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天师观(二)
冯天麟酉时起来吃了饭,待到戌时,天色全暗,便换了夜行衣,提了宝剑,出门去了。
到了茶林山下,仰望那条上到天师观的山径十分窄小,且两边全是茂密的荆棘,灌木,假如他正上山,而天师观的假道士又正好下山,狭路相逢于半道之中,则无处可避,难免暴露。
想到这儿,冯天麟决定暂不上山,而是在山下找一隐蔽之处潜伏下来。假道士们如果真要在茶林道上作案,则其必得下山才行。如此,自己还不如在山下以逸待劳,守株待兔。
主意打定,冯天麟便四处寻找适合潜伏之地,见不远处的道旁,正有一座供奉土地神的小石屋,便以石屋为遮挡,开始耐心蹲守。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前方路上响起一路马蹄声来,冯t?天麟便睁大眼睛,于暗中细看。见这马车也不往别处而去,正是停在了通往茶林山天师观的山径之前。
如此又过了一柱香功夫,便听山径上传来脚步声,而那马车夫便冲这脚步声,不耐烦道:“你们倒是利索点啊,等你们半天了。”
山上之人道:“废话,黑灯瞎火的,还抬着个人,你走山路试试。”
马车夫道:“好了好了,快把人抬进车厢。”
冯天麟仔细回想这山上之人的声音,只觉得好生熟悉,细想之下,忽然如梦方醒,这声音不正是清虚散人的弟子怀清道士吗?
只听怀清对那马车夫说道:“田虎,你们红玉轩人都死绝了,怎么就派你一个人前来接送,万一半道上,这小娘跑了怎么办?”
田虎道:“不是说好灌了药,让她昏死过去吗?还跑什么跑?”
怀清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这娘子春秋鼎盛,正是黄花大闺女,力气可不小。”
田虎笑道:“确实是黄花闺女是吗?你们可不要自己先享用了,再把残花败柳卖给我们红玉轩。”
怀清道:“我们图的是长久生意,岂能自砸招牌。是不是黄花闺女,你们红玉轩自己去验,如若不是,再来天师观算账未晚,反正只要茶林山在,天师观便在,跑不了。”
田虎道:“行,有你这句话,我们放心。那我走了,你们回去吧,大半夜的,怪冷的。”
怀清道:“你转告老鸨,此女论姿色不比九姑娘差,实有养成花魁之潜力。”
田虎道:“这个不用你说,老鸨自然知道,她对这娘子很是青睐的。还有啊,别提什么九姑娘了,只卖艺不接客的主,永远是赔钱货。这次卖了也省心了。”
怀清道:“:“那行,我这就上山了,你也慢走。”
“知道,我走了。”
说罢,田虎便大喝一声,朝马背上抽了一鞭,那马车也便“得得”地行动起来,怀清等人也说笑着朝山上去,渐渐没了声响。四面又只是山风在吹,野鸟在啼了。
冯天麟心知事态严重,人命关天,便速回黄云客栈去了。
因他来时,为防自身暴露,未骑他的“照夜玉狮子”马,因此去时,也是一路狂奔,以上乘轻功,蜻蜓点水一般,疏忽之间,便尽了十里之路。
宋慈等人住在黄云客栈最后一进的二楼,冯天麟刚到院中,便听楼上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心中诧异间,忽听房中传来李铸的声音,更觉不可思议,心想李铸已奉皇命,派到边地作将军去了,怎么无端又出现在这黄云客栈中了。
这样想着,便兴冲冲把门一推,果见李铸坐在人群之中,心头不觉一热,道:“李铸,你怎么回来了?”
李铸也不说话,上去便紧紧地与冯天麟来了一个拥抱,这才讲起他北上之事来。
早在去年,宋蒙之战吃紧之时,朝廷渴慕良将,而李铸虽是宋慈护卫,但亦是名将李继隆之后,朝廷的意思,便是想让李铸去边地为将,并令其年后入京,赴枢密院报到。
于是李铸过了元宵,便急急入京,来到枢密院,拜领新职。谁知枢密使史嵩之却告诉他,让他重回宋慈身边去做护卫,并说这是皇帝的意思。
李铸一问,才知去年宋慈携提刑司人马,大破“十八罗汉案”,震动朝野,厥功至伟。皇帝认为宋慈身边也不能缺人,便改变主意,让李铸仍回广南东路提刑司,做宋慈的护卫去了。
于是李铸先从临安回了韶州提刑司衙门,知道宋慈去了封州,便又一气奔到封州,一通打听之后,才知宋慈一行来了端溪,便又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到这黄云道上,月黑风高,山路崎岖,马失前蹄,不慎摔了一跤,不仅两枚牙齿摔摇动了,而且屁股也摔破了,血流了一裤子,这会儿刚刚经过宋慈诊治,包扎完毕。
李铸把话说完,提刑司全体又哈哈大笑一番,众人无不为李铸的归队而感欢喜痛快。
而宋慈早知冯天麟匆匆返回,必有要事相告,便于说笑过后,问他茶林道那边有何动静?冯天麟亦如实将方才之所见所闻一一讲了,并问宋慈该如何行事?
宋慈来回踱步,最终认为还是救人要紧,要在少女被玷污之前将人救出。
李铸道:“这有何难,不过一间青楼罢了,连夜赶将过去,砸店救人即可。”
宋慈道:“不可。听天麟所言,那红玉轩似与天师观是一丘之貉,而天师观与毛人谷又狼狈为奸。此三者,同气连枝,交相呼应,如果贸然惊扰一方,必然打草惊蛇,另二者,恐畏罪潜逃,作鸟兽散。
为今之计,当先设法,将那少女救出,而少女一旦被我所救,则天师观罪恶真相,亦可经由少女之口说出。如此证据在手,再想办法将天师观,毛人谷,红玉轩一网打尽,方是上策。”
萧景道:“大人所言甚是,但我方如以官家身份去救那少女,也会惊扰红玉轩啊。而红玉轩一旦出事,倘有人向天师观,毛人谷报信。恐怕天师观,毛人谷中的这些个大奸大恶,仍会畏罪潜逃。如此,我方就没法将其一网打尽,而‘武元钧毒杀案’,‘姜家七尸毒案’的线索恐怕也会就此中断啊。”
宋慈沉思道:“萧景说得对。因此救人之法,不可如李铸所说,以官家之身份,以暴力之手段,强行攻取。依宋某之见,我等不如改名换姓,以狎客身份进入红玉轩,再设计将那少女救出。”
“狎客?大人,您确定没开玩笑是吗?”李铸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慈笑道:“李铸啊,还记得去年春天,宋某在韶州提刑司衙门对你们所说的话吗?”
李铸道:“不记得了。”
哈哈……众人被李铸的直率逗得哄堂大笑,宋慈也是直摇头,但又语重心长道:“李铸,还有诸位,大家听好,凡我提刑司之人,要如千手观音一般,有种种化身。为了救人,为了破案,可以如怒目金刚,亦可以如梨园戏子,喜怒哀乐,嬉笑怒骂,随机应变,不拘形迹,只为达到破案救人之目的,便是佛陀转世,功德无量。明白没有?”
“明白。”众人异口同声道。
然而宋慈还是对冯天麟作了特殊安排,他认为让冯天麟去扮演狎客,实在是太为难他了,他怕冯天麟实在低不下高傲的头颅,在红玉轩中放不开手脚,抹不开面子,反而被狡猾的老鸨看出异样,从而坏事,便让冯天麟留在客栈之中了。
“李铸,王勇,萧景,周辕,你们四人随我同去,”宋慈接着安排,“身份,名字,全部要换。宋某就改姓‘龙’吧,问起来就说是京城来的富商,在红玉轩中,一定要叫我龙员外,千万别失口叫宋大人,一叫就坏事了。至于身份嘛,萧景是账房,周辕是管家,李铸,王勇仍是护卫。”
萧景问:“大人,那我们几个改叫什么?”
宋慈道:“都随母姓吧。甘景,池辕,朱勇,赖铸。”
萧景笑道:“大人真是有心啊,我们几个母亲姓啥,大人都还记着呢。”
周辕道:“大人,我们几时动身?是不是连夜过去?”
宋慈道:“不可。连夜赶去,太过刻意。既然作假,就要作得自然,作得不露痕迹。青楼都是午时之前营业,我们明日午时前赶到红玉轩便可。”
周辕道:“明日再去,那少女恐怕失身啊。”
宋慈想了想,道:“应该不会。那少女刚于深夜从天师观卖至红玉轩,且已经被灌下蒙汗药,一路风尘,颠簸狼狈,连夜当不会做接客之事了。明日午时前赶到,不会太迟的。”
周辕道:“如果是以狎客的身份,我们要如何将少女救出?是花钱帮其赎身吗?”
宋慈道:“赎身不可行,也一定做不到。你想,少女刚被卖进红玉轩,你我就要花钱将其赎身,这明显有背常理,以老鸨之精明,岂能不起疑?
方才说过,既然作假,就要作得自然,作得不露痕迹,不可造作,不可刻意。否则,仍会惊动对方,如垂钓之人,频繁用力地拨动诱饵,则游鱼未等上钩,便已逃离,如何成事?这是其一。
其二,钱够不够?到时老鸨开价多少你知道吗?如果赎身钱超出了我们的负担,到时我们反而会骑虎难下,陷于被动。
其三,那女子是先被天师观劫持,再卖到红玉轩中去的,她的身上背负着太多罪证与秘密,这样一个人,老鸨一定会将其牢牢控制,绝不可能会让其赎身,放她自由的。”
周辕道:”大人言之有理。然而既不便以官家身份强行去救,又没法将其赎身,那该如何是好呢?“
宋慈道:“晚上各位先好生歇息,至于明日具体如何行动,也容宋某好好想想。””是t?,大人。“周辕回道。
李铸打了个哈欠,道:“大人,晚上我睡哪儿?”
宋慈笑道:“你既然来了,晚上睡觉也与去年在南恩州时一样好了。你与萧景,周辕睡一间,保护好他俩的安全。王勇,天麟,与宋某睡一间,其余护卫再分睡左右。明白了吗?”
众人齐道一声“明白”,便各自回房睡觉去了。
次日,宋慈令掌柜将早饭端到房中,又将萧景,周辕,王勇,李铸等人喊到一处,一边吃饭,一边将具体行动方案跟四人说了。并问四人有无异议?见四人都无异议之后,又补充道:
“此次红玉轩之行,诸位都要忘掉原来的自己,忘掉自己是饱读圣贤之书的儒生,是天子殿中亲点的进士。李铸,王勇,你们也要放下英雄好汉的气节,都把自己当成是梨园戏子,扮什么就像什么,在红玉轩中,演一个轻浮浪荡,油嘴滑舌的狎客,如此便好。”
萧景笑道:“真怕自己演不出来。”
宋慈道:“不用担心演不出来,孔圣有言,‘君子不器’。君子随机应变,随场发挥,不只以一种才能立世,不只以一种面目示人。真到了红玉轩内,气氛所至,相信诸位都能改变自己,演得活灵活现的。”
萧景笑道:“大人这么一说,我还真兴奋起来了,迫切想试试自己有无戏子之能耐了。”
宋慈笑道:“要在红玉轩中演活登徒浪子,花场老手,恐怕吟诗唱词,行令联句,都得会点,这方面萧景,周辕,宋某一点不担心,就怕王勇,李铸应付不过来啊。”
李铸道:“大人尽管放心。李铸堂堂将门之后,并非一介武夫,论诗词翰墨,虽不能比岳武穆,但红玉轩中小试牛刀,当可胜任。”
王勇也道:“也请大人为我放心。王勇出家南少林十年之久,白天习武,晚上读书,青灯古佛,熏陶已久,风雅之事,虽不能比周辕萧景,但于青楼中逢场作戏,足可应付。”
宋慈笑道:“好,忘掉自己。出发。”
李铸道:“现在就走,会不会太早?”
宋慈道:“不早。你没看见我们几个都换了身新衣赏,就你还是一副武将打扮吗,早点走,经过市集,还要给你买一身新行头。”
李铸点点头,又道:“大人,我屁股受伤,骑不得马,如何是好?”
宋慈道:“我早想过了。到时你和萧景与宋某同坐马车,王勇来赶车,周辕自己骑马。”
主意打定,宋慈一行便收拾好东西,往楼下走去。冯天麟,陆祥,康清等人则将宋慈他们送出客栈之外,目送他们离开了。
第二十二章 红玉轩
午时不到,宋慈一行便抵达了红玉轩。马车尚未停稳,便见迎客小厮扭头朝里喊去:“锦衣花冠,宝马高车,鸨母,有客来了。”
那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一声回话:“锦衣花冠,宝马高车,有客来了。”
而宋慈则在马车中再次提醒众人道:“记住各自的化名,忘掉原来的自己,从此时起,你我便是花场狎客,风月玩家。”
“是,大人。”萧景等人齐声回道。
“还叫大人?”
“是,员外。”众人一齐改口说道。
等到宋慈一行一一从马上车上下来,老鸨早已领着几位花枝招展的姑娘立在门前,只等宋慈他们一上台阶,姑娘们便一拥而上,将宋慈他们迎了进去。
“客官从哪儿来啊?头回来我们红玉轩是吗?”老鸨含笑问道。
此人五十岁左右年纪,身穿直领对襟赭红色褙子,内衬粉红色丝织长裙,颈佩宽紧两道珍珠串,后脑勺斜斜地挽起一个大发髻,上面清一色地插着几支金光闪闪的凤尾簪。珠光宝气之外,更兼一身浓郁的香粉味,可以说这身上是样样都好,就是五官磕碜点,笑起来一脸皱纹,跟百褶裙似的。
萧景见老鸨打听宋慈来历,便向其主动介绍道:“这位是京城来的龙员外,初来宝地,听说红玉轩中佳丽如云,故来造访。”
老鸨道:“龙员外眼光可是真毒,这一地的楚馆秦楼,就挑我们红玉轩了。我们红玉轩中的娘子也是有福气,能伺候京城来的龙员外,娘子们别都愣着,快向龙员外请安啊。”
于是一众的佳丽纷纷围着宋慈嘘寒问暖,萧景则凑近老鸨耳朵道:“员外品花无数,对那些个残花败柳,早已失了兴致。如今是唯独钟情于黄花闺女了,如若不然,不看也罢。”
老鸨笑了一通,道:“你们可真是心急,慢慢来嘛,一点都不风雅。”
萧景道:“花钱买个乐的事,别扯东扯西的,你先说有没有符合员外口味的娘子,至于风不风雅,往后了说。”
老鸨道:“员外还真是来对了,红玉轩新进的花魁便符合员外口味。只是这花魁刚出了趟远门,风尘仆仆的,还不方便马上见客。要不这样,我先让我们这儿的‘琴棋书画’四大美女,来陪陪员外,花魁一旦妥当,我即刻来报,不会让员外久等的。”
萧景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宋慈,宋慈气定神闲,道:“就这样吧。”
老鸨面上一喜,道:“请员外随我来。”
老鸨说完,又朝一刀疤脸喊道:“田虎,你把‘琴棋书画’都请到‘暖香阁’来,要快啊。”
暖香阁在红玉轩的二楼,分成前后两间,前面一间摆着一张大桌子,十来把椅子,后面一间布置成闺房模样,用来留宿客人之用。整个房间熏着香,摆着花,种种器具,陈设,无不精雕细刻,美轮美奂。
宋慈等人一一落座之后,老鸨又向宋慈笑着说道:“不瞒员外说,员外的口味也是如今许多客官们的口味,我这儿花魁却只有一个,其他客人若是也点名要花魁,钱又出得多,您看我如何是好?”
宋慈知道这是老鸨在试他底细,也是在套他话,想知道他具体开价多少,便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若有其他客人也点了花魁,你就过来知会一声,看他报价如何再说,龙某自京城而来,出入青楼凡二十年,价码如何,心知肚明,你少蒙我。”
老鸨这回乐了:“那成,我头一眼看员外,就知不是一般人,这气度,这神采,这一身的绫罗绸缎,简直就是传说中的‘河北玉麒麟’啊。”
萧景插话道:“老鸨,你就少说几句吧,什么‘河北玉麒麟’,老婆都跟人跑了,拿他来比我家员外,这是咒他呢?”
老鸨连扇了自已两个耳光,赔笑道:“你看我这张臭嘴,也不挑个好人来比我们员外,员外莫怪,这几日东都方面的评书听多了,顺口就冒出来了。”
正说着呢,田虎也带着琴棋书画四大美女进来了。
宋慈便朝老鸨一挥手,道:“行了,让‘琴棋书画’四大美女留下,你俩把门关上出去吧。”
老鸨道:“好好好,我们这就走,这就走,敢问员外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我们好照您的意思去做。”
萧景道:“啰嗦。好酒好肉尽管上就是了。”
宋慈道:“别尽管上啊,食单还是要先看一眼的。老鸨,食单有没有,先拿上来看一下。”
老鸨的脸色稍微往嫌弃那个方向靠了一靠,但嘴上还是挺欢快地:“有有有,请员外稍等,食单马上去拿。田虎,你去拿一下食单。”
田虎道了声“好”,便下楼去拿食单了。很快,田虎便把食单拿了上来,递到宋慈眼前,道:“请员外过目,也不知这里的菜合不合您的口胃。”
宋慈一面翻着食单,一面皱着眉头说:“最近你们这边的菜价涨得这么厉害吗?抢钱哪?”
老鸨道:“员外说笑了,我们红玉轩的菜价,您不妨货比三家,绝对公道合理,不会比别家贵的。”
宋慈道:“不对,你这里有几本食单?是不是生人熟人各有各的食单,如今你是见我面生,就拿出贵的这一份食单来,想要宰我,是不是?”
老鸨尴尬地笑着:“员外,您说这话可是太冤枉我了,我们红玉轩向来是诚信经营,一口价的买卖。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今日是员外赏脸,头一回光临红玉轩,我也豁出去,舍命陪君子了,员外在这儿的花费,我给您让出两分利去,员外您就敞开了在这儿玩乐,您看如何?”
宋慈把食单合上,道:“上菜吧。”
老鸨道:“好,这就给您去上。”说罢,老鸨便与田虎一起退下了,琴棋书画四大美女就自我介绍开了。
原来琴棋书画只是四个美女名号的简称,具体来讲,琴叫素琴,棋叫宝棋,书叫书香,画叫画意。四美人的妆容各自不同,像素琴,书香就比较淡雅,宝棋,画意就比较浓烈了,尤其是宝棋,短黑的眉毛,雪白的脸颊,配上樱桃小嘴,看上去既夸张,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t?过,又一时说不上来。
“我化的是仿唐的妆容,”宝棋主动解释道,“我们鸨母说了,妆容多一些风格,才显出红玉轩的品味与趣味来。”
宋慈道:“言之有理。姑娘们妆容不同,打扮不同,看起来五颜六色,各有风情才好啊。”
宝棋道:“听说员外是京城来的,不知员外身边的四位朋友,怎么称呼啊?”
于是宋慈分别指了指萧景等四人,并作了一番介绍。
他们五个人本是一个挨一个坐的,宝棋就笑他们道:“员外,你们一个个坐得像铜墙铁壁,这是对我们四人有什么不满吗?”
宋慈道:“宝棋姑娘何出此言?”
宝棋道:“我听鸨母说,各位要我们四位相陪,既然是相陪,自然你们得分开坐,好让我们四个坐进去,再一一陪你们各位啊。像你们这样的大主顾,要是伺候不周,鸨母可是会狠狠责怪我们的。”
宋慈道:“就这事啊,本来酒菜一上,我们自会坐开的。”言罢,宋慈又让萧景,周辕,王勇,李铸四人全都分开来坐,并让琴棋书画四位姑娘间隔着坐进去了。
宋慈是坐北朝南,坐在主位,从他的右手边数起,依次是素琴,李铸,画意,萧景,周辕,书香,王勇,宝棋。
于是萧景不干了,说自已的位子不好,亏了,就闹了起来,非要跟李铸换位子。
宋慈问他为什么要换?萧景回道:“凭什么赖铸和朱勇都是两个姑娘围着,我就只有左手边是画意,右手边空着?”
宋慈道:“哪里空着?你的右手边不是池辕吗?”
萧景道:“这才恶心呢。”
宋慈摇了摇头:“那你说怎么办?你跟朱勇,赖铸他们换位子,他们也不干啊。再说了,赖铸的屁股还受着伤,好不容易因为碰到美女,伤都不疼了,你就体谅体谅他吧。”
李铸笑嘻嘻地说:“还是员外了解我。”
萧景又转头问周辕:“池辕,你怎么说,这个坐法你满意不?”
周辕道:“甘景啊,你就消停消停吧,上回在绍兴府的‘万花楼’,员外包场三天,你小子出来吃了半年补药,还记得不?”
萧景不服气道:“怎么的?补药我自己掏的银子,吃不得?”
宋慈道:“行了,你也别发牢骚了,不就是因为你的右手边是男人吗。这样吧,我再多花点钱,把老鸨请来,让她坐在你右手边陪你,这样行了吧?”
萧景傻眼了:“老鸨?员外,你可别吓我,老鸨年纪比我大两轮呢,脸上褶子跟大象鼻子似的,看一眼都心惊肉跳的,让她坐旁边陪我,这不是要命吗?”
宋慈道:“人家年轻时也是美女。”
萧景哆嗦着,向宋慈求饶:“员外,我认了,行不?”
第二十三章 接诗
素琴姑娘也在一旁帮腔,说鸨母年轻时确实是花魁来着,多少年轻公子想一亲芳泽,排队都得排八九里地……
萧景听了连连摆手,道:“素琴啊,马上就要吃饭了,还是说点开胃的吧。”
正说着老鸨呢,老鸨就推门进来了,笑着对宋慈道:“员外,酒菜开始上了,您慢用。”
说完,后面的小厮便把托盘中的酒菜纷纷端上了桌。
萧景又唠叨上了:“池辕啊,你瞧我们俩这位子挑的,刚好对着门,这是上菜的位啊。”
李铸插话道:“上菜的位怎么了,酒菜上来不是你先闻吗,正好便宜你了。”
“赖铸,你要这样说的话,那我们俩换个位子,你干不干?”
萧景说着就站了起来。
李铸道:“我这位子左右都是美女相陪,凭什么跟你换。”
于是萧景两鼻孔往外喷着气,又坐下了。
素琴姑娘似乎对萧景,李铸等人的身份发生了兴趣,便指着萧景问宋慈道:“这位小爷做何营生啊。”
宋慈道:“这位是敝府的账房。”
素琴道:“原来是账房啊,难怪一个位子的事儿,盘算计较了半天。那其他几位呢?”
于是宋慈又指着周辕,李铸,王勇,将三人的身份,按来前的方案向姑娘们一一介绍了。
素琴道:“看他们几个的打扮,我还以为都各有来头,没想到都是员外的下人啊。可见员外真是家大业大啊。敢问员外在京城是作什么营生啊?”
宝棋听不下去了,没等宋慈回答,就帮忙来解围了:“素琴,鸨母跟我们说过多少回了,少问客人做什么事,免得客人为难。再说了,你我四人什么时候陪过无名之辈了,不都是陪的贵客吗?”
素琴道:“这倒也是。龙员外,方才是我失礼,我敬你一杯。”
宋慈道:“别光给我敬,他们几个你们也得伺候好了。”
于是,这四大美女就开始发挥她们各自的技能,喝酒行令,歌舞弹琴,信手拈来,样样精通。
酒过三巡,一桌人无论男女,都有了些醉意,一个个面红耳赤的,但这时也是彼此感情最好,席上气氛最融洽默契的时候。于是,宋慈便开始向四大美女打听起红玉轩的一些情况来。
“那个脸上有条刀疤,名叫田虎的人,在红玉轩中做什么事?”
素琴道:“这是我们红玉轩掌柜的表弟,他跟鸨母是平起平坐的,一起打理红玉轩。算是临时掌柜吧。”
“红玉轩的掌柜是谁?”宋慈又问。
素琴说道:“我们红玉轩真正的掌柜是封州如意山庄的顾琰顾员外。”
顾琰?宋慈只觉得这名字好生熟悉,仔细回想,方想起顾琰的如意山庄,不正是“假法慧”关贵做过短工的地方吗?
宋慈推想着这当中的玄机,不觉沉静下来,直到被姑娘们提醒,才若无其事道:“你们这儿谁是花魁啊?我听你们鸨母说,花魁娘子刚刚从外地远游回来是吗?”
素琴不屑道:“远游个屁。还不知从哪儿弄来的。”
宝棋道:“素琴,你说那么多干嘛,酒喝多了?说不定人家是田虎或鸨母从别家青楼撬来的呢。”
素琴不服气道:“别家青楼撬来的?那她哭什么哭?”
宋慈问:“谁哭了?”
素琴道:“就是你问的那个花魁啊。昨天田雄很晚出的门,说是要请个花魁来红玉轩,我说哪来的花魁,他说少打听,反正迟早会见面的。
我倒也期待花魁的到来,为我们红玉轩撑场面,谁知半夜田虎的马车一到,也没见花魁下来,倒是田虎鬼鬼祟祟地绕到红玉轩后门,背着个人形麻袋,神色慌张地上了二楼的‘晴翠居’。
不久之后,我就听到‘晴翠居’有哭声传出。因为我的住处刚好邻着‘晴翠居’,且透过后窗,正好能看到后院的情况。所以才知道了这些事。
到了今日午前,就听说龙员外您来了,并听说鸨母要请花魁给您作陪,但又说什么花魁刚刚远游回来,风尘仆仆之类的话,我就想那个花魁一定是晴翠居的那个女孩,昨日半夜田虎背上来的那个人形麻袋,里面装得一定是她。可这不是见了鬼吗,好端端的人,干嘛要装在麻袋里背上来?”
就在素琴说话的时候,宝棋不停地冲她咳嗽。宋慈受不了了,对宝棋说:“宝棋啊,你是怎么回事,素琴说话,你咳个没完,唾沫星子都飞到鱼汤里去了。”
宝棋的脸微微一红,道:“不好意思员外,我是在提醒素琴呢,这人吧,什么都好,就是酒一喝多,嘴巴就漏风,说话没遮没拦,没轻没重的。”
素琴倒是挺豪爽,道:“说了能怎么样?他们敢做,我们还不敢说了?我也是被他们从织房骗来的,他们能干什么好事,我脚指头都想得到。”
宝棋道:“所以你不要再多嘴啊,你再多嘴,自已也要变成人形麻袋了。”
素琴道:“我变成人形麻袋?你是说他们会把我绑了,卖到别处去?”
宝棋道:“你想得倒美,还想卖到别处去,直接杀了扔河里喂鱼,到时我们红玉轩的乌鱼汤里,估计都能吃出你的味道来。”
萧景刚把一口鱼汤喝进嘴中,听宝棋这么一说,喷出一半来:“宝棋,行行好,说点开胃的吧。刚才咳得唾沫星子乱飞,倒也罢了,这会儿更过分了,就暗示这乌鱼是吃河里的尸体长大的,是这个意思不?”
宝棋很稳定:“差不多吧,我就是要让素琴闭嘴,她这个人不能喝酒,一喝就乱说话,我怕什么时候把我都连累了,害我都得变成乌鱼汤。”
“饶了我吧,宝棋,我好不容易出趟门,痛痛快快地吃一次鱼,你就让我留点美好的念想吧。”
书香不耐烦道:“就是不能让素琴和宝棋喝酒,这两人一喝酒就闹,一喝酒就闹,连累我们也被鸨母骂。”
画意道:“行了,都别吵了,我们来玩‘接诗’吧。”
宋慈道:“接诗?听起来不错。说说,怎么个玩法?”
画意道:“玩法很简单。就是每个人,以自已名t?字的头一个字,作为诗句的头一个字,来起句作诗。比如我叫画意,那就是以‘画’字作为诗句的头一个字,来作诗。”
宋慈道:“明白了。就是每人作一句诗,然后一个一个地接下去是吗?”
画意道:“是的,不须要太讲究格律与对仗,但该押韵的地方要押韵,前后的意思也要连贯,且不得借用古人诗句,要自己即兴作出,二十弹指间接不上的,罚酒一杯。”
“那由谁起个头呢?”宋慈问。
画意道:“今天您是贵客,就由您来起头。然后您起完头,就指定另一个人来接。其他人自会以弹指计时。”
宋慈点了点头,沉思片刻,道:“龙某姓龙,当以‘龙字’开头起句。有了,我起一句‘龙王出海人间游’。”
“好好好,这头起的不错。”画意笑着说。其他各位也纷纷拍掌叫好。
宋慈拍了拍李铸的背,道:“赖铸,你来接。你这两天上茅厕都看书,接个诗应该没问题吧?”
李铸自信道:“没问题。”说罢便开始紧皱眉头,想起诗来。画意道了声“计时”,便将中指抵在大拇指上,一弹一弹地开始计时。
快到二十弹指时,李铸开口说道:“员外是‘龙王出海人间游’,在下赖铸,我接一句‘赖有忠仆事无忧’。”
“好。接得好。”宋慈带头鼓掌叫好,众人也都纷纷喝彩。
宋慈又道:“赖铸,你指定一个人,让他来接。”
李铸道:“就让素琴来接吧。”
素琴放下酒杯,沉思起来,其他人则开始计时。
一会儿,素琴抬头道:“我叫素琴,我接一句‘素喜风月乘年少’。然后嘛,让朱勇来接。”
王勇把前三句诗默念了一遍,十弹指过后,大叫一声“有了”,便将杯中酒喝了一口,道:“在下朱勇,续接一句‘朱颜一笑倾王侯’。”
“好,接得好。”宋慈又带头鼓起掌来。
王勇一过关,心里轻松了许多,口中不觉吐出一口长气,道:“下面让宝棋来接吧。”
宝棋微微一笑,思虑片刻,道:“我叫宝棋,我接一句‘宝气浮窗来远客’,下面让书香来接。”
宝棋的这句接诗,再次赢得满堂喝彩,而书香沉吟未久,接了句“书香满室入鼻喉”,亦令满座倾倒。
宋慈鼓掌道:“妙,此句接得甚妙。方才宝棋的句子也作得甚好。”
书香笑道:“员外过奖。下面让池辕来接吧。”
周辕是进士出身,舞文弄墨,吟诗作词,本不在话下,装模作样地拖了会儿时间,便开口道:“在下池辕,我接一句‘池塘春雨相思夜’,下面让甘景来接。”
由于萧景对外自称“甘景”,因此他这一句必须是“甘”字起头,但“甘”字似乎不太方便起头作诗,只见萧景脸憋得通红,却怎么也接不住周辕的这句“池塘春雨相思夜”。
第二十四章 花魁
四美女们见萧景接不住周辕的诗,便“罚酒,罚酒”地喊了起来。等到二十弹指一结束,旁边的画意赶紧给萧景满上酒,道:“规矩早已讲明,二十弹指间接不上诗,就要罚酒,你这一杯酒喝得不冤吧?”
萧景半哭着道:“冤是不冤,可我酒量不行啊,刚才已经喝多了,再喝这一杯怕出不了这门了。”
画意道:“出不了门怕什么,你直接睡这里也无妨。”
萧景看着眼前这满满一杯酒,还是不敢喝。宋慈催他道:“甘景啊,你痛快些,来点魄,游戏别阻在你这儿,还要往下走呢。”
宋慈这金口一开,萧景也不好不喝。
“喝就喝,能怎么的?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喝。”萧景一面说,一面将酒杯端起,便将酒很快喝了下去。
但萧景多精啊,他喝的时候,拿杯子的手,故意发着抖,这酒硬是抖掉一小半,也就是说他真正喝下去的也就大半杯的量。
可他耍的这个小聪明,哪逃得过众人的眼睛。这八九个人围着呢,一个个眼又没瞎,他这个小动作,又岂能瞒天过海。
宋慈,周辕等人倒好说,给萧景面子,都装傻充愣,可几个美女却不依不饶了,都说萧景耍赖,这杯酒得补罚,重新来过。
可怜萧景原本想捡点便宜,没想到这几个姑娘不好对付,他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这也难怪,这几个姑娘岂是一般女子,人家是场面上的人,天天在酒池肉林里穿梭,哪有那么好糊弄。
没办法,萧景只好重新罚了一杯,这杯酒是画意拿着杯子,直接灌到他肚子里去的,喝得结结实实的,一滴都没漏。酒杯放下,萧景咳嗽半天,差点没背过气去。
“画意,你太狠了,我真不该跟你坐一起。”萧景抚着胸口说道。
画意笑道:“碰到你这种罚酒还要耍赖的人,我们几个都这样狠,你坐哪儿都没用。告诉你,我们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像刚才这种耍赖的行为,本来应该另外罚酒三杯的。”
“什么?还罚?”
“不罚了,”宋慈道,“画意的意思是本来应该再罚的,但这回已经饶过你了。好了,甘景啊,这下酒也罚完了,你再想想,把诗给我接上了。”
萧景道:“诗接到哪儿了?这酒一喝,都忘了。”
宋慈道:“方才是池辕出了一句‘池塘春雨相思夜’,你就堵住了,没接上来。这会儿酒也罚了,时辰也过了这么久了,你应该能接住了吧?”
萧景道:“好了,想出来了。我叫甘景,我接一句‘甘眠花底是风流’。”
宋慈拍桌道:“好,接得好,这酒没白罚。”
“下面就剩下画意一人了吧,”萧景道,“那我也没什么好挑的了,就画意来接了。”
宝棋道:“画意不用接了,因为诗歌已经完整,不多不少,刚好八句,你让画意再来一句,那就不伦不类了,一般来讲,诗歌就是四句,六句,八句,十句……这样两句两句地来。如今我们在座只有九人,所以诗只能接到八句,画意是漏网之鱼,罚一杯酒了事。”
画意道:“我还真没想好怎么以‘画’字起头接诗,这一杯酒我认。”
萧景道:“画意啊,刚才我罚酒的时候,是你给我倒酒,还拿着杯子给我硬灌进嘴里去的。这回我要报仇了,你的罚酒我来给你倒。”
画意干脆道:“你倒就你倒。”
萧景拿起酒壶,将画意的杯子倒得满满的,那酒面几乎都从酒杯上凸出来了,感觉吹一阵风,那酒都得从酒杯里漾出来。
倒完酒,萧景乐了:“画意,这回看你怎么喝。你要是端起酒杯,把酒洒出来了,那就等于你耍赖,你还得罚酒,这回看你如何收场……”
萧景还得意着呢,只见画意根本不用手去拿这个杯子,她知道,这么满的酒,不好拿,一拿肯定洒出来,这样就被萧景抓到把柄了,所以她不用手,而是俯下身子直接用嘴巴往酒杯里吸了一口,这一口酒吸下去后,酒杯里的酒几乎减一半,然后,她再稳稳地举起杯子,把酒一口干了。
萧景都看傻了,宋慈却笑了:“甘景啊,这回让你见识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这都是场面人,你那点小心机,人家都当笑话看。”
萧景道 :“这个我真没想到,她这个玩法算耍赖吗?”
画意道:“耍什么赖啊,规矩是罚酒一杯,又没说一定得举起杯子来喝。现在我把酒喝了,而且一滴都没洒出来,你还有什么话好讲?”
萧景无语了,感觉这脸都绿了,嘴里嘟哝道:“我怎么没想到呢,早知道我刚才那杯酒也这样喝了。哎呀,这脑筋啊,没转过弯来。”
宝棋道:“好了,这接诗游戏圆满结束了,不知道龙员外擅不擅长书法,如果擅长的话,要不请员外把这首诗写下来,留一幅墨宝,作个纪念。”
“好,写就写,”宋慈把袖子都卷起来了,“文房四宝伺候。”
于是,在酒桌边的一张书桌上,只一会儿功夫,宝棋便把墨磨好了,书香也早把纸裁妥了,于是画意就把羊毛毡给铺开了。而毛笔就搁在桌上,宋慈起身,走到书桌前,挑了一支他最常用的紫毫笔,便在桌前站定了。
萧景他们也从座中站起,走过去,站在他身后,饶有兴味地观望着。
宋慈深吸了一口气,便开始挥动大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龙王出海人间游,赖有忠仆事无忧。素喜风月乘年少,朱颜一笑倾王候。宝气浮窗来远客,书香满室入鼻喉。池塘春雨相思夜,甘眠花底是风流。
宋慈的书法自然没得说,四大美女都看得兴奋了,情不自禁地蹦跳着,鼓掌着。
“挂起来,挂起来。”她们异口同声地说。
正挂着呢,老鸨又进来了,说是有事要跟宋慈讲。宋慈便将其迎入里屋,问:“鸨母t?此番前来,可是为了花魁娘子之事吗?”
老鸨莞尔一笑,道:“正是如此。”
“花魁娘子怎么样了,准备好跟我会面了吗?”宋慈问。
老鸨道:“澡也洗了,妆也化了,香也扑了,也答应来见你龙员外了。可人家毕竟是黄花闺女,这招牌一打出去,还真来了个有钱的富商,明说要点她呢。”
老鸨的话宋慈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要正式坐地起价了,那富商肯定连影子都不存在,老鸨只是借着这个由头,来把花魁接客的价格报出来罢了。
“你别废话,直接说那个富商开价多少就完了。”宋慈道。
老鸨道:“他开价八十两银子。这人如狼似虎一般,很急,满嘴的口水,看我都好像随时要扑上来似的。但我不是答应过你龙员外吗,若有人也点了花魁,要先跟您老来知会一声,所以我才把他撂下,先到您这儿来了……”
宋慈把手一挥,道:“别说了,我出一百两,你这就将花魁娘子请到暖香阁来。”
老鸨心花怒放:“好好好,就是要气死他,那人别看钱多,人长得跟老鼠成精似的,哪能跟你龙员外比啊。我这就去回绝了他,让他死了这条心,顺便把花魁娘子请到‘暖香阁’来。”
宋慈道:“说了老半天,还不知道花魁娘子叫什么呢?”
老鸨支支吾吾道:“她叫……她叫百花香。”
宋慈道:“百花香?不错。这名字一听就香气扑鼻的,快去把她带过来,顺便让四大美女退下吧。”
老鸨笑道:“原来龙员外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没想到美色当前,也是火急火燎的。”
宋慈道:“啰嗦。也不想想我来这儿是为的什么,别磨蹭了,你快照我的吩咐去做。”
“好好好。”老鸨一面说,一面退出了里屋,来到前半间,跟四大美女说道,“素琴,宝棋,书香,画意,你们完工了,可以退下了。”
萧景一听四大美女要走,急了:“不行,这人刚刚熟络起来,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画意道:“我们到点了,再陪你们也行,你出多少银子给我们?”
萧景崩溃了:“画意,我原本以为凭着我们这一顿饭,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的,我们之间已经超越了生意关系,而成了红颜知己,没想到,酒杯一扔,宴席一散,我还是我,你还是你,我们之间,还是隔着一锭银子的距离。”
哈哈……四大美女都被萧景这一番声情并茂的表白给逗乐了,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然眉目之间倒也有几分不舍之意,不过随着老鸨将手一挥,也还是随她下楼去了。
这些人一走,宋慈便对众人道:“花魁快来了,一切都按计划行事。”
王勇道:“员外与花魁单独过夜,不会有事吧?在下还是有几分担心啊。”
宋慈道:“不必担心。花魁又不伤我,只管照方案去做。”
正说着,老鸨领着花魁娘子便进来了。
第二十五章 惊魂
老鸨笑嘻嘻的,那花魁却愁云满面,看她样子,似乎还刚哭过。宋慈等人互相递了个眼色,当时心中就有数了。
老鸨笑着对宋慈说:“员外啊,这就是百花香,我们红玉轩新来的花魁,头牌,您好好享用。”
宋慈道:“人来了就好,至于享用嘛,那是夜里的事,此刻不急,不妨在这暖香阁中弹弹琴,唱唱曲。”
老鸨道:“员外,您是住在这暖香阁了,可您的这几位手下住哪儿,您还没安排呢?”
宋慈作沉思状,道:“哦,我忘了,他们几个还没有着落。对了,你们这儿有马棚没有,有的话,就把他们几个拉到马棚过一夜得了。”
老鸨笑道:“员外,您真会说笑,马棚倒是有,可最近早热夜凉,你想冻死他们啊。”
“那隔壁还有房间吗?”
“隔壁有。暖香阁东面是临着河的,西面有一间大屋,叫冷香斋,刚好两张床,他们四个男人也住得下。只不过冷香斋和暖得阁一样,都是我们这儿最好的房间,住一晚价钱可不低。”
“老鸨,这冷香斋,你是不是专门为我们留着的,就看准了我们几个必须得两间房才够是吗?”
“我是存心为你们考虑,一起来的,也一起住下,要是冷香斋被别人住去了,你们几个就得拆散了,这多不方便啊。”
“这么说来,您倒是一片苦心了。”
“那是当然,员外是初来的贵客,能不伺候妥帖吗。”
于是宋慈只好谢过老鸨的殷勤,老鸨也就领着萧景等人去了隔壁的冷香斋。
冷香斋的布局跟旁边暖香阁差不多。前半间摆着大酒桌,十数张椅子,显然是会客,宴饮的地方,后半间摆着两张床,中间一张红檀木桌子隔开。
萧景一眼就看中了靠窗的那张床,便先上去了,李铸却指着另一张床道:“我感觉这张床要大一点,要不你们三个挤一挤,同睡一张得了。”
萧景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三个睡一张?莫非你要单独睡另一张?”
李铸道:“我不是带伤来的吗,要是旁边睡一个人,动来动去的,万一被他撞一下,碰一下,该有多惨。”
周辕笑道:“甘景啊,要不你跟赖铸睡一张床得了。”
萧景道:“什么?我跟赖铸睡一张床?”
周辕道:“你听我说,我真是为你好。你想,赖铸是屁股受伤的人,坐得翘着屁股坐,睡得俯着身,撅着屁股睡,而且不能轻易动弹,最好是一动不动地睡,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你想,这该有多好,整张床随便你折腾,你可以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啊。”
萧景考虑一会儿,道:“有道理,赖铸,你上来不?上来的话,我里面半张床给你让出来?”
李铸还没回答,老鸨插话道:“诸位小爷对这儿还满意吗,满意的话,你们先歇着,我先退下了。”
众人于是齐道“满意”,便眼睁睁看着老鸨带上门出去了。老鸨一走,众人也就没再说什么了,想躺的躺在床上,不想躺的就坐着。
而暖香阁内,面对着空荡荡的,只剩下宋慈一个男人的房间,百花香的神情明显比先前更紧张了。
宋慈向她走近几步,她竟惶恐道:“你……你想干什么?”
宋慈道:“没什么,说说话而已。”
百花香见宋慈没有进一步动作,且看上去人似乎挺和气,心中的惧意减退不少。
“我们到里屋去谈吧,免得被人听见。”说着,宋慈便先走到里屋中去了,又向百花香招招手,百花香见宋慈并不粗鲁,也就跟着进去了。
“你想说什么?”她问。
宋慈漫不经心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红玉轩的?”
百花香道:“我刚来。”
宋慈道:“大白天的,你怎么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百花香道:“可能昨晚太累了,今天没睡好。”
宋慈道:“你右额角上淡红色的伤痕是怎么回事?”
百花香道:“昨晚在马车上睡着了,一路颠簸,等醒来时,发现右额角上有些撞伤擦伤。”
宋慈道:“我也常常在马车上睡着,碰上路不平坦,颠簸也是常事,从来没说额角会撞伤擦伤的。”
百花香道:“我是直接躺在车厢板上睡过去的,车一抖动,刚好撞额头上了。”
宋慈道:“躺在车厢板上睡的?你不怕脏吗?”
百花香答不上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慈又旁敲侧击道:“你坐的马车是走哪条路来的,路那么陡吗,一直颠簸。”
百花香道:“应该是从茶林道来的,那条路不时蜿蜒崎岖,确实不好走。”
宋慈道:“应该是从茶林道来的?这话什么意思?你连自己走哪条路来的都不知道吗?”
百花香道:“不是说了吗,马车上睡着了。”
宋慈点点头,又故作随意道:“走茶林道的话,好像要经过茶林山,茶林山上有座天师观是吧?”
宋慈的这句问话,对百花香来说,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毫无防备地打在她的心头,百花香的眼睛都睁圆了,满脸放出惊恐的光,警觉地问:“你是谁?”
对话至此,再结合来红玉轩后的所见所闻,宋慈的心中,已十分确定,眼前这个名叫百花香的所谓花魁,正是冯天麟口中那个被贼道所劫持拐卖的女子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百花香又问了一句,眼中已满是泪光。
宋慈淡淡道:“百花香,你认字吗?”
“什么?”
“我问你,你认不认字?”
“我认字。”
于是宋慈便不再言语,缓缓走到书桌边,取定文房四宝,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在纸上,宋慈写明了想要救她出红玉轩的来意,也写明了如何救她的整个计划,写完后,便交给百花香看了。
百花香这才明白,眼前这个“龙员外”并非狎客,而是打算救她的恩公来着,便双膝一屈,向宋慈磕起头来。宋慈将t?她扶起道:“纸上所写,你都看明白了吗?”
百花香道:“看明白了。”
于是宋慈又将纸从百花香手中夺回,放在书桌上,用毛笔饱沾浓墨,将纸涂黑,又等纸风干了,便将它全部撕碎,扔在了簸箕里。
百花香又问宋慈一行的身份,宋慈并未明言,只说在红玉轩中,不便说明,百花香也表示理解,没有继续追问。
“你会弹琴唱曲吗,”宋慈轻松道,“这儿有琴,你可以弹弹琴,唱唱曲啊。”
“我会。”
说罢,百花香便走到一把古琴前,弹唱起来。
这样休息到酉时,萧景他们又来到暖香阁中,与宋慈,百花香碰了头,吃了饭。
与宋慈呆了一个多时辰,百花香的神情镇定了不少,安稳了不少,没有了原本带在脸上的一丝惊慌之色。
萧景等人也没有问她如此转变的缘由,他们心里清楚,这一定是宋慈已经与她通了气,道明了他们来红玉轩的来意,才使得百花香感到了安全和希望。
从暖香阁中出来,重新回到冷香斋后,萧景等人也毫无睡意,他们知道,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因此,四个人随意在两张床上一躺,想说话的,轻声说几句,想休息的,闭目养神。
这样到了凌晨的四更天,只听隔壁暖香阁中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萧景等人便听到宋慈一面喊着“杀人了,杀人了”,一面疯狂地打开门,似从暖香阁中跑出来了。
萧景等人听到动静,当然便同时跑了出去,老鸨和田虎也从楼下跑了上来,其他在红玉轩过夜的客人,也都纷纷披衣出门来看。
老鸨见了心神不定,气喘吁吁,衣衫不整的宋慈,赶忙问:“龙员外,你怎么了,谁要杀人了?”
宋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是花魁百花香,百花香要杀我。”
这话一说,可把红玉轩的客人们给惊到了,当时就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百花香她人呢?”老鸨的声音也颤抖了。
宋慈道:“在里面,幸亏我跑得快,才没被她砍着。”
“她哪来的兵器啊?”老鸨问。
宋慈道:“我不是随身佩剑了吗,她当然是拔了我的剑啊。”
老鸨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俩吵起来了?”
宋慈要说的话,之前都已思量好了,因此,他想都没想,说得十分顺溜。
“没吵啊,睡前还好好的,吹灯睡下后,还说了会儿话,那也是软语温存,卿卿我我的。等到睡熟了之后,我就听耳边传来‘咔,咔”的声响,睁眼一看,魂都吓飞了,只见百花香满脸狰狞,披头散发,正举着我的佩剑朝我砍来,幸好她不会使剑,那几剑全砍在床框上了,我才没命地逃了出来,不然恐怕早被她活活砍死了。”
宋慈这么一说,身边客人的议论声更剧烈了,老鸨急了,连忙安慰客人们,说这个百花香,是头一回接客,难免紧张,不适应,所以才干出这出格的事,这事他们会摆平的,望客人们不要担心,不要妄议,安心回去休息便是。
第二十六章 请医
发生了这样不好的事,老鸨自然是希望客人们都不要再围观,各自回去睡觉。但客人们正好奇着,便谁都没有回去,萧景也趁机说道:
“老鸨,你们怎么搞的,这哪是花魁啊,这整个一杀手嘛。我知道了,你是觉得我们员外有钱,想谋财害命,是不是?”
萧景这“谋财害命”的说法一出来,客人们都群情激愤了,纷纷质问老鸨,让她马上回答萧景的问话。
老鸨回道:“这位小爷,你想哪儿去了?我们红玉轩哪是做一锤子买卖的地方,把龙员外杀了,抢他身上那点钱,让红玉轩发生命案,自已手上沾了人血,然后红玉轩被官府查封,我自已被官府抓去砍头,我不有病吗?”
萧景道:“那你说,这花魁娘子为什么持剑想砍我们员外?”
老鸨支支吾吾地,又急又怕,她虽然江湖经验老到,但似乎也没碰到过这等场面。
这时,田虎挺了挺胸,道:“都别说了,先进去看看吧,在这儿吵,能吵出什么名堂。”
于是,田虎壮着胆子,持了一把刀,叫上几个打手,走在前头,宋慈等人和其他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客人,也跟了上去。
暖香阁的门虚掩着,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百花香,百花香。”田虎试着叫了几声。
里面还是没动静,绝无一点声响。
田雄便持刀再走进一点,又喊了几声,还是没动静。再往里进,过了前半间,探头一看,只见里屋的床上,百花香手持宝剑,平平稳稳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而且听那轻微的鼾声,似乎还睡得很沉,很香,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众人看到这诡异的一幕,都傻眼了。这时,周辕突然大喊一声,道:“这是梦游。方才那花魁娘子,举剑来砍我家员外,恐怕不是故意的,而是游魂作祟,他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这会儿又继续躺下来睡着了。”
宋慈道:“原来如此。这病医书上倒是看到过,如今看来,这病是真有啊,居然还被自己撞上了。”
客人也纷纷发言,说这病实在吓人,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女人,会患这等可怕的病症,这以后谁还敢跟她睡,穿山甲都得把头缩起来。
老鸨安慰大家道:“没那么邪乎,就今晚这一次,估计是今晚头一回接客,紧张了。再说了,有病我们就治病,把病治好了不就没事了吗?”
老鸨大概会请郎中来为百花香治病,这个宋慈他们也早就料到了,于是,宋慈接着问老鸨道:“老鸨,这病连医书上都很少见,你们这地方又不大,估计没有郎中能治这个病吧。”
老鸨道:“我们这儿的潘郎中医术高超,善治各种疑难杂症,等天亮了,我便去请他,你们尽管放心便是。”
说完,老鸨轻轻走近百花香,喊了几声,但百花香似乎睡得很熟,未被唤醒。
老鸨见百花香睡得沉,也失去了耐心,便干脆走上前去,将她摇醒了。
百花香睡眼惺忪的,问:“怎么那么多人,这是暖香阁,你们都进来作甚?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百花香说到这儿,眼睛才往自已手上一瞥,看到手中宝剑,又惊又怕,尖叫一声,便把宝剑扔在了地上。
“哪来的宝剑,我手上怎么会握着把剑呢,是谁要害我?”她惶恐地问。
宋慈跑过去,一面把宝剑捡起,一面说:“这是我的剑,你别乱扔啊。”说罢,又叹气道:“想我龙某游历四方,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识过,唯独没见过你这种睡中砍人的,这是曹操转世还是怎么的?”
老鸨只好又一个劲地冲宋慈赔罪,道歉,转头又问百花香:“百花香,你是不是故意的?我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百花香满脸委屈:“你在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我到底怎么了?”
老鸨气愤道:“你看看你手上的剑,难道不是你趁龙员外睡熟,偷了人家的剑,想要杀死他吗?”
百花香道:“什么?我想杀死员外?你可不能这样冤枉我,你问问员外,我们俩睡前可好着呢。”
于是,老鸨又问宋慈道:“员外 ,你们俩睡前一切安好是吗?”
宋慈道:“睡前一切都好,我们喝了点酒,写了会儿字,有说有笑的,十分投缘啊。”
百花香接话道:“你们听听,是谁在污蔑我,说我要杀死员外的?”
田虎道:“没人说你要杀死员外,是你自已患有梦游。你也老大不小了,你难道不知道自已有这毛病?”
百花香道:“我来红玉轩以前,都是独睡闺房,也没人告诉我,我自已也不知道啊。”
“哎呀,算了算了,你可把我们红玉轩给害惨了,”老鸨唠叨着,又回头跟客人们说,“大家散了吧,散了吧,想必大家也听清楚事情的原委了,这花魁娘子患病了,不要紧,今早我就去请潘郎中来,潘郎中如华佗再世,一定能医好百花香的病的。”
客人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便失了兴致,加上凌晨时分,人困马乏,便一个个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
这时,宋慈又对老鸨说道:“老鸨,我打娘胎落地,就没被人这样吓过,你说吧,红玉轩是不是得补偿于我?”
“什么意思?听员外的口气是想赔钱?”老鸨脸色阴郁着,声音有些发抖。
未等宋慈开口,百花香却道:“这样好了,奴家多陪员外一晚,这事就算了结了,员外也不要再继续纠缠鸨母了。”
老鸨没想到百花香会站出来替她解围,脸上划过一丝喜色。
宋慈回道:“你倒是想再陪我一晚,可我有几条命,能经得起你陪?”
萧景插话道:“员外,要不您把百花香赏给我,赏我一夜,怎么样?”
宋慈道t?:“你可真是色胆包天,你不要命了?”
萧景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再说了,这梦游发作有时,也不可能天天晚上犯病是吧。”
老鸨道:“龙员外,你怎么个意思,我倒同意这方案,就让百花香多陪一夜,员外本人也行,你手下这几个小爷也行,陪完之后,就两清,方才的不愉快也不许再提。我呢,等天亮了,就去‘仁寿堂’请潘郎中,把百花香的病给看了。”
宋慈道:“那就这样吧。不过这会儿你们先出去,我的兴致好像又上来了。”
老鸨道:“员外,你这会儿不怕了?”
宋慈道:“今天这病都已发过一回了,莫非还能连发两回不成?你们出去吧,我心里有数。”
眼看风波就这样过去了,老鸨也便催促着众人离开了。
众人一走,宋慈便让百花香躺在床上休息了,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着,闭目养神。百花香过意不去,想让宋慈上床来睡,自己坐椅子上,宋慈朝其摆摆手,劝其不要操心这些,心中只管牢记纸上看过的行动方案,其他莫管。百花香也便不再勉强。
萧景他们出了暖香阁,在冷香斋前站定了。只听萧景问老鸨道:“老鸨,早饭你们会提供吧?”
老鸨道:“这个何劳你们操心,自然是提供的。”
“都提供些什么,说来听听。”
“糍糕,馒头,胡饼,生软羊面,桂花糖饼,麦糕,乳酪,煎鱼饭,羊骨汤……应有尽有,随你们点。”
“员外早饭喜欢喝黑豆浆,你们有没有?”
“什么?黑豆浆?这还真没有。”
“你们这儿没有不要紧,哪儿有磨豆浆的,你告诉我。”
老鸨道:“磨豆浆豆腐的当然有,但人家也没卖黑豆浆啊,这乌漆嘛黑的,谁喝啊,直接喝墨水得了。”
“闭嘴。亏你还是红玉轩当鸨母的人,黑豆色黑而入肾补肾你不懂吗?员外上年纪了,又颠鸾倒凤地累了一夜,早上醒来当然要给他补补嘛。”
“原来是这样啊,那是我考虑不周了。”
“朱勇,你出去一趟,给员外买买看。”
“那我去了?”王勇道。
萧景道:“现在去啥,鸡都没叫,狗都没起,进屋吧,进屋吧,再眯一会儿,等天亮了再去不迟。”
这样跟鸨母聊过之后,王勇天亮时出门就非常自然了,根本没人怀疑王勇出去干啥了,都以为他替宋慈买黑豆浆去了,其实他的任务是去找潘郎中。
虽然老鸨没有报出潘郎中的全名,但既然知道了他的姓,也知道了“仁寿堂”这医馆的名,要找也就不难了。
果不其然,王勇出门时碰到一个农夫,一打听,就知道了潘郎中“仁寿堂”的所在。
当时天刚蒙蒙亮,潘郎中的医馆还没营业,但王勇顾不得这许多,还是把医馆的门给敲开了。
潘郎中不满道:“你谁啊?知道规矩不?”
“什么规矩?”王勇问。
“辰时才开馆呢,你那么早就敲上了,我不睡觉了?”
“你不是郎中吗?难道你不出急诊了?百姓们碰上急诊,应该也是随时来敲你的门吧?”
“外地来的是不?”
“是啊,怎么了?”
“急诊已交给我儿子在做了,我年纪大了,要安享晚年,好好休息。”
王勇也不说话,伸手往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郎中手里。
郎中这时的神情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只见他嘴角附近的那部分肌肉,中风似地抽动着,眼看着已经形成了一个微笑,又马上被拉了回去。但那部分肌肉好像“起义”了,根本不听话,最终还是控制不住,就干脆笑了起来:
“急诊主要我儿子在做,但我呢,也不是说完全不做,看人,看缘分,你进来吧,早上风大,外面冷。”
第二十七章 痛否
王勇这就进了仁寿堂,潘郎中搬了把椅子给他坐。
“你说吧,你哪里难受,哪里不舒服?”他问。
王勇坐下来,道:“生病的不是我,是红玉轩的花魁娘子,百花香。”
“红玉轩的花魁?生什么病了?”郎中问。
王勇道:“是这样,等会儿呢,红玉轩的老鸨会请你出诊,让你去给花魁百花香看病,百花香呢,其实没病,但我们员外认为百花香有梦游的毛病,所以你去了呢,就不能给我家员外丢脸,让他没面子,你懂我意思不?”
王勇一边说,一边又拿出一些银子,放在了桌上。
潘郎中看了看桌上的银子,老花眼差点自动痊愈,但面上还得端着,毕竟名医嘛。
“百花香既然没病,说她是梦游恐怕不太好吧?我好歹也是这一带首屈一指的郎中,没病诊成有病,不是砸自已招牌吗?”
王勇道:“你放心,连百花香自已都希望您能诊出个梦游症来。实话跟您说吧,百花香也厌倦接客了,患个梦游症,客人们都怕,她就可以少接点客。我家员外呢,喜欢上百花香了,想尽量单独占有,不想让其他男人碰,所以也希望您老能诊出个梦游症来,让其他客人望而却步,你现在懂我意思了吗?”
“是这样啊,现在懂了,现在懂了。”
“银子您老收好,要是敢说出这里面的机关,就别怪我不客气,”王勇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宝刀抽出三分放在桌上,“到时我的刀可不长眼睛,你休怪我翻脸无情。”
潘郎中哆嗦道:“可不敢往外乱说,听你的就是了。”
如此软硬兼施地摆平了潘郎中,王勇便急匆匆地往回赶。时间是紧迫的,如果不赶紧走,一出潘郎中的医馆,刚好碰到红玉轩的鸨母来请潘郎中,这可不妙了。
如此一来,老鸨一定会怀疑宋慈一行跟潘郎中串通一气的,进而也会怀疑宋慈他们来红玉轩的目的。所以王勇必须马上走,赶在老鸨来请潘郎中之前,速速远离仁寿堂。
还好,一路上都没碰到红玉轩的人。而王勇一进红玉轩便故意吵嚷开了。
“什么破地方,连买碗黑豆浆都买不到,真不能跟京城比。”
老鸨听了王勇的抱怨,出来道:“早跟你说了,我们这儿没有这东西。你偏不听,怪谁?”
“行了,没有就算了,等会儿炒碗腰子,温一壶酒,送到暖香阁去。”
老鸨道:“员外一大早就吃得这么骚气,这脾胃受得了吗?”
“啰嗦。到了这儿,谁还管脾胃受得了受不了,在床上受累的又不是脾胃。”
王勇这话把老鸨乐得够呛:“瞧你说的,我懂你意思了。那我一会儿就吩咐厨房,照你的话去做。”
正说着,萧景也下来了,听到方才王勇与老鸨之间的对话,也凑近老鸨说道:“等会儿给我也炒一盘,我也补补。”
“你没事吃那东西干啥,一股子腥骚味。”
萧景眉飞色舞道:“晚上员外不是把百花香赏给我了吗,先提前把身子养养。”
“嗯,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这事了,不过你看着确实是有些瘦弱了,跟着龙员外也没吃好吗?”
“跟员外没关系,先天的‘木人’,五行之中,最不易胖的了。”
“这样啊,我是‘土人’,最易胖了。这年前胡吃海喝了个把月,年后衣服都是新做的了。”
“嗯,‘土人’易胖要祛湿,‘木人’好动肉难生,‘火人’性急须守静,‘金人’忌刚要和平。”
“哟,看不出小爷还有出口成章的本事,老身眼拙,先前没看出小爷是有才之人。”
“随口胡诌几句,让鸨母见笑。我们这就上去了,烦您一会儿把早饭送来。”
老鸨笑道:“那好,你们先上去,早饭一会儿就送上来。”
等到萧景王勇二人回到冷香斋后不久,红玉轩的小厮也端着早点上来了。寻常食品之外,还真额外炒了一盘腰子上来,四人昨日刚大鱼大肉地吃过,对此一点食欲都没有,都说闻着就想吐。只不过为了把戏作真,才皱着眉头,硬将那菜吃了。
等他们几个吃完早饭,只听楼下不知是谁说了一声:“潘郎中那么早来了,这是给谁看病呢?”
萧景等人一听潘郎中来了,耳朵都竖起来了。打开门,出去一看,见潘郎中正由老鸨陪着,走上楼来。
王勇当然装作没见过潘郎中,而跟老鸨打招呼道:“这么早就把郎中请来了?这是要给花魁娘子看病是吗?”
老鸨道:“是啊。这就是我们这儿大名鼎鼎的潘郎中,人称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人家忙着呢,不早点请来,恐怕早被别人请去了。”
王勇道:“有道理,既是名医,诊务一定繁忙,早点请来也好。”
老鸨笑了笑,又对王勇说:“你是龙员外的手下,你去敲这个门比较合适,也不知他跟百花香在做什么,我们也不好贸然打搅。”
于是,王勇便走到暖香阁前,敲了敲门,道:“员外,鸨母把郎中请来了,说是要给花魁娘子t?看病。”
宋慈在里面咳了一声,道:“进来吧,我们正在写字画画呢。”
说着,宋慈便将门打开,放众人进去了。
潘郎中让百花香在桌前坐定,自已也挑了把椅子坐下了,问:“花魁娘子哪里不舒服啊?”
百花香正欲回答,宋慈却打断了她,反问潘郎中道:“鸨母将你请来给花魁娘子看病,难道没说花魁娘子害得是什么病吗?”
郎中道:“没说啊,鸨母只说是花魁娘子身体不适,让潘某前去看诊啊。”
宋慈道:“那好,那我们也先不说,请郎中先替花魁娘子诊脉。我听说真正厉害的郎中,是不用病人说话,就能通过把脉,把病情说出来的。”
潘郎中道:“也好,那就请花魁娘子伸手,让潘某先把把脉吧。”
老鸨自然也没反对,甚至于还主动将百花香的袖子捋了起来,以方便郎中诊脉。对她来说,百花香不开口,让郎中来报病名,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因为她对于百花香的患病,一直还是心存怀疑的,不是郎中先开这个口,她如何能放心?而宋慈等人也是算准了她会有这样的心思,才让王勇先她一步,将潘郎中收买了。
只见潘郎中半闭着眼睛,仔细品味着百花香的脉象。半晌,才开口说道:“从脉象上来看,花魁娘子的心脉,肝脉,都有些偏虚。而且虚中带弦,往来不流利,两部脉象都给人以不稳定,不安宁的感觉。不比常脉往来流利,摸着如春风拂柳,活泼之中透着温柔。”
老鸨的眼睛似乎一亮,问:“那按照这样的脉象,郎中认为花魁娘子会患什么病啊?”
潘郎中一边摸着胡须,一边摇头晃脑地说:“书上说得好,心藏神,肝藏魂,如今花魁娘子心,肝两部脉象颇不稳定,颇不安宁,容易得的疾病比较棘手。轻的像失眠,忧虑,焦躁,重的像梦游,癫狂,真心痛,都有可能啊。”
潘郎中果然是老江湖啊,他不直接说是梦游,而是把梦游这种病,嵌在许多种同类的疾病当中,这样听起来就自然多了,可信多了。
而自然 ,可信,也正是宋慈他们所要的效果。
老鸨彻底服了,也彻底信了,说潘郎中真是名不虚传,脉法更是神奇到极点,准确到极点。
潘郎中明知故问道:“这么说来,花魁娘子的病,果然在潘某所讲的这几种病之中了?”
老鸨道:“不瞒您说,我们花魁娘子患了梦游,唉,昨晚差点在睡梦之中,举剑砍了这位龙员外,你说要是真砍了,还如何了得,连累我们红玉轩恐怕都得关门大吉了。事情严重,这才请您老前来看诊。”
潘郎中知道百花香根本就没病,开了几味寻常的平和药物,也就交差了事了。
老鸨接过潘郎中的方子,叫一个小厮前去抓药。潘郎中正要走人,李铸挤进来道:“潘郎中,您顺便帮我看一下呗。”
“你是谁啊?”郎中问。
“我是这位龙员外手下的护卫。”李铸答。
“哦,那你是什么病啊。”
“我从马上摔下来,把屁股摔伤了,自已敷的药,感觉效果不是太好。”
李铸一边说一边就走到了潘郎中的面前,想要脱裤子,把花魁娘子吓得够呛,尖叫了一声。这一声尖叫,也把李铸给吓到了,忙把裤子又提上去了。
宋慈道:“赖铸,你要请郎中看病,就去冷香斋啊,这儿是暖香阁,你别乱来。”
“不好意思员外,小的失礼了,”转头,又对潘郎中道,“郎中啊,要不我们去隔壁冷香斋,你看看我的屁股。”
潘郎中听了直摇头:“你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叫我看看你的屁股?我看你屁股干嘛?”
“屁股上不是有伤吗?”
“有伤就说看伤,让我看看伤口,伤情,这样说才像话啊。”
宋慈陪笑道:“见笑,见笑,成天舞枪弄棒的,粗人,没修养,郎中别跟他一般见识,不过伤是确实有的,也确实须要看一下了。老鸨,你请郎中去冷香斋吧,这儿不方便。”
于是老鸨把郎中请出了暖香阁,来到了冷香斋。李铸这才把裤子脱了,把屁股亮了出来。
郎中道:“屋里有点暗,你走到窗边,走到窗边,让光照照。”
于是,李铸便提着裤子,又走到窗边,郎中也跟了过去,一看,十分吃惊,道:“你这伤得动刀,生脓了,得把伤口破开,把脓血放出来,然后我再敷药,包扎。”
“听你这口气,我这伤怎么还严重了呢,药我也在敷啊。”
“你这两天有没有忌口,还是成天胡吃海喝,看你吃住在红玉轩这种地方,想想也没忌口,对不对?”
“还真被你说对了,确实没忌口,山珍海味的,酒池肉林的。”
“以后得忌口,伤好之前,忌口,这屁股都快烂了。”
“知道了郎中,就听你的,那现在该怎么办?”
“先动刀,再敷药。你等着,我去取工具,这屁股有得忙了。”
“郎中慢走。”
潘郎中也就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提着药箱进来了。
这药箱里一堆工具,主要就是各种锋利的手术刀,长的,短的,尖的,扁的,无不精巧而锋利,其他如镊子,钩子,锯子,锉子,也都应有尽有,不比宋慈的少。
李铸此时已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趴着,准备挨刀了。但潘郎中又要他起来了。
“床上先垫上宣纸。”郎中吩咐道。
“床上垫宣纸干嘛?”李铸问。
“免得弄脏人家的床啊,宣纸吸性大,多垫一些。”
“甘景啊,”李铸伸着脖子朝前半间喊,“拿些宣纸过来。”
老鸨一听说要弄脏床,忙自告奋勇道:“我去拿,我去拿。”
李铸怯生生地问郎中道:“郎中,你动刀前要给病人喝药不?”
“喝什么药?”郎中问。
“像什么麻沸散之类的,止痛呗。”
“不喝。小活,喝啥。”
正说着,老鸨已将宣纸拿到,铺在了床上。
潘郎中点起一根蜡烛,烧旺了,拿出一把小刀,先在砂纸上磨了磨,然后便拿到蜡烛上烤。
“郎中,痛不痛?”李铸问。
“不痛。”
“真不痛?”
“真不痛。”
“那我就放心了,别看我这人五大三粗的,其实小从就怕痛……”李铸还在罗里吧嗦地说着话,潘郎中眼疾手快,已经一刀下去了,疼得李铸一下子惨叫起来。
“啊——郎中,这也叫不痛?”
潘郎中很淡定地回答:“是不痛啊。”
“我都快痛死了,这还叫不痛?”
“我是不痛啊,一点都不痛。你当然痛啦。”
“谁问你痛不痛了?我一开始问的就是我痛不痛,我问你干嘛?”
潘郎中还是很淡定地说:“哦,我还以为你关心我呢。”
李铸先是痛得哭天抢地,这会儿又被气得半死不活,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第二十八章 射覆(一)
就在潘郎中为李铸动刀敷药期间,王勇则和周辕下着棋,一面等待着潘郎中诊疗的结束。
王勇为什么要等潘郎中?
因为潘郎中结束诊疗之后,自然是要回家的,如此,王勇就可以借口“送潘郎中一程”,再次顺理成章地走出红玉轩,办事去了。这也是为什么,李铸要横插一杠,利用自己的伤情,来请潘郎中诊疗的原因。如果潘郎中来红玉轩,仅仅只给百花香看病,那么送郎中出门的,理当是红玉轩的人,轮不到宋慈一行,现在郎中也替李铸诊疗了,那么王勇就有理由送郎中出门,并趁机外出办事去了。
当然,王勇也可以直接走出红玉轩去,但事先定立行动方案之时,宋慈等人都觉得以送郎中出门为由,顺便走出红玉轩,来得更加自然,不易让人起疑。
终于,在李铸的惨叫声中,潘郎中结束了他的诊疗。郎中收拾好工具,接了王勇递过来的银子,便打算要走。王勇适时说道:“潘郎中,辛苦,我送送您。”
“不用送,留步,留步。”潘郎中还是有些惧怕王勇,都不敢正眼看他。
但不管他如何推辞,王勇还是坚持要送,于是潘郎中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此时老鸨已在楼下,见王勇随潘郎中一起出来了,就对王勇说:“这位小爷,你送潘郎中一程是吗?”
“对,潘郎中治好了赖铸的伤,我送送他。”
“那好,就有劳你代我送送潘郎中吧,我这里忙,走不开。”
潘郎中道:“不用送,都不用送,我自已回去就行。”
王勇贴着潘郎中的耳朵轻声道:“我说要送就必须得送,你听我的就行。”
潘郎中这才没话,灰溜溜地出门了。
王勇跟潘郎中并肩走着,两人都不说话,一路走去比坟场还静,这样不尴不尬地到了潘郎中的医馆门口,潘郎中终于开口了:“好汉,我都到自已医馆了,你还送啊,再送就是进去吃饭了。”
王勇道:“你进去吧。我也t?要走了。你记住,不要乱说话,我手中的刀可不讲情面。”
潘郎中道:“知道,知道,在下一定守口如瓶。”
于是潘郎中就兀自进去了,王勇见他的人影,消失在黑黢黢的屋子里,也便转头走开,办自己的事去了……
等王勇重新回到冷香斋,李铸还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王勇刚坐下,还没喝上一口茶,宋慈就进来了,问他道:“事情还办得顺利吗?”
王勇道:“顺利。”
“东西买回来了是吗?”宋慈又问。
王勇道:“是的。”
宋慈点点头,没说什么,过去查看了李铸的伤情。李铸说敷的是仁寿堂的治伤秘方,潘郎中说很快就能好,就是痊愈之前得忌口。
宋慈道:“那就听郎中的,晚上的宴饮你少吃酒肉,莫要逞强。”
李铸道了声“是”,只是神情看来颇不情愿。
到了晚上,暖香阁中再度大开筵席,琴棋书画四大美女也来了,加上花魁百花香及提刑司诸人, 五男五女刚好凑成一整桌。
百花香主动把酒壶拿过去道:“今天我来倒酒,百花香承蒙各位厚爱,愿意做个倒酒人。”
这边正说着话,老鸨和田虎推门进来了,各人手上端着盘菜,眼睛却四处扫着,一会儿看看百花香,一会儿看看宋慈,一会儿又看看在座的诸位。
宋慈知道这两人的来意,他们是看百花香的状态与酒宴的气氛来了。而宋慈他们也正要做给这两人看,以表明百花香与他们是打成一片的,其乐融融的,以为晚上的变故埋好伏笔,作好铺垫。
此刻,百花香正满脸微笑,热情洋溢地给宋慈他们倒酒,老鸨和田虎看在眼里,觉得一切正常,没什么异样,随意应酬几句,也就下去了。
等这两人一走,百花香便端起酒杯道:“奴家初来红玉轩,就有幸碰到员外及诸位姐妹,实属三生有幸,没有什么好报答的,感恩都在酒里了。”
说完,敬了大家一圈,便自已仰脖喝了。
宝棋问:“百花香是你的艺名,妹妹原来叫什么?”
百花香道:“既然来这儿了,就表示已经和过去一刀两断,过去叫什么,我已经忘了。”
素琴问:“来这儿的姐妹,大抵都有苦衷,妹妹是何原因,要来这儿的?”
百花香道:“家里穷,六亲缘浅,自愿来这儿的。”
百花香的回答,句句都是脱口而出,其实这反倒不正常。因为宝棋也好,素琴也好,问得问题都挺刁钻,但百花香却对答如流,只能说明这些问题,她在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极有可能是老鸨、田虎他们让她这样讲的。
“妹妹是哪里人氏啊?”宝棋又问。
萧景见百花香为难,插话道:“宝棋,你有完没完,百花香都说了,既然来这儿了,就表示已经跟过去一刀两断了,你老追着人家过去问东问西的烦不烦?”
“我不是关心她吗?”
“百花香人家好好的,何劳你关心,有这份心还不如关心关心赖铸。”
“赖铸怎么了?能吃能喝的。”
“屁股刚动了刀,敷了药,这泼天的药草味你没闻到?”
“是这样啊,我说呢,今天的菜里莫非放了麝香,排山倒海的药气往鼻子里冲,敢情是赖铸带着伤来的。赖爷,你还好吧,我这就给你倒酒……”
李铸赶紧阻止:“宝棋,你想让我死就直说吧,犯不着用酒来害我。”
宝棋道:“我怎么了,我好意给你倒酒,你为何说我是害你?”
李铸道:“郎中说了,我这伤得忌口,第一就是得忌酒。”
宋慈道:“赖铸啊,宝棋不知者无罪,再说了,今晚她要是饶你不喝,你还得谢她。”
宝棋道:“有伤在身,不喝也是情有可原,只要晚上的游戏别落下就行。”
李铸道:“游戏?什么游戏啊?”
宝棋道:“到时再说,这会儿先吃菜,喝酒,谈天。”
不一会儿,酒菜上齐,桌上喝酒行令,谈笑风生,越发热闹了。
酒酣耳热之际,画意问宝棋道:“宝棋,昨天我们玩了‘接诗’,今天玩个什么游戏好?”
宝棋道:“今天来玩‘射覆’。”
“好,射覆就射覆。”画意道。
射覆,接诗,对联,划拳,猜谜,唱曲……这些都是酒席上常玩的游戏,但百花香似乎没玩过射覆这种游戏,便问众人什么是射覆?
素琴主动道:“我来解释一下吧,每个地方的玩法都有差别,我只说我们这儿的规矩。”
于是,素琴便从书桌底下取来一只铜盆,对百花香说:
“射覆这个游戏呢,简单来讲,就是闭着眼睛来猜盆子里面藏着的东西。等会儿游戏开始前,每个人可以用半刻钟的时间,打量这间屋子,看看这屋子里摆着些什么东西,因为游戏开始后,要拿来放在盆子里的东西,都会从这屋里拿,或者从自已身上取,比如戒指,手镯,发簪等等,都可以。从屋里拿的话,不准翻箱倒柜,或者从抽屉里面找东西。以免遗失财物,说不清楚。”
百花香问:“那谁来猜,谁来放呢?”
素琴道:“在座有十个人,我们会准备十张纸牌,其中一张纸牌的正面会写上‘猜’这个字,其他九张都是空白。
写完后,纸牌的次序会打乱,并且只以背面示人,纸牌的样子是一模一样的,背面也都一样,游戏开始后,每个人抽一张纸牌,抽中写有‘猜’字的人,就是要猜的人,也叫‘射人“。
然后由’射人‘,指定一个人来放东西,这个放东西的人,便叫做’覆人‘。定下了’覆人‘,射人就闭上眼睛,直到覆人把东西放进了倒扣在桌上的盆子里,射人才能重新开眼,来猜盆子里的东西。猜不中,罚酒一杯,猜中了,’覆人‘罚酒一杯。”
百花香道:“这对射人来说也太难了,屋子里的东西那么多,能猜中的机率也太低了。”
素琴道:“其实也不低,因为东西都在屋里,明面上摆着,而且射人可以提三个问题,以确定东西的范围。比如你可以问‘东西是不是能吃?’,‘东西是不是圆形?’,‘东西是不是可以戴在头上?’等等,覆人必须如实回答这三个问题,不准耍赖,而且也没法耍赖,一个是别人都看着,第二个是盆子里的东西,最后都得掀起来看过,终究是逃不过对方的眼睛的。”
百花香道:“这规矩好,这规矩对射人很友好,假如放在盆子里的东西是戒指,我只要问一句‘东西是不是戴在手指上的?”,对方一回答‘是’,那我就赢定了,对方就输定了。”
素琴道:“嗯,就是这个道理,现在明白了吗?”
百花香道:“明白了。”
素琴道:“好,现在就请诸位好好看看这屋里的摆设,以及桌上身上的种种物件,暗中想好自己想放在铜盆里面的东西。人可以站起来,也可以走动,一会儿游戏就正式开始。”
第二十九章 射覆(二)
既然“射覆”的玩法,是要在铜盆底下藏东西,让别人来猜,因此,熟悉屋内的各种器物,是很有必要的。
然而四大美女都很镇定,没起身,也没走动,对她们来说,暖香阁里的东西是再熟悉不过的,所以也不用多看,真正须要多看的,是宋慈他们。
只见宋慈等人都站起来了,也从座位上走出来了,桌上,桌下,里屋,外屋,都仔细看过了一遍。
半刻钟后,素琴喊了一声“停”,他们也就重新坐回去了。
素琴又补充道:
“’覆人‘可以趁’射人‘闭上眼睛的时候,将屋里的东西,重新摆放。比如把桌上的东西,移到床底下,把外屋的东西,拿到里屋去,以便迷惑对方,使对方猜不透放入盆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只能乖乖地通过提问来猜,明白了吗?”
众人又齐道了一声“明白”。于是素琴便从墙角搬来一张“鹤腿桌”。这“鹤腿桌”是专门用来玩射覆游戏的,它还有一个别名,叫做“荷叶桌”。
因为这桌子实在太像荷叶了,桌面宽宽的,就如荷叶般大小,中间安着一条细细的桌腿,远看又有点像雨伞,因此有些地方,便干脆称它为“伞桌”,或“独腿桌”。
正因为是“独腿桌”,只靠一根桌腿挺立,因此这桌腿的底部就做得挺宽,就像鹅掌的模样,如此,这桌子的稳定性便大大增加了。
素琴就把这“鹤腿桌”安插在了酒桌中间,又把一只铜盆扣在了“鹤腿桌”上。
接着,她便取来十张新纸牌,在其中一张纸牌正面写上“猜”字,再将纸牌打乱后,背面朝上,放在了“鹤腿桌”上,然后便对众人说道:
“大家随便抽一张牌。”
一会儿,十张纸牌,各自有主,打开一看,“猜”字落在了书香那儿。
“书香,你指定一个人来t?放东西,然后由你来猜。”素琴道。
书香道了声”好“,便指定周辕来放东西。
素琴又道:“书香,那就请你先闭上眼睛。”
于是,书香便闭上了眼睛,周辕则开始东张西望,寻找打算放在盆子里的东西。
一会儿,周辕便从书桌上拿了一个砚台,轻轻扣在了铜盆里。
扣好后,素琴对书香道:“书香,睁开眼睛吧,可以猜了。”
书香就这样睁开了眼睛,问:“盆里面的东西是‘文房四宝’之一吗?”
周辕都傻眼了,这第一个问题就直捣黄龙了,接下去还怎么玩?但他又不能说谎,于是只能回答说“是”。
书香道:“不是笔,不是墨,不是纸,对不对?”
周辕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什么?还能这样问?”
素琴道:“当然可以。提问是为了确定盆子里面东西的范围,书香的问法没有违规。”
周辕一丝希望都没有了,文房四宝已经定了大方向,总共就“笔墨纸砚”四种,现在笔,墨,纸又被否定了,那还玩什么,剩下就一个“砚”了。
当然,周辕明知已经没有希望,但问题还得回答,于是便答了一声:“是。”。
书香笑道:“那就是砚。”
然后铜盆掀开,果然是砚,周辕罚酒一杯,输了第一局。
但周辕还是不服,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辛辛苦苦挑选的东西,为什么这么快就被书香猜到?便问书香是不是偷看了?
书香笑道:“谁偷看了,是你自己傻。”
周辕道:“我哪里傻了?”
书香道:“砚台常年浸泡墨汁,一股墨汁味,你还拿起来将它放入铜盆中,我又不是死人,这明明白白的墨汁味从鼻尖飘过,会闻不出来?”
周辕一拍脑门,“哎哟”一声,叹道:“我怎么没想到这层呢,活该输掉这一局。”
素琴道:“跟我们玩啊,你还嫩着呢。开始第二局。”
第二局抽到“猜”字的是萧景,萧景指定宝棋往盆里放东西。
定了人之后,萧景便把眼睛闭上了,宝棋煞有介事地站起身,离开座,往屋里绕了一圈,挪动了几样物件的位置,最后却捡起桌上的一根蟹爪,扣在了铜盆里。
“好了,可以开眼了。”宝棋说道。
萧景睁开眼睛,道:“宝棋,我告诉你,我可是玩射覆的高手。”
宝棋道:“这儿谁也不差,你就猜吧。”
萧景淡淡一笑,道:“你刚才屋里乱走一通,故意加重脚步声让我听到。其实反而弄巧成拙。一般来讲,如果你的东西,真是在酒桌之外拿的,你反而应该放轻脚步,以免让我有‘听声辨位’的机会,可你却故意在酒桌外面走出很大声音,恰恰说明,你的东西是在酒桌这一块拿的,最起码也在屋子的前半间,而不可能是后半间。”
宝棋道:“废话那么多,直接提问得了。”
萧景道:“第一个问题,这东西是不是来自酒桌之上?”
宝棋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但没办法,只能回答说“是”。
萧景又得意了:“宝棋,我胜利在望了,你等着罚酒吧。”
宝棋道:“酒桌之上有多少东西,你离猜中还远着呢,赶紧问第二个问题吧。”
萧景笑道:“根据我以往的经验,东西只要是在酒桌上挑的,最大可能就是各种肉骨头,或者海鲜壳,或者整只的螃蟹或虾,第二个问题,这东西是不是来自水里?”
这回,宝棋的脸色有点难看了,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回答了一声“是”。
萧景笑得更起劲了,“快赢了,快赢了”,他搓着手,一脸的得意与兴奋。
“宝棋,就问你此时慌不慌,怕不怕?”
宝棋道:“我慌什么?怕什么?应该慌的人是你,因为你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问完这个问题,你就只能直接猜了。”
萧景再次分析道:“东西既然来自水里,根据经验,要么是鱼类,要么是贝壳类,要么是螃蟹,要么是虾。最后一个问题,这东西身上有没有壳?”
听了萧景抛出的这个问题,宝棋着实松了一口气,她生怕萧景反悔似的,马上回答了一声“有”。
因为宝棋所放的,不是鱼,而是螃蟹,而酒桌上带壳的食物,不仅只有螃蟹,还有贝类和虾,何况萧景三个问题又已全部问完,这样一来,萧景就只能在三种带壳的食物里猜了,那就得看运气了。
萧景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一拍脑门,道:“糟糕啊,怎么不是鱼呢,要是鱼的话,刚才那问题就直接锁定了。现在倒好,真的得猜了。”
宝棋也得意了,刺激起萧景来了:“明确告诉你,不是螃蟹就是贝壳,不是贝壳就是虾,你猜吧,看你有多大运气。”
在座的人当然都知道答案,此时都屏气凝神,静待萧景的回答。
“我豁出去了,”萧景一拍桌子,道:“是虾。”
宝棋兴奋地跳了起来:“你输了,你输了,罚酒,罚酒。”她一面说,一面将铜盆掀了起来,萧景伸长脖子一看,看到了盆下的蟹爪,气得连拍自已的大腿。
“真是倒霉啊,就差这么一点,宝棋,这个不能算全输吧,罚半杯行不行?”
宝棋笑道:“这怎么行,输了就输了,规矩在前,愿赌服输。你爽快点。”
宝棋话音刚落,素琴便将萧景的酒杯给倒满了。
“快喝吧,‘虾大人’。”素琴说完,便兀自大笑起来,众人一听萧景多了一个“虾大人”的浑名,也都大笑了一通。
萧景看着这杯满满的酒,心不甘,情不愿地喝了。
“这酒喝的,太冤了。”萧景还在发牢骚。
宝棋道:“自已猜错的,怪不得别人。”
“再来一局。”萧景喊得比谁都响。
第三局抽中“猜”字的是素琴,而素琴指定了宋慈来往盆里放东西。
素琴把眼睛闭起来后,宋慈竟然连身子都不站起来,他轻轻地拿起自已的勺子,舀了一点酒,小心翼翼地往鹤腿桌上滴了一滴,再把这一滴酒,用铜盆扣上,这才对素琴道:“素琴,可以了,睁开眼睛吧。”
素琴道:“我怎么什么声音都没听到,你到底放什么东西进去了?人也没离开,那这东西要么是你身上的物件,要么又是酒桌上的东西了。”
宋慈道:“分析得不错,但没用,刚才甘景分析得更加到位,可最后还是输了。”
素琴道:“好,第一个问题,这东西是不是来自你的身上?”
宋慈坦然道:“不是。”
素琴自言自语道:“那应该是来自酒桌上了。”
宋慈道:“不一定,你看我身后就有一张桌子,一伸手就可以拿到那桌上的东西。”
素琴自信地一笑:“得了吧,员外,你少骗我,那桌子上的东西我早就扫过了,没少。看来还是酒桌上的东西。”
宋慈道:“酒桌上的东西也不少啊,够你猜的了。”
素琴微微一笑,道:“第二个问题,这东西不是素菜对吗?”
宋慈道:“对。”
素琴道:“第三个问题,这东西不是荤菜对吗?”
宋慈惊呆了,他是真没想到素琴会这样问,两个问题几乎把所有食物都排斥在外了,只剩下酒了,这是有多大的自信和把握啊。宋慈心知不妙,然而素琴的问题已经抛出来了,他不得不回答一声:“是。”
素琴拍手笑道:“哈哈,不是素菜,不是荤菜,桌上的杯盘碗筷也没有少,那还有什么,是酒,一滴酒在铜盆下面。”
宋慈满脸诧异道:“素琴,这么刁钻的东西你是怎么猜到的?”
素琴笑道:“你先罚酒,我再告诉你。”
第三十章 牙齿
宋慈没办法,只好先将罚酒喝了。
“素琴,我已经把酒喝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你是怎么猜到,我在铜盆下面所放的是一滴酒的?”宋慈问。
素琴笑道:“因为员外的酒杯里泛着油花啊。”
“油花?”宋慈不解道,“那又怎么样?”
素琴道:“我看到员外的酒杯里泛着油花,就猜到您一定是用舀过肉汤的勺子,往酒杯里舀了酒,并将这一滴酒,作为‘射覆之物’,扣在了铜盆下面让我猜,于是我就大胆地猜出来了。”
素琴的这一番话,不禁令在座的提刑司诸君面面相觑了,这哪是什么射覆啊,这分明就是破案啊。
“怎么样?服了没有,还想不想来?”素琴挑衅道。
宋慈道:“不服,再来。”
素琴道:“闲言少叙,抽牌。”
这一局的“猜”字,落在了萧景手上。而萧景指定了李铸作为放东西的人。
宝棋道:“这回有好戏看了,这两人又要斗法了。”
萧景自信道:“宝棋,恐怕会让你失望,没什么好戏可看,因为智力这一块呢,我是绝对地碾压赖铸,所以这游戏我会赢得很轻松。”
李铸道:“老甘啊,废话可以少点了,闭上眼睛吧,我要找东西来放了。t?”
“你就等着罚酒吧。”说完,萧景便把眼睛闭了起来。
萧景一把眼睛闭上,李铸就站了起来,移开椅子,往屋里走了一圈,也不拿东西,便又重新归位,坐下,开始啃起指甲来。
旁人都看傻了,这些人都是玩“射覆”的老手了,可都没见过这么玩的。往自已身上取下发簪,戒指,手镯,袖套,鞋子,耳环,头发,胡子……这些都玩过,但啃下指甲来玩的,李铸还是第一人。
看李铸这张牙舞爪的样子,这是有多想赢啊。
然而李铸是武人,指甲十分坚硬,因此他啃得十分艰难,而啃到最后,最离奇诡异的一幕就发生了:
先是李铸的嘴巴流出血来,随后,一枚牙齿竟然掉落在桌上了。李铸自己都蒙了,但很快又想明白了。因为他来毛人谷找宋慈的路上,从马上摔下来过,这一摔,不仅把屁股摔伤了,而且有两枚牙齿也摔摇动了,如今这其中一枚摔坏的牙齿,便经不起他这番折腾,终于掉下来了。
对此,几个美女先是一阵惊叫,然后便哈哈大笑起来。
闭着眼的萧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怎么了?有什么可笑的?我能开眼了吗?”
李铸一面拿纸擦着嘴巴,一面赶紧说道:“别开眼,别开眼,我还没好,你现在开眼算耍赖,要罚酒的。”
萧景道:“你嚷嚷什么?我不睁眼就是了。”
李铸见萧景又闭紧了眼睛,倒也放松了,一放松主意就来了,他决定不再往铜盆下放指甲了,决定放牙齿了。
这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是“射覆史”上震古烁今的奇迹——这枚牙齿掉落的瞬间,萧景就注定已经输了。
李铸决定要放牙齿之后,生怕几个美女交头接耳,会导致泄密,拼命朝她们作手势,让她们保持安静。
美女们也很听话,很配合,果然没有再说话议论的,只是有好几个都在抿嘴偷笑。
于是李铸三下五除二,将牙齿放在了铜盆底下,但放好之后,他也不说让萧景开眼,而是继续将自已左手食指的指甲啃了一截,扔在地上,这才说了声“好了,可以开眼了”,说完之后,便闭上了嘴巴。
为什么要闭嘴?因为牙齿掉了,说话多少漏风,而且说话时,嘴巴一开,他也怕萧景会看破玄机。
萧景睁开眼睛,四周一看,见众人个个表情怪异,一副想笑又硬憋着不笑的神色,就道:“我知道了,老赖这回放在盆下的东西,一定十分奇特,不然你们不会如此。”
萧景的眼睛四处打量,李铸则故意将两只手都伸到了桌子底下,不露出来。
萧景觉得奇怪,道:“老赖,请你把双手摆到桌面上来。”
李铸故作轻松:“手怎么了?摆上来就摆上来,我又没戴什么戒指,手镯之类的东西。”
这两只手一放上来,萧景就看出了端倪,他很快就发现李铸左手食指的指甲新少了一截,这是很显眼的。
李铸也知道,萧景是注意到了他的左手食指,便故意用右手去遮。这下萧景心里更有底了,中气十足地抛出了第一个问题:“盆里的东西是不是来自你的身上?”
李铸又有意无意地流露一番紧张的表情,这才回答说“是”。
接着,萧景第二个问题就来了:“这东西是不是你肉身的一部分?”
李铸的神情这下更紧张了,又轻轻说了声“是”。
萧景微微一笑,道:“老赖,我这回都不用问第三个问题,我就能一剑封喉,将你拿下。”
李铸道:“那你说啊,什么东西?”
萧景道:“是指甲。是你左手食指的指甲。”
萧景话音一落,姑娘们先哈哈大笑起来,“输了输了”,她们一个个欢呼雀跃着。
萧景看看李铸,李铸很镇定地说:“打开看看,打开看看。”
萧景愣住了,他可能已经从李铸那异常稳定的表情中意识到了什么。
“老甘,你开啊,把盆打开啊。”李铸又在催促了,这会儿说话也不怕漏风了,嘴巴还故意张得老大,尽量露出那个牙洞,让萧景看见。
萧景也恍然大悟了:“难道是牙齿?”
一边问,一边打开了倒扣着的铜盆,一枚大黄牙便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然而刚才众人都没仔细看,如今看清楚了这牙齿的丑陋,几个美女都掩起了鼻子。宝棋先受不了了,冲李铸说:“老赖,赶紧把你这恶心的东西拿走,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李铸坦然自若,压根不理会宝棋的牢骚,仍然冲萧景得意地笑道:“老甘,你看看清楚,这是牙齿,不是指甲,你猜错了,所以这局你输,我赢。”
素琴也催道:“老赖,你赶紧把牙齿拿走吧,都看清楚了,别再显摆了。”
李铸还是稳稳说道:“我先不拿,我必须看着老甘把罚酒喝了,我才把牙齿收走。”
素琴拿他没辙,只好催萧景道:“甘爷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把罚酒喝了,好让他把牙齿收走,没闻到这牙齿上的酸臭味都飘出来了吗?”
宝棋道:“素琴你要死啦,我本来就恶心到反胃了,你还说。”
宋慈看不下去了:“甘景啊,你快把罚酒喝了,我要吐。”
毕竟还是宋慈的话好使,宋慈话音刚落,萧景便端起酒杯,把一杯罚酒喝了。
李铸这才笑眯眯地把牙齿收回,放衣袖里了。几个美女都捏着鼻子,皱着眉头看着他,他完全不以为意。
周辕道:“老赖啊,这么恶心的东西,你不扔了还要藏着当宝?”
萧景道:“他因为这牙齿赢了我,估计要一直藏着,好方便随时损我呢。”
李铸道:“老甘啊,这你就不懂了。我们老家是有规矩的,掉落的牙齿不能随便处理,必须扔在屋顶或床底。明确来讲,就是上部的牙齿掉了,把它扔床底,下部的牙齿掉了,把它扔在屋顶。我掉的是上面的牙齿,晚上必须得把它扔到床底。”
萧景道:“这又不是你家,你打算把牙齿扔到哪间屋的床底?”
李铸道:“很简单,就是我们现在所住的屋子的床底。”
宝棋道:“你要死了老赖,你所住的不就是冷香斋吗?把你这臭牙扔到床底,这屋子以后还能住人吗?”
李铸道:“那我不管,反正规矩就是这么个规矩,祖传的,没办法。”
宝棋道:“规矩是说扔你自已家的床底,没听说扔别人家床底下的。”
李铸道:“我们那边只说是扔床底,也没说非扔自家床底不可的。”
素琴也道:“总之就是不行,冷香斋我们几个姐妹也经常去住的,你这牙齿都已发馊腐烂了,臭气直往上飘,我们睡在床上,能不恶心吗?”
李铸道:“你这话说得夸张,就一粒小小的牙齿,能臭到哪儿去?照你这么说,我嘴巴里还有二十几颗牙呢,这二十几颗牙一同长在嘴巴里,这得臭成啥样了?我自已不得把自已给熏死了?”
众美女眼见说不过李铸,气得半死,只好去求助宋慈。
“员外,你快管管他吧,我们是没办法了。”素琴撒娇道。
宋慈向其摆了摆手,轻声说了两句“莫慌”,说完,便转头对李铸道:“铸啊,今天我要睡冷香斋,这个你知道吗?”
“什么?员外要睡冷香斋?”
“是啊,今天百花香不是赏给了甘景吗?那就让百花香和甘景睡在这‘暖香阁’中,我得去冷香斋睡了啊。所以啊,你赶紧把牙齿给我扔了,听到没有?”
李铸有些为难道:“员外,我们老家有规矩,说是上面的牙齿……”
宋慈道:“别提你们老家的规矩了,我老家也有规矩,你按我老家的规矩来处理这牙齿吧。”
“哦?员外老家也有规矩?那按照员外老家的规矩,这掉了的牙齿应该扔哪儿?”
“扔茅厕。”
“啥?”李铸的眼睛都瞪大了。而其他人又重新欢乐起来了,纷纷抚着肚子笑,几个姑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萧景又鼓掌叫好,“就老赖这种牙齿,一般地方还真不匹配,就茅厕合适。”
“好了,赖铸的牙齿有着落了,我们接着玩游戏,喝酒。”宋慈的心情看起来很好,席上的气氛也被调动了起来,大家又一起有说有笑地开始玩了。
酒足饭饱后,书香给他们倒了茶,大家一起品茗,一起谈天说地,老鸨见他们吃好了饭,上来讨酒钱,问是今天结账,还是明天?
宋慈回道:“我人都没走,还在花费中呢,结什么账?”
老鸨陪笑道:“员外啊,不是我小气,主要是两个原因,一是你们几个是大主顾,钱花了不少,二是员外第一次来我们红玉轩,我们还不太熟,所以这钱一直不结,我心里也一直不安。”
宋慈道:“刚才不是说了嘛,还在花费中,现在结了,明天还得结,你烦我也t?烦,还不如我们走之前,你就一体报个数,我把钱一起付你就得了。”
老鸨道:“员外啊,您的意思我懂,但说来说去还是上面两个原因,我怕啊。怕也不是没有理由,基本上每年吧,都有像你们这样头一次来的客人,也都说走之前结清,但你猜怎么着,这些家伙干脆当晚爬窗户逃走了,第二天人影都不见了,这样倒霉的事,发生过几次之后,我对于第一次来这儿的客人,就越来越不放心了。见谅啊员外。”
宋慈道:“那你想怎么样?直说吧。”
老鸨道:“我跟田虎商量了,就是想先请您付点定金,图个安心,你看成不成?”
李铸插话道:“老鸨,你过来,我这儿有块上等玉石,想作为定金押在你这儿,你看行不行?”
老鸨乐了:“那当然行了,没现钱,各种值钱的宝贝也是可以的。”
李铸道:“哦,那好,那你把手伸出来,我这就给你。”
老鸨听了当然舒适,想都没想,就把手伸在了李铸的面前。
而李铸的手就一直往袖子里掏,但掏半天没掏出东西来。
老鸨等不及,问:“赖爷,你掏来掏去的,怎么还没掏出来,你是不是存心耍我呢?根本没玉石是不是?”
李铸道:“不是,真有玉石,就是比较小,不知去哪儿了?哦,有了,有了,找到了,找到了。”
说着,李铸便把他的牙齿从袖子里掏出来,放在了老鸨的手心里。
老鸨还以为真是玉石,一开始还挺开心,定睛一看,再用手一拨,发现是枚又臭又烂的牙齿,恶心得直甩手,那牙齿当时就甩飞了。
“老鸨,这是我掉的牙,你别乱甩啊。”李铸道。
老鸨道:“老赖啊,你可太损了,拿这烂牙来寻我开心。”
李铸这一招,惹得众人差点笑倒,宋慈一高兴,主动掏出一锭银子来,交给老鸨,道:“这锭银子就权当是押金了,够吗?”
老鸨掂了掂这沉甸甸的银子,从心里到脸上都笑着:“够,够。那你们慢慢品茶,我先下去洗手了。”
说完,老鸨就下去了。萧景讽刺李铸道:“老赖,听见没有,连老鸨都嫌你的牙脏,人家下去洗手了。”
李铸不耐烦道:“你别吵,我牙齿去哪儿了,被老鸨甩不见了。”李铸一面说着话,一面钻到桌子底下找了起来。
一会儿,宝棋叫了起来:“老赖,你干嘛钻到我裙子下面来?你别借着找牙齿,占我便宜。”
宝棋刚说完,李铸的脑袋也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了,接着,便把手中的牙齿冲宝棋晃了晃,道:“宝棋啊,这牙齿就掉在你裙子边上了,知道吗?再说了,你的裙子都拖着地呢,我上哪儿钻去?”
素琴道:“那你就当帘子掀啊。”说罢,她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宝棋打了她一下,道:“让你多嘴。你的三裥裙更像帘子,要掀掀你。”
画意道:“好了,你们俩别吵了,一会儿到点了,我们也该走了,别扰了人家的春宵美梦。”
于是一桌人又重新坐定,喝了会儿茶,天色晚了,四大美女便先走了,只剩下宋慈一行和百花香了。
宋慈问萧景道:“都准备好了吗?”
萧景道:“都准备好了。”
宋慈道:“好,那我们去冷香斋了,这儿就交给你和百花香了。莫慌,按计行事便可。”
说完,宋慈便领着周辕,李铸,王勇等人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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