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之前,还曾在此趾高气扬、眉飞色舞的鸨母被掐着脖子拖到萧鹤棠的马下,她早已因闯入春宵楼虐杀的场面浑身吓软了,两腿颤颤,又在看到一旁死不瞑目的人头后惊恐到失了语,喉咙里发出呜呜求救的动静,却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来。
萧鹤棠看了眼被大火焚烧的淫窟,语气正常地就像在议论天象,“知道你今日惹到的是谁么?”
他在烈焰火光里,眉骨清晰可见,嘴唇轻碰,有一种王孙公子的润致俊秀,鸨母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哆哆嗦嗦,“不不,不知道……”
萧鹤棠:“不知道也没关系,到阎王那报道,你只需说惹错了人就好了。”
鸨母睁眼瞪他,他不就是活阎王吗,然而到死她都保持着迷惑惊惧,身后的士卒把刀捅进她胸膛中,白进红出,一刀又一刀。
远处看管着一群瑟瑟发抖的被从春宵楼里解救出来的女子,萧鹤棠从满地狼藉上挪开目光,说:“把这些清理干净,那些人愿意归家的放她们归家,还想留在弋城的给她们留部分钱财,安身立命。其他人,随我回营。”
“是。”
一切吩咐安排好,萧鹤棠策马调头跨过地上的尸体从熊熊大火前离开,听说那天夜里作恶多端,十里八乡旺盛一时的春宵楼燃烧殆尽,连鸨母和其手下诸多帮凶一个没留,连尸骨都找不到。
东月鸯在军营内等了萧鹤棠很久,她被傅紊邀请进去说话,但是东月鸯并没有给他更大的面子,她只是想速战速决,才追问萧鹤棠的下落,并不是想跟萧鹤棠身边的人有更多联系。
就凭傅紊当时一个字不提,他都跟萧鹤棠是一伙的。
傅紊:“鹤棠?鹤棠,他在营外办事,暂时还未回来,你还是进去歇会吧,里面等他不好吗?”
原来萧鹤棠不在,那他为什么还要她来这儿?来了就把她晾着等他么?
东月鸯婉拒:“不了,这里就好,多谢。”
傅紊含蓄道:“客气了,你还是那么生分。”
这还是第一次东月鸯听见萧鹤棠的兄弟这么说她,她看着傅紊,他们有熟到这种程度吗?不生分能怎么办,都和离了,难道还要死皮赖脸地当做今天白日里的事没发生?
东月鸯敬谢不敏,她干脆不回答这种没意义而虚伪的寒暄,而傅紊却还没走,她有些疑惑他怎么还站在这里,就听傅紊酝酿良久,打探地问:“你和鹤棠,是怎么回事……不是一直好好的,为什么会和离呢?离开庸都郡的路上,你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会来弋城比望天城还远的地方。”
傅紊问话太多了,东月鸯露出诧异的目光,什么时候傅紊也像萧蒹葭那帮小娇娘们那样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了?
重生这事是万万不能说的,也不能说留在萧鹤棠身边,阻碍了真正的有情人在一起她就会死,东月鸯没有回应和萧鹤棠有关的话,只是说自己在路上发生的事,“我是到了望天城,可那里进不去,听说望天城被盗匪占领了,我和家里人打算转移到建梁避难,结果没走多远就被他们劫了财,之后便是这样。”
傅紊:“原来如此,那你一路受苦了……”
东月鸯当然受了很多苦,但这些苦是什么滋味她肯定不能跟人说,因为说了也没有,世上没有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的经历感同身受,说出来不过更显得她离开萧鹤棠以后有多不顺,多卑微罢了。
她才不应和傅紊这些表面上的过问,东月鸯唇瓣微微动了动,就像是短暂地笑了下,“只是暂时的,我应该会否极泰来。”
她受了这么多磨难,老天难道让她多一条命,真的是回来让她受苦的吗?难道不是让她珍惜眼前,活在当下,这些磨难说不好就是重生、后悔药的代价。
“哼。”
一道嘲弄般的轻嗤从背后传来,东月鸯和傅紊不约而同地朝正前方位置看去,萧鹤棠不知什么时候赶回来,他的战马被卒子很快牵走,他身着甲衣挺秀而立,戏弄而微笑地看着他俩,眼珠深邃黑亮,不理东月鸯,问傅紊,“傅紊,你不忙吗?”
这好像在示意傅紊不要浪费时间到东月鸯身上,东月鸯一见萧鹤棠回来就侧过身去,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们虽然不是仇人,因为白天的事也快成仇人了。
萧鹤棠说不认识她,那好,东月鸯也就拿他当做陌路人。
傅紊两头看了看相互抵气般两人,东月鸯已经把头别开了,不久前她还问萧鹤棠去哪儿了。
萧鹤棠把腰上悬挂的马鞭取下,走了过来交给卒子,说:“你去忙吧。”
傅紊的确有事,他和萧鹤棠走近,二人站在一起在与东月鸯隔着几步距离的位置道:“我问过她是怎么从望天来到弋城的,她是被强盗劫了车,吃了不少苦。”
其实按照现在东月鸯的狼狈模样,谁看不出来呢?
萧鹤棠默不作声。
连傅紊也推断不出他心里是怎么想,双目对视,萧鹤棠才是仿佛能看透人心,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意味难明。
傅紊回头看着萧鹤棠从他身旁走开,一步步靠近主帐,距离东月鸯越来越近。
东月鸯说不看萧鹤棠就不看,但难免余光会观测到虚影,尤其对方身量很高穿了甲衣更显伟岸修长,察觉到脚步在她身旁停下,两边卒子叫了声将军,东月鸯从此刻开始起浑身绷紧,萧鹤棠是从头往下打量她,在她头顶语气阑珊地“呵”了句,陡然握住她的手腕,那力道一下收得很紧,东月鸯挣都挣不开,被抓住腕子都是软的,“跟我来。”
东月鸯就这样被带进帐子里,她身体轻盈得像是蝴蝶,都是在路上吃了苦的结果,本来就瘦,萧鹤棠拉她进来仿佛以为自己扯了张柔弱的纸屑。
东月鸯皱着眉,惊讶于萧鹤棠的霸道,他生什么气,她被他握得手腕好痛,他的手指跟铁做的一样,几乎要嵌入她肉里去,不是不认识吗,做什么要动手动脚啊萧郎君?
这痛感没撑多久就减轻了,因为萧鹤棠到了帐内就把她手甩开了,东月鸯愕然地站稳脚步,捂着还残余掌心炽热温度的手腕,看着萧鹤棠没事人一样去忙其他的将她冷落在一旁。
“来人,打水来。”
将东月鸯弄进来,萧鹤棠就不管了,他命人打水,方便他待会梳洗,他开始视东月鸯为无物,解开了自己身上的佩剑,护腕,甲衣。
营帐内萧鹤棠的地方维持着整洁,行军的物品不多,有武器架还有桌台,屏风后面就是一张卧榻,他这人讲究,做了将军被褥盖的还是丝绸锦被,靛蓝色的上面绣有银白交织的白鹤纹,枕头是玉枕,被角微掀看来是有睡过的痕迹。
东月鸯到现在还不明白,萧鹤棠是怎么做到大将军了的?
他真是摇身一变,变得威风凛凛前途灿烂,东月鸯都快不确定这个萧鹤棠是不是她两辈子所见过的萧鹤棠。
上辈子他有过意向要参军吗?他是武将之后,本身是有传袭的官职的,但是他从来没表露过有上进的兴致,哪怕他有前程似锦的天赋,但他从不放在心上,现在想来怕不是他上辈子在装。
好可笑,前世还是夫妻,东月鸯居然到死都不知道萧鹤棠还有这样的能耐,说不好他一直有意瞒着她,至于为什么?那自然是夫妻不同心,也许只有更亲近的人才有权利知道?
萧鹤棠解下甲衣后,抬眼就看到东月鸯不知想什么,正抿着唇瓣出神,他有一点很些微的不满,淡淡地凝睇着她,“你在出神?”
东月鸯听得出他话里有话,但她不能出神吗?就凭他把她晾在这里,从进来军营开始起,东月鸯就等了他很久很久,回来后还一副盛气凌人的冷漠模样,东月鸯小小走一下神又怎么了。
东月鸯又当起了哑巴。
她刚刚还在外边和傅紊有来有往地谈论得很开心,展望着自己的苦难过去,马上就要否极泰来,到了他跟前就装聋作哑,这区别明显到萧鹤棠都笑了,“东月鸯,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什么处境。”
他念出她名字,平平淡淡提起眼下的情势,他让人把她从春宵楼里捞出来,她难道不应该更热情,更感恩戴德?东月鸯当然清楚自己现在什么状况,但她实在不想搭萧鹤棠的话,于是摆出早已想好的姿态面对他。
东月鸯就像第一次见萧鹤棠一样,跟陌路人说话,充满惊讶,“公子认识我?”
“不知公子叫我,有何贵干。”
“东月鸯。”
“公子方才说的,听不太懂。”
东月鸯真跟不认识他似的,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萧鹤棠差点失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冷静地盯着假装跟他不熟的东月鸯细致而错漏不宜的打量,眸光闪烁的兴味越来越浓,看得东月鸯愈来愈感觉不妙,她是为了报复萧鹤棠才故意这样和他划清距离,总不能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是他先做初一,东月鸯才做十五,而她却低估了萧鹤棠不是一般人,他的顽劣性有时堪称打蛇上棍。
萧鹤棠对她假装不熟的做法只沉默了一瞬,便松开了眉,卑劣又玩味,“公子?”并沉吟着附和,“好,好,你要这么玩,那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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