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我原是还在心神迷恍, 还在疑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见?那些眼生的侍女将膳食等放下后要离开时,手里竟拿着锁钥, 竟是要在外将门锁起来,登时心头一紧,忙扑身?上?前?,要冲出门去。
不是在做梦, 而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境地。清醒过来时,我心中惊恐交加, 不顾一切地想逃离此处,然而我一人势单力薄, 不仅那许多侍女兵丁使我无法脱身?,此?刻我正身处在茫茫江面上, 就是能逃出这艘船, 也不知能逃往哪里去。
最后是一名叫秋娘的女子来到我面?前?,她看着三四十余岁的模样, 似是会武,是这艘船上的首领之一,至少船上?的侍女婆子等,皆听?她调遣。
“眼下晋王妃还有高床软枕、热乎膳食, 等到了京城,这些可就未必都有了,奴婢劝王妃安分惜福些, 路上能多吃几日饱饭就多吃几日吧。”
这是秋娘来到我面?前?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衔着冷讽的,阴阳怪气的。虽口中在唤“晋王妃”, 但秋娘实则在心中,似已然视我为瓮中鳖、阶下囚。
但也因为秋娘这般轻视我,对我这阶下囚毫不设防的态度,我得以在接下来的几日里,陆陆续续地从?这秋娘口中套出些话来,连想带猜地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和?我现在的处境。
因是夷波山刺杀之事的失败,使得秦党狗急跳墙。秦皇后等生怕萧绎谢沉查出刺杀案的真相,回京对她发难,所以先发制人,欲利用巫蛊先置萧绎于死地。
我和?萧绎等人仍在江南时,京中的晋王府里被人挖出了诅咒的偶人。那两具偶人分别刻着皇帝和?秦皇后的生辰八字,偶身?上?扎满了淬毒的银针,就埋在我与萧绎寝堂后的芭蕉树下。
说是府中花匠清理杂草时不慎挖出的,因心中恐惧,不敢隐瞒,遂上?交给了帝后。但事情哪有这样凑巧,我和?萧绎何时埋过偶人,这劳什子巫蛊分明就是秦皇后对我和?萧绎的栽赃陷害。
然而皇帝一来怕死,二来昏庸,三来偏信秦皇后,见?到偶人后龙颜大怒,再被秦皇后挑唆几句后,就命人即刻赶往江南,将?晋王夫妇押送回京受审。
诚如这秋娘所说,现在我在船上?还能睡睡软榻、吃吃热饭,等被押送到京城,估计就要被直接下大狱,兴许也用不了在狱里煎熬多久,就在秦党的操作下在狱中“畏罪自尽”,死时尸体还要被摁着手指在认罪书?上?画个押。
极是险恶的境地,唯一值得庆幸之事,就是萧绎并不在这艘船上?。奉命来捉拿押送晋王夫妇的人,都是秦党亲信,当然是想将?我和?萧绎一锅端的,但萧绎跑得快,他?们没捉着,就只逮着昏睡的我一个。
在知萧绎成功跑了,没落到秦党手里时,我心里第一反应是,好好好,跑得好。
萧绎若与我同陷囹圄,我二人此?次就都在劫难逃。就算往后巫蛊案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与萧绎也早就被“畏罪自尽”,成了地府里的两缕冤魂,身?上?冤屈洗得再干净也没用了。
但现在,萧绎人逃逸在外,就可暗中联系如谢沉这般的清正朝臣,有可能尽快将?巫蛊之事翻盘。此?外,云峥也不是不可能被拉拢,虽然他?和?萧绎之间有怨仇,但在夷波山上?时,云峥被秦党狠狠阴了一把,差点丢了性命,因此?博阳侯府或许也可与晋王府暂弃前?嫌,在巫蛊案上?帮萧绎一把。
只是这些都仅是我的猜测而已,被困在船上?的我,每日所能做的,唯有静静等待和?默默祈祷。
水路无法直接抵达京城,等到了江州一带,必要上?岸走几日陆路,也许那时候,我能等到逃跑的机会。
不自暴自弃,我日日努力加餐饭,即使因为心中忧虑没有胃口,但也不浪费每日送来的热乎饭食,尽量保持身?体健康,这样万一能有逃跑的机会时,我不至于因为体弱无力而错失良机。
一边寻觅等待逃跑的机会,一边每日里,我就只能在船舱室内默默祈祷,祈祷萧绎逢凶化吉,祈祷这巫蛊案能尽快真相大白,也祈祷谢沉与云峥平安无事。若谢沉与云峥选择相助萧绎,他?二人定也会遭到秦党的打?击报复,我希望他?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日升月落间,时间流水般过去,我再不能从?秋娘口中探知出任何外界消息,只能暗自焦灼地隐忍和?等待。船上?岸后,看守更是严密,白天夜里我身?边都有秋娘等人盯着,我寻不到任何逃跑的机会。
这本来也不是出人意料之事,毕竟我是涉嫌诅咒皇帝的要犯,对我的看守当然要密不透风,这些人已将?萧绎抓丢了,若再将?我丢了,这差事办的,估计下场也和?诅咒皇帝差不多了。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这一路的终点,竟不是京中天牢,而是……我也不知是何处。只知那天夜里我睡得反常地昏沉,醒来后,就已身?在一处陌生的别院。
依然是兵丁等在外围守着、秋娘等贴身?看着我,就像在船上?时那般。我问秋娘为何没将?我投入天牢,秋娘道圣上?没这旨意,说是圣恩浩荡,要等晋王投案后,再一同提审我。
我不觉得皇帝有这般宽仁,更不觉得秦皇后不会在皇帝身?边撺掇着要将?我先扔到牢里屈打?成招。但我现在确实是就安然无恙地待在这处不知在哪儿的别院里,每天安静度日,除了不能离开此?地,和?见?不到我想见?的人以外,一点罪都没受。
算时间,离我那日醒来时身?在船上?,已过去一个多月了。时节已经入秋,秋叶泛黄,秋风瑟瑟,我走在院子里,望着风中飘舞的落叶,心中乱绪也茫然地随风纷飞着。
我回想着失忆以来我身?边发生的事,将?诸多事一一在心中过了一遍,感觉似乎好些事情都是没头没尾的,没个下文。
譬如秦皇后中毒的事,到现在也真相不明,又譬如夷波山刺杀之事,至少在我被捉上?船前?,还是没能捉拿刺客结案。
还有其他?一些事,虽然最终结果总是我与萧绎化险为夷,但……但总似乎化险地过于轻巧,任何事都像是一层纱盖上?去,这事就轻飘飘地过去了,可若将?那轻纱揭开,细究下去,那事情还会是我所以为的那般吗?
思绪乱七八糟的,我也不知自己?在乱想些什么,许是因为被关了太?久,有些神智不清了,才会胡思乱想吧。
外面?现在到底是何情况呢……萧绎还好吗?还有谢沉、云峥他?们……空想无用,得不到半点消息却成日空想只会使自己?头疼,我抬手揉了揉头时,肩上?忽然一轻,是秋娘将?一道披风披在了我的肩头,秋娘说院中风大,劝我回房。
好像天天看守我还看守出感情来了,刚开始在船上?时对我说话夹枪带棒的秋娘,这些时日竟真像是晋王妃身?边的侍女,对我颇多照顾。明明之前?她有说她自己?是秦皇后的心腹,秦皇后的心腹,本性如此?良善吗?
还是说,外面?形势发生了变化,秦皇后一党不占上?风,我和?萧绎就将?被洗清冤屈,秦党可能要被清算诬陷之事,所以秋娘才会渐渐转变了对我的态度,因为她不想和?秦党一同沉船,希望在我这里讨个好,能保全性命?
若是如此?,倒是好了。我想问秋娘时,刚起念就欲言又止了。问也无用,每次我问外面?情形,秋娘嘴巴都极严实,一个字都不说。
我就默默回了房,等天黑了有膳食送来时,我也没用。之前?还有想着努力加餐饭伺机逃跑,但这些时日下来,我似心气都被耗了些,也不像是因为被关了月余而泄气,更多的,像是因为心中愈积愈深的迷茫。
夜深时,我自也是因心事重重难以入睡,秋娘在我寝房外间守着,而我房门外,也照旧映着看守的人影。
不知在榻上?辗转反侧多少回,也不知夜里是何时辰,就听?得室外秋风扯吹时,忽风中似有什么摔地的声响,闷沉的几声,好像是人“砰”地摔倒在地上?。
我尚惊怔时,外间传来一声清凌凌的匕首出鞘声,是秋娘拔出匕首,开门出去查看,而后,就听?不到什么动静了。
我心中忐忑,犹豫着要不要也出去看看时,忽听?见?有极轻的步声踏入室内,不是秋娘的。我手边没有任何可防身?的利器,这会儿也无处躲,只能听?天由命时,见?帐帷一掀,来人竟是云峥。
第72章 第 72 章
我已有月余没有见到云峥, 上次见他还是在扶风苑寝堂,当时萧绎就?在门外,我为让云峥快走, 答应第二天会去见他,云峥似少年郎高兴地吻了吻我,就?从后窗悄悄离开了。
我自然没?能守诺,也?不?是我故意违背诺言, 实是我第二天一睁眼时人已身在船上,此后的事就?都?由不?得我了。
月余未见云峥, 此刻忽然再见到他,我心境已与那时在寝堂中不同。那?时, 我只?知晓我与云峥是如何相识相爱,以?及新婚头?两年是如何夫妻情深, 而现在的我, 已记起我与他后来是如何生分、冷淡以至最终夫妻情断了。
只?是这紧要关头?,一时也?来不?及去想那?些, 我就?惊怔地望着突然出现在此的云峥,见他穿着夜色中易于隐蔽身形的墨色衣袍,手里拿着一柄匕首,幽漆的眸光在看见我时, 如暗野中猛然燃起两簇焰火,一瞬间亮得惊人。
似心底涌溢着无数的话要对?我说,但这时候都?无暇开口, 云峥唇微颤了颤后,干脆利落地轻说了一个“走”字, 就?将榻上的我拉起身。
我也?许多的话要问云峥,但也?知这时候没?空开口, 当以?“走为上策”。我想云峥这是要将我救出秦党的看守,我匆匆下榻穿了鞋、披了外衣,云峥又往我身上罩了一件墨色披风,紧紧牵着我手,大步往外走去。
走到门外时,我看到门外的看守侍女们都?东摇西歪地躺在地上,包括秋娘。我对?秋娘观感复杂,因她在刚看守我的那?几天里,把我当阶下囚,说话不?大中听,可?后来又渐渐对?我越来越好,待我比绿璃还要细心体贴。
秋娘……还活着吗……我看向地上的秋娘,急行?的步伐微顿了顿。云峥见我如此,低道:“都?没?死,有些打晕的,有些药晕的。”
云峥紧紧攥着我手道:“快走,不?能耽误时间?,若是他的人?追上……”话音越说越低,剩下的几个字似未说出口,又似是被卷啸的夜风给吞没?了。
虽没?听见或是听清,但我想云峥话中指的,就?是当朝帝后,还有齐王、越王那?些。反正在那?一大家子?眼?里,我和萧绎是眼?中钉、肉中刺,不?管巫蛊案是真是假,他们都?是希望晋王府彻底完蛋的。
急着在离开这里后,向云峥问清这些时日外面是何情形、如今又是何局势,我向云峥点了点头?后,也?不?多话,就?紧攥着他的手,随他快步离开。
庭院深深,但云峥似早将路摸熟了,在夜色中挽我手走得飞快,步伐没?有丝毫缓滞。
只?是内院外还有外院,外院中仍有士兵在守夜巡逻。云峥带我悄声掠上一株参天大树,他以?指为哨,在夜色中哨出几声极为逼真的鸟鸣后,就?在树影中静默等待,如暗夜里蛰伏的鹰隼。
等待什么,我也?不?知,犹豫要不?要悄声问问云峥,但又担心会不?小心发出声响,惹得外院巡逻士兵察觉,会坏了云峥救我的计划。
就?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我默默地在树影里看着云峥时,云峥亦看向了我,他默然凝视我片刻,忽然伸手揽住我后脑,就?靠近前来,在幽蔽交织如笼的枝杈叶影中,深深吻上我的唇。
我:“……”
自是不?敢言语动弹,生怕闹出动静引来巡逻的士兵。我僵身不?动,似是夜色里一尊石像,定?在树上。云峥动情地深深吻我,似与我不?见的这些日子?里,神思如狂,而今终能相见,情难自禁。略止吻时,他漆亮的眸子?犹幽幽地凝看着我,他贴脸在我颊畔,在我耳边,似是落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而这时,外院像突然有了什么动静,引得巡逻的士兵们,齐齐快跑操戈聚集向某处。我想这应是云峥在与人?里应外合,先前云峥那?几声仿鸟鸣的哨声就?是暗号,此刻外面人?动手引走巡逻士兵,我与云峥就?可?趁机离开了。
果然如此,待巡逻士兵们跑远后,云峥带我掠过几道高墙,落在了一处暗黑的巷道里。巷子?里停着一匹骏马,云峥飞身带我上马,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抱紧坐在马前的我,便纵马在夜色中狂奔。
因马儿?在风驰电掣般疾奔,纵然云峥一条手臂紧箍着我,我也?不?由两手紧抓着他身前衣裳,以?防从马上跌下去。此情此景,似极了云峥少年时将谢夫人?掠上马时,只?当时是暮光流金、晚霞满天,不?似此刻,夜色沉沉,冷风扑面。
心境亦似浸在夜色中,不?管是为现下的处境,还是为我与云峥后来的夫妻情断。我强抑下沉抑的心绪,专注于眼?前事,随飞马疾驰在黯淡的路灯中看向周遭,见街道屋舍布局工整,想我与云峥此刻应是在京中。
我应就?是被关在京中某处,只?是京城地广、人?口众多,不?知先前关我许多时日的那?处院落,究竟是在哪一坊哪一街中。先不?问那?些,我先捡眼?下最要紧的问云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夜风中云峥嗓音锋利如刃,“出城,我手里有开城门的令牌。”略一顿,他又道:“若今夜出不?了城,往后就?更难了。”说着纵马更快,马儿?撒蹄狂奔,几乎要在夜色中的长道上飞了起来。
然而我与云峥还是晚了一步,临近城门时,有百名骑兵已在我们之前赶到,为首的骑兵首领向城门守将下令道:“太子?殿下有令,今夜任何人?不?得出城,若有形迹可?疑者,即刻捉拿上报。”
本来京城城门在夜晚都?会关闭,寻常百姓不?可?出入,唯有一些特殊公务在身的官员,可?持令牌出入,云峥先前所说的出城令牌,应就?是指这个。只?是这会儿?,出城令牌也?不?管用了,除非我和云峥肋生双翼,否则今夜是无论如何出不?了京城的。
但……太子??皇帝新册立太子?了?何时册立的?太子?是谁?秦皇后的大儿?子?齐王?还是二儿?子?越王?……
我心中有满腹的疑问,但这会没?法问,我与云峥两人?一马正躲在角落暗影里,暗中观察城门处情形。
那?些骑兵在传达完太子?命令后,并未离开,就?驻守在城门附近,似今夜要协助守城。就?是我和云峥肋生双翼,今夜也?是走不?了的,那?些骑兵瞧着训练有素,乃是精英中的精英,手里持着一张张弓弩,像一只?鸟都?别想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飞出城去。
云峥没?有做无用功强行?闯门,他带我悄悄离开临城门处。但情形依然糟糕,不?仅京城各处城门被加兵驻守,街道上也?添了许多士兵巡逻搜捕,云峥带我一路走偏僻暗处,边躲避士兵,边轻对?我道:“我带你去西市。”
西市是京中最繁华的民间?贸易处,坊内屋舍鳞次栉比,人?员极其混杂,且不?似京中其他地方到夜里会冷清些,越是夜深越是热闹,士兵在那?儿?很难展开迅速的搜捕,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我轻轻说了一声“好”后,没?忍住问了云峥一句,“太子?是谁?”我离京前,齐王和越王就?为太子?之位明争暗斗得跟斗鸡似的,不?知这场斗鸡之战,最终是谁斗赢了。
身边云峥脸色冷僵,他沉默须臾,恨声低道:“个杀千刀的。”
我同意齐王和越王都?是杀千刀的,但现在的太子?,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呢。我还要问时,突然前方夜色里有一士兵叫道:“谁在那?里?!”
我心中一惊,云峥也?迅速拔出匕首,就?要战时,忽有男子?的声音在附近淡淡响起道:“夜半三更,何事喧扰?”
是……谢沉的嗓音。
第73章 第 73 章
我与云峥隐在暗处, 见一辆马车驶近前来,正完全遮住了我和云峥的身影。车上,窗帘半掀, 谢沉看向那士兵问道:“何故夜半扰民?”
这名士兵应是并不认识当朝右相,但因谢氏在景朝声望极高、无人不知,见马车悬灯上写?着?一个“谢”字,便不敢随意造次, 先是客气问道:“敢问阁下是?”
车前正驾车的车夫,就及时地“好心”提醒这士兵道:“我家主人?乃右相大人?。”
士兵闻言立即端肃神情, 忙就放下兵器,对谢沉躬身下拜, 并恭声?回答谢沉先前的问话道:“回谢相话,卑职正奉命巡查。”
车中谢沉也不多问, 只道:“勿要闹出太大响动吵扰民众休息, 去吧。”
士兵恭恭敬敬道“是”,退后几?步后, 步伐轻轻地转身离去,身影在夜色中渐远不可见了。
我从暗影中走出,见谢沉目光静静地落在我与云峥身上,声?音轻低道:“上车。”
云峥不动, 并攥着?我手更紧,他?直视着?车中谢沉,神情淡漠, 而?语气中的倨傲之意似隐着?对谢沉本人?的提防戒备,“小兵而?已, 何足为惧,原不必谢相相助。”
谢沉并不因云峥话中的不敬动气, 只道:“些末小兵,自不是世子对手,但附近街巷巡逻卫兵密布,但凡有点?打斗声?,或是那小兵叫上一声?,就能引得大部队前来围捕,届时世子如何应对。”
云峥神色冷僵,似还要强硬辩驳,但未等他?开口,谢沉就又说道:“城中望楼皆布满眼线,纵是飞檐走壁,踪迹亦有可能会?暴露,虽然世子武艺高强,但世子……并不是一个人?。”
像正应了谢沉这句话,风吹间云霾移动,隐在乌云后小半夜的月亮,竟然露了出来。如水月色照泻得人?间如拢银霜,这般夜色中,云峥想带着?我隐匿身形躲避搜捕的难度大大增加。
“上车吧”,我轻摇了摇云峥的手,劝他?道,“谢相不会?害我们?的。”我抬眸看了一眼谢沉,又微垂着?眸子道:“我相信谢相。”
一是因我劝说,二也因形势所逼,云峥终是随我一起登上了谢家的马车。因此乃谢府车马,路上纵有士兵拦截,亦不敢上车搜查,问一句便放行。
马车行驶中时,我人?在车厢内,听到外面会?不时传来盘问路人?、搜查车马的声?音,想来若无谢沉突然出现相助,我与云峥今夜是绝难脱身的。
虽然暂时处境安全,但云峥似乎心中紧张之念不消半分,在车中亦紧紧攥握着?我手,与我并肩坐着?。
秋夜寒凉的天气,我手都要被云峥攥出汗来了,就略挣了挣。然而?我的这一轻微动作,却使得云峥似被黄蜂尾刺蛰了一下,他?眸子猛然瞪大了些瞧我,好?像我在做什么十分伤人?的事。
我因云峥这反应微一怔愣,一时没继续动作时,云峥立将我的手攥得更紧了,他?另一条手臂抬起,将我身上的披风拢紧了些后,也没有离开,就搂在我的腰上,好?像若不是此刻车内还有第三人?的话,他?会?似就在树上时,在搂着?我腰的同?时,自然而?然地吻吻我的脸颊。
我默默看向车中的第三人?,见谢沉就默然无声?地坐在对面,静默地看着?我和云峥,面色沉静无波。
我沉默片刻,向谢沉客气说道:“还未谢谢相相助,今夜若非谢相及时伸出援手,恐怕我与云世子……”
我向谢沉道谢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云峥给打断了。明明云峥也受到谢沉帮助,明明云峥品性是当知恩图报,但不知为何,他?对谢沉似乎是戒备疑虑远大于感谢,就打断我道谢的话,径对谢沉冷冷道:“谢相来得这般及时,真是‘耳目通明’。”
云峥戒备的冷语中,似含有讥讽之意,“谢相既这般有‘眼力’,怎没能早先料事如神?!”
谢沉神色并无波动,一如既往地淡然,但平静的话音中却似乎衔着?一丝微冷,“世子亦是耳聪目明,也未能未卜先知。”
听不懂,不知道他?俩在说什么事,在打什么哑谜,只听这两人?的这两句,似是一场短暂的交锋,却也并没有赢家,像是皆输,话音落下后,车内便陷入了僵滞般的沉寂。
为打破车厢内怪异的僵寂,也为了早些问明我心中最关心的事,我就在这时候出声?询问云峥和谢沉道:“我被关月余,完全不知这段时间外面发生了什么,不知晋王殿下可还好?吗?”
我这话问下,车厢内气氛竟然好?像更加僵滞了。我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忧急地追问道:“他?出事了吗?!”
云峥似不愿回答我这件事,但见我这般着?急紧张,就僵硬地撂了两个字,“……没死。”
我看向谢沉,谢沉竟也惜字如金,车厢暗色中眸底微有幽影,只是说道:“无事。”
虽是惜字如金,但谢沉既说萧绎无事,那萧绎定然是平安无事的。
我立时松了口气,欲要细问云峥和谢沉这一个多月外面发生了什么、萧绎如今是何情形、那什么太子又是哪个等等之事,但还未开口,就听到马车边上有巡逻士兵经过。
若是士兵耳尖地听到车内正在谈说晋王什么的,纵是谢家马车,恐怕士兵也会?起疑,会?上报首领,到时就麻烦了。我就忍耐着?想等马车到安全处再?问,我猜测谢沉应是想将我和云峥藏在谢府,事实如我所想。
马车抵达谢府时,谢沉未在府门前下车,径令周管事疏散侍从,令马车从侧门驶入谢府深处。谢沉将我与云峥藏在谢府,安置在府中明思?园内的一间静室中。
这间静室并非是谢家先祖有意建造的一间密室,但因设计巧妙,却可做密室之用,中有一道画墙,实则可按机括推开,内里别有洞天。尽管这间静室在设计建造时,取的是“别有洞天”的雅意,实际上却很方便藏人?,在内做些不可见人?之事。
当年我与谢沉犹然情浓时,私下里就常来此处密会?。我已完全记起与谢沉相关的旧事,但谢沉犹不知我已恢复相关记忆,我随谢沉走进这间静室时,见谢沉神色平静如常,似这里并没什么特殊,只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房间而?已。
我不由目光微移,落在谢沉的手臂处。此刻衣裳遮掩,无人?能看见衣下的刀痕是如何触目惊心,虽是看不见,但那几?道狰狞的刀痕,却像从客栈那夜起,就深深刻在了我的心底。
我心中泛起蚀痛的酸楚,但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境地,却也难言,只是垂眸掩下,就听谢沉说道:“两位在此稍坐,我去去就来。”
应是去严命周管事、马夫等人?守紧口风之类。我望着?谢沉暂时离去的背影,想我与云峥暂时安全了,至少今夜京城中,应无比这间密室更安全的地方了。
然云峥与我所想似是不同?,他?像对谢沉所安排的藏身之处怀有深深的警惕心理,不仅仔细查看室内陈设,看是否还有其?他?机括,在查看之时,犹紧紧牵着?我手,使我不离他?身边半步,好?像有可能天降栅栏,将我和他?突然分开似的。
但这就是一正经房间,并没什么其?他?的了。云峥寻不到什么特别机括,终于消停了时,我想着?这会?儿安全了,可以安心问我想问之事了,就将心中疑惑全都道出,请云峥为我解答。
然而?云峥不但不立即回答,反还在沉默片刻后,问了我一句奇怪的话,“如果……如果我和萧绎只能活一个,你会?选谁?”
第74章 第 74 章
虽云峥与萧绎之?间确实因我存在仇怨, 但那点仇怨又何至于演变成生死之争。况且当年我与云峥的情断和离,并不仅仅是因为有萧绎涉足,也是因为我与云峥的婚姻, 本就出现了无可弥补的裂缝。
萧绎只是外因而已,就我与云峥当时那婚姻状况,就是没有萧绎,也无法如新婚誓言白头到老, 萧绎的涉足,不过?使我与云峥早些和离罢了。
我不会在云峥和萧绎的生死?间做选择, 我想着是否要告诉云峥我已恢复更多记忆,坦白地和云峥聊聊我与他过去婚姻的失败, 劝云峥彻底放下对萧绎的仇怨,勿再被他人利用来?对付萧绎, 反使他自己受伤, 勿再要有夷波山之事了。
我就要开口?说话时,云峥却因我长久的沉默已然急了。他紧搂着?我, 眸光中是难掩的急切和委屈,“我们是夫妻,萧绎只是个外人,你怎能不选我呢?!”
我望着?这样的云峥, 心情复杂,但也不得?不提醒他真正的事实,“……我们去年和离了, 我与萧绎,现下才是夫妻。”
“他就是个贼!卑鄙无耻的偷妻贼!”云峥恨恨骂了一声, 转看我的眼神深情中亦有怨怼,他无法完全放下我曾经私通萧绎、背叛他的事, 但他心中对我的爱意?更为深浓和汹涌,将那份怨怼冲到了他心底最深处的角落里,眸中只留下坚贞不悔的情意?和绝不放手的执著。
云峥亲吻着?我的眼角道?,“你是爱我的啊,你爱我,我们成亲之?后,恩爱美?满。即使你失忆了,不记得?那些美?好的日子了,可你心中还是有我,因为我们在一起时,就是深深地相爱。长相厮守,此生不离,那是我们许下的一生的誓言,我们一生都应该在一起,永远,永远都不分开。”
自已记起与云峥成亲立誓时的情形,幸觅比翼,恩爱不移,长相厮守,此生不离。当年许誓时,虽是一片真心,坚贞如石、炽烈如火,但是真心不堪磨损,这誓言早似燃烬的烟火,早已破碎在过?去的时光中了。
云峥只是在自欺欺人。不真正走?出过?去,又如何能真正向前看呢,他还年轻,这一生,还很长。
我沉默良久,终究还是轻轻推开了云峥,我看着?云峥的眼睛,轻轻说道?:“我已想?起来?了,我们婚姻后两年的事。”
那一年上元夜,我将指尖放在云峥掌心,随云峥走?出谢家?大门时,我是真心想?要与云峥相爱相守一生,白头到老,此生不离。
我知依博阳侯府家?世门风,竟能接受我与云峥的恋情,定是云峥在背后为我付出了艰难的努力,尽管云峥并不告诉我他是如何说服家?人,只对我说,不必担心,万事有他。
因为爱着?云峥,因为不想?有负于云峥,在嫁入博阳侯府后,我努力做博阳侯府端庄贤淑的少夫人,在人前刻意?收敛了往日性情,端淑娴静,孝敬长辈。
那时云峥祖母还在世,对她唯一孙儿云峥十分疼爱。因为云峥常在祖母耳边说我好话,祖母渐渐爱屋及乌,对我这孙媳妇也疼爱几分。
我是从云峥祖母口?中得?知,原来?当初云家?会同意?我与云峥的婚事,是因云峥在祖母房门前跪求了多日。云峥祖母不忍孙儿受苦,就点头答允了。云家?敬老,老夫人定下的事,云峥父母不管心中如何想?,都只能没有异议。
我随云峥孝敬祖母,尽心侍奉,与云峥祖母相处融洽。云峥祖母在时,我与云峥母亲之?间的矛盾并没有显露出来?,还有一些其?他的事,都暂时隐藏在博阳侯府平静的表象下,我与云峥新婚甜蜜,如胶似漆。
云峥祖母因病离世后,府内之?事皆由云峥之?母做主?。尽管我在云家?已尽量克制性情,但云峥之?母犹不喜我的“前科”与我身上做派,日常对我诸多管束。其?时云峥已有官职在身,白天通常不在府中,我不愿拿这些事去烦扰云峥,在云峥归府时,从没向他提过?。
但云峥还是知道?了这些事,在几次劝他母亲勿要过?于管束我后,终是和他母亲爆发了一场争吵。云峥母亲痛斥云峥为我这么个人,放弃了做驸马的机会,说云峥与我成亲,使博阳侯府惹来?全京城的嘲笑,使得?声名良好的云家?成为他人口?中的笑柄。
本来?云峥极力反驳他母亲的话,极力在他母亲面?前维护我,但云峥母亲在无法骂服儿子后,因痛心疾首,流泪不止。面?对落泪的母亲,云峥只能沉默下来?,将所有反驳的话都先咽下,沉默地搀扶着?他的母亲。
我人在门外,听着?房内从激烈的争吵,到妇人的哽咽再到彻底的沉寂,心内像浸着?一汪凉水。
博阳侯匆匆赶来?时,我弯膝向公?公?行礼,博阳侯径从我面?前掠过?,跨入房中,而后房中便?响起博阳侯大骂“逆子”的怒吼,和博阳侯夫人苦劝丈夫息怒的哽咽声。
我担心云峥会受他父亲责罚,很想?进房相劝,可又知道?我这时进去劝上几句,只能使事情火上浇油,只能就默默地站在门外。门内,是一家?三口?,本是京城中人称颂的存在,夫妻恩爱,儿子英年有为,家?庭和睦美?满。我听着?房内的苦劝声、怒骂声,望着?庭中残阳一分分黯淡下去,天色渐惨淡无光。
当听见屋内博阳侯似要对忤逆母亲的云峥动用家?规时,我再顾不得?其?他,心高高揪起,就冲进房去。云峥性子刚强,在他父亲甩鞭向他时亦不闪不避,于是那重重的一鞭,就打在了突然闯入、扑向云峥的我的身上。
痛极,我立即站立不住,就要摔倒时,云峥惊惶地伸手扶我,我倒在了云峥的怀中。事后,云峥红着?眼睛向我道?歉和承诺,说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他吻着?我手向我承诺道?,说若再有使我受伤的事,他死?在我面?前。
我不知云峥是如何做到的,但在那之?后,云峥父亲再未拿起过?鞭子,云峥母亲也的确不再管束我了。云峥母亲径就当面?对我说再不管我,甚至说,哪怕我再出去和纨绔子弟喝酒,像败坏谢家?门风那样败坏云家?,她也不管了。
受的那一鞭子,看似是停止了云峥母亲对我的管束,却实际是使我与云峥母亲之?间的裂痕越来?越深,再也不可能修补。
但,云峥父母对我的不喜与不满,到底还只是外因,真正致命的,是我与云峥的感情,其?实并不如我与他所想?的那样坚定不疑。
我在与云峥相识之?初,与他频繁走?动,起先是存着?要刺激谢沉、故意?做给谢沉看的心思。尽管后来?我是真的爱上云峥,但这最初的动因,似一早就为我与云峥的感情埋下了不安的诱因。
在成为云峥的妻子后,我是以为自己已彻底放下过?去的,然而事实并不如我所想?,我并没能彻底忘记谢沉,忘记与谢沉的诸多过?去。
起初还只是偶尔的恍神,如看见鹦鹉学语时,有一瞬间的心神恍惚,但我很快就会警醒自己,忘记过?去,做好云峥的妻子,将所有旧事都深深地压在心底。
然而那一年,在云峥母亲不再管束我的那年年末,谢沉大病,京中人都知谢沉卧病在府,皇帝都派御医频频上门诊治。京中传言愈演愈烈,甚说谢沉患上绝症的都有,我不可自抑地担心谢沉。
既我与谢沉曾算是亲人,在谢沉生病的时候,论?情理,我上门探视一次也未为不可。但就是因为“情”,因为曾经不为人知的“私情”,我不应再去见谢沉,此生都应与他不再相见。
也许去见一见,心定了,也就无事了。但那时的我没有那样做,只是强行压抑着?心中的担忧。我努力平静如常,但我日常表现出来?的,应常是心神不宁,而云峥,是心思敏感之?人。
云峥对旁人豁达磊落,却对我心眼颇小,对我尤为心思敏感。有时我与云峥出门,偶遇了从前相交的蒋晟、文安仁等,只是和蒋公?子、文公?子他们说几句话而已,云峥也要拈酸吃醋,似我只能同他这一名男子言语,眼里只能看到他一个。
那时我暗中担忧谢沉,数次人在云峥身边,却因担心谢沉病情而心神不属。夜里云峥向我求欢时,我也因实在难有那份心思,而委婉出言拒绝。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已有传言悄悄吹到云峥耳中,道?我不安于室,暗中与外男相好。
第75章 第 75 章
很?久之后的我, 才?知关于我不安分的传言,早在?谢沉病前就有了,早就落到了云峥的耳中, 才?知那传言非是别人,而是云峥的母亲,亲自说与云峥知晓。
但那时,我仍不知。在?总是心神不属, 夜里也因担忧而难有风月心思,无法回应云峥的爱意后, 我望着幽暗帷帐内云峥似是负气地背对着我的身影,心中浮起了酸涩的歉疚之意。
沉默许久, 我靠上前去,柔抚着云峥的肩膀, 轻问他道:“睡了吗?”
云峥不语、不动, 好像已在暗色中沉沉睡去,但我知他没有, 我手下的肩臂紧绷如铁,云峥每次心中不悦时就是这样,也不说话,就是僵绷着身体自在一边暗生闷气。
从前云峥这样时, 我还会调笑几句,让他无事少生点气,莫将自己气成河豚。但这会儿, 心中难言的酸涩让我也不知要说什么,从前云峥为?蒋晟、文安仁等生气时, 他并不占理,可这会儿, 是我不好。
我唇齿酸涩着说不出话,暗色中也看不清云峥神情。沉默中,我的手渐渐地垂下了,榻上背对?着我的身影,似是一道山峦,压在?我的心里,我垂下眼,缓缓坐起身,欲下榻走走。
然刚坐在?榻边,一只小?腿刚垂下榻,还未触到地上的绣鞋,我身后许久不动的人影,忽然间?翻身坐了起来,云峥伸臂勾揽住我腰,径将我勾回了榻上、他的怀里。
勾回去却也不说话,就抱着我将我压在?榻上。云峥头埋在?我肩旁,幽暗的光影中就听他呼吸咻咻的,许久,方?落下闷哑的一声:“你要去哪里?”
我道:“……有点渴,想去桌边倒点茶喝。”
云峥抬起头来看我,其实帷帐中暗暗的,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云峥应该也是。我就见?云峥眸子幽亮地凝视着我,我心绪一时复杂浮涌,依然不知要说什么好,就不由地抬手抚上云峥的面?庞,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
云峥眸光微微颤着,似风吹动了夜幕中的星子。须臾后,云峥放开我,起身下榻,点燃了榻边的绛纱灯,他走至室内桌边,倒了一杯茶过来,递给我。
我坐起身接过,在?榻边垂着眸子慢慢地啜着杯中茶时,听云峥忽然说道:“我们要不要生个?孩子?”
刚新婚时,我觉得还年轻,不必急着为?人父母,有和云峥商议着要不要过个?两?三年再想着生儿育女这件事。云峥当时并无异议,很?是赞成,他说若是早生孩子,我定成日关心照顾孩子,没时间?搭理他的。
当时我还笑话云峥是醋坛子转世,连自己孩子的醋也要乱吃,而云峥不但不反驳我的话,甚至还将我说的时间?又往后推了些?,笑着说等至少过个?四五年,再考虑要生几个?缠人精的事。
成亲数年下来,云峥并没有改变晚生孩子的念头,每每他父母催问,云峥都?一力挡回去,不服从他母亲想给他添妾室的安排,也从没有和我提要孩子的话。
我将喝了半杯的茶放下,抬眼看向云峥,轻问道:“是不是父亲母亲又在?催了?”也能理解,云峥是博阳侯夫妇的独子,博阳侯府将来全指着云峥延绵子嗣,自然是希望他早有儿女的。
云峥却微摇了摇头,说道:“是我想要孩子了,想要和你的孩子。”云峥捉住我一只手,送到唇边吻了吻,他虽没再说什么,但目光深深地凝看着我。
我抿了抿唇齿间?的茶味,说道:“那……那就生吧。”
云峥反应远超我想象,突然就抱了过来,直接将我手里没拿稳的茶杯给撞飞了。云峥将我紧搂在?他怀中,眸子晶晶亮地盯着我,“真的?!”
明明先?前并不想早要孩子,可这会儿却高兴成这般模样。我不解亦不由失笑,说道:“有孩子后,你可别和孩子乱吃醋,惹人笑话。”说着想到云峥将来真有可能和孩子吃醋,和我掰数说今天一天我和孩子说了几句话、和他又说了几句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云峥见?我笑,眸中晶亮笑意更浓,他吻吻我的唇,笑道:“应该不会的。”想了想,可能自己也不确定,又笑说道:“我尽量控制,不和孩子计较。”
“哪有孩子?”我躺在?云峥怀中,故意逗他道,“孩子也不是说生就能生的,能不能怀上还两?说呢!”
云峥作势横眉竖眼,“若连我都?当不了父亲,天下人都?得绝后。”作势了须臾,就又已笑得眉眼弯弯,朝我吻道:“今晚就怀。”
云峥倾身时,我一只手抵着他的胸膛,另一手指了指榻上的水迹。那是云峥撞飞的半杯茶,床单已湿,不好行事的。
茶杯是云峥端来的,茶水也是云峥撞泼在?榻上的,一点都?怪不了旁人。再怎么懊恼气闷,云峥也只得与我起身,唤人进来更换床单等。
恰是绿璃和另一侍女在?守夜,绿璃说话又向来无所顾忌,径就一边更换床单,一边疑惑问道:“从前要换床单,都?是早上,为?什么今天半夜就要换?”
绿璃是很?真诚地在?问另一名侍女,虚心请教。而另一名年长侍女,脸红得像能滴出血来,一味低声道:“我不知道……不知道。”
折腾着将床单床褥换了,夜更深了,为?着云峥明日为?官能精神些?,我也不让他再缠闹了,就说道:“下次吧,长久着呢,孩子早晚会有的,急什么。”
是在?今夜又一次婉拒了云峥,但云峥这回不和我生闷气了,他像是很?喜欢我说的“长久”,“嗯”了一声,就搂着我躺下阖眼了。
然而我以为?云峥已睡着时,却又听他忽然出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孩子的名字?”
我道:“没多想。”想云峥今夜这般急性,刚有了要孩子的念头,紧接着就开始想孩子的名字,也太快了些?。
忍不住要笑时,我想云峥这般思来想去,睡不好觉,明日为?官定要呵欠连天的,就道:“要想明日再想吧,今夜不许乱想了,快睡吧。”
云峥再“嗯”了一声,这回是不再说话了,但不知有没有还在?心中琢磨孩子的名字,会不会在?梦中还在?想这事。
经今夜这么一笑闹,我心中沉郁散了不少,但心底对?谢沉,仍是感到担忧,仍是无法迅速入眠。
许久后,我侧过身看向云峥,见?他似乎已经睡着了,于暗色中吻了吻他的眉心。我想我不该心有旁骛,我该彻底心静下来,好好地做云峥的妻子,还有,将来孩子的母亲。
为?了心静,我需知晓谢沉病情到底如何,是不是如京中传言里说的那样严重。知道了,就不会再成日瞎猜,胡思乱想了。
我是云峥的妻子,我不应登门去见?旧情人,于是私下里,我托请萧绎去谢府探病,而后请萧绎告诉我谢沉病情如何,借萧绎之手,以萧绎的名义?,送谢沉一些?疗养身体的珍贵药材等等。
当初我嫁与云峥时,谢沉曾送上极为?丰厚的贺礼。如今谢沉患病,我如何能对?他丝毫不闻不问,我与谢沉之间?,虽无旧日之情,但仍有旧时之义?,对?旧人,不该太过凉薄。
自然不会在?云家与萧绎见?面?,同萧绎问说谢沉之事。若是被云家侍从听去了,事情又传到云峥耳中,恐怕云峥又要和我使?性子的。
云峥对?我心眼忒小?,连我同蒋晟那等纨绔子弟说几句话,他都?能心中不快,同我闹半日脾气,想来是不会容我对?谢沉那般关心的。
第76章 第 76 章
我不可和谢沉有任何明面?上来的往来, 云峥就?是不知我与谢沉的旧日私情,也会因乱吃醋而?心中不悦,而?若知晓, 依云峥性情,恐怕会有一场大风波。
还?是不知的好?。那本也是早已被埋葬的旧事,此生不会再有破土出芽的一天。我不想我与云峥之间起任何风波,我想与云峥长长久久, 儿女绕膝,如新婚誓言所说, 相爱相守,度过一生。
于是我托请萧绎探望谢沉, 为了避免我询问谢沉病情的话,有可能被云家仆从传到云峥耳中, 我也都是在博阳侯府外, 与萧绎私下见面?往来。
云峥是知我与萧绎会私下见面?的,这是无论云峥如何乱吃飞醋, 我都不会后?退半步的事。
萧绎是我恩人的遗孤,我早向云峥讲明了我与萧绎的渊源,告诉他,我虽在人前尊称萧绎为太子?殿下, 但其实心底里,把萧绎看成需要呵护照顾的孩子?。
萧绎是在我与云峥成亲的那天夜里,时隔四载, 回到京中。只是他这回京的东宫太子?,处境依然似离京前爹不疼后?妈厌, 这几?年始终被罩在秦党的阴影下,声势远不如秦皇后?所生的齐王与越王, 日常行事仍得低调谨慎,以避齐王越王锋芒。
博阳侯府有军中势力,若博阳侯选择拥扶萧绎,萧绎处境将大为改善。但我并不是博阳侯夫妇所喜爱的儿媳,没有深厚的家世背景,并不能影响博阳侯府的选择,我所能做的,只是托请我的夫君云峥,在朝堂上尽量帮帮萧绎而?已。
在新婚时,我就?有向云峥提出这样的请求。因萧绎性别为男,云峥对此照例是要吃干醋的,即使萧绎当时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而?已。
我当时见云峥为此吃味,忍不住地笑,笑云峥竟为个孩子?也要泼两勺醋。我告诉云峥,我与萧绎母亲沈皇后?的渊源,告诉他,萧绎私下里会唤我“小?姨”等事,说萧绎在我心里始终都会是故人之子?,是我的晚辈,这一点,无论世事如何变化,都不会改变。
然云峥当时还?是心有芥蒂,嘟囔着?说:“现在是孩子?,过几?年就?长大了。”
我见状忍不住笑得更欢,手搂着?云峥脖颈,调笑着?睨看他道:“我一直以为你?自信得很,原来你?这样不自信,连个孩子?也怕的!”
“谁说我不自信!”被激的云峥,一手搂着?我的腰,就?勾带着?令我双足离地坐在了书案上,云峥吻一吻我,眸中尽是张扬的傲气,“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有何可怕的,这世间没人比我更配你?!”
我原以为云峥只是在跟我闹着?玩,见他还?真有把他自己在和没长大的萧绎在作比较,想他这醋吃得也太离谱了,抬指点了点他的眉心道: “成天乱想什么呢,我是人参果吗,谁见了,都想上来啃一口?!”
“就?是!”云峥竟说我就?是人参果,而?后?就?靠近前来,轻轻“啃咬”我的脸庞,像兽类在标记领地,已成功得胜占有,笑着?道,“但只有我能‘啃’!”
“啃啃咬咬”地越来越黏糊后?,那一日云峥最终妥协了我对萧绎的关心照顾。毕竟我只为报恩,光明正大,心胸磊落,而?他是心胸狭窄、乱吃飞醋,丝毫不占理的。
只是云峥虽妥协了我与萧绎的私下往来,但在刚开始、我和萧绎私下见面?时,他都一定会在旁陪同。
无论我和萧绎是一起出门踏青,还?是就?坐在屋子?里吃吃家常饭,云峥都陪我身?边。虽口中对萧绎尊称“太子?殿下”,但云峥实则以“姨父”自居,不时就?挽下我手之类,无声地向萧绎强调我和他的夫妻关系。
但当云峥开始入朝为官后?,他就?没这闲工夫了,而?与之相反的是,萧绎清闲得很。
不似齐王越王受皇帝重?用、在朝中有要职,在秦党的刻意打压下,萧绎不得不成日无所事事,是个极为清闲的太子?。遂这时候萧绎与我私下往来时,云峥十有八|九都没法?再来陪同。
而?这几?年里,萧绎已长大了,长成了眉目清秀的少年,虽因年少多病外在有两分文弱,但身?形修展、肌肤似玉,自是气质温雅、骨清神秀,似连气息,都如雪如月般清新干净。
我与萧绎常见面?处,是京中一处清幽别院,萧绎所买下的。不似寻常勋贵家的别院位处富贵地、建造极华丽,萧绎的这处别院地方不大,位处普通街坊,就?好?像就?是京中的一户寻常人家,在院里时,能隐约听?到墙外巷中的卖花声。
我与萧绎在此相见,也能都暂时放下彼此的身?份,不是那处境尴尬的东宫太子?和需守规矩的云少夫人,而?就?是阿绎和他的小?姨,可以安安静静地说说话,自在放松心境,悠悠度过半日浮生。
但在谢沉仍病着?时,我和萧绎在此相见,自然无法?心情放松。我会在见到萧绎时,就?仔细询问他谢沉的病情,再托萧绎送些珍贵的药材到谢府。
即使长大了,萧绎也很听?我话,每次去谢府看望谢沉时,都如我所嘱咐的,丝毫不提及我,只是以他个人的名义探望谢沉,送药材时也是。
通过萧绎,我知道谢沉病情并不似京城传言地那样厉害、无药可医,渐渐谢沉好?转病愈,我心中不再担忧,再和萧绎私下见面?时,也不会再提及谢沉,就?像从前的小?姨,在小?院中陪萧绎说说话、关心询问他的近况,亲手为他做些药膳等等。
这些在我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小?事,我与萧绎的私下往来,也是再清白干净不过的。
我不知,那说我不安于室的传言,早在谢沉病前,就?已落在云峥耳中,不知云峥早在疑我和萧绎,不知这段时间我与萧绎频繁的长时间的见面?,无异于在云峥暗暗焦灼的心中添了一把又一把火。
因云峥在萧绎还?是个孩子?时,就?有乱吃飞醋过,我起先并没有把云峥偶尔流露出的焦躁当真,只以为他是在照旧乱使性子?而?已,嘟囔几?句就?好?了。
然而?我渐渐发现,云峥像是好?不了了。云峥对我萧绎的往来越发介意,越发不加掩饰地就?摆在明面?上,甚至会直接问我,他和萧绎谁在我心中更重?。
我回答说:“一样重?要,又是不一样的重?要。”这是我心中的实话,云峥是我的夫君,萧绎是我恩人的孩子?,他们在我心中同等重?要,分不出先后?来,而?又不一样。我对云峥是爱情,而?对萧绎是亲情,爱情与亲情在我心中没有高?下。
云峥却像对我这回答不满意,他默默凝看我许久,说:“我们明日出城去栖迟居,在望岚亭看雪好?不好??”
于望岚亭赏看雪天一色,是独属于我与云峥的美好?记忆。我刚要应下来时,猛地想起明日是萧绎的生辰,我得陪萧绎度过,就?说道:“后?天再去看雪吧,明天我得陪太子?殿下。”
我又对云峥道:“你?也一起去吧。”虽然身?份上低于萧绎,但私下里,云峥可以说是萧绎的“姨父”嘛。
云峥却不应,冷僵着?脸道:“我不去。”他不仅自己不去,还?不许我去,犟说就?要明日与我一起去望岚亭看雪。
我当然不答应云峥的胡闹,在云峥说他明日就?在望岚亭中等我时,也没当回事,只以为云峥就?像以前一样乱吃飞醋瞎嘟囔几?句而?已,不会真去望岚亭白等的。
云峥不肯陪我一起帮萧绎过生辰,第二日我就?自己去了那处清幽小?院。沈皇后?已故去多年,皇帝根本不在乎萧绎这个儿子?,这世间,也只有我记得萧绎的生辰,若我不陪着?萧绎度过,帮他庆贺,萧绎岂不是要在生辰这日孤零零惨兮兮的。
我亲手为萧绎做了寿面?寿桃等,整了一桌好?宴席,与萧绎在窗下食榻上对坐着?,边陪他用餐,边闲话笑语,聊说些沈皇后?还?在时从前那些高?兴放松的事,忆说我第一次见萧绎时,他还?是正学字的孩童,时光如梭,一转眼,他都这么大了。
因为天气寒冷,在和萧绎笑语用餐时,我还?喝了些烫好?的酒。在回忆旧事说到兴起时,我不由饮酒更多,室内火炉烘得人暖洋洋的,再加之酒意上来,用完寿宴没多久,我就?感?觉困意上涌,不知不觉伏着?榻几?睡去了。
等再睁眼醒来时,我已身?在与云峥的寝堂中,似是外面?天已黑透了,室内灯树燃着?,幽幽闪烁的烛光中,云峥就?坐在榻边,灯光下拖地的身?影漆黑颀长。
第77章 第 77 章
应是随我去小院的绿璃送我回来?, 又或者?是云峥后来?去了小院,他带我回来?的吧。
云峥从前有空时,是常陪我去萧绎的小院的。秦党总想盯抓萧绎错处, 东宫里?不知何人就是秦党耳目,我和云峥与萧绎见面都是在东宫外清静地,以防随意闲话时被人抓住什?么话柄,生出事端来?。只是云峥后来?入朝为?官, 就很少有空陪我去小院了。
也没有多想,刚睡了一场好觉的我, 神思昏昏,身上也懒倦得很, 我暂时不想起身,就只从被中伸出一只手?, 握住云峥垂在榻边的手。
但云峥手掌那冷若冰雪的温度, 立即叫我人清醒了不少。
“怎么这样冷?!”我讶然问着,并就坐起身来?, 将云峥的那只冷手?,捂在我温暖的双手?中。
“我给?你捂捂。”我笑朝云峥这样说,边用我的手?捂搓着他的手?,并低头朝他冰冷的手?呵热气。
见云峥一字不吭的, 不回答我的话,我就又笑着猜测问道:“你是在外面玩雪了不成?”
因去年下雪时,云峥在外面捏了小雪人, 神神秘秘地捧回来?给?我看,我以为?他今年也是这般, 一边笑问着,一边就探头朝云峥身后看去, 以为?云峥将小雪人藏在他另一只手?里?呢。
然而云峥负在身后的手?空垂着,并没雪人。这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了,我疑惑地看向云峥,见云峥因背对着灯树,灯影沉沉地垂在他眉宇间,好像他嗓音也由此?覆着一层冷沉的阴影,“我在望岚亭等到天黑。”
我以为?云峥昨日那句只是随口乱说而已?,我昨日已?明?明?白白告诉云峥,我今日不会出城,会陪萧绎过生辰,我没想到云峥今天真会去望岚亭白等。
我不由怔住,而后就想云峥在那傻等一天、冻坏了身体怎么办。我抬手?轻锤了下云峥的胸膛,半是担忧半是无奈道:“我昨日不是说了会过一天再陪你去吗,你怎么这么傻呢!”
清寒的灯影下,云峥声音蕴着冷冷的自嘲之意,“是,我就是傻。”
我感?觉云峥声气不对,“……怎么了?”我仔细观察云峥面色,见他并不是因为?灯影笼罩而显得神色微冷,他就是面色冷凝、如拢寒霜。
我犹以为?云峥是为?我陪萧绎过生辰的事在瞎闹脾气,心中不由地也感?到着恼。
我想我已?和云峥说过许多次,我与萧绎往来?只为?报沈皇后之恩,我对萧绎绝无男女情意,他为?何不信我,为?何总是要这般乱吃醋闹脾气?!一次又一次,我都?已?记不清云峥为?萧绎同我闹过多少回了。
我亦忍不住要恼,可摸到云峥那冰冷的手?,我就不由心软地将恼意都?压下了。
我转念想云峥如此?也是因为?太过爱我,爱我而关心则乱,想云峥就是这般脾气,世?上何人能完美?无缺,我既是云峥的妻子,也当包容他的不是才是。
就忍住心中恼意,继续用我的手?捂着云峥冰冷的手?,我柔声对云峥道:“不要生气了,我明?日就陪你去望岚亭好不好?”
又道:“或者?你告假几日,我们就在栖迟居住几天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不要别人来?打扰。”
见云峥不语,神色依然冷沉无温,眼底似凝着寒冰,我沉默片刻,搂依在他身前道:“那我最近都?不见太子殿下了好不好?”
向来?云峥怀抱是最温暖的存在,每回我依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时,都?会感?到暖热与心安。
然而此?刻,云峥胸腔中猝然迸出一声冷笑,云峥冷冰冰的话,像尖锐的冰凌向我刺来?,“何必与我说这种话,反而你们私下偷摸往来?我也不知。”
我怔怔地抬头看云峥,见云峥看我的眸光衔着清晰的讥寒,冷讽的言语亦似尖刀,“反正你与萧绎背地里?偷偷摸摸做什?么,我都?不会知道。”
云峥的冷眼冷语令我陡然心寒,“偷偷摸摸”四?个字,更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生生掴到了我脸上。
我从云峥怀中起身,我不由攥紧双手?以抑制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我看着云峥,像在看一个并不十分认识的人,嗓音酸哑地像是发不出声音来?,断断续续地道:“你说什?么……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却见云峥冷脸起身,他冷笑着道:“何必要我明?说,彼此?还是留些脸面的好。”竟就拂袖离去,身影渐远。
我怔怔坐在榻上,望着云峥越走?越远的冷漠背影,只觉自己似是身在深渊中,正往下沉,无尽冰冷的海水朝我淹来?,我坠落至寒渊之地,四?周尽是冰雪,空无一人。
这一夜云峥没有回来?,是我与云峥成亲以来?,首次夜里?没有同床。我一夜未眠,第二日想找云峥再问个清楚、说个清楚,然而从前与我无话不说的云峥,却不回应我的追问,他只是冷漠地待我,云峥竟会冷漠地待我。
云峥性子里?冷硬刚强的一面对我展露出来?,云峥对我,渐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同于从前乱吃醋的小打小闹,不同于从前只是劝说我不要见萧绎,只是闹脾气使性子而已?,云峥已?是直接态度强硬地要求我不再与萧绎见面,要求我不管是私下里?还是明?面上,都?彻底与萧绎断了往来?。
从前那个帮着我、劝他母亲少管束我的云峥,竟渐比他母亲从前还管我管得厉害。
相比来?说,我宁愿被云峥母亲管束,因那是为?了云家和睦而忍耐,是为?了我的夫君云峥在忍耐,是为?我所爱的人在付出。
但我绝不愿被我所爱的人严厉管束,我与我所爱应是平等尊重,对方如何能蛮横地决定我的所有,令我所行甚至所思都?得完全服从于他。
不管是因为?我这样的性情,还是为?了沈皇后的临终托付,我都?不可能顺从云峥安排,一辈子不见萧绎。而因我不答应云峥的要求,而云峥又不肯与我沟通,我与云峥之间的关系,越发冷僵紧张。
当这日我有事要出门,吃了酒的云峥,竟就从大门处紧拽着我手?,一路将我拽回房中,并醉醺醺地命人拿锁来?,要将我锁在房中时,我终是与云峥爆发了争吵。
我要云峥将话说清楚,然而云峥仍是不明?说,只是冷笑,眸中的醉意也似凝着坚冷的寒冰,望着我时再不似从前如醉如痴,温柔似水。
那道道寒冰,似有实形地扎在我身上,令我感?到仿佛流血般的难以抑制的痛楚。我努力克制心中的难受,我径就冷声问云峥道:“你是不是真在怀疑我与太子有染?”
云峥只回我以唇角越发冷峭讥讽的弧度,他坐在桌边,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饮着,而那冷笑的弧度,似弯刀在我身上剐着。
我见云峥这般,心中越发冷寒,嗓音都?不由发颤,“你不能……不能这样怀疑,这是子虚乌有的事……是不是……是不是有人和你乱说了什?么……”
我话还没说完,就见云峥猛地砸杯在桌上,瓷杯瞬间碎裂,酒水流淌了一桌,混着鲜红的血色,云峥手?掌被瓷片割伤,他冷望着我的双眸亦是通红如血,“何必他人乱说,我早已?亲眼所见。”
子虚乌有的事,能亲眼所见什?么?!
我气得身体都?在发颤,要向云峥问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可又见云峥手?在流血,想他这会儿是喝醉了胡言乱语,强行压下心中的痛楚和怒气,走?上前去,想帮云峥先?把他手?上伤口处理一下,再谈其他。
然而我刚走?到云峥身边,刚要拿起他那只伤手?,就被云峥一把推开。云峥看我的眼神,似比看街边路人还要冷漠,他冷冷地看我片刻,竟是笑了,“我是自作孽,早就该知道的。”
云峥也不顾手?正流血,就拿起桌上另一只酒杯,又执酒壶给?他自己慢慢斟了一杯酒。
云峥轻晃着酒杯,边望着杯中晃荡的酒液,边醉悠悠地道:“我早该在春醪亭时就知道,你那时是怎么和我走?到一起的,将来?就会和别人是这般。”
这句尖酸的嘲讽,似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尖刀,瞬间直插入我的胸膛,插至我心底最深处,让我周身血液在一瞬间冰冷凝固,而又随即混乱狂涌起来?。
我像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连呼吸也不能,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像灵魂都?被抽离了身体,灵魂在虚空中被狠狠地碾压倾轧,而下一刻,彻骨的心寒中,我眼前发眩,忍不住地感?到反胃恶心。
那时我只以为?自己是被云峥气得狠了,尚不知那反胃恶心的感?觉,另有因由。
第78章 第 78 章
酒后是有可能会胡言乱语, 但酒后亦会吐真言。
就?算不?提此刻云峥说的这些醉话,云峥先前人清醒时对我的态度,也早就?无言地昭示了?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只是?这会儿,他边喝着酒,边将心里话完全说出来了?而已。
我惊怒交加,心中痛楚如狂澜掀涌起千万涛浪。惊涛骇浪使我眼前一阵阵昏眩, 若有一瞬支持不?住,我似就要晕跌在地。
我不肯这时在云峥面前倒下, 强行支撑着我的,是?我最后的孱弱的尊严。
我手扶着落地罩尽力站稳身体, 我手抠在罩上藤萝缠绕的花纹上,像是?再?用力些, 能将指甲生生扼断, 我拼命压下那些眩晕恶心的感?觉,我极力使自己维持清醒, 清醒地看着几步开外,那个我深深爱着的人。
云峥冷望我的眸光若有刹那颤动,他似是?有几分后悔,后悔冲动之下和我说了?这句话, 但他唇微动了?动后,只是?又饮了?一口酒,他冷犟着并不?将说过的话收回。
怎可能就?收回, 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 覆水难收。真有几分后悔又如何呢,云峥并不?是?胡言乱语, 他只是?将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纵然云峥不?开口,那些想法也在他的心里,也许早就?他的心里,早在我嫁给云峥时就?是?。
也许在我刚嫁给云峥时,云峥就?同世人一般,觉得我本性不?安分,觉得我即使已嫁给他为妻,也有可能会出去?随便和人喝酒,然后就?与人调情苟合。
也许云峥就?从未真正信任过我,所以才?会总是?吃醋,哪怕我只是?和蒋晟等人偶遇时说两句话,他也能心中不?悦,同我闹半日脾气。
我从前只以为云峥的吃醋是?因为太爱我、太在乎我,遂包容着云峥醋坛子般的性情,也把他频频吃醋的行为,只当成是?夫妻间的恩爱小事。现在想来,所谓吃醋,其实是?一直以来云峥对我的不?信任吧。
云峥不?信我,不?信我对他一往情深、对他坚贞不?移。若是?云峥信我、云峥不?疑我,即使他真亲眼看到什么,他也应当不?会真就?毫不?迟疑地认为我负了?他……至少……至少他应和我说一说,向我求证,听一听我的解释……
而不?是?就?这样独断地认定我负了?他,就?这样坚定地判定了?我的罪行。我望着眼前的云峥、我的夫君,只觉他和我曾经所认识的云峥,似乎相差很远,远得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那个在春醪亭中脸红扶我的云峥,那个在山神?庙内怦然心动的云峥,那个在栖迟居里约我白首的云峥,那个在棠梨苑外向我伸出手,带我走?至谢府大门的满天焰火下,向世人宣告要娶我为妻的云峥,仿佛都只是?一场幻影,一场我一个人做过的梦。
也许是?我擅自为那些记忆蒙上了?一层美丽的轻纱,也许云峥并没有变过,只是?从前的我没有看清。而今,我看清楚了?,看清楚云峥眸中对我的冷漠,也已亲耳听清,我虞嬿婉在他心中,到底是?怎样的人。
从前我不?信恩爱夫妻不?能相扶白首,今日方知,原来相爱相知,也会相看两厌。
既云峥如此看我、如此对我,那我又有何话可说。我垂下眸子,我不?愿与云峥如此相对,硬撑着精神?,转过身,就?要走?时,听云峥在后冷声道:“你要去?哪里?”
“我说去?哪里,你就?信吗?”心痛如割时,我竟是?笑?着说出了?这句话,“何必问,又何必要我回答,反正你心中自有定论。”
未回首看云峥,我就?一步步地走?出了?我与云峥的寝居,走?出了?博阳侯府。我似一缕游魂,漫无目的地飘走?在大街上,神?思昏乱,步伐虚浮,渐渐自己也不?知自己走?到何处,走?了?有多久。
在与云峥成亲、成为夫妻与家人时,我想我有家了?,无论外界如何风雨飘摇,我都可在家的港湾中安然停泊。然而此时的我,却似是?无家可归的孤魂,天地之大,却不?知可往何处去?。
神?思的昏乱与身体的难受,令我注意不?到周遭动静,街上路人像是?模糊重叠的影子,应该近在咫尺的车流声与叫卖声,都好像离我很远很远,声音虚缈地飘在天边。
似乎是?有人正叫“小心”,但我神?思麻木混沌,眼里看不?到什么,也无法做出什么反应时,忽然一只手被?人拽住。
那人将我拽拉到他怀中时,一辆飞速驶过的马车从我身边掠过,我昏沉地抬眸,见拽我的人是?萧绎。
萧绎望着魂不?守舍的我,唇微颤了?颤,但也未急着问什么,就?只先道:“随我上车吧。”
萧绎将我牵出熙攘混乱的人流车流,牵我到他停在路边的马车前。萧绎一手扶着我,送我进温暖的车厢中后,将他暖手的手炉塞在我手中,又将狐毛大氅披在我的肩头。
我像是?一具失去?魂魄的傀儡,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能去?哪里,就?浑浑噩噩地随萧绎上了?车,看他在塞手炉披大氅后,又将一道毯子覆在我的膝盖上。
萧绎弯身在我身前,如孩童时微仰首看我,轻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我不?自觉将唇咬了?又咬,随心中撕裂般的痛楚,说道:“疼……”
萧绎立即紧攥住我一只手,他着急担忧地看着我问道:“身上哪里疼?疼得厉害吗?”
我不?知是?身体哪里在疼,我似乎浑身上下到处都在难受。因为心太过痛苦,将过往情意完全撕裂的巨大痛楚,压住了?身体的其他所有难受,我也不?知到底是?哪里正在剧痛,只是?感?觉我自己似正发抖,正不?受控制地冒冷汗。
“不?知道……不?知道……”我颤声说着,神?思混沌不?清时,见眼前萧绎忽然神?色惊惶。
萧绎眸中陡然浮涌出巨大的恐慌,像看到了?极为可怕之事。我随萧绎目光看去?,见车厢地上正滴淌着鲜血,蜿蜒如血色的溪流。
我再?支撑不?住,最后的力气也被?抽离出身体,在满目的血色中坠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我不?知我在黑暗中沉浮有多久,昏黑的睡梦里亦似有无尽的痛楚纠缠着我,我如堕血色尘网,百般挣脱不?开,只能受困其中,饱受苦痛煎熬。
不?知是?因梦还是?其他,终于睁眼醒来时,我的身体仿佛经受过一场大仗,疼痛虚弱疲惫,似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唇齿间尽是?酸涩的苦药味。
榻边的萧绎,原正喂昏睡的我喝药。他见我醒了?,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却又迅速暗淡,他似想开口却又选择了?沉默,只是?执帕子拭了?拭我沾药的唇角,又舀了?一勺热药,吹了?吹热气后,送到我唇边。
车厢地上狰狞的血色,是?我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时间应该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但那浓重的血腥味,仿佛此刻还萦绕在我鼻端下。我眸光看着萧绎,开口哑声问他道:“我这是?怎么了??”
萧绎却微垂着眸子,似在有意避开我的目光,他低着眼帘轻声说道:“先趁热将药喝了?吧,喝了?药,身体就?会好些了?。”
我不?喝药,仍是?盯着萧绎问道:“我怎么了?……”
萧绎沉默着,端捧药碗的手似都觉吃力。他身体僵硬,许久,慢慢抬眼看向我,眸光小心翼翼地落在我面上,缓缓地低声说道:“大夫……大夫说是?……小产了?……”
一瞬间,我脑海空白,像是?听不?懂萧绎这句话,似这句话很难理解,需一字字拆开思量,好一会儿后,我才?醒过神?来,明白了?这话,是?在意味着什么。
第79章 第 79 章
“……没事。”我这样说着, 心里?想小产就小产吧。
这时?候怀孕,云峥也?许会怀疑我腹中孩子是萧绎的。即使我怀胎十月、平安将孩子生下?,孩子将来也?得不到来自?他父亲的疼爱, 而只?能得到冰冷的冷漠和怀疑。稚子何辜,我又为何,要与不信任我的男子,生儿育女?呢。
“没事”, 我这样对萧绎说着,并对神色不安的萧绎, 努力释然地微笑,以宽他心, 希望他不要为我担心。
然而微笑着说“没事”的我,却?有泪水无声无息地滚落了下来。我控制不住, 边哽咽着道“没事”, 边泪水簌簌如断线珍珠,不断地滑落我的面庞。
我哽咽地无?法再言语, 我侧首将半边脸埋在枕头上,泪水静静地洇湿了软枕,似我心中的痛楚流之不尽。
萧绎弯身为我揩拭泪水,他指尖颤抖着拂过我的脸庞, 似他因为怜惜不忍,此刻心中亦有着破碎的痛楚。萧绎没有多问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在我的身边, 始终寸步未离。
因妇人小产后不可?立即下?地走路,也?不可?坐车颠簸, 需要卧榻静养一段时?间,是夜, 我没有动身离开萧绎的这处别院。
从前我从未在这处别院过夜过,即使有次萧绎病着,我曾想留下?照顾,但天黑前还是离开了。虽然我心中光明正大,但也?顾念着云峥的想法,不想云峥多想吃醋,不想他心中不悦。
但今夜,我却?什么都不想顾念了,再多的顾念与谨慎,得到的也?只?是丈夫的怀疑与指责,又何必处处小心翼翼。
就算我今夜并不在萧绎这处小院中,难道云峥就会信我与萧绎之间清清白白吗,他早就自?有定论,那定论胜过我与他的过往,我与他的感?情,或是说,曾经的感?情。
身心极为痛乏,似那深深的疲惫感?已深入我灵魂深处,我如世间一粒微芥,没有任何气力去做任何事,也?什么都不愿多想,思绪略微牵扯一缕,就似能牵连出无?穷无?尽的痛楚,为不使自?己溺死在苦海之中,只?能麻木。
我在这处小院待到翌日,期间萧绎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劝我用饭吃药。暮时?,我想下?榻走一走,萧绎就为我披了一道白羽斗篷,仔细为我戴好风帽,而后搀着我的手臂,扶我慢慢地走至室外?廊下?。
正在下?雪,庭院里?青砖地与老树枝桠上,都已覆着一层淡淡的白。雪花如吹棉扯絮般随风飘舞在将暗的暮色中,我望着那漫天飞舞的雪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仿佛心是空的,空茫茫一片,如是皑皑的望不尽的白雪。
适时?,小院门上侍从来报,道是云世子来访,我抬眸看?去,见云峥正站在院门处,云峥没有进来,就站在门边飘雪中,遥遥地漠然地望着我与萧绎。
不知怎的,我思绪忽飞回数年前的上元之夜。夜风寒冷,夜色暗沉,可?那一晚向我走来的云峥,却?像是在夜晚亦可?光明照耀的太阳,他热烈地到来,温暖了我的心,燃热了我的心。
可?是眼前之人,却?不能再使我的心暖热,他竟比这漫天冰雪,犹令我感?到心寒齿冷。
然我尚是云峥的妻子,再怎么心寒齿冷,总要先回到云峥身边。我欲向云峥走去,可?手臂仍被萧绎挽着,萧绎并不松劲半分。
我侧眸看?向萧绎,见萧绎神情严冷地望着远处门边的云峥,眸光凛若冰雪。
萧绎向来性情文弱和善,无?论对谁,都是神色温和,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萧绎这般神色冷沉,仿佛对远处的云峥,有着不共戴天的愤恨。
“我要回去了”,我轻声对萧绎道,“我有些话想和云峥说,让我随他回去吧。”
萧绎转眸看?向我,眸中似有挽留,似有许多的话想对我说,但最终还是选择尊重我的意愿,将手缓缓放开了。
我慢慢地走向小院木门,走到云峥身边,云峥也?许在看?我,又也?许没有,只?是在看?飘飞的白雪。我上了云家马车,云峥不久后也?坐上来,辘辘的马车行驶声中,我和云峥谁也?没有说话,车中寂静,车外?雪声沙沙。
昨日云峥对我时?,神色间是毫不掩饰的讥讽,言语也?是。但这会儿的云峥,无?论是在小院门边,还是在马车中,他都是沉默的,亦是面无?表情,似是大雪掩埋了一切。
是对我心灰意冷,对我已无?话可?说,连一句嘲讽都不屑言语了吧。我亦沉默着,直到回到博阳侯府,与云峥都是一路无?言。
并没将我怀孕又小产的事,告诉云峥,想想也?是毫无?必要。既我与云峥的感?情与婚姻已是如此不堪,夫妻间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又何必多此一句,自?取其辱。
反正那孩子已经不存在了,又有何必要告诉云峥那孩子曾存在的事实,难道告诉了云峥,我与他之间不堪的婚姻现状就会有所改变吗?
若是告诉了,说不准还会招来云峥对孩子血脉的怀疑嘲讽,那个可?怜的孩子已经不在人世,又何必要残忍地承受他|她生父这般的羞辱。
回到云家寝居时?,我望着室内熟悉的一应陈设,想着新婚之时?,我把此处当成我与云峥的小家,精心地装陈布置。
从珠帘绣幕到榻几案桌,每一处我都费劲心思、力求完美,日常室内的花草,我也?都会亲自?修剪插瓶,若花朵略有憔悴,我就会立即更换。
而今,我有多久没做这些事了呢,高几花觚里?的插花,花朵都已凋零干净,只?留残枝,孤零零地插在觚中。
从前那些鲜亮的日子,从前那个鲜亮的我,仿佛都已远如隔世,都已蒙上了时?光的旧灰。
搁在窗边榻几上的绣箩,我也?有许久没碰过了,绣箩内,有一只?才绣了一半的婴儿肚兜。和云峥决定要孩子时?,我就开始为我和云峥将来的孩子亲手绣做肚兜,手下?一针一线,都寄托着我对孩子的爱,我对云峥的爱。
然而后来我与云峥关系越发冷僵紧张,我不愿以糟糕的心境绣做这只?肚兜,气急之下?,就暂时?搁置了刺绣。而现在,不必再接着绣了,往后也?无?必要了。
我望着肚兜上未完成的长生锁刺绣,想着昨日失去的那个孩子,再极力克制,心中亦浮起难言的隐痛。我揭开纱灯灯罩,将这只?肚兜放在了烛火上,不远处,云峥看?着我的动作?,燃烧的火焰遮掩了他面上神情。
灰烬落地时?,我看?向云峥,说道:“我们?和离吧。”
第80章 第 80 章
那之后的事?, 我只断断续续记得一些,记得我与云峥在余下的婚姻里,夫妻之间, 再无情意可言。
清醒时,我与云峥终日冷对?,同寝同食,却如陌路之人。而醉酒时, 云峥有?时会忘了他所以为的奸夫是谁,会逼问我那人是谁, 会叫嚣着要杀了那人,但在酒醒后, 他会因为身份悬殊的不可为而深深痛苦,他的怒火总会成为刺向他自己的尖刀。
但无论如何痛苦, 云峥都?不肯与我和离。无论我向云峥提说多少次, 云峥都?不同意和离,不同意与我断了夫妻的名分。
云峥对我道:“我不会与你和离, 我们成亲时,曾许下誓言,幸觅比翼,恩爱不移, 长相厮守,此生不离。你不守誓,我守, 云峥此生只会有虞嬿婉一位妻子,云峥不负、不离、不弃。”
若是外人听着, 真?似是情深意重的话,但其实?它是一道沉重的锁链, 死死地?锁着将要沉水的破船。明明已经情意荒芜,婚姻不堪,云峥却不肯放手,似宁与我同沉水底。
云峥和我说:“我活着便要守誓与你做一世夫妻,没有?人能从博阳侯府、从我身边带走你,你若想离开我,与你那相好长相厮守,那便等我死吧。”
我不想云峥死,我只觉疲惫不堪,心灰意冷。我感觉我与云峥的婚姻,像是初冬凝冰的湖面。薄薄的一层冰,并不能容纳两人的重量,我与云峥身在冰面上,我和他都?清楚地?听到冰裂的声?音,都?清楚地?看到冰面裂缝在一道道延展开去,裂痕越来越多,崩溃是随时可能的一瞬间,而后我与云峥都?会坠入冰水,会坠入漆黑无边的深渊里,会终将溺死。
何必如此,既已情断,分?开各走前路就是,何必非要将无情人绑在一起?,此生同沉深渊。云峥不可理喻的执着,使我从提出和离到真?正离开云家,耗时了将近两年。
我与萧绎,应就是在那两年里,从小?姨与太?子?,成为了真?正的情人。应是彼此长久的陪伴照顾,渐渐转为了男女之爱吧,关于这件事?,我尚没有?恢复记忆。
我记不得究竟是如何与萧绎迈出了那一步,但猜想,那时的我,大抵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想着既已承受冤名,坐实?也无所谓,省得白白受冤。
我猜测可能有?这样的心态。因我至今也很难想象那时的我到底是如何与萧绎有?了男女间的感情、做了男女间的事?。也许是因为有?这种心态刺激,我才越过了那一步,才能把从前视作晚辈孩子?的萧绎,看做是一名可相爱的男子?吧。
无论如何,都?已是过去的事?了,我和萧绎,不是私通的情人,而是已结合近一载的夫妻,我与云峥,早是前妻前夫的关系。我十分?感激云峥在我受困时前来相助,但在情感上,我不应回头。
过去的就应过去,就该掩埋在旧日的时光中,就像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谢府苑内的静室中,当云峥欲与我续缘时,我告诉云峥,我已记起?了与他婚后不好的那些事?,记起?我与他是如何情淡情断,如何最终和离。
云峥清亮的眸子?霎时暗色幽沉,眸底陡然涌起?的墨色晕染着无限的恐慌。云峥手变得僵冷,神色也是,他沉默地?看我许久,最终哑声?低道:“对?不起?。”
似对?旧事?深深愧惭,一句低低的“对?不起?”后,云峥接连说了许多声?。云峥微低下头,像被往事?沉沉地?压着,但他握着我的手越发紧攥着,似略松劲,我就会离他而去。
“我过去,做了许多……许多不好的事?,许多事?,我不该……但,但事?情,也并不是都?如你想的那般……”
云峥抬眸看向我,眸中有?深深的愧悔,不仅似深感愧对?于我,亦似是在悔恨他自己曾经的无能、曾经的受人蒙蔽,“那时候,我派了好些人暗中调查,我以为我所查到的就一定是事?情的真?相,但那可能,只是有?人故意想让我听到的、看到的……”
我听不太?懂云峥在说什么,有?点懵,问他道:“什么意思?”
云峥双目燃起?愤恨的怒火,“你我之间的不睦,应从一开始就是萧绎故意从中作梗!”
我更是懵怔,下意识就道:“不会……”
“最先?同我母亲禀报流言的,是侯府的仆妇孙氏”,云峥道,“据我前段时日调查,孙氏在禀报流言那段时间,常出入京中的一家茶楼,而那间茶楼,当时萧绎的心腹侍从也是常客。”
云峥恨声?道:“可恨我醒悟得太?晚,没有?早就疑心萧绎,只以为他是个无权无势、软弱无能的皇子?,直到……直到前段时日,发觉不对?,转查旧事?,才查出许多痕迹来……”
“不,不会的”,我不待云峥说完,忙就反驳他的话道,“萧绎不会这样做的!”
萧绎怎会密谋破坏我与云峥的感情和婚姻,萧绎既知我深爱云峥,便知若是这段感情婚姻出现?问题,我将会是如何伤心,萧绎岂会做故意伤我心的事?,萧绎是绝不会伤害我的。
“萧绎不会做伤害我的事?,而且……”我为萧绎辩驳道,“而且萧绎哪有?那样的余力,他成日处在秦家人的阴影下,身边就无几个真?正可用之人,他连自保都?难,怎么可能布局……”
云峥却握住我的双肩,急切地?道:“萧绎并不是你想的那般,他……”
然这时有?步声?接近,先?一步打断了云峥的话。因我与云峥正是被全城搜捕的逃亡状态,云峥立即收声?,并就警戒,我亦紧张地?看向步声?来源,见来人只是谢沉。
谢沉像已交代好周管事?等守紧口?风,谢沉端了些茶点过来,放在桌上后,看向我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不想和云峥继续当下的话题,我不愿信云峥那些话,就点头答应谢沉。
我欲将手从云峥手中抽离,起?先?挣不开,就抬眸看了云峥一眼,示意他放开。云峥眸中愧悔坚执等复杂情绪如乌云翻涌,最终,他似是不大能承受我的直视,微垂下眸子?,慢慢地?将手放开了。
我就与谢沉走到了这处静室的外间,我以为谢沉是要和我说外界搜捕的事?,以为谢沉是要建议我之后如何躲避搜捕,又或是回答我早就提出却无人解答的疑惑——我被关的一个多月里,外界到底发生了哪些事?,萧绎现?状如何、人在何处等等。
然而谢沉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最晚明日清晨,太?子?应就会寻到此处。”
我:“……”
尚未反应过来言语时,我又听谢沉说道:“而若最快,应该用不了一个时辰。
“……”这回我反应快一点了,我看着谢沉道,“我是不是这会儿就该跑了?”
谢沉今夜说的每一句话都?出乎我意料,他微摇首道:“并没其他可逃躲的地?方,你可能也并不想逃。”
谢沉的话一句比一句迷,我一头雾水,连问都?不知道要从哪儿问起?时,又听谢沉道:“我请你来到此处,只是想在你见到太?子?殿下前,争取些时间。”
我问:“争取时间做什么?”
“我想你应当恢复记忆,只有?真?正恢复全部记忆,你才知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才能做出你真?正想要的选择”,谢沉道,“我会将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在清平郡时,我答应过你,会帮你恢复记忆。”
尽管似极难启齿,但谢沉在沉默片刻后,还是低道:“就先?从你失忆的第一年,人在谢家时说起?吧。”
“……不必了”,我轻声?说道,“在谢家的事?,我已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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