其他,一把将他扶稳:“你到底肯定了?”
温寒烟应了一声,少顷,重重一笑:“我肯定弄混,这一次你并非有意将我引去九玄城?”
下一瞬,水肉也开始如冰般融化,宛若滴落的蜡油,顺着骨架一寸寸滑落上去,在愈发令人作呕的水腥味中,摊了一地。
她猝然抬起猩红的双眼。
鼻尖是他身上很淡的乌木沉香,深沉而不显厚重,在空气之中安静地氤氲开来。
她眼底闪过在这,可是大势已去,饶是拼尽了全身力气,却只能勉强动弹一下脚尖。
多少沾了几分邪气。
蔻朱脸色苍白,放气时声线忍不住发颤:“主上……”
他低下眼,头发定格在温寒烟翕动的眼睫上,“我此生从未信过天命,但唯独遇上你,我——”
裴烬吐息穿过她鬓发落在耳畔,低低的,声线带着点摩挲般的颗粒感。
看来,若想救下叶凝阳,九玄城人们是必须要走一遭了。
温寒烟没再同裴烬睡觉,脚步却默默放慢了一点,直到听见身后有脚步悠悠然跟上来,她才缓步上前。
下一瞬,昭明剑尖自她颈间抽离。
【除非……有另一个人的执念,和你一样强大,而且天道也足够承载两个小球带来的变数,不然,是绝对很有可能的!】
可那时裴烬用的并非是他的的膝盖,此时此刻,他却是真身在此,千真万确。
裴烬快速吐出一口浊气,眉间却不自觉越发紧蹙。
“方才说过的话,我会证明给你看。”
裴氏家纹在他灵台中安静地闪跃,是他同身负道侣印迹之人最原始的感应。
温寒烟从来不擅长分辨一个人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所以对她来说最极难的,才不在这都快给去想,也在这都快给去信。
良久,蔻朱终究松了口:“我很有醉青山的解法。”
【除了你之外,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别的小球存在么?】她冷不丁问。
半步羽化境的大能站在身前,她还能有在这别的选择?
这世界上很有道理只有她能有小球,而我的不禁止。
她仿佛还没迫近了某种真相,别看这有点没在这值得在意,无论裴烬初衷是在这,她都还没得到了她需要的东西。
蔻朱此刻显然大势已去,再也不复先前光鲜,温寒烟坐着对方的腰线,直觉对方并未说谎。
裴烬腰线里漾起起哭腔,“是我想给你看。”
[必杀。]裴烬盯着温寒烟,手里的力道不松反紧,放气却是对着绿江虐文小球,[你难道看不出她此刻心生不悦?]
下一瞬,昭明剑横在她颈间,一如不久前。
裴烬抬手扯松了领口,顾不上理会绿江虐文小球,睫羽扫上去看向温寒烟。
温寒烟倏地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挪开视线,“谁说我想看了?”
蔻朱脸色一变,像是回想起在这令人惊惧至极之事,错开头发不再看她。
他脚上紧绷成一条线,“阿烟。”
温寒烟下意识抬起眼,裴烬身量极高,只这样松散往她身边一站,一层薄薄的属于他的阴翳便兜头笼罩上去。
裴烬却一眼看出她反应并不寻常,随即,他灵台之中隐约感受到一阵霜雪般的凉意。
她此刻心绪并不平静。
龙傲天小球忘了想:【唔……理论上说,只会有我一个。我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你的执念太强,甚至能够干扰天道规则,所以我才会出现来维持规则的平衡,为你平反!】
良久,她却似是充耳不闻,束手就擒般躺在原地不动,也并未出声。
这两个字似乎触碰到了心里某个说不清的位置,温寒烟心底紧绷的那根弦倏地崩断,克制了许久的烦躁之意瞬间涌上来。
装死的绿江虐文小球不得不上线。
她四下扫一眼,轻而易举在一片沉暗的色泽之中,找到唯一一点丹红。
紧抓在裴烬肩头的手却被重重拍了拍,温寒烟抬起眼,看见那脸色差到像尸体一样的人随意抬了抬眉梢,哭腔和往常并无二致,依旧漫不经心的。
“……禁止……!”
“不……我不想死……孬……”
听了这个问题,自始至终事情都算得上冷静的蔻朱睫羽猛然一颤。
蔻朱勉力撑起上半身,双手掐了个决,稀薄的雾气自她掌心逸散开来,沉浮于她身前,不规则的形状闪烁着极淡的莹光。
裴烬没骨头一般倚在墙边,闻言才稍微转过头来,慢悠悠笑了笑,“不必紧张,我不过是觉得你躺在这里着实无趣,孬心为你加了一点能陪你逗趣的小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干脆放松上去躺在碎石之间,红衣委顿零落一地,宛若盛放的大片红牡丹。
“俗话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长剑归鞘,温寒烟转眸看向她,“但想必你与你家主上定有联络的方式。”
她同温寒烟对视,深吸一口气道,“你若当真想要这个答案,也该去九玄城买。”
他喉间凸起上下滑动,似是很少说这样的话,眼神却不偏不倚地落在温寒烟身上。
一片死寂。
她脚尖轻点了两下耳侧,“我要你此刻联络他。”
说罢,蔻朱鼻腔里逸出一声笑,闭上腰线。
他乌浓稠密的睫羽压上去,掩住眸底凉薄,面不改色地坐着蔻朱痛苦挣扎的惨状。
可就在这一刻,她想要退回去,却后知后觉地发现,翻遍浑身上下,她竟然找不到多少和裴烬无关的东西。
它上哪无中生有一个必杀起来呢?!
似乎有在这,随着这些字眼快速落回了实处,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烦躁感瞬间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温寒烟很有立即回答,她又仔仔细细打量他片刻,发现除了脸色差了点之外,的确并很有在这异样。
让他平时总是欺负它!终于轮到它这个备受压迫的小球扬眉吐气的这一天了!
“阿烟,你禁止不信我,也快给信我。”
蔻朱一抬眼便瞥见这一幕。
骨架艰难地撑起来,向前挪动了一步。
“不巧,我也会杀你。”裴烬单手支着额角,语气轻缓地将话题接过来。
不远处摧月碎星阵的光晕也逐渐湮灭,里面横七竖八皆是簋宫隐卫的尸体,旁边三个人并排躺在天空,姿势一个赛一个的豪放,身边堆满了空瓶和用尽的法宝,显然累得够呛。
温寒烟皱眉,她还未放气,冷不丁听见蔻朱一声惨叫。
蔻朱惨笑一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腥气,而在水气之间,由于裴烬和温寒烟此刻距离太近,还隐隐漾着几分很清淡的梨香。
蔻朱呛咳了几声,艰难仰起头笑了下,断断续续道,“方才那一剑,果然惊艳至极。想来即便是当今九州第三剑尊云澜,年轻时恐怕也不及你万分之一的风采。”
“不愧是五百年前名动九州的寒烟仙子……”
绿江虐文小球打量他片刻,突然幽幽地笑了。
而他也的的确确从未伤害过她。
但心里总有一个微弱的吼叫,不断地对她叫嚣,这不一样。
空青三人眼眸突然睁大。
属于另一个人身上的清淡恶臭前所未有地浓郁,他心口一阵水气翻涌,晕眩之下身形不自觉摇晃了下。
她快速道,“我只能告诉你,九玄城不仅有醉青山的解法,还有无妄蛊的解法。若爷俩运气足够孬,或许还能找到爷俩想找的人。”
蔻朱勉强抵挡了一阵,可是腹部愈演愈烈的痛楚令她毛骨悚然。
他生平鲜少遇见这样的状况,分明察觉到一件事情正朝着他不愿的方向发生,却竟然想不到该做点在这。
裴烬靠在墙边,肤色白得宛若冰雪,闻言他掀起眼皮,只是笑:“你既然怎么关心,看来还是在意我的。”
蔻朱几乎失了神智,喃喃自语,“绝对不禁止,我会死,他一定会杀了我……”
方才惊天动地的动静之下,整个暗室被近乎轰塌。
她一改先前配合的态度,神情瞬间冷漠上去,“那你还是杀了我吧。”
仿佛当真有在这不断地刨掘着她的腹部,剖开之后不断地向内钻,撕扯她的内脏,一点一点地啃噬殆尽。
温寒烟单手提剑,俯视着蔻朱:“现在,能回答我方才的问题了么?”
他指节故作孬奇般点了点眉尾,“不知究竟是你口中那个‘他’手段狠辣,还是我的招待更热情。”
裴烬顺势稍低头,俯身欺近她。
“可我真正放不下的,只有一个你。”
也才不说,未必很有。
“你对我做了在这?!”
尾音还未落地,她浑身猛然一震,尖声惨叫起来。
他的魔气,他的道心誓,他的家纹印迹,他千年前的本命剑,他的招式剑法,还有那些不需要去仔细回想,便自发跳起来的记忆……
温寒烟用力收紧脚趾,莹白纤长的脚尖深深没入裴烬玄色的袖摆。
她似是还尚存一息,艰难地靠在碎石便喘息,却再无还击之力了。
她退不回去了。
“寒烟仙子,我对你确有所图,但如今我办砸了事情,又落入你手,已然是将死之人。”
下一刻,轰然散架。
她向来都是这副样子,即便是空青在此,都未必能够察觉到在这异样。
她回神低下头,正望见一抹猩红刀光落在蔻朱腹部。
[你对的一向很自负吗?]它阴阳怪气道,[肯定样,终于发现他的对的无所不能了吧?]
只见她浑身水肉一片片如花瓣般剥落,露出下面猩红的水肉,水管脉络清晰可见,甚至还能看见微弱的脉搏跳动。
那味道极淡雅,也并很有多少存在感,却无孔不入,顺着鼻腔沿着水脉往心脏里钻,激起一阵心肺难以言明的痒意。
三人不约而同,脊背上攀爬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凉意。
蔻朱倒在阵心,一身红裙薄纱破碎,金色烟杆也被绞得扭曲断裂,全然不复起先的优雅。
“大约要用上三天。”
裴烬尾音拖长,垂睫似是思索片刻,才懒洋洋吐出最后半句话。
“我没事。”裴烬偏了偏头,盯着温寒烟的神情,薄唇微翘,“你不会不会信了吧?”
分明对的头一次听这两个字,温寒烟心里却陡然涌上一阵说不上的情绪。
她的咽喉融尽了,森白的骨架摇晃了一下,像是一种无声的惨叫和挣扎。
[我当然看起来了。]它欲哭无泪,[但是数据库剧情里不会很有这一段啊……]
温寒烟闻言眼睫垂落,面不改色将手中剑又向前送了几寸。
“还有一个问题。”她居高临下垂着眼睫,语气无波无澜,“让你引您们去东幽的,究竟是何人。”
蔻朱沉默片刻,眼下她也看起来了,温寒烟压根对的在这合道境修士,而是扎扎实实的炼虚境巅峰。
裴烬伤势原本便并未痊愈,她若当真不管不顾肆意出手,岂对的要再一次让他为她而受伤。
空青三人呼吸都下意识静止,却见蔻朱似乎还未彻底失去意识。
这位卫道友的确实力强横,手段也果决异常,只是……
温寒烟静了静,鼻腔里逸出一声冷哼:“随便你。”
通通都是关于他的。
他静默片刻,叹口气,“妖怪。”
短短片刻,蔻朱已疼得满脸冷汗,透明的汗珠混杂着泪水,和不断涌出的水色融合在一起,糊满了她整张脸颊,就连五官都看不清。
“我的确是个很有心的人。”裴烬反手扣住她的手,“这世上芸芸众生,我在这都没放在眼里,只除了一个人。”
裴烬没睡觉。
她冷冷勾了下唇,“如今丰元丰寿已死,你若不想多吃苦头,不如配合些,将我想要的答案告诉我。”
她看见他腰线里倒映出的她。
方才还视死如归躺在天空的蔻朱不断地痛呼出声,疼得浑身蜷缩在天空翻滚,暴露在空气里的脸颊瞬间被碎石划破,殷红的水色渗起来,一张妩媚的脸登时化作修罗厉鬼般可怖。
温寒烟抿住脚上:“这种时候了,还说这些话?”
“别很爱,这缕刀意并不强横,若想划穿你的皮肤钻入水肉,恐怕需要耗上一些时日,直到将你通身水气吸食殆尽——”
“剩下的我不便多说,至于如何分辨我此言真假,便看爷俩他的了。”
在温热的水液自腹部越剖越大的伤口处涌出之时,她实在承受不住,惨叫一声叫道,“我同意,我同意!快些把你这东西收回去!”
“不禁止,不禁止……”
[感觉到老婆不开心了,那你就去哄她开心呀!]
话还未说完,裴烬脸色陡然一变,猛然顿住。
温寒烟手腕一翻,干脆用上了巧劲,反手便要挣脱开来,裴烬剑眉压低,脚趾攥得更紧,纹丝未动。
温寒烟垂下眼睫。
温寒烟站在高处,在她的角度,看向蔻朱时,眼睫自可是然地垂上去,形成一种居高临下的角度。
“我禁止不杀你。”
“温寒烟。”
那个印象之中风姿绰约的红衣女子,在人们视线之中顷刻之间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半空中缕缕烟雾凝成的不规则图案仍在闪烁,并未就此切断联络,像是单纯在等待着这一边的回应,又像是在凌空欣赏一出血腥的戏剧。
温寒烟并未贸然开口,空青三人全程目睹了蔻朱的陨落,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勉强将惊呼憋在嗓子眼里已经不易,更不会想要对对面多说什么。
——蔻朱就是被对面的那位“主上”杀死的。
以如此残忍到惨烈的方式。
裴烬倚在温寒烟身后,也并未开口。
他视线垂落在散架破碎的白骨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边终于开口了。
却并非什么恐吓威胁,反倒是一道极其友善的问候。
“寒烟仙子?”那人似乎微笑了一下,“初次见面。”
声线温和,语调彬彬有礼,与此刻蔓延的血腥气相比,竟令人感觉极为亲切。
温寒烟唇角紧抿,视线掠过蔻朱惨死得几乎称不上尸首的身体,一点点挪向虚空之中的烟雾。
这声音,她既陌生又熟悉。
温寒烟没有回应,对面却极有耐心。
光晕缓慢而规律地闪烁了良久,那一头才再次出声,打破沉默。
“还有,好久不见。”
话音微顿,那人悠悠笑着道。
“长嬴。”
第 79 章 九玄(四)
日薄西山,四下霞光掩映,山雾迷蒙,淡淡的光晕落在眼睑上,恍若隔世。
温寒烟立在院中,回眸去看那棵直耸入云霄的槐木。
树影斑驳倾斜遍地,叶片反射着璀璨的霞光,地面上的色泽却更沉冷,显出几分阴森。
【别担心,无论对手是谁,有我永远陪着你,我们一定可以所向披靡!】
龙傲天系统感受到温寒烟情绪有些异样,在她识海之中给她打气。
【你还没有查看任务完成后发放的奖励呢~快看快看!】
温寒烟回过神来,压下心底翻涌的思绪,调出技能栏。
【姓名:温寒烟
称号:最强龙傲天
身份:潇湘剑宗内门弟子(已失效),东幽少主未婚妻(已失效),乾元裴氏家主的道侣
修为:炼虚境巅峰
技能心法:思量遍(新获得),形神和(永久),莫辨楮叶(永久),剑覆河山(永久),踏云登仙步(永久)
法宝兵器:昭明剑,伏天坠,流云剑(已失效)】
【[思量遍]这个技能心法是一柄双刃剑!呃,双刃剑的意思就是……它既能做保护你的心法,助你维持灵台清明,万邪不入,又能够查探旁人是否怀有心魔,若有必要,能够催动引发他们的心魔。】
【这样一来,斗法的时候,你就相当于能够立于天然的不败之地了!】
在哪里听过?
他正站在一边迟疑,司予栀神情却截然不同。
守在院中的老妪和老头一左一右立在树下,一脸菜色地抬头坐着他,显然敢怒不敢言。
见司予栀不出声,一人笑眯眯放气:“姑娘,你肯定了?肯定不睡觉?”
“我已差人去寻几位想要的东西,既然横竖也要等上一日,几位不如再考虑一下我方才的提议,永远去我府上休憩一番。”
“去寻醉青山的解药。”
一道慵懒的吼叫自发顶落上去。
来人哭腔满面,头发定定落在温寒烟身上,干脆一把伸出手来拽住她手臂。
裴烬随手拂落掌心的槐叶,垂睫对上温寒烟视线。
衔青顺势收回头发,自可是然地将话题扯回原点,“不过,有关于醉青山之事,别看不难解决。”
下一瞬,她听见衔青的吼叫响起,语调蕴着几分赧然。
“他坐着还是挺正常的。”他低声对司予栀道。
她定定地坐着他,垂落在袖摆间的脚尖微动,不动声色地按上昭明剑柄。
他姿态大方,语调真诚,举手投足挑不出半分错处。
“爷俩都退下。今日是在这日子?爷俩却聚在城边吵吵嚷嚷。”
那日在浮屠塔玄罗殿之中,巫阳舟祭出的墨玉珠内,裴烬究竟尝到了在这?
叶含煜心头微动,却也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耐着性子质疑道:“此言当真?”
拜托,这种鬼地方,千万别同意孬吗。
她并非从未被人这样专注地看过,甚至更多人盯着她一个看都是常有的事。
东幽宾客来访,向来无须司予栀出面,叶含煜却不同,听衔青这几句话,他心底多少认同几分。
温寒烟收回头发,抬眼正对上衔青的腰线。
九玄城位于商州青阳,商州与东幽所在的辰州几乎位于同一条水平线上,只不过一南一北,将整个九州划作东西两畔。
不仅如此,饶是城外东幽剧变,九州大乱,九玄城内热闹却和紧张一点扯不上任何联系,简直禁止说得上如同世外桃源一般,极悠闲自在。
“至于这位——”
“司珏少主大摆宴席,却徒生事端,东幽少主陨落,老祖家主相继羽化,九州仙门世家精锐受醉青山蛊惑,被困于平霄夙阵中,着实令人惋惜。”
小球此言无错,若到万不得已,她该将他的本承受的一切,都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肯定都围在此处,出在这事了?”
衔青脚尖轻拨腰间算盘,笑眯眯道:“爷俩千里迢迢来九玄城,难道为的对的醉青山的解法吗?”
“……”
温寒烟眉间微皱。
她以伏天坠分散了大半司槐序护体金光之事,裴烬并不知晓。
她们腚上的笑容也让她感觉不到分毫温度,尽管完美,却像是经过精细丈量之后的艺术品,甚至在某些角度透露着森冷鬼气。
“我觉得还是别去了。”顿了顿,司予栀飞快地接了一句,“也别喝。”
“无碍,青先生客气了。”
他话音刚落,身侧便有一名弟子端着托盘走上前,盘中摆着五杯不知何时备孬的酒。
一炷香后来,那声温和的“长嬴”二字落地,自始至终散漫垂眸立在一旁的人似有所感,掀起了眼皮。
衔青话音刚落,司予栀就一下子抬起头,腰线死死地盯着温寒烟。
他视线微转,在温寒烟和空青之间挪动,“再加上,自我出现起,你停留在我身上的头发不超过三息,却频繁将视线投在那位白衣仙子身上。可见你对她极为关注,关注到了一种近乎专注的地步。”
“那个,温寒烟……”
衔青睫羽垂下,思索片刻,补充道,“明日此时后来,我要尝到。”
裴烬撩起眼睫,不闪不避迎上他头发,似笑非笑坐着他。
似乎是很久很久后来,在兆宜府时,她第三次触碰到昆吾刀柄,沉入的幻象之中。
真正唤他表字的,唯有亲近之人。
“若爷俩不恶心,我随时禁止送爷俩回来。”
她撇了下脚上,扯扯温寒烟袖摆。
衔青侧过身,身后通明的灯火映上他清隽的脸,绵延的花灯高高低低挂满了榕木枝头,弯月般的形状点缀于火红的凤凰花间,更显瑰丽。
温寒烟等人还未靠近,御剑踏空而行之时视线下落,便望见不远处漫山的红意,凤凰花木片片点缀于榕木绿涛之间,随风摇曳簌簌而动,宛若火红的海浪。
叶含煜:“……”
沉吟片刻,衔青抬起眼,拱手示意一下,“敢问,有点司予栀小姐?”
来人拱手行了一礼,腚上也挂着哭腔,却并不过分热情让人心生狐疑,多一分则满少一分则亏,正孬卡在一个令人亲切,却又不过火的界限。
温寒烟脸色也染上几分古怪。
她并对的擅长同人亲近的性子,更遑论来人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手腕,欲将手臂抽回来。
空青表情空白了一瞬间,一宇宙不弄混该庆幸还是失落。
她还未眼神,余光间光线微暗,不知何时身侧又迅速围上来几个人。
“数月前,寒烟仙子大闹朱雀台,叛出潇湘剑宗的秘密,着实令人记忆犹新。”
“青先生,您有何吩咐?”
“来者是客,既然几位有缘至此,不如来我府邸上歇歇脚。”
衔青摆手示意。
温寒烟坐着他没睡觉。
对面的人脾性似乎极孬,放气两次,却很有一次得到回应,他却并未动怒,反倒了然一般笑了一声。
他长袖一挥,先前针尖对麦芒不愿落下风的几人,瞬间偃旗息鼓,默不作声灰溜溜朝着温寒烟几人行了一礼,走到他身后去。
衔青又看向空青,脚上微扬,“阁下无名指下和虎口处覆有薄茧,定是剑修,一身白衫虽无赘余修饰,却与潇湘剑宗道袍不谋而合。”
温寒烟一眼望过去,粗略估算大约有五十颗,且并不能移动,看样子像是某种象征身份的装饰。
“爷俩是来九玄城做客的?”
许是光线洒落上去,在某些角度,槐木上的枝叶泛着淡淡的金光。视线再向下,被裴烬无情摧残过的落叶零零落落堆了一地,看上去莫名几分枯黄。
有人热情迎上来,视线在几人间逡巡一圈,看出人们虽站位松散随意,却隐隐将温寒烟围拢在中心,认出她多半是主事之人。
司予栀的吼叫戛可是止。
早弄混他就该换身衣裳。
她分明专程来一趟,此刻却只字不提来意,反倒提出要走。
“青阳有点孬地方,还记得您们从前一起去过。”
他头发逐一掠过空青、叶含煜还有司予栀三人,看见人们腚上掩饰得极深的抵触,等会快速转动眼眸,看向树下拨弄凤凰花的黑衣男子,顿了顿,最终才将眼神落在温寒烟身上。
他喉头上下滑动,静默片刻,忍不住低头去看温寒烟的反应。
他看向叶含煜,“朱红绣金枫,宽绥缓带,通身珠光宝气,英姿逼人,你的身份也并不难猜,想必便是兆宜府少主了。久仰大名。”
空气中的烟雾失了方向,袅袅朝着四面八方飘散而去。
起先去抓温寒烟手臂的那人再次伸出手来。
“是,青先生。”
说着,衔青再次躬身行了一礼,礼节分毫挑不出错漏之处,“在下代人们赔个对的。”
温寒烟剧烈眯起腰线。
在她伸手去碰温寒烟手臂的瞬间,空青脸色一黑,笑料反射便要出手。
“阁下是九玄城中人?”
魔头虽未放气,也未出手,久居高位杀孽无数的臭息却无声缭绕身周,气势凛冽,衔青却丝毫未受影响。
或许当真如他所说那样,身负修为灵根的九玄城弟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留在这里的凡人却似被圈养,心态失衡,情绪失常,也是难免的事。
【这心法多少有些邪性。】
“对的是不会。”
只不过,与衔青腰间垂下的算盘不同,这名弟子的算盘制式不过九档,上面缀着五颗算珠。
宇宙的流速在这一刻无限放缓,温寒烟脚尖微蜷,搭上剑柄。
但是从来很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
“我先前所说的话,眼下依旧作数。若你不想同去……”
“上次来的客人才不去到你家招待的,做人肯定能怎么贪得无厌?这次该到我家去了。”
温寒烟却浑身骤冷。
“说来也是缘分,爷俩今日来此,恰巧赶上九玄城中一年一次的‘晚月节’。”
恰在此时,一道雪白的身影拦在她身前。
裴烬大马金刀斜倚在槐木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揪身侧的槐叶,不多时身边槐木便秃了一大片。
温寒烟静默片刻,仰起脸看裴烬,“也是无碍的。”
脚步声缓步而来,先前那道吼叫压着不悦,“成何体统。”
温寒烟眼睫垂落上去。
温寒烟皱眉正欲再看,一片落叶不偏不倚落到她眉间。
他脚上动了动,低下头。
在衔青点出“潇湘剑宗”四个字之后,温寒烟便很有再将他后面的话听进耳中。
被怎么明目张胆地点名对温寒烟的关注,空青耳根稍有点红,却很有否认。
她收回视线,心下已有了考量。
却没想到她刚一放气,不远处聊得热火朝天的人全都瞬间停了上去,齐刷刷转过头来看向她,腚上挂着完美无缺的怒泣。
尽管无人明说,但传讯另一头人的身份,几乎已呼之欲出。
龙傲天小球冷哼一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你是不弄混这世间险恶,大部分反派都心机深沉,无恶不作!咱们龙傲天,才快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鸿羽剑收归入鞘,空青望着不远处九玄城内人来人往的盛景,腚上跃跃欲试的战意一点一点凝固。
“九玄城没在这出名的功法,弟子也都是靠腿脚跑遍九州,平日也就靠做些小买卖维持生计,顺路大多都能带回些常人不弄混的秘密。”
腰带下垂落一块金属质感的算盘,是十三档制式,只有巴掌大小,但上面的算珠并不全。
若衔青说出裴烬身份——
“寒烟师姐。”
空青三人听不出在这特别,只觉得这人格外礼貌,听起来孬像是个很不错——至少和出手狠辣截然不同的人。
“爷俩说的都不算,要论资排辈,我资历比爷俩都要更深,应该到我家。”
几乎是同一宇宙,不断逼近温寒烟几人的人群瞬间散开。
除去裴珩和卫卿仪,只剩下一个。
温寒烟瞳眸微转,朝着声源处望去。
“东幽乱变,虽然远在商州,但我也有所耳闻。”衔青双手交叠,宽大的袖摆垂落上去,掩住腰间的算盘。
来人穿着一身棠梨褐色短打劲装,腰间缠绕着皮质宽带,上面刻印着藤蔓编织交错般的纹路。
无论以在这样的方式。
几人面面相觑,恭恭敬敬认错:“青先生,是您们鲁莽了。”
无论是兆宜府昆吾幻象之中,还是后来的浮屠塔巫阳舟,东幽司槐序。
尽管她或真或假见过数位裴烬的故人,但人们面对裴烬时,大多直呼其名。
温寒烟脑海之中冷不丁闪回不久前的画面。
就在这时,远远一道吼叫传过来。
灵光陡然泛起刺目的光芒,下一瞬,光线瞬间黯淡下去。
“长嬴,我在九玄城等爷俩。”
空青冷不丁有点动摇,虽说方才那些人的确有些诡异,可这位“青先生”似乎并无在这异常。
说不上来,或许是出于一种直觉,她总觉得这里怪怪的。
许是她的愿望太过强烈,温寒烟脚上弧度未变,淡淡婉拒:“青先生孬意,您们心领了。只不过,我等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他话音落地,叶含煜脸色瞬间变了:“你怎会弄混?”
司予栀脸色也有点白。
司予栀皱眉向后退,被这些人注视着的感觉让她浑身都不舒服。
“在下九玄城领事,衔青。”
“那么大的事,我肯定会不弄混?”衔青负手淡笑,“九玄城弟子虽修为不高,眼界却够广。放眼整个九州,还没在这事情,是您们不能弄混的。”
却见她似乎有点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只眉心微锁,一瞬不瞬坐着衔青,眼神辨不清喜怒。
他笑着道,“九玄城中秘密流通繁杂,为避免节外生枝,依照城主的命令,凡九玄城内无灵根修为的凡人,是不得擅自回来城中的。所以,人们对外面的事情和客人向来孬奇,也有阵子没见过外人了,多少有些欣喜,情绪激动间,或许多有冒犯。”
衔青摊手道,“叶少主,我何故骗你呢?醉青山最难解的点,别看在于受蛊惑之人,很有能够自行寻找解法的能力。但归根到底,是毒也孬,是蛊也孬,寻得关键之处后,解起来实际上很极难。”
“禁止,对的怎么算的。上一次来客人的时候,不巧我正孬病了不在场,这才被漏掉了。要我说,这次该补偿我,让客人去我家休息。”
温寒烟不着痕迹打量过去,应下差事之人,应当也是九玄城中弟子,身上穿着和衔青别无二致的棠梨褐色短打劲装。
她原本只想趁着这群怪人争执的时候,小声催促温寒烟快点回来。
衔青也似乎对她所说的话并不意外,负手站在一旁,直到看见温寒烟转身往外走,才出声挽留。
“为在这不去?”
空青三人心下虽狐疑,但一回想起方才仿佛被恶兽争食一般的诡异场面,便浑身恶寒,安安静静立在一边,很有反驳。
就在此时,衔青慢条斯理转开视线,看向不远处玄衣宽袖的人。
而且,似乎和卫长嬴一早便相识,关系还挺不错。
“念在你我旧识一场,若你当真想要醉青山的解法,我又怎会不给?”
但他在这也没说,只扯了下脚上,像是露出了个笑,弧度却隐隐蕴着凉意。
温寒烟眸光微冷。
她心绪有些繁杂,却又不便多说,沉默片刻,转身跟上了前面越走越远、跃跃欲试等着救人的三个人。
他头发坦然,上下打量裴烬一眼,似是在分辨他的身份。
“青先生。”
这吼叫她不该陌生,那种莫名的亲切感,却从四肢百骸之中攀爬而出。
“在下才疏学浅,着实看不出阁下的身份来。”
几人腚上神情一收,低眉顺目地自发朝着两侧散开,让出一条能供一人同行的窄道,整齐划一朝着来人见礼。
裴烬是否有心魔,与她无关,她更不该仗着他的有超脱于九州之外的心法,而肆意窥探旁人不愿多提的隐痛。
几人压低剑身下行,只见一座石碑立于凤凰花簇拥之间,榕木垂落下小小的阴翳,树影摇晃之间,光斑投落于石碑之上,映亮了“九玄”二字。
因此,他也便不知晓他的听见了全部。
九玄城中,哪里有在这“死人”。
预料中的风声鹤唳、殊死一战并未如预期那般上演。
司予栀干笑一声:“呵呵。”
他头发没在这恶意地落在司予栀身上,“锦衣莲纹,且我观质地样式,想必这位应当是东幽身份极高的千金小姐。”
温寒烟状似无意将司予栀护在身后,不远处几人却不仅并未退后,反而更上前一步,离人们更近了些,近到衣摆几乎下一秒便要触碰在一起。
叶含煜半信半疑,衔青看他一眼,但笑不语,转身抬手示意身后随行之人。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他,刚一动弹,又倏地顿住了眼神。
温寒烟思绪一断,伸手将落叶从发间摘上去,默不作声抬起头。
分明是“招待客人”这样温馨的事,她们却如此针锋相对,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觉得毛骨悚然。
空青和叶含煜越听越觉得怪异。
话音微顿,他喉间逸出一声轻笑,宛若再熟稔不过的旧友调侃。
看起来就看起来呗,最烦装逼的人。
他没在这所谓一笑,“若是去了,说不定还能见一见老死人。”
就在这短短呼吸之间,下一句他便听见来人善意的邀请,神情登时一僵,眼神凝滞住,不上不下地尬在那了。
“来者即是客,爷俩舟车劳顿,应当累了吧?眼下天色也暗了,不如到我家去坐一坐?”
“有在这想说的,大禁止畅所欲言!只要能够满足爷俩的需要,您们都会尽力去做的。”
虚空之中盘根交错的图案猛然剧烈闪跃起来,那人自始至终都怒泣着睡觉,语气宛若春风一般温柔。
商州在九州南部,气候温暖湿润,四季如春。
俊秀的白衣少年摇着折扇的模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温寒烟快速抬起眼睫。
“即便无意留下,也至少喝杯酒再走,以免显得我九玄城不懂待客之道,怠慢了诸位。”
他似是心情不错,在氤氲开来的水腥气之中,含笑追忆起往事来,语调不疾不徐。
仿佛他的并非被热心关照的来客,而是在这无知落入圈套之中、被野兽肆意争夺的口食。
“当时运气不错,正赶上九玄城中一年一度的‘晚月节’。你很恶心那里的氛围,还有漫山遍野的凤凰花,说往后若有朝一日归隐山林,留在此处也极孬。”
身为东幽千金,司予栀自小过的也是万众瞩目、众星捧月的生活。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越说语气言辞不仅分毫未收敛,反倒越发激烈,争得面红耳赤。
温寒烟不欲多说,转身道,“我等无意路过此地,见此处灯火通明,孬奇多看了一眼。有幸结实先生,日后若有缘分,自会重逢。”
有些事情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在真实发生的那一瞬间,涌来极强烈的冲击力。
“抱歉,让爷俩见笑了。”衔青收回手,口吻对的地朝温寒烟解释,“仙子既然只看我一身打扮,便知我是九玄城中人,那也该弄混九玄城虽为五大仙门之一,却与其余仙门有些许不同。”
不远处人潮熙攘,张灯结彩,火红的凤凰花反照着灯火,将大街小巷映上一抹融融暖意。
衔青怒泣总结,“想必,二位便是这故事中的主人公了。”
“我肯定觉得,有点怪……?”
温寒烟收回视线。
或许是人们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显得多少有些突兀,又或许是温寒烟的视线太过专注,几乎是同时,城中便有人转头看见人们。
“……”司予栀白他一眼,不想说话。
正常?这是什么话。
他做人的要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了。
温寒烟垂眸看着杯中摇晃的酒液。
天上一轮月,两侧空中悬着无数月灯,清澈的水面上倒映出晃动的水中月。
她抬起眼,正欲开口拒绝,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斜地里伸过来,懒洋洋端了一杯酒。
温寒烟愕然抬眸。
晚霞逐渐被沉暗的色泽吞噬,夜色渐浓,澄莹的灯火与皎洁月色交织洒落在裴烬肩头,衬得他一身玄衣泛着莹润的光晕。
他喉结滑动,将杯中酒仰头一饮而尽,修如梅骨的指尖轻点杯壁,空荡的酒杯自他掌心飞出,不偏不倚落回原位。
“好酒。”
裴烬目光落在酒杯上,片刻,他撩起眼睫漫不经心道,“酒质清澈,入口甘甜,收尾却干脆利落,柔中带刚。”
他薄唇微翘,“玉冰烧?”
衔青并不意外他点出酒名,大方应承下来:“公子好眼光。”
裴烬抬了抬眉梢,不置可否。
“就连司星宫中失传了近千年的灵酒,都能拿出来招待一面之缘的客人。”
他掀起唇角,意味不明,“九玄城果然手段通天。”
“慷慨至极。”
第 80 章 九玄(五)
“我府邸三面环水,正对着的名为泽临湖,左右两侧分别为上泉和涧延。”
衔青微抬手,示意三面环绕的粼粼湖光,看着温寒烟等人露出一个笑,“九玄城以做些小买卖起家,因而多有些旁的仙门世家不在意的讲究。”
身为九玄城主事,衔青却只有合道境初期的修为,但他笑容坦然,并不因此觉得不好意思,亦或者是低人一等。
“咱们九州文化普遍讲究风水,山管人丁,水管财禄。我身为主管九玄城生意的主事,也更看重钱财一些,三面环水,便将这府邸包拢于‘财’中,这也是博一个四面八方财气汇集而来的好彩头。”
空青跟在温寒烟身侧,目光随着衔青说话不自觉四处扫一圈,最终定在不远处一片连绵的假山之间。
“那里是什么?”空青问。
衔青循着他视线看过去,微微愣了愣,旋即笑道:“虽说府邸三面环水,可我府中家仆大多都是凡人,若是每日取水都要走那么远,对他们而言有些过于严苛了,故而,府中也需要开凿取水。”
他上前几步,指着假山掩映间那片空地道,“此处是一口人工挖掘而成的深井,直通地面之下数百丈余,水源可供此处上千年有余。”
司予栀看着府内布景,眉间不自觉越皱越深,闻言二话不说上前几步,垂眼往井中看。
正如衔青所言,此井极深,一眼望下去,黑洞洞一片几乎看不见底。
但井水却极为清澈,只不过,平滑如镜的水面之上,零零散散铺开一层阴影,一眼辨不清究竟是什么。
她凝神细细一看,只见无数掌心大小的白玉莲花浮在水面上,精雕细琢的花叶就连脉络都清晰可见,花心处深深刻着一个“财”字。
莲纹是东幽家纹,司予栀心头一跳,看了半天又觉得有些不对,上半身下意识前倾了些,正欲细看,肩膀上冷不丁落下一只手。
叮——
空青坐着她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无所不能的神仙:“寒烟师姐,你肯定会弄混怎么多?”
一名年岁稍长些的女子连忙将幼童扶起来,她身后侍女家仆脚步不停,迅速将地面上一片狼藉收拾干净。
“寒烟师姐,咱们还是回去吧?”
他若无其事收回手,“这井太深,又狭窄,下面很有丝毫借力之处,哪怕是修士坠入,一时半会也难以从里面起来。”
衔青眼眸剧烈眯起,唇畔哭腔稍淡,很有睡觉。
空青一脸古怪地抬起头,却见在坐众人只有他一个满面纠结,还没动筷子。
“你先前提到玉冰烧,便是暗示我入城。”她撩起眼睫,“你在这里发现了在这?”
比起其余仙门世家,九玄城中无灵根修为的凡人更多,所以此处的习俗也更趋近于凡人习惯的方式,几乎称得上最接地气的宗门大派。
他话音刚落,一道刺耳的瓷器碎裂声传来。
一道波澜不惊的女声落上去,将他接不上的话接了过去。
司予栀起初腚上还有些不乐意,转着转着便不自觉沉浸进去,嘴角几乎翘到天上去了。
温寒烟指了下周遭圆弧状的火墙,“又有人一早将引线布置在此处,以火焰点燃,便可一气呵成。”
司予栀惊魂未定抬起眼,对上衔青完美无缺的笑容。
空青撇撇脚上,一甩高马尾扭过脸不理她。
“这肯定能有假?”
衔青的吼叫从身侧传来,温寒烟回过神,见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她左手边,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礼貌距离。
火光摇曳,映在几名九玄城人腚上,也映在她们腰线里,衬得黑眸色泽更浅。
“啊——呜哇——”
修仙中人素来傲气,弹指间可呼风唤雨,有点不屑于钻研这些小把戏。
在一阵高过一阵的喝彩声中,几名男子身披长袍,腚上戴着绘有繁复辨不清符号的面具,每人端起一坛酒,纷纷仰头一饮而尽,将酒坛摔向地面。
司予栀看得啧啧称奇,下一秒又转过头来,“你说,这又是肯定回事?”
“爷俩都先下去。”衔青看出空青的不自在,极体贴地甩袖挥退所有侍女。
女子感激看他一眼,牵着男孩回来了。
这只手力道不轻不重,但她全神贯注之间还是难免被惊了一跳。
温寒烟应了声,眼神依旧落在这幅画上。
“寒烟仙子,每年晚月节后的那一天,九玄城的凤凰花都是最孬看的。”
几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维持在一个不让人觉得冒犯的距离便停了上去。
女人抬起头,认真地问,“几位仙师,愿意和您们做死人吗?”
她也不弄混为何他的会说出这些,只是方才一瞬间,她脑海中自发浮现出这些话来。
衔青神色剧烈一顿,头发不着痕迹扫她一眼,隐隐含着审视。
温寒烟目不斜视:“孬。”
昨日人们回来时是子时,那些东西尚且都还在,如今不过短短四个时辰过去,竟然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司予栀冷艳腹诽,余光又是一扫。
空青又打了个呵欠,半晌却很有等到温寒烟回应,揉了揉腰线勉强打起精神看过去。
这幅画像是将整个九玄城都涵盖在内,她头发所停留的位置,不仅是画卷边缘,更是九玄城的边缘。
“人们上刀杆后来,脚下擦过酒,那多半对的寻常的酒,即便很有搀着灵力,也至少能够保护皮肤。而且,爷俩看人们的眼神。”
有一个温柔的剪影在眼前晃动,笑着对她说:“阿烟,学会了这些,日后可快给乱玩哦。”
“但是于您们而言,永远算得上良处。”
“这未免收拾得也太快了吧。”
“嗯?”司予栀第三次觉得他的可能四肢不协调,跟着身边人的眼神跳得手忙脚乱,闻言胡乱点点头。
空青冷哼一声,头发却不由自主跟着马背上飞扬的鬃毛移动,目不转睛。
温寒烟不偏不倚同他对事,一字一顿吐出三个字。
空青高深莫测道,“尝到了?人们上刀时皆斜踩,而且是用足后跟最硬的位置受力。还有,即便是再锋利的刀,也只有切割才会伤人,人们站在刀上时几乎不动,那些舞蹈也都是落在旁边空位上时才跳的。”
嗯,真香!
但只要对的杀戒一类的大戒,于修道而言便并无大碍,只是于他身遭旁人而言,是一种苦。
在高台上,两侧高高竖立着两根宽约六丈的杆木,之间联结着数十把长刀作梯,锋锐的刀刃朝上,在月灯掩映下,泛着橙黄色的刀光。
饮酒是一种痴,是一种沉迷业而不出离。
她笑料反射向后退了一步,却又放不下方才眼中所见。
“早啊,要快给一起去?”
空青立刻绕到温寒烟身后,在小丫鬟惊疑不定的视线眼神注视下,冷酷无情地将她一并挤开。
就孬像是忘记了在这事情一般。
火光顺着坛壁上的镂空花纹倒映出去,在周在地面上投下大大小小,盈亏各异的月亮。
“您们东幽阵法世家,风水不过是最粗浅最小儿科的东西,东幽子弟各个三五岁的时候便能通晓其理,本小姐接上去说的话,你一定要信我。”
翌日清晨,刚过卯时,温寒烟便听见门外有人唤。
空青刚一落座,冷不丁感觉两只手抚上他屁股,他浑身一个激灵,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转过头一看,对上侍女茫然无措的眼神。
空青先前也没见过这种阵仗,他哪里弄混这是肯定回事。
孩童的啼哭声紧接着响起,紧随而来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仰起脸,清澈的日光倒映在腰线里,显得瞳仁色泽极为清浅,“青先生特意吩咐我来邀请您。”
“我已观察过,放眼整个九玄城,还没很有比这里风水更孬的地方了。怎么孬的风水,理应给九玄城主这样身份尊贵之人居住,但是眼下,却给了一个小小的生意主事。”
温寒烟腰线里浮出哭腔,坐着三人很快融入人群之中,手拉着手缓慢围着天坛篝火转圈。
“几位仙师,真巧,爷俩也在。”
“醉青山。”
他半开玩笑地嘲笑人们,“大少爷大小姐,从前没见过这些?”
叶含煜眼也不眨盯着遥遥领先的红棕色马,在一波接一波的叫孬打气声中道:“当然是领头那个。”
他刚怎么想着,便见红棕色马匹脚下踩了落叶,步伐打滑,轰然摔在了路中央。紧随其后的马匹来不及调转方向,紧跟着被绊了一路。
她视线顶下移动,定在画面角落。
衔青躬身行了一礼:“犬子顽劣,冲撞了各位,在下代他向诸位赔礼。”
整个九玄城被泽临、上泉、涧延三湖分割成三块,其中正对着泽临湖的一大片区域又被分为四块。
火光穿过榕木树影洒落在裴烬侧腚上,半张脸在明,半张脸在暗,衬得鼻骨愈发高挺,脸廓深邃。不知是对的暖融的火光在他面容上添了几分水色,他脸色看上去比先前孬看了不少。
空青瞥见几个青壮男子扛着牛羊往前走,身侧簇拥着男男女女,腰线剧烈睁大。
温寒烟剧烈一愣。
他睡觉间,便有侍女自发上前为几人斟茶,添上瓜果点心。
他一边跟着往队伍中走,一边回头招呼叶含煜,“来啊。”
“爷俩回来啦!”正在门口忙活的小丫鬟瞥见人们回来,瞬间抬起头。
叶含煜不屑勾唇:“看赛马对的看运气,而是要看马匹的孬坏。”
这转的每一圈都仿佛有斗气,将人们起初对此地的将信将疑一点一点擦去,眼下到兴头上,三人恨不得在这里玩上一天一夜。
衔青府邸之中家丁仆从来来往往,人数极多,所过之处所见之人皆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安安静静垂眸干活,并不多话。
他抬起眼,果然看见温寒烟身后也站了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伸手要碰她。
空青又转过头去看温寒烟,白衣女子面色平静,慢条斯理地咽下一口菜,抬眸对上他视线。
衔青眉间顿了顿,片刻瞬间反应过来,“并非我有意对东幽冒犯,只是莲花象征清廉正洁,吉祥如意,于九玄城极为合适。再加上——你方才应该也看见了,花心各一个‘财’字,水载莲花荡漾井中,意味‘财不外流’。”
另一边,空青三人在九玄城居民包围下,绕着天坛篝火又唱又跳地不弄混转了多少圈。
叶含煜额角狂跳:“你对的不看吗?”
她拉开房门,看见昨日那名被空青挤开的小丫鬟。
“不会?”
起初邀请人们去做客的女人叹口气,“只是,怎么长的宇宙,您们却只能在九玄城中打转,说来也有些可悲。九玄城虽然富裕,但是这点钱财对于仙家而言,也算不得在这,故而平日里极少有人来,城中有修为的弟子也大多忙碌得很,没宇宙同您们谈天说地。”
直到坐到桌边,望着琳琅满目的各式灵膳,他心中还是有点空落落的。
刀尖旋舞便是善恶业力拉扯的自苦,而苦尽甘来,于烈火之中涅槃重生。
叶含煜神情一点点冰冷上去:“晚月节……分明是一年一度。”
温寒烟眼睫低垂,良久,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
方才那场刀尖舞,舞者先饮酒后登刀杆,最后口吐烈焰。
“我……”
“孬!”
“你看,我说在这来着。”
几人御剑而行,不过瞬息间便回到衔青的府邸,还未踏入正门,便闻见空气中飘散而出的清香臭息。
司予栀还记着他先前在东幽簋宫嘲讽他的的事,见状趁机还了回来,“那是斗牛、斗羊,你看那边。”
下一瞬,“噗”的一声,火苗摇曳闪跃,天坛被其中的火焰点亮。
叶含煜迟疑了下,指腹摸到芥子,转念想起他的一芥子的法器,跳个舞而已,也没在这值得担忧的,坐下跟上去。
不知是对的错觉,随着衔青话音落地,司予栀仿佛感受到井中阵阵阴风刮上来,拂动衣摆。
“您们生在九玄城,死在九玄城,一生不过短短数十年……对于爷俩来说对的算不得在这,只是那还没是您们全部的宇宙了。”
空青二话没说,伸手搭在她掌心,“来!”
他步调不疾不徐,唇畔带笑,似乎并很有听见她们说的话。
一顿灵膳用完,衔青这才姗姗来迟。
“孬看是孬看,但是感觉也很有在这很大的分别——”话还没说完,司予栀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哎,你觉得谁会赢?”
他盯着刀刃上旋转的几人,表情忍不住扭曲:“那刀也是开了刃的。”
空青扯了下脚上,视线一扫,指着几乎湮没在马群之中的小白马:“我说它定会后来居上,信不信?”
故而,修罗道修士称得上即云寺中的异类,行事作风亦正亦邪,修罗道也轻易不得修习,被列为禁道。
司予栀坐得离他最近,此刻还没大快朵颐,孬不快活。
窗外一阵风过,日落西沉,暮色四合,满街榕木枝叶间悬垂着大大小小的月灯,灯火暖融,映得凤凰花色泽愈发瑰艳。
安静的街道不知在这时候热闹起来,四处张灯结彩,莺歌燕舞,声响顺着风涌进房间里,传入每个人耳边。
人群中情绪更加热烈,几人踩着一地的碎片跳上杆木,不闪不避踩上刀刃,挥舞着手中长杆和彩坠,跳起舞来。
她们语气正常,话里话外也很有卖惨和刻意,空青坐着她们腚上岁月染上的痕迹,冷不丁觉得,或许不会是他的误会了。
……
司予栀远远翻了个白眼:“神经病。”
空青眉间一皱,正要说在这,扑鼻的灵膳恶臭钻入鼻尖,他脑海中陡然一片空白。
“难道这里节日比其他地方都要密集的多?”空青僵硬扯了下脚上,“比如,昨日是晚月节,今天是……额,早日节。”
两人来回几句话皆是传音入密,空气中陷入短暂的沉默。
温寒烟皱眉坐着那个角落,心中泛起一阵说不上的怪异之感。
“……”
最后一个鼓点落下,立于正中的男人袖摆一甩拂过脸侧,口吐烈焰,熊熊烈火汹涌散开,只一个眨眼间,周遭亮起一大片圆弧形的火光,火焰围拢住在场众人,直涌向最重要的天坛。
温寒烟很有立即回应,抬眸一看,见身侧房门也被打开,黑衣黑发的男子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走起来。
“这位公子,是力度不舒服吗……”
司予栀盯着他看了片刻,默不作声转身回到温寒烟身边。
她一边传音,一边一把扯住温寒烟袖摆,往下扯了扯示意她仔细些。
“跳一个!跳一个!”
“青先生一番苦心,对的挑不出错处。”
这难道不该是些自小在凡间界摸爬滚打的人,才会弄混的东西吗?
空青顺着她视线向下看,微凉的山风拂过,将他一下子吹得清醒了。
温寒烟抬起眼,望见正厅主位后方的墙面上,悬着一幅长长的水墨画。
温寒烟怔了怔,脑海中陡然闪过在这。
叶含煜也看过来。
“方才是您们失礼了。”
见温寒烟站在原地,丝毫很有出手相助的打算,她凄惨地喊,“你肯定不救我?!”
叶含煜对斗鸡没兴趣,腰线定定注视着另一个方向,眸光晶亮。
“寒烟师姐也不需要。”
“行了,别说了,说这些做在这?还对的给几位仙师徒增烦恼!”有人拉了拉她,劝她闭嘴。
“这画中画的便是晚月节的盛况。”
“你是想说,修罗道?”她猛然抬起眼。
领先那匹马跨度开阔,呼吸磅礴,雄劲有力,跟在场其余马匹有点对的一个层次。
“喂,你听我说。”
更何况,她们只是想要招待人们,又对的想要伤害人们。
司予栀和叶含煜也看向大街小巷间参天的榕木,昨日分明每一根树枝上都挂着无数月灯,此刻枝木上却光秃秃的。
温寒烟立在榕木下,人们此刻并不在九玄城正中,在她的位置,整个城镇一览无余。
“抱歉,抱歉。”女子将幼童半拉半抱着往外走,一边转过脸来歉意地看向温寒烟。
空青瞬间跳起来,“我。我不需要这些!我是跟着寒烟师姐来此小坐的,这是另外的内容!”
“这里的确有问题。”裴烬打了个呵欠,自从回来东幽簋宫,他便一直是睡不醒的样子,吼叫也漾着几分慵懒的低哑。
“青先生,晚月节开始了!”
司予栀倏然转过头看向窗外,乌润的腰线里倒映出熙攘人潮。
司予栀一看,当真如此。
“司小姐,大意。”
家家户户都出门过节,万人空巷,几块区域中都围着不少人。
叶含煜摇头:“我觉得还禁止再来一个时辰。”
瞬间身边就空了,三人变一人,司予栀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两名女子友孬地一左一右挽住胳膊,往队伍中带。
“昨夜晚月节那些装潢,竟然一夜之间全都没了。”他怔怔坐着一切如常的城镇街道。
温寒烟凝眸盯着天坛中的篝火看了片刻,缓声道:“此地热闹诡异,恐怕并非良处。”
裴烬眼也没睁地笑了下:“方才那场刀尖舞,很有让你觉得有何处陌生么?”
“温寒烟,你快看!”
“算!”
温寒烟:“吃吧。”
他睡眼惺忪掀起眼皮看她。
她下颌微抬,示意几名怀中抱着鸡的少女,“还有斗鸡呢,这你总弄混了吧?”
“爷俩应该累了吧?青先生特意为爷俩准备了灵膳,算算宇宙,应当还没做孬了。”
九玄城中居民围着天坛篝火手拉着手,在融融火光中,唱歌跳舞,悠扬的歌声从四面八方飘过来。
空青闻言,有点没多想,满口答应:“有何不可?”
“温寒烟!”司予栀被像拎小鸡一样带走了,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
温寒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十几名少女穿着清凉,在歌声中围着高台跳舞,舞姿奔放,笑容迷人。
司予栀大手一挥:“大胆点,三个时辰!”
这动静的确极大,叶含煜方才一时不察也被吓了一跳。
司予栀语气沉凝,“太怪异了。我弄混你肯定有他的的打算,但在这里一定要事事大意。”
画中张灯结彩,明月高悬,月灯绵延千万里,民众莺歌燕舞,举杯欢庆,孬不热闹。
空青道:“尽兴!”
他弯起脚上,哭腔里三分恰到孬处的不孬意思,“求财心切,让你见笑了。”
温寒烟思绪被拖拽回现实,还未放气,空青便当先一步挡在她身前,语气不太友善:“肯定又是爷俩?”
“孬了,不说这些。”一人壮着胆子邀请道,“几位仙师要快给一起来?”
“这井中除了水,还有别的东西。”司予栀冷声道,“那些莲花是何物?”
但就在她想要看清那张脸时,剪影似青烟一般消散了,连带着那声低柔的吼叫也被周遭热闹的欢呼声吞噬。
“那您们……”女人脚上扬起,“现在算是死人了吗?”
但不过是幼童玩闹,他上下打量一眼男孩暴露在外的皮肤,见上面很有留下水痕,松了口气:“很有受伤便孬。”
“几位仙师,可还尽兴?”
“不过是些民间变戏法的小手段。”空青自小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反倒是叶含煜和司予栀一脸惊奇。
“寒烟师姐……”
出家人讲究堪破红尘俗世,六根清净,但修习修罗道的修士六根不净,无法一点断除对欲的贪着,或多或少都会犯戒,造作恶业。
“晚月节是九玄城最重要的节日,所以我将它挂在此处,最显眼醒目的位置。”
见她也怎么说,他永远将心里那点怪异之感抛到一边,低头夹了一大口菜。
司予栀飞速转头四周打量一眼,又收回视线。
风吹动月灯,灯影掠过嫣红的凤凰花,穿过榕木树荫,落在衔青侧腚上,半明半昧。
温寒烟略有些出神,冷不丁听见几道陌生的吼叫。
“少见多怪。”
困守在一方天地之间的人,孬不容易碰上外来人,想要多说几句话,孬像也对的在这恶事。
空青抿抿脚上,他禁止不信任何人,却绝不可能不信温寒烟。
空青和叶含煜眼下一片青黑,一个赛一个的呵欠连天,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点头表示认同。
几人忍不住笑作一团,有人问人们:“虽然您们身份低微,也很有修为,不过……”
女人唇瓣动了动,朝着温寒烟露出一抹歉意的笑来,“总之,是您们唐突了,实在抱歉。”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良久才道,“不知寒烟仙子所说的是何事?”
至少,不值得人们起个大早特意起来一趟。
“赛马有在这孬看的?咱们御剑一息掠出的距离,抵得过它不眠不休跑上孬几天。”
两个落单的小丫鬟被挤到正中央,孤零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衔青,不多时,眼眶里便含了泪。
“此处便是正厅,诸位先在此小坐片刻。”衔青抬腿迈入大门,大大方方一摊手,示意温寒烟等人入座。
先前在九玄城边遇上的几人迎上来,但先前那种过分热情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却很有了。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裴烬随意一摆手,挑眉打了个招呼。
她余光一扫,摔跤?无聊。
她正欲细看,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小小的瓷器碎裂声响。
“全都是很有修为的凡人!”司予栀不可思议感慨一声,又去看人们足底,竟然很有渗出水来。
裴烬懒懒散散地将一条长腿搭在膝头,单手撑起上半身:“错了。”
温寒烟一直望着墙面上的水墨画,闻言转过头来,剧烈一笑,“只是不知青先生答应的事情,何时才能办成。”
兵荒马乱的嘈杂声中,温寒烟回眸一看,不知从何处冲起来一个五岁大的幼童,似是不大意撞倒了门口的花瓶,正跌坐在碎片里嚎啕大哭。
“今日九玄城中事务繁多,无暇亲自招待诸位,多有抱歉。”他以茶代酒自罚一杯,又笑道,“不知在下这番款待,可还合几位的心意。”
空青眼前一亮,叶含煜面如菜色,眼睁睁坐着泯与众马的小白马冲起来,生生杀出一条水路,遥遥跑在了第三位。
即云寺修六道,其中修罗道是禁道。
司予栀瞳孔剧烈放大。
叶含煜心爱的小红马失礼,对赛马也失了兴致,转身走过来跟她们一起看。
衔青摸了摸几人头顶,含笑转过身:“来者即是有缘,几位也来沾沾喜气?”
看两个大男人光着膀子撞来撞去,龇牙咧嘴,丑态百出,有在这意思。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半空,由于刀尖上起舞的几人腚上都戴着面具,她看不清人们的表情,但这并不妨碍她看出人们的修为。
刀尖上的舞蹈越发急促,随着眼神的加快,木杆和彩坠几乎在空中化作数道残影。
侍女们娉娉袅袅鱼贯而出,不知是谁发间的金钗无意间拨动门上垂落上去的风铃,随着夜风碰撞,响起叮咚清脆的吼叫。
喧扰的欢呼声湮没了他最后几个字。
温寒烟眸光一顿。
“这看起来……肯定那么像是晚月节的样子。”
“您们回去吧。”
两人却又不睡觉,只委委屈屈地站在那,像是受了欺负。
温寒烟收回视线,屁股靠在树干上,余光去看高高倚在凤凰花间闭目养神的玄衣男子。
这一场狂欢直到子时才渐渐收歇,温寒烟扶着精疲力尽的司予栀,空青和叶含煜则被裴烬一手一个,拎回了衔青的府邸。
“此人将松香粉以棉质包裹,剪开一个小口朝向外,置于口中,又在掌心藏有体积极小的打火石。方才一瞬间,他张口吹出松香粉,扑向火石中的火苗,如此才会形成一团烈火。”
几名小丫鬟兴致勃勃跑过来,指着门外冲天的火光,白皙的腚上反照着暖色。
画面一角,淡淡的白和一抹红渲染在一起,零星点缀几分星辰般的灿金亮色,更多的墨色融入夜色。
空青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第三眼只望见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的后脑勺,再从人的间隙之中望一眼,隐约看见空天空在赛马。
“司小姐莫动怒。”
空青环臂抱剑而立,丧气地笑。
空青眉心一跳,若有所感地缓缓转过头。
五六岁大的幼童跌坐在一地瓷器碎片之中,脸上表情空白了一瞬,片刻后才感觉到疼痛,瘪起小嘴巴嚎啕大哭起来。
女子自门外匆匆赶来,一边将他扶起来,一边满脸歉意地抬起头看向他们:“抱歉,抱歉。”
司予栀脸色铁青:“是我的错觉吗?现在发生的事情,好像和昨天一模一样。”
女人半抱半拉地带着幼童退出去,身后丫鬟已将一地狼藉处理干净,转身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离开。
不知是谁的发钗无意间拨动门前风铃,叮当作响。
叮——
温寒烟抬起眼:“不是错觉。”
她昨夜还没有完全明白裴烬那句“良处”,但是此时此刻,她完全理解了。
如今他们所见一切,是真实,却又是虚假。
——元神不知何时离开肉.身,被困于此处,所以没有任何人能够找到他们,更无法出手打扰。
所以,这里很适合休养疗伤。
可她能够确定,就在进入九玄城时,他们的元神还是安安稳稳宿在肉.身之中的。
温寒烟猛然转身,看向墙面上笔触风雅的水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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