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温柔的声音传遍了台上台下。
但与这声音相反的, 却是她狠历的攻击。这一鞭毫不留情,直接毁了夜明晟的脸。
狰狞的鞭痕从眼角横过鼻子,几乎覆盖了他整张脸。夜明晟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痛, 不用照镜子, 他也猜得到自己现在是何模样。
这一鞭甚至比之前剑君赐下的那一巴掌还要狠。
虽无法伤及他性命, 但打人不打脸。乘袅直接照着他的脸打, 分明是在羞辱他!若今日还是剑君出手,夜明晟即便心中再不满,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然而被一个没落皇族这般羞辱, 他当然不可能忍受?!
乘袅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打他的脸!
夜明晟脸色涨的通红, 再也无法控制表情,脸色狰狞如恶鬼。
观战台上,夜重光脸上也没了笑,看向乘袅的目光冷若寒冰。
乘宿提起的心微微放松些许, 却不敢完全放心。只是占了一个先机罢了,夜明晟人多势众,修为又高出了几个小境界,不是那般好对付的。
“夜少!”
夜明晟的人在一瞬间的愣怔后,终于反应过来,忙围了过去。
乘袅落至乘风身边。
烈日下, 兄妹二人谁也也没说话。乘风只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那染上了敌人鲜血的雪白鞭身,心头的彷徨和绝望在顷刻间散尽。
他握紧了手中剑,面色沉肃的挺直背脊, 与多年前一般, 与妹妹并肩而立, 警惕四方,眼神冰冷的看向他们的敌人。
“乘袅!”夜明晟脸色青白交加, 因为愤怒和剧痛,都忘了伪装,直呼了乘袅的名字,“你竟敢打我的脸!你找死!”
他看向乘袅的眼里满是杀意和狠戾。
“直呼帝女之名,妄想诛杀皇族,此乃以下犯上,按照九胥律法,该行二十鞭。”乘袅脸上没了平常温柔的笑,倏然冷下脸,话音未落,白灵鞭便携着凌厉的鞭风朝着夜明晟甩去。
夜明晟虽挨了一鞭,但他认为只不过是乘袅出其不意,偷袭他才让他遭了道。否则,凭他如今的修为,刚晋级元婴的乘袅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到底也历练多年,修为又高了一截,夜明晟反应也快,身形快速翻跃,躲过了迎面而来的那一鞭子。
不算难。
甚至可以说是轻轻松松。
夜明晟心里越发多了几分轻视,冷笑:“什么以下犯上,在这里只有胜利者和手下败将之分!”
“方才不过是我大意了,才让你得逞,接下来,帝女殿下可要小心了。”夜明晟的视线在乘袅脸上转了一圈,笑道,“可惜,我不是季少主,我怕是不能怜香惜玉的。”
乘袅清楚夜明晟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也不认为自己能是他的对手。
她现在心情不怎么好,也没心思多废话,更没心情演戏,秀丽的眉微挑,唇角微挑,漫不经心地笑道:“从不知夜公子废话竟这么多。还打不打了?不打就滚。”
反正这回她就没想过低调,也没什么好装。
最后四个字,她的音量不高,语气却充满了轻蔑和不屑。夜明晟脸色铁青,骤然想起了昨日被剑君当众训斥、颜面尽失的那一幕。
说罢,她似已没了耐心,手腕一动,白灵鞭瞬间又一次朝着夜明晟面门袭去。与其废话,不如直接动手分个胜负,也好早一点把她心里的火发泄出来。
鞭子不如刀剑锋利,却也有它独有的优点。
灵活轻盈,看似绵软,实则极为刁钻。
她一动,乘风便也跟着她一起动。兄妹二人没有任何交流,却默契的以背相交,对上围住他们的人。
出手又急又狠,没有半分犹豫,配合堪称天衣无缝,两道同源的灵光相接,威力增加数倍,形成了一道防护罩。
无论是攻击力还是防御力,都立时提升了好几倍,非但挡住了攻击,甚至瞬间便放倒了好几个人。
围住他们的人竟一时间找不到破绽。
“雕虫小技!”
毒刀虽断,但这也不是本命法器,所以夜明晟未有心疼,只觉愤怒。他没有拿出新的刀,而是蔑笑着伸手抓住了那条朝他挥来的鞭子。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白灵鞭霎时落入他掌中。
夜明晟哼笑一声:“我还以为帝女殿下有多厉害,原来如此不堪一击。”他一边说,一边用力一收,姿态轻慢无比。
不是打他的脸吗?
他看着乘袅那张漂亮的脸蛋,心里恶意猛盛,等他把人制住,他便满足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毁了那张漂亮的小脸。
想到那画面,夜明晟便一阵兴奋,心里的怒意也平顺了不少。
然而——
鞭子未动。
对面的女子忽然朝他勾起唇角,可那笑容一点也不柔软温和,反而带着几分恶劣的嘲讽。
夜明晟背脊忽而一寒。
不等他反应,脸上又是一阵剧痛。
啪啪啪——
接连三鞭全部精准的落在了他的脸上,抽的那张脸血肉淋漓,已然看不清具体面容。
“一、二、三,还剩十七鞭。”女子含笑的声音如利箭一般钻入耳里,“夜公子,接好了。”
嘴唇被从中抽裂,高高肿起,夜明晟已经痛得说不出话了。他强忍着喉咙里的痛呼。
“真丑啊。”
看着那张脸,乘袅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也不知回去后,能不能治好。我这条鞭子可是剑君亲手炼制,有独一无二的功效。”
至于是何功效,她便没说了。偏偏越是如此,越让人心惊胆颤。
“乘袅!”
夜明晟从喉咙里硬是挤出了两个字。
他想对乘袅怒目而视,却连眼睛也无法完全睁开,整个人狼狈至极。他甚至都顾不上疼痛,心里又惊又怒。
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抓住了那条白灵鞭,为何手心却是空空?
夜明晟还未反应过来,但观战台上的大能们却看得分明。乘袅的速度不比剑修慢,一条鞭子挥得又快又急,形成了无数鞭影,就仿佛是有了许多分身一般。
夜明晟身在局中,眼力又不足,自然没有看出其中诀窍。
他抓住的根本不是白灵鞭,只不过是一道滞留的鞭影罢了。之所以没有立刻发现,是因乘袅竟然在鞭子上刻了阵法,夜明晟已然陷入了幻阵之中。
虽说这等幻阵一触即破,困不住元婴修士,但战场之上,哪怕只是一瞬的先机,也是极其珍贵重要的。
“好!”耀火长老哈哈大笑,连说了好几声好。
乘宿沉凝的面色也微松许多。
其他人面色没有多大改变,唯有夜重光脸色极快阴了下去,不由冷声道:“帝女殿下步步为营,心机城府样样不缺。果真聪慧。不过比试上场,光有小聪明是不够的。”
乘宿等人自然听出了他的讽刺。
这是在反讽乘袅心机深沉,耍弄小手段才赢了一回。耀火长老脸色一沉便要反驳,有人先他一步开口。
容清雪冷冷笑道:“赢就是赢,强便是强,只有败将才会为自己找理由。”
这话太直接了,分明是嘲讽夜重光输不起。
夜重光深吸口气,强压下怒气,硬扯出一抹笑道:“容家主说的是,只有输家才会找理由。可现在胜负难定,一时的胜利不代表永远胜利,还是莫要高兴太早。”
容清雪理都未理他,目光只落在了斗战台上。
台上战得激烈。
但最引人关注的还是乘袅和乘风与夜明晟等人的比斗。
在乘袅上台之后,季烆便退到了一边。他没有上去帮忙,也知道,袅袅不会要他的帮忙。
三鞭落下,乘袅动作未停,又是连鞭挥下。
不过这一次,夜明晟有了防备,倒是躲了过去。而且他不是孤军奋战,跟着他的人看见他受伤,忙冲了过来想要帮他。
乘家又上来了一人,连同乘袅和乘风,一共三人。依附他们的势力,能力有限,已然抽不出多少人手,可以忽略不计。
而夜明晟一方,即便被打落了几人,仍然还有八个人。
且都是元婴后期甚至圆满的修为,每一个都是高手。相比起来,乘袅三人显得势单力薄,似乎注定要败。
“布阵。”
乘袅和乘风同时开口。
三人立刻变幻身形,形成一个三角,嘴里快速念诀,只是瞬息,便齐声一喝:“去!”
灵光大盛,罩住了夜明晟等人。
几人当时便被困在了其中。
这困阵拦不住他们多久,最多三息,便会被破。然三息,于乘袅而言,已够了。
“哥哥。”她轻唤了一声。
话音未落,白灵鞭随着灵光而去,乘袅飞身一跃,犹如灵龙飞速旋转。数鞭下去,便如狂风横扫,立时把一半的敌人打落了台。
但她只顾着攻击,后背空出,夜明晟找准时机,重新祭出一把新的刀,用上了十成力,朝着乘袅的后背砍了下去。
铿——!
利器相撞,发出了震耳的刺响。
毒刀被乘风的剑挡住了。
夜明晟脸色一变,不等反应,又是一阵鞭风猛烈袭来,他瞳孔紧缩,慌忙朝后退。但退了几步,才猛然想起已是到了斗战台边缘。
再退,便要落下去了。
一旦下台,他就不能再上来了。
虽则后续可以打擂,但到底失了颜面。所以夜明晟硬生生止住了脚步,迎面对上了那鞭子。
啪——!
鞭尾扫过了他的脸,又是一阵剧痛。
一鞭过又是一鞭,目不暇接,根本不给他停歇的机会。他的帮手暂时被困住,无法帮他,而且经过这么一回,他身边已只剩下了两人。
三比三。
相比他们这一方,乘氏三人配合默契。尤其是乘风和乘袅兄妹,两人结合,威力巨大,甚至让夜明晟渐渐无法招架。
不过短短半刻钟,形势大变。
他们从占尽优势的攻击方差一点便被压着打了。
夜明晟面色变幻不定,忍着疼痛,一边回击,一边道:“果真是兄妹情深。少君,你这般护着你的妹妹,便不怕她威胁你的地位?”
“我瞧着帝女殿下比少君还要厉害。”
这是非常直白的挑拨。
长灵山一事,有心人一查便知。即便不知其中内情,但她与乘风不和一事,想来也瞒不过那些老狐狸。何况,谁知道宫中有多少探子和眼线?
当然,皇室在其他世家宗门中也有自己的人。
所以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秘密。
乘风脸色如霜:“我皇室之事,不用你一个外人来操心。”说着话,他手中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挡在夜明晟前方的修士的腹部,随即一脚踢下了台。
这一剑一脚实在太重。
那修士虽没丢了命,却是重伤,砸在地上,猛地连吐好几口血,竟是站也站不起来。
下去一个,又上来数个,看来这些人是转变了策略,想要把他们耗死。但最厉害的一批已经被击败,又何惧剩下的人?
乘袅目光冰冷,没有开口,只是白灵鞭挥得更加厉害。其实便是她一人,也能解决了夜明晟等人。
但还未到时候。
夜明晟不过是最低级的诱饵罢了。
她可以暴露一部分实力,却不能在此刻掀出自己的底牌。但心里的火压不下,乘袅稍稍改变了主意。
“你废话太多了。”
乘袅声音淡淡,白灵鞭却是直冲夜明晟的脖子而去。
这一鞭实在太快了,像是一道一闪而过的闪电。夜明晟想挡想躲,身体的反应却根本比不过,下一瞬只觉脖子一疼,像是被一条蛇紧紧缠上。
猛然收紧。
那巨大的力道仿佛要勒断他的脖子。
夜明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死亡的阴影又一次笼罩住了他,他下意识大叫:“大比规定不能伤及性命,乘袅,你是要坏了规矩吗?!”
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又急又快,嘶哑刺耳难听至极。
这一声,响彻上下内外,传进了所有人的耳里。
倘若是平常,夜明晟当然不会喊出来。但此时此刻,对上面前女子冰冷淡漠的目光,无边无际的恐惧从心底生起。
乘袅要杀了他。
乘袅真的要杀他!
只一眼,夜明晟便确信了这一点。所以他根本来不及思考,更无法保持冷静,那一刻,他浑身冷汗,求生的本能让他大喊出声。
他已经顾不上会不会被人嘲笑贪生怕死。
观站台上,夜重光倏然起身,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急声道:“帝女这是作甚?宿尊,你们还不让人阻拦?”
乘宿稳坐在位置上,声音平稳:“夜长老,凡事不要心急。”
要死的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当然心急。夜重光还要说话,却被夜家老祖拉住:“重光,坐下。”
夜家老祖脸色微沉,已然无法像方才那样平静。
“一个合体期,竟然看不透一个元婴期。”容清雪放下茶杯,唇角扬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夜长老,你真让本座大开眼界。”
什么?
夜重光微怔。
就在这时,斗战台上又有了变化。
夜明晟恐惧大叫后,只听耳边传来一声清越的笑声,然脖子上的鞭子非但未收回,反而越缠越紧,紧到他已经喘不过气来。
他脸色涨红,瞳孔放大,大张着嘴巴,发出了嗬嗬的嘶哑声。
乘袅是真要杀了他?
她怎么敢?!
其他人想要救他,然而却被乘风挡住。因着夜明晟被困住,其他人又是刚上台的,攻击杂乱无章,哪怕修为不低,依旧不成气候。
乘风两人轻而易举便把他们挡了回去。
就在夜明晟以为自己的脖子真的要断了时,女子靠近了他,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假的便是假的,便是你得到了这股力量,也不属于你。”
乘袅不经意地立了隔音阵,这话很轻,轻到唯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夜明晟双手抓紧了脖子上的鞭子,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调动灵力,也便使不出力气。
乘袅看着他挣扎,轻声道:“想活命?那便跪下求我,我可以饶你一命。”
“否则——”她柔柔一笑,却像是夺命的无常,令人恐惧,“夜公子,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唇角笑意深深,颊边的梨涡灵动又闪耀,明明是那么纯善温软的模样,此时却让人心头发凉。
咔嚓咔嚓。
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不,不,不!
夜明晟猛地摇头,再也顾不上多想,膝盖一软,重重跪在了乘袅的面前,满眼祈求,艰难地说:“……求你。”
膝盖撞击在地面,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听到了这一声脆响。
观战台上,夜家众人面色铁青。
夜重光脸色颓然。
容清雪饮了一口凉茶,淡声道:“夜长老,你儿子胆子真小。”
乘宿等人倒是没跟着嘲讽,只笑道:“是袅袅手段激烈了一点,吓到夜公子了。”
夜家人无人说话。
夜家老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身上气息隐隐波动。
夜明晟输了没什么,顶多丢个脸罢了。偏偏他当众下跪求饶,堂堂嫡系子孙,如此没出息没骨气,这是把夜家的脸和气节全都丢尽了。
斗战台上。
乘袅笑了。
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跪在面前求饶的人,微启红唇,温声道:“夜公子起来吧。”
“我方才不过是吓你的,怎敢杀你?”她轻叹一声,颇为可惜,“没想到,夜公子生得人高马大,那般威风,原来经不住吓,是我的不对了。”
她弯腰,垂首,满是歉意地说:“为表歉意,还剩下的十六鞭,便省了。”
“夜公子,我不计较你的以下犯上了。”
“成王败寇,这面旗我拿走了。以及,”纤白如玉的手指拿起了夜明晟得到的擂旗,乘袅轻笑着宣布,“——你输了。”
话落,鞭风如电抽在了夜明晟的脸上,她轻轻一踢。
砰——
夜明晟从斗战台重重坠下。
杀一个夜明晟太容易了,她要得不仅是他的命。
第62章
夜明晟落下了台, 但比试还未结束。乘袅把人踹下之后,就没再管了。如今她和乘风手中共有两面擂旗,想要抢旗的敌人又不止这一个。
但有夜明晟的前车之鉴, 众人都越发谨慎。
乘袅此回上台, 虽未露全力, 但也算是一举震慑住了其他人。所以接下来的比试, 敢来抢擂旗的人不算多,而且在接连几人都惨败后,便再无人敢轻举妄动。
此前, 对外, 乘袅都是温柔纯善的模样,虽令人尊重,却少有人敬畏。哪怕知道她武力不低,仍然有很多人难免以貌取人。
而今再看着女子脸上的清甜的笑容, 皆是心头凌然,背脊生寒,无人再敢轻视。
季烆站在一旁,目光专注地凝视着那道靓丽的丽影,心潮剧烈起伏。
恍然回到了十年前。
外人或许觉得惊讶,但他觉得很熟悉。
熟悉之余, 却又隐生不安。
观战台上,文喜与其他人一般也看着这一幕,心里却并无多少惊讶。有那么一刻, 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回到了那场兽潮中。早在从妖兽嘴里死里逃生的那一刻, 她便清楚殿下有多厉害。
只是……时隔太久,她竟忘了。
以至于自取其辱。
文喜低下头, 忽然想要离开这里。
台上,乘氏三人意气风发,已成人群中的焦点。尤其是乘袅,更是全场最令人瞩目的存在。
从今日起,帝女威名必将更上一层。
这是踩着他们夜家上位!
真是好算计。
偏偏光明正大,令他们无可指摘。
夜重光阴着脸令人把夜明晟带走。想到此时其他人不知在心里怎么嘲笑他们父子,他就无颜再留下来,干脆借口给儿子疗伤一起离开了这里。
“父亲,我一定要报仇!”回了府,夜明晟便恶狠狠地说道,“乘袅如此羞辱我,这笔账绝不能这般算了!”
除了脸上的伤,再受了一番惊吓,事实上,夜明晟并未受多重的伤。但夜明晟并不觉得高兴,更不会感谢乘袅手下留情。今日一战,让他脸面丢尽,所有人都记得他为了活命下跪求饶的耻辱模样。
他认定乘袅是故意为之!
若不扳回一局,从此后他还怎么在外行走?又怎么可能夺下夜家少主之位?
夜重光心里亦是如此想。
他好不容易突破至合体期,压过了兄长夜重阳,眼见着得了老祖青睐,很快便要得到家主之位,如何能甘心半途而废?
夜重光神情冷厉:“那丫头不好对付。你今日已输给了她,论实力,你不是他的对手。”
之前一场九九雷劫的确让他对乘袅生了一分警惕,但到底只是一个小小元婴,还不至于让他惧怕,自然便未曾太过放在心上。
他想过乘袅比同级修士厉害,但私心里他不认为乘袅能赢过自己儿子。便是乘风,他都没看在眼里,何况是一个小丫头?
岂料竟是他看走了眼。
想到此,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容清雪的嘲讽,夜重光心里就又恨又妒。
“不过是一场比试罢了,此次是我轻敌才让乘袅侥幸赢了一回,但也仅此而已,再不可能有第二回了。”夜明晟的脸上了药,但伤口很深,愈合很慢,并未恢复本来的模样,此刻他神情凶狠,越显狰狞。
只要想到斗战台上遭受的耻辱,夜明晟便心气难平,恨不得把乘袅碎尸万段!
“她实力的确出乎意料,同一个大境界下能够越级而战。”夜明晟面色阴深,咬牙道,“可若我突破至化神呢?”
夜明晟唇角冷冷勾起:“她一个元婴,难道能打赢化神修士不成?”
同一个大境界下,越级而战不算太难。便如季烆,即便只是元婴初期,但论战力,却是公认的元婴第一人。
毕竟小境界的差距不算特别明显。
可元婴对上化神,除非是无暇剑君和季烆那般的人物,否则基本没有赢的可能。
夜重光心头一跳道:“你想要再用那法子?”
不等夜明晟回答,他眉头紧皱道:“不行,半年之内不能连续使用,否则后患无穷。”
夜明晟道:“无非是损失的精血多一些罢了,父亲不用担心,偌大的夜家,上千同族,难道还无法弥补我损失的精血?”
说到此,他眼中满是冷戾:“那些旁支庶支扒着我们嫡支吸了这么多年的血,也该偿还一二。”
夜重光抿着唇没说话,却也没反驳。
他与儿子的想法无甚不同。
见此,夜明晟继续道:“父亲,今日之辱我必须亲手还回去,否则你我如何再在夜家,在天下立足?老祖已经对我们生了不满。”
岂止是老祖,此事传开,之前支持他们的族人怕是都会犹豫。
夜重光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想要的从不仅仅只是夜家的家主少主之位,而是那把高立于万万人之上的龙椅。
夜明晟道:“我若能突破至化神,乘袅算什么东西?那时,便是她跪在我面前求饶了!”
这是元婴期的比试,化神修士当然不能参加。
但那得来的秘法能帮助他把表面修为压制在元婴期,这秘法极其精妙,便是大乘修士也看不破。
思索良久,夜重光终是点了头:“去吧,为父为你护法。待你出关,一雪前耻!”
夜明晟高兴的笑了。
想到很快便能把乘袅踩在脚底下肆意折磨,他便心潮澎拜,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当即便去了静室闭关。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太阳西落,天色渐黑,随着一声重鼓声响,比试终于结束。
此刻,台上只剩下了十数人,十面擂旗已被瓜分完毕。乘袅和乘风各拿了一面,昆仑拿了两面,四大世家和云霄宗也各抢到了一面。
最令人意外的是,最后一面竟落在了一个散修手中。
至此,十方擂主已定,只等明日的正式挑战。天色黑沉,比试结束后,各方势力各自离开。
乘袅也随着曾祖一同回了宫。
族中上下都很是高兴,尤其是乘进等年轻子女,皆喜气洋洋,眉目间都是自豪和骄傲。
回去的路上,都围在乘袅身边,叽叽喳喳得好不热闹。
直到回了宫,耳根才好不容易清静下来。
……
能拿到两面擂旗虽好,但这只是开始,能不能守住才是最重要的。乘宿心中忧虑,但并未出言打击孩子们的豪情,反而夸赞了几句。
至少此刻,于如今的乘氏而言,拿到两面擂旗便是高兴之事,他自然不能说丧气之语。
“你们今日表现得都极好。”看着并肩而立的兄妹,乘宿笑着道,“亲人之间本就该守望相助。”
乘袅跟着笑了笑。
乘风不言。
但无论心中如何想,两人明面上都没有说反驳的话。到底是难得高兴的时刻,他们也不想扫兴。
因明日便会开始正式的守擂挑战,所以并未大肆庆祝。乘宿又叮嘱了几句,便让乘风和乘袅回去休息了。
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是该养精蓄锐。
乘袅与乘风一同出了院子,虽在斗战台上兄妹合作,在外人眼中齐心协力,但仅此而已,他们没有更多的交流。
面对外敌他们会一致对外,不代表矛盾解除。
正如此刻,沉默着出了乘宿的寝宫,两人便分道扬镳,各自回了寝殿。
回到扶凤殿,乘袅并未休息,而是拿出了传音石。灵力启动之后,很快传音石另一头便传来了夜露白的声音。
“你那边如何?”乘袅直接问道。
夜露白声音里微带着疲惫,回道:“夜明晟回来之后,便闭关了。夜重光在为他护法。一切如你所料。”
乘袅唇角微勾,轻笑道:“看来你堂叔堂兄今日真的很生气啊,怕是恨死我了吧。”
那头,夜露白叹气:“不止他们,现在夜家上下不少人都对你不满。”
乘袅今日打得是夜明晟的脸,又何尝不是打了夜家的脸?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比试嘛,当然有输有赢。况且,我对你堂兄还留了情,除了伤了他的脸,可没重伤他。”乘袅挑眉,“倒是我族子弟,好些人被他所伤。”
夜露白沉默不言。
乘袅仿佛没察觉到他的停顿,自然而然笑问道:“那夜少主呢,可曾怪我伤了你堂兄的脸面?”
“殿下不用试探我。”夜露白苦笑一声道,“我与夜明晟也是敌人。今日之前,族中至少有半数的长老和族人倒向了他们。”
他父亲受伤闭关,夜重光却接连突破,明显是剑指家主之位。
偏偏夜重光父子修为快速提升,远远高于他们父子,真争起来,他们根本没有多少胜算。
“算起来,我还要谢谢殿下。”
若非乘袅今日击败夜明晟,想来大比结束后,夜家少主之位也要换人了。
乘袅笑了一声,没接这话,只道:“你那边可曾找到线索?”
一个草包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成为天才?除非忽然开窍。
不是没有修士接连进阶,但夜重光父子明显不是。
夜露白摇头道:“他们行事很谨慎,目前没找到破绽。”
乘袅轻点着桌面,忽然道:“你们夜家族中子女近一年来伤亡的数量如何?”她想到了渡雷劫时那巨影传给她的秘技。
“……殿下何意?”夜露白不傻,相反极其聪慧,不用乘袅点明,瞬时便反应了过来,“您是认为夜重光父子进阶如此快是用同族的命换的?”
他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
乘袅笑了笑道:“我可没这么说,只是猜测而已。”
但夜露白明白这猜测或许是真的。
不,至少有八成的可能是真!
比起乘袅,他自然更了解夜重光父子,知道这两人野心勃勃,更清楚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品性。
若能快速进阶,想来他们不介意是用同族的命去换。
夜露白心头发沉:“多谢殿下提醒,我立刻回去查。”夜重光父子最是看重身份血脉,他们或许不敢动嫡支,但说不得会朝旁支庶支下手。
而且夜家绵延万年,光是嫡支便有数千人,旁支庶支更是数不胜数。平常死几个,除了亲人好友,根本无人注意。
乘袅道:“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她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淡淡忧愁:“我也要努力修炼,做足准备才行了。估摸过几日你堂兄出关,修为定会更上一层楼,便要来找我报今日之仇了。”
这也是为何她今日没有对夜明晟下重手的原因之一。斗法时,她趁机探查了夜明晟的身体,却没发现任何不对劲,无论怎么看,夜明晟的修为似乎都是自己修来的。
夜明晟已是元婴后期,再突破,便是化神。
无论是何精妙的功法,都不可能不劳而获,要么付出足够的代价,要么必有后患。
夜明晟,便是她放下的饵。
那头,沉默几息,夜露白道:“殿下今日也令我刮目相看。以您之能,便是夜明晟当真突破至化神,也不是您的对手。”
乘袅脱口而出:“是剑君教得好。”
虽则有仙力的帮助,但若无蔺霜羿的指点,她不会进步这么快。
不提起这人便好,一提起他,乘袅心里竟生了想念。哪怕现在天色已黑,情人咒失效,她竟还是有些想念那个男人。
她从不为难自己。
所以结束了与夜露白的商谈后,乘袅便拿出联系蔺霜羿的传音石,给他传了音。
“剑君,您在吗?”
等了一会儿,那头才传来了男人清冷的声音:“我在,何事?”语气有些刻意的冷淡。
“我想您了。”这些话,乘袅说得越发顺口,“今日您突然离开,我好几个时辰没看到您了。”
佛珠又烫了一下。
正如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因着女子的这句话不受控制的快了一拍,但很快便平静下来。
蔺霜羿闭了闭眼,压下了那股波动。
她当时满眼都是季烆,若真在意他的离开,为何没跟上来?
女子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轻快:“剑君您今日为何中途离开?我今日也上场了,我把夜明晟踹下台去了,还拿到了一面擂旗。可惜,您都没看见。”
说到这,她似有些低落,片刻,才说:“剑君,您明日能来吗?”
蔺霜羿听出了她话里的期盼。
她想要他去。
但只是受了情人咒的影响。
他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垂眸,看着手心里的鸳鸯佩,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声音喑哑问:“乘袅,若解不开情人咒……”
话未说完,他已然缓缓收紧了双手,把那对鸳鸯佩紧握在手心。
只要用一点力,这对鸳鸯佩便会化为齑粉。
——只要一点点力。
第63章
“无暇, 你拿着鸳鸯佩在作甚?莫不是决定去探卫九幽的洞府?”
寂宁冷清的夜,姬赤野的声音骤然响起,声音不轻不重, 却如一道惊雷瞬间击碎了蔺霜羿心里在那一刻放大的野念。
他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反射性看了一眼传音石, 听到姬赤野提到鸳鸯佩和卫九幽, 蔺霜羿几乎是有些慌乱的中断了与乘袅的传音。
姬赤野早进了屋。
“我说过,待九胥大比结束再去。”听姬赤野又提起此事,蔺霜羿心里有点烦闷, 面色紧绷, “你怎么来了?”
今日姬赤野来寻他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与他一起回了昆仑府邸。他们关系亲近,是自幼的交情, 平日相处自然没有多少拘束。
如在无暇峰时,姬赤野在这里也来去自由。
若是平常,不用姬赤野出声,蔺霜羿早便能发现他。但方才……他心思全在与乘袅的交谈中,根本没有注意到旁人。
思及此,蔺霜羿俊眉微蹙, 淡色的唇瓣平直。
姬赤野仿佛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闻言,悠悠笑道:“今夜月色甚美, 我便出来逛一逛。看见你屋里亮着灯, 便过来瞧了一瞧。”
不等蔺霜羿开口, 他仿若不经意地问:“你平日最是勤勉,今晚怎得没有修炼?”
他的视线从蔺霜羿未来得及收起的鸳鸯佩和传音石上一扫而过, 目光微闪:“你方才在与人传音?”
姬赤野来得突然,蔺霜羿不想让他看出不对,顿了顿,把手里的鸳鸯佩放在了桌案上,淡淡嗯了一声道:“乘袅有些修炼上的问题请教。”
“原来如此。”姬赤野恍然大悟,“难怪我方才隐约听见了小帝女的声音。她倒是个勤勉好学的好学生,这般晚了,还来问你,也不怕打扰了你?”
蔺霜羿道:“你不也半夜而来。”
语气恍若带着微淡的不满。
姬赤野轻哼一声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是我打扰你了。”
“你知道便好。”
姬赤野听得一睹,一句重色轻友差一点便脱口而出。幸而在最后一刻,他反应过来,忍了回去。
他垂首,看了一眼放在桌案上的鸳鸯佩,忽然伸手掌心一收,便把鸳鸯佩收入了掌心。
蔺霜羿猝然凝眉:“你作甚?”
姬赤野把鸳鸯佩收进了袖袍里,笑道:“你平常眼里除了修炼,便无其他,说不得什么时候便忘了。反正我是一个闲人,鸳鸯佩不如由我保管,待时候到了,能及时提醒你。”
蔺霜羿本能想摇头,然又想到方才自己心里陡生出来的念头,眸光微暗,又硬生生止住了。
沉默片刻,最终,他应了一声好。
或许这东西放在姬赤野那里更安全。
“那我便替你保管了。”姬赤野看了他一眼,笑着道,“你放心,大比一结束,我便提醒你,定不会让你忘了此事,耽误了小帝女的人生大事。”
解除情人咒而已,算什么人生大事?
蔺霜羿心底突然又生了一股戾气,丹田处的元婴动个不停,灵力仿若暴动一般在体内乱窜,带起一阵阵刺痛。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面色沉然,压住了这股疼痛。
“我要修炼了。”
他沉声下了逐客令。
“行,那我不打扰你了。”姬赤野摇了摇头,叹道,“可惜了今夜的好月色。”
蔺霜羿沉默不语。
姬赤野并未在他这里待多久,又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待他一走,屋里又恢复了静默。
蔺霜羿的心却静不下来。
体内不断地刺痛也让他无法静心,弄得心头烦闷。
这是道心不稳,无情道反噬的后果。
恰此时,传音石又亮了起来,下一瞬,女子熟悉的清软声音又传了出来。
“剑君,方才怎么突然断了?”乘袅的声音里带着担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仿佛听见了姬公子的声音。”
蔺霜羿心头骤然一紧:“你听到什么了?”
那头,乘袅微顿片刻没有立时回答。
想到姬赤野方才说的话,蔺霜羿不确定乘袅听到了多少——如果乘袅全听见了,那她会要求立刻前去寻找卫九幽,解除情人咒吗?
想着,蔺霜羿薄唇紧抿,身体紧绷。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后悔那片刻的犹豫……倘若鸳鸯佩毁了,即便他们寻到了卫九幽,但想必以卫九幽的性子以及与乘氏元祖的纠葛,想来也不会愿意解开这咒术。
思绪翻飞,胸腔里的心脏怦怦快跳。
“没听到什么。”沉默了几息后,乘袅终于开口,似带着两分委屈,“您都把传音断了,我能听到什么?”
绷紧的心弦瞬时放松。
蔺霜羿喉结滚动道:“你——”他想要理清杂乱的心绪,好好想一想,便欲开口结束传音。
只是不等他说完,乘袅忽而道:“对了,剑君您方才是要问我如果解不开情人咒会如何,是吗?”
蔺霜羿喉间的话倏然咽了回去。
顿了顿,他才轻嗯了一声:“此咒到底是卫九幽亲自种下,多年来都无人解开,所以我们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他的声音如平常般平静淡然,可幽幽烛光下,黑深的眼眸却越发幽深,仿若深不见底的幽渊漩涡,令人不寒而栗。
乘袅闻言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悦耳动人。
“……你笑什么?”
蔺霜羿忍不住问。
情人咒解不开,她怎还笑得出来?
乘袅轻笑道:“我笑剑君太谦虚了。剑君那般厉害,世间无人相比,上次与卫九幽斗法,也未落下风。一个小小的情人咒而已,又怎能难到您?”
不等蔺霜羿开口,女子声音微沉,用无比认真又信赖的语气道:“我相信剑君定能解开此咒。”
蔺霜羿呼吸微滞。
乘袅一直都很信任他、崇拜他,这些话,也不是她第一次说,但唯有这一次,蔺霜羿竟无法面对。
她那般相信他,若知道他的隐瞒,知道他的心思,怕是会大失所望吧。
蔺霜羿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剑君,您怎么不说话?”那头,乘袅迟迟没听到他的声音,便问道,“是不是我打扰您了?”
她语气中带着几分失落。
但蔺霜羿清楚这份失落不是因情而起,而是因外力而生。
他回过神来,声音微凉:“我要修炼了。”
“好吧。”女子越发低落,“那我不打扰您了。”
“……嗯。”
“剑君,您明日会来看我比试吧?”不等蔺霜羿回答,便听乘袅低声道,“我想您了,真的很想见您,您来好不好?”
即便没有看到人,蔺霜羿也能想象出女孩此刻的模样。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然本能比理智反应更快。
在拒绝之前,他已经想也未想的应了一声:“好。”
一出口,他便后悔。他现在的情况应该离乘袅远一些,这样对他们彼此都好。可话已说出去,又岂有反悔的道理?
“太好了!”这声好一出,便听那头传来一声欢呼,“明日我等着剑君来。我不打扰您了。”
话落,传音便断了。
扶凤殿,乘袅把玩着手心里的传音石,若有所思。关于情人咒,蔺霜羿一直对她说的是必能解开,从来都极有自信,怎会突然说解不开?
其中必有蹊跷。
蔺霜羿动作得快,所以乘袅只知道姬赤野来了,但并未听清他说的话。不过结合蔺霜羿的态度和反应,不难猜出,应是与情人咒有关。
她能感受到蔺霜羿对她的重视和特殊,那蔺霜羿本心是想解还是不解?
乘袅不清楚。
那个男人藏得实在太好了。她有时觉得他对她不止于此,有时却又无法确定,但她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
反正试一试也不亏。
不成,无甚损失。可倘若成了,她便大赚了。
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
乘袅轻抚着白灵鞭,看着那纯白无暇的鞭身,仿佛看到了那俊美若仙的男人,她唇角一直挂着笑,神情温柔如春水。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季烆今夜没有回昆仑府邸,而是跟随季家老祖,回了季府。沉夜,季府灯火通明。
府中正堂。
季家老祖坐在主位,季长老和季父等人分坐两边,季烆和几个季家子弟站在中间。众人正在商谈接下来的比试安排。
季烆是代表昆仑参加比试,他赢了,虽能给季家带来荣光,但并不会得到多少实质好处,所以季家还派出了其他子女参加大比。
季家近年来发展得很不错,族中不缺资源,也不缺有天资的子女,虽比不得季烆耀眼,但也不差其他世家。
除去季烆,此次季家子弟也抢到了一面擂旗。以他们的实力,守住这面擂旗不算难。
总的说来,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只皇室那边出了变数。
季长老道:“此次皇室得了两面擂旗,倒是出了好大一番风头。”大比影像会被留在留影石中,待结束后,这留影石便会传遍天下。
皇室此次表现得好,留影石影像传出,必能提升威望。而他们,倒成了陪衬。本来有夜家出手,皇室此回是要丢大脸的,结果谁也没想到出了乘袅这一个变数。
这当然不是季家想要看到的。
直至此刻,再也无人会质疑乘袅的能力。
无论是金丹比试上的碾压,以及今日的力挽狂澜,无一不证明此女的威胁。当然,他们也不认为乘袅在得了金丹第一后,还能在元婴比试上得第一。
毕竟他们还有季烆。
乘袅的确长进不少,可真论实力,他们不认为她能赢了季烆。
季烆没说话。
季家老祖看了他一眼,忽然道:“烆儿,你与帝女必有一战。战场之上无夫妻,所以绝不能有一丝心软,你可明白?”
季烆沉声道:“老祖放心,季烆分得清公私。”
“你明白便好。”季家老祖深深凝视他片刻,不疾不徐地说,“况且,以帝女之骄傲,想来也不愿意你让着她。烆儿,明日不必再留手。”
季烆抿了抿唇,沉声应:“是。”
比起其他人,他更了解乘袅,拿出全部的实力相对,这才是对她的尊重。
“当然,”看他干脆应是,季家老祖温和笑了笑,又道,“你与帝女到底是未婚夫妻,你也莫要让她输的太难看。”
季烆并未反驳这话,只点头道:“季烆明白。”不用老祖嘱咐,他也会这般做。
季家老祖面上越发满意,又叮嘱了几句,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对了,明日是正式守擂,也不知剑君是否会来。”
“说起来,我也很是好奇,剑君向来对这些事不感兴趣,怎得此回竟愿意出席?烆儿,你是剑君唯一弟子,比我们接触得多,可知其中缘由?”
听到这话,季烆眸光微动。须臾,他才道:“师尊行事,向来随心所欲,或许只是一时兴起。”
顿了顿,他淡声补充:“于师尊而言,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
话虽如此,但不知为何,季烆脑海里忽然闪过了师尊与乘袅在一起的画面,闪过了两人共御无暇剑的影像,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吗?
心头无端生起不安。
因着这股不安,他没在季府留宿,而是趁夜回了昆仑府邸。
此时,夜色朦胧,伺候的下人们早已休息,无忧苑清静无声。季烆方一进门,便瞧见了背对着他站在院中仰头望月似在欣赏月色的男人。
他着了一袭黑衣,浓烈的墨色似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仿佛整个人都沉在了黑暗中。
无声无息,令人生寒。
不等季烆出声,男人忽然转头,目光如利剑直直刺向了他。
那一瞬间,季烆恍若以为被恶兽锁定。他身体骤然绷紧,下意识祭出了斩天剑。
第64章
“你这是作甚?”
蔺霜羿回头, 视线淡淡扫过季烆手中正蠢蠢欲动的斩天剑,目光冷淡,声音如玉石撞击冷泉, 透着从内而外的冷冽。
拔剑完全是本能行为, 直到蔺霜羿出声, 季烆才蓦然反应过来, 他竟然对自己的师尊拔剑相对,此乃大不敬。
他心头一凛,忙收起剑, 躬身告罪:“请师尊恕罪, 弟子无意冒犯。”
前方的男人面色淡漠如雪,气息飘渺又透着冷凝,看上去与平常无甚不同,方才仿佛被恶兽盯上的危险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但季烆明白不是错觉。
剑修于危险的感知本就敏锐, 而季烆又是其中佼佼,这是他从成千上万次战斗中锻炼出的本能。
斩天剑乃是他的本命剑,只有在遇上强敌和感受到危险时,才会出鞘。
那一瞬,他清晰的感受到了一股敌意。
虽一闪而过,但绝不会弄错。可是这恶意来自何处?偌大的院中, 唯有他们师徒二人。
季烆低首垂眸,绷紧的身体并未放松。
虽努力掩饰,但这份紧张忐忑仍然被蔺霜羿察觉。于此, 他并不意外, 因为方才他本就是故意的。
而季烆也不负元婴第一之名, 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份威胁。
此前,蔺霜羿对季烆这个弟子无甚想法。季烆优秀与否, 他其实并不太在意。他们师徒有名有实,没有情。
季烆在他眼中,不过比其他人多一分熟悉而已。他的存在,于他而言,也可有可无。
除了尽师尊之责,再无其他。
而今,却是只觉碍眼。
只要一想到此人是乘袅心悦之人,是与她相知相许,几番生死与共,并定下婚约的未来道侣,心头竟陡然生起了一股妒嫉和敌意。
至此,再难把他当成一个无关紧要的弟子。
以他之能,若想不被季烆察觉,自是轻而易举。
可——
蔺霜羿手指微微攥紧,收回视线,声音淡淡:“起来吧,不过是拔个剑而已,本君还不会放在心上。还是你以为,你能伤到本君?”
说罢,不等季烆回答,他已不由蹙眉。
季烆顿了顿,抬首,回道:“弟子如今不过元婴,当然不是师尊的对手,不敢以卵击石。”
现在不是对手,但不代表以后。
蔺霜羿听懂了他的意思,抬眸看了他一眼,片刻,属于大乘期的威压骤然释放。
季烆下颌绷紧,面色微微有些发白,额头汗水沁出,明显感受到了这份恐怖威压,但他眉目沉然平静,背脊挺直,身姿如松挺拔而立,不躲不避,任由他打量。纵观天下,光是这份胆识便已令人刮目相看。
师徒二人,相对而立,谁也没有退让避开。
时间一点点过去,季烆额间汗水大滴大滴朝下掉,身上的衣衫几乎都被汗水侵湿了。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吭一声,更未求饶,仍然笔直的站在蔺霜羿面前。
心性毅力皆远超常人。
得此佳徒,于师者而言,该是幸事。
蔺霜羿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猛然收回了威压,面色冷淡道:“既知识以卵击石,那便更该努力。”
季烆喘了口气,声音微哑:“请师尊放心,弟子定会加倍努力,绝不辜负师尊教导。”
话落,微顿片刻,他又道:“这般时候,师尊怎独自站在院里?”
两人之间似乎又恢复了平常相处,虽不甚亲近,但与寻常师徒也无多大不同。
蔺霜羿平静地说:“闲来无事,随便看看。”
可在季烆记忆中,他这位师尊是从不会浪费修行时间。以蔺霜羿的习惯,此刻该在屋中清修才是。
那种违和感越发深了。
“原是如此。”季烆眸光渐深,眼前闪过了乘袅与师尊相处的一幅幅画面,脱口问道,“师尊教导了袅袅多日,您觉得她如何?”
不等蔺霜羿回答,季烆忽然单膝跪在地上:“弟子看得出袅袅很是崇拜敬仰师尊,此前便羡慕弟子能拜在您门下。她天资不在我之下,悟性极佳,心性善良坚毅,所以弟子斗胆恳请师尊,可否把袅袅也收入门下?”
此话一出,气息骤凝。
院中落针可闻。
季烆叩首继续道:“弟子知师尊说过不再收徒,所以愿把自己的名额让与袅袅。”
话音落下,院中更是安静得吓人,除了呼吸声,便只剩冷驰而过的风声。许久,蔺霜羿才忽然笑了一声。
他很少笑,何况还是发出笑声。
这声笑听不出多少暖意,反倒有一种令人心惊肉跳之感。
“你不想做本君的弟子了?”
季烆撑在地上的手指不由缩了缩,他垂首道:“能成为师尊的弟子,是季烆一生之幸。但袅袅乃我心中挚爱,我也想成全她的愿望。”
“她的愿望?”蔺霜羿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以为她想要做本君的弟子?”
没等季烆回答,他已经先道:“季烆,你莫忘了,乘袅如今种了情人咒。想来,现在的她也不想做本君的弟子。”
当然不是。
在季烆之前,乘袅便已经提过想要做他的弟子。
不愧是两情相悦的青梅竹马,果真了解对方。他倒是成了棒打鸳鸯的坏人。
才刚压下的妒嫉又如烈火般生起,蔺霜羿握紧了拢在袖袍中的手掌,面色冷沉:“只要你能说服她,再解除情人咒,本君成全你。”
季烆抬首,直视着他,沉声应道:“多谢师尊成全,弟子定会竭尽全力。”
温凉夜色如水,夜风轻扬,明明风平浪静,却莫名有一种风雨欲来的紧绷隐隐生起。
院里院外,皆是如此。
翌日一早,乘袅便起了身。昨夜,她并未修炼,而是难得睡了一觉,而今精神和心情都极好。
出发去斗战台之前,她先拿出传音石联系了蔺霜羿。喝了杯水,又轻了轻嗓子,才软着声音道:“剑君,您起了吗?”
“嗯。”
蔺霜羿一夜未休,也未曾修炼,而是睁眼过了一夜。当然,于大乘修士而言,这不算什么。没人知道,这一夜,他经历了什么。
闭眼睁眼,都是那一人。
心里的火身体的火,汇聚在一起,烈火焚身。
他没想到乘袅这么早便给他传音,在听到那声清甜温软的声音时,心跳有一刹那的停滞。
“找我何事?”
他尽量用冷淡的语气回应。
但乘袅似乎没听出他的冷淡,声音依然欢快:“当然是提醒您,今天不要忘了来我看比试。”
不等蔺霜羿开口,乘袅便快速道:“您昨晚应了我的,可不能反悔。剑君,我想您了,我好想见您。”
明明听了好几次了,但仍然心乱如麻。
急跳的心脏便如手腕上不断发烫的佛珠一般,提醒着他,另一头的人于他的特殊。一切都在告诉他一个事实,他对乘袅动了情。
只是一丝心动而已,便当是修行路上的一道坎坷,当做修炼无情道的一次考验,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蔺霜羿这般告诉自己。
恰时,外面传来了开门声。
应是季烆出来了。
蔺霜羿唇角轻抿:“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顿了顿,他又说了一句:“我来接你。”
一刻钟后,蔺霜羿出现在了宫门口。乘袅恰好与乘宿等人出来,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那里的男人,她眼睛一亮,立刻迎了过去,开心地道:“剑君!”
蔺霜羿垂首便对上了女子满是喜悦的清亮眼睛,他的目光在她翘起的红唇上停顿了几息。
许是太开心了,她伸手便要如在无暇峰时拉住他的衣袖。
他其实不喜欢太粘人的人,但乘袅不一样,她的靠近并不让他反感。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了她纤白柔软的手上。
有一刹那,对美丑无感的他竟觉得那灵动玉白的手指尤为漂亮。
蔺霜羿还记得那双手的触感,像是雪蚕织成的最好的雪绸,他喉结动了动,手臂反射性动了一下。
他任她抓住了自己的衣袖。
乘宿等人也瞧见了他,忙上前见礼,蔺霜羿维持着平常的神情朝他点了点头,淡声道:“时辰不早了,走吧。”
说着,他率先带着乘袅朝前走。
身后乘宿等人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惊讶。
耀火长老向来口快,脱口道:“剑君竟亲自来接袅袅,这……不是我的错觉吧?”实在是蔺霜羿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深入人心,所以才让他们难以置信。
瞧着那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他低声咕哝:“还别说,这从后面看去,袅袅和剑君还挺般配。”
乘宿瞪了他一眼,忙低声斥道:“阿火,休要胡言!莫要坏了剑君声誉。”
耀火长老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忙道:“是我说错话了。”
虽则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修士耳力极好,走在前方的乘袅和蔺霜羿自是听了个清楚。
“剑君,耀火长老不是故意失言,还请您不要怪罪他。”乘袅瞧了身旁沉默的男人一眼,眸光流转道,“要不我还是与您分开走吧?免得人误会,影响您的声誉。”
蔺霜羿没看她,只声音低低道:“无碍,本君不在意这些。”
“真的?”乘袅眨了眨眼,抓住他衣袖的手忽然松开,并朝下移,“那我现在牵您的手,您也不在意吗?”
蔺霜羿心跳一乱,视线下移,眼见着那只嫩白的手要覆上了他的手背,瞳眸幽深,手指动了动。
“你——”
“剑君放心吧,我才不会这般不懂规矩呢。”乘袅轻笑一声,“我不会越矩。”
女子温软的指尖从他手背上一滑而过,犹如蚂蚁侵蚀,带起了一阵细微的痒意和酥麻,又在瞬间消失。
蔺霜羿的心空了一下。
有些莫名的难受。
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不等他开口,耳边便传来了女孩轻快的声音:“剑君,我们到了。”
蔺霜羿蓦然抬眸,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斗战台。
此时,台上台下已经来了不少人。见到他与乘袅并肩而来,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带着惊讶和狐疑。虽则都知道情人咒一事,但在外,蔺霜羿与乘袅其实保持了距离,并未有甚亲密之举。
如今陡然瞧见,两人并肩行来,自然令人讶异。
众人神色各异。
在众人看过来的瞬间,乘袅便道:“剑君,我不打扰您了,我先离开。您放心,我不会让人误会您。”说着,她便要朝旁边退走。
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和气息在远离。
蔺霜羿骤然伸手,抓住了那只纤细的手腕,掌心的细腻令他不不自觉收紧手掌。神色平静,语气轻淡地说:“误会便罢,我也说了,我不在意。”
第65章
手腕被另一只大手抓住的刹那, 乘袅差一点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笑出来。幸而在最后一刻,生生忍住了。
好不容易成功了一步, 可不能搞砸了。
她故作惊讶地看向蔺霜羿, 一双清澈的眼睛微微睁圆:“剑君……大家都看着在, 这样对您不好。”她说着, 便要抽回自己的手。
蔺霜羿没放。
到底是对他不好,还是她很介意被人误会,被季烆看到?
他们两人本就是万众瞩目之人, 这一番动作自是被其他人看在了眼里, 已经有人忍不住低声议论。
“……想不到剑君与帝女的关系这般亲近。”
“剑君是不是要收帝女为徒?”
“我瞧着应该是。”
又是收徒!
为何这些人都只这般想?
但碍于他,那些议论颇为克制。或许心中也有疑虑,但此时此刻,暂时无人会光明正大的怀疑他对乘袅起了心思。
蔺霜羿心中滞闷, 视线一扫,却没再任何人身上停留。
“有什么不好?”蔺霜羿唇角紧抿,“我说了不在意。”他的确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于他而言,别人会不会误会、外人的评价并不重要。从始至终,在意的人都是她。
如果没了情人咒, 她怕是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思及此,他不由加重了力道,越发攥紧了掌心的手腕。方才是一时冲动, 可此刻冷静下来, 却也不想放手。
蔺霜羿声音微哑道:“我们上去吧。”
话音未落, 他手上微微一用力,便带着乘袅直接飞身上了观战台的最上首。
他的动作太快, 待乘袅回神,已然与他一起站在了最上方。这个世界本质上终究还是奉行弱肉强食。
所以即便蔺霜羿没有高贵优越的家世,但只要他足够强大厉害,仍然能够站在万万人之上,傲视所有人。
正如万年前的元祖。
这个位置,不是属于身份高贵的帝君的,而是属于至强者。
乘袅站在上方,俯视而下,看着下方众人意味不明的神色和目光,缓缓翘起了唇角。
那些人会羡慕、嫉妒、崇拜,甚至恐惧,唯独不敢表现出不服。
那一刻,乘袅忽然明白了元祖设立九胥大比的意义。纵使那时的元祖已站在了至高之位上,完全可以用自己手中的权力赋予后代权力地位财富以及数不清的资源,但也仅此而已。
因为元祖终有一日会离去,而待她离开,她的后人能得到什么,凭借的不是祖上荣光荫庇,而是自己的力量。
没有绝对的力量,便是勉强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也不会令人心服口服,甚至会引来更多的魑魅魍魉。
便如此刻。
下方那些人无论心中如何想,面上绝不敢对无暇剑君有丝毫不敬不服,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便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烈日缓缓升起,炽烈的风扫过,吹得她乌发飞扬,乘袅仰头看了天空一眼,唇角的弧度更深了几许,最顶端的风更烈了一些,但——她喜欢。
她吸了口气,转头看向旁边的男人,面上笑容灿烂:“剑君,比试马上要开始了,我先下去了。”
终有一日,她会凭借自己的力量,名正言顺的坐在这个位置上。
她抽出了自己的手腕。
蔺霜羿掌心空空,却没有理由留她。
接下来是为期十日的守擂。这期间,但凡有人挑战,都不得拒绝。挑战之人赢了,那便成为新的擂主。
待到十日后,还留在擂台上的才是真正的擂主,才能进入最后的决赛。决赛时,十个擂主互相挑战,赢了将得到对方的擂旗。
决赛一共持续三日,三日后,以得到的擂旗数量排名。
比起抢擂旗,自然是守擂更加艰难。
因着要持续十日,消耗甚多,所以通常情况下,除了散修,凡有底蕴的各方势力都不会立刻派出最厉害的弟子。
当然,为了守住擂旗,也不会滥竽充数。
如今日,守擂的第一日,乘风、夜路白、容玉珺、花不期等人都不会上场。
但乘袅既要出这风头,大鱼也还没钓出来,当然不能半途而废。话音落下,她便一跃而下,碧青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度。
自她与蔺霜羿一同过来,便是人群焦点,此刻,更是惹来无数目光。
待看到乘袅落至擂台上时,下方传来一阵惊呼。
“帝女这是要守擂?”
“可今天才是第一日。现在便上场,未免太着急了一些。倘若失误,那便太亏了。”
“帝女虽厉害,但其他人也不差。”
虽然此前乘袅已经证明了自己实力不俗,但第一日便上台,在不少人眼中还是太轻狂了一些。
只不过不等众人再议,忽地又是一阵惊呼传来。
“季少主也上场了!”
十个擂台并排,间距不算太大。乘袅与季烆恰好排在一起。听得下方惊呼,她偏头,便看到了站在旁边擂台上的季烆。
热风呼烈吹来,写着‘乘’和‘季’的两面擂旗随风舞动,仿若两股熊熊燃烧的烈火。
季烆也朝她看了过来,对上乘袅的目光,他说了一声:“抱歉。袅袅,我不得不上。”
他看着她,眉眼间带着几分歉意和紧张,似是唯恐她生气。
因着季烆的上场,乘袅的风头立时被抢走了大半,所以他才说了一声抱歉。倘若她比不过他,那么接下来的数日,便只能成为季烆的陪衬。
乘袅看着他,温柔地笑了笑:“无需道歉,我不介意。斗战台上,本就只有敌人。”相反,这正和她意,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和季烆早晚会有一战。
不到最后,谁知道谁才是陪衬?
两面同样大小同样颜色的旗帜舞动的越发厉害,乘袅忽而抽出白灵鞭朝写着‘乘’字的擂旗挥去。
刷——!
火红色的擂旗上骤然生了一把火,那火并不会烧毁擂旗,反而带着一股冷幽之气,生生不息,在烈风鼓动之下,燃得越来越旺。
那个‘乘’字像是蓦然活了,仿若一条威势赫赫的金龙。
霎时间,从十面相似的擂旗中脱颖而出,成了最耀眼的存在。
季烆怔了怔,转头,入眼的是女子笑意盈盈的面庞,熟悉却又似乎带着两分陌生。
他凝视着旁边的女子,一时竟是失了神。
乘袅忽然转头,白皙的面颊上浅浅梨涡闪动,保持着客气有礼的笑容道:“阿烆,专心比试哦。”
依然是亲昵的唤着他的名字,带着笑,语气柔和,似在提醒他,季烆却感到了更多的陌生。
敌人二字不住的在耳边回旋。
最上首,蔺霜羿只瞧见两人互相看了几眼,相视而笑,还互相称呼对方的小名,只觉刺眼刺耳,唇角越发平直。
幸而在他发作之前,耀火长老率先哈哈大笑:“小孩子的把戏,让诸君见笑了。”乘宿不如他外放,但唇角也微微勾起。
与他们相反,其他抢到了擂旗的势力没人笑得出来。
夜重光忍不住冷哼一声:“花里胡哨,擂台之上,还是要看实力。”
季家人的脸色也不怎么好。
毕竟乘袅与季烆的擂台离得近,那面乘字旗几乎是压住了季家的擂旗,虽这不是正式的比试,也不意味着胜负,但关系脸面。
然不管是不是小孩子的把戏,不管是否花里胡哨,至少这一刻,所有人都只看到了那面‘乘’字旗。
而且珠玉在前,他们便是跟着做了,也不过是拾人牙慧。
再加上季家和皇室的微妙关系,碍于婚约,他们更无法如夜重光一般直白的表现出不满。
除此之外,众人不由朝上首看去,却见端坐在上位的男人没管他们的机锋,目光直直落在擂台之上,不加任何掩饰,近似专注。
更准确的说是落在了乘袅的身上。
他甚至没有看自己的弟子一眼。
注意到这一幕的人不少,其他人怎么想不知,季家人心中却是难言复杂,也生了不满。
然再是不满,也不能说出来。
梅望雪没说话,只维持着面上温和的笑,一边饮着茶,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都已经出了一场风头,乘宿心态平和,笑着回道:“夜长老说的是,最后看得还是实力。要开始了,我们还是看小辈们比试吧。”
话音刚落下,咚咚咚激烈的战鼓声起,守擂比试正式开始。
*
前来挑战季烆的修士最多。
毕竟机会难得,若是平常,他们根本没有机会与季烆比试,而且与强者对战,虽然多半是输,但能锻炼自己,也能学到不少。除此之外,也有一部分人也是想要消耗季烆的实力。
他既然要出这个风头,那便要做好准备。
季家发展蒸蒸日上,眼见着要成世家之首,有想要追随其的人,当然也有看不得的人。
因此,季烆才一上场,挑战者便源源不断。才第一日,竟就比了不下十场。当然,他逢战必赢,而且赢得非常漂亮,皆是五招之内便解决了对手。
与他相比,乘袅虽然厉害,但风头暂时比不过他。
她到底不是剑修,倘若不动用噬魂藤,只用白灵鞭,杀伤力自是比不过剑修,所以前期,自也不如季烆出彩。
这风头被抢走了不少。
“不愧是未婚夫妻,果真同样厉害。”
“哪里是同样厉害?这话夸张了一些,帝女虽不错,但比之季少主,还是差了些许。”
“已是极好了,毕竟帝女才将将进阶,能有这番表现,已是少有。”
“待过一些时日,帝女定然不会比季少主差。”
因着抢擂旗时的表现,有不少人看好乘袅,但更多的人还是认为她虽不错,但到底稚嫩了一些,过于冒进。
才将进阶,竟然就这般大胆,自信虽好,却不能自负。便是勉强守住了擂旗,在决赛时,怕是也要因消耗过多,最终得不到什么好名次。
“本来是有望前三,如今怕是连前十也不一定能守住了。”
这些议论,乘袅自然都听到了,也早在她意料之中,并未放在心上。她既已下了决定,便不会后悔。
况且,也无需后悔。
不过她也不差什么。
虽则不像季烆那般赢得快速激烈,却也足够精彩。连续五人挑战,她全都在十招之内赢了。
十个擂主皆是精英,即便比不得季烆,但也是同级之中令无数人仰望的佼佼者,比试精彩程度比之金丹精彩数倍。
因此,前来观摩的人比之前还要多。
元婴之上的高手和大能们基本端坐于观战台,但元婴及其之下的修士为看得更清楚,大多围在斗战台周围。
文喜亦是如此。
其实她伤势未愈,心魔未消,本不该出来。何况,因着之前之事,她还深受排挤。
今日出发前,师尊梅望雪曾劝她:“你伤势未愈,不如便留在府中养伤吧。”
文喜明白师尊的意思。
自她败在帝女手下,沉寂了几日的流言蜚语又多了起来,不至于动手,但奚落嘲笑她的人不断。每次她出去,都会引来异样的目光。
这般情况下,其实留在府中静修才好,但文喜不想如此。
她的确败给了殿下,但一时的成败不代表一世,倘若她躲在屋中不出,岂不是当真成了缩头乌龟?
思及此,文喜便道:“师尊不用担心,弟子无碍。一些小话奚落而已,弟子还能承受。”
“修行之路千难万险,倘若我连这点挫折都经受不起,有何脸面做您的弟子?又何谈前程?”
起初,文喜的确难以面对同门和旧友等的目光,几次三番想要放弃。但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从一个普通农女到令人羡慕仰望的昆仑弟子,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险阻,若就这般轻言放弃,如何甘心?
“此前是弟子走得太顺,以至于心高气傲,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她向梅望雪躬身一拜,郑重道,“大比机会难得,弟子不想错过这个观摩学习的好机会。”
闻言,梅望雪深深看了她一眼,片刻,便笑道:“好!你能这般想,为师便放心了。”
她没有与昆仑同门站在一起,而是独自寻了一个角落站定,认真观看台上比试。
十座擂台同时启动,每场斗法都精彩至极,看得人眼花缭乱。但其中,季烆与乘袅最引人瞩目,关注他们的人也更多。
文喜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两人身上,先是季烆,最后停在了乘袅身上。
自进阶元婴后,她瞧着年岁大了一点,属于少女的青涩稚嫩已完全消失,气势越盛,整个人越发光彩照人。
因参加比试,她打扮得比平常简洁利落,三千青丝挽成高鬓,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一袭束腰碧青色衣裙,衬得她身姿灵妙,雪肌玉肤,毓秀灵动。
哪怕是如此简单的装束,也无损其丽色花容,反倒越发突显她本身的灵秀。
文喜看得出神。
恰此时,耳边忽然响起了其他人的声音,有人问她:“文师妹,你觉得季师兄和帝女殿下谁更厉害?”
文喜虽做好了承受那些奚落嘲讽的准备,但真的面对,并不如她想得那般轻松。她曾经得到过多少荣光,如今便受到多少恶意。便如此刻,问话的人是同门师兄,旁边还站着其他同门,此刻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个问题,充满了恶意。
相似的问题,在观战台上也被人提起。
低阶修士只看得见胜负,但同级或者以上的高手大能却能看得出其中差别。
管站台上,季家老祖终是忍不住道:“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帝女实在是进步神速。这般瞧着,不比烆儿差。”
说着,他看向蔺霜羿,忽而问:“剑君眼力好,您瞧着如何?烆儿与帝女都受过您的教导,您以为他们谁能得胜?”
听得这话,在场所有人都精神一震。
第一日,乘袅接受了二十人挑战,全胜。
第66章
季烆当然也无一败绩, 截止目前,他在擂台之上的表现更突出。剑修勇往直前,锐不可当, 后面几场, 他甚至只用了三招便击败了对手。
连续比了一日, 依旧神采飞扬, 毫无疲倦之色。
总之,两人对比,皆极为出彩。
但因两人还未正式对上, 所以暂时不好下结论。
一个是弟子, 一个也是由他亲自教导,所以剑君更看好谁?
不仅是季家老祖想知道,其他人也想知道。
蔺霜羿方才的目光和心神全都放在了乘袅身上,并未注意到季烆。但正如季家老祖所言, 季烆是他弟子,作为师尊,他当然了解弟子的实力。
同样,教导了乘袅数月,他也了解乘袅的能力。
他听出季家老祖话里的试探。
“季尊未免太心急了一些。”不过不等他开口,乘宿率先笑道, “想要知道谁更厉害,左不过多等几日便可。现在问了剑君,得了答案, 岂不无趣?”
“不错, 太早知道答案, 便失了乐趣。”云霄宗宗门跟着笑道,“依我看, 不若等一等。十几日而已,眨眼便过了。”
蔺霜羿看了他两人一眼,没有开口。但沉默便意味着赞同。
见他这般态度,不少观望的人也纷纷附和道:“正是。反正早晚会有个结果,何须急于一时?”
“还是看比试吧。留点谜底,更有趣。”
季家老祖脸色微沉,还想再说什么,便听上方传来清冽如冰的声音:“时间到了。”
话落,钟声响。
第一日守擂结束了。
擂台上,乘袅收起了白灵鞭,笑着下了战台。蔺霜羿在观战台上等了一会儿,却见她看也没看他,径直回到了乘宿身边,竟像是把他忘了。
分明是她说想他,想要他来看她的比试,结果却把他忘了?
蔺霜羿莫名有些气怒。
不等多想,他飞身而下,准确的落在了乘袅身边,淡淡道:“回去吧。”
“剑君!”
直到此刻,她似乎才想起了他。
女孩欢快的唤他,抬头朝他笑得明媚,灿烂胜朝阳,漂亮清澈的眼睛里终于只有他一个人了。
“您要和我一起回吗?”
蔺霜羿心里的闷气散了两分,面色平淡的嗯了一声道:“既是我送你来的,当然送你回去。走吧。”
说着,不等乘袅回答,他目光淡淡扫向一旁欲言又止的乘宿等人道:“本君送她回去。”
他都主动这般说了,乘宿当然不能拒绝,便点头应了好:“那便劳烦剑君了。”
蔺霜羿朝他轻点下颌,没多停留,直接带着乘袅走了。他是要和她一起回,但仅限于她。
从始至终,都无视了季家老祖等人。
季烆皱眉,想要跟上去,却被季家老祖一把拉住:“季烆,站住。”说着,更直接给他下了禁制,暂时限制了他的行动。
最终,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前方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并肩离他远去,他不自禁咬紧了牙关。
直至身影彻底消失,前方两人都未曾回过头。
相比季家人的沉凝冷闷,乘氏众人大都神情轻松愉悦。乘玉年纪最小,藏不住话,开心地道:“剑君对殿下真好,也不像是传说中的那么难以接近嘛。”
至少面对乘家人,剑君并未怎么摆架子,称得上是彬彬有礼,温和近人。
但事实上,面对其他人,蔺霜羿依旧是那个冰冷如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无暇剑君。
这一点,季烆和季家人体会更深。
季家老祖也没了打探的心思,沉声道:“回府吧。”
随着众人离去,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斗战台内外渐渐清空。季烆没有跟着回季府,选择回了昆仑府邸。
季家老祖没有拦他,只在他走时说了一句:“烆儿,我们季家如今还不能失去剑君的帮助。”
即便蔺霜羿从未主动出手为他们谋取利益,但只要季烆一日是无暇剑君的唯一亲传弟子,季家便能靠着这个名头,行事自来更加方便。
这一点,季烆当然也明白。
从他成了剑君弟子后,便得到了无数的好处。他如今能有今日的地位,有一半来自于他有一个天下第一的师尊。
“我明白。”他心头忽然生了一股强烈的沮丧和战意,“老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没有误会。”
但今日蔺霜羿对乘袅的态度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那显而易见的重视,谁也无法无视。以前还能以乘袅是他的未婚妻这个理由解释,可此前,师尊对他都从未有这般在意。
如此,又是何意?
季烆不想误会,但男人在这方面尤其敏锐,他在师尊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威胁。
或许只是他想多了。
在没有证据之前,他并不想胡乱揣测。
季烆深吸口气继续道:“老祖,孰轻孰重,我分得清。”
季家老祖深深看了他一眼才道:“你清楚便好。烆儿,于修士而言,最重要的是前程,不要忘了这一点。”
季烆不言。
季家老祖继续道:“我会督促那些蛊师,命他们加快进度,尽量在大比结束前拿出解决同命蛊的法子。”
说到此,他眸光微暗,意味深长道:“你与帝女到底还有着婚约。只要同命蛊解了,你们便能成为真正的夫妻。”
听得这话,季烆心里微松了口气。
是了,他才是袅袅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只要解了同命蛊,他们便能完婚了。梦里的那一幕,永远也不会出现。
*
蔺霜羿把乘袅送至宫门才停下。
其实距离不远,而且在帝都之中,又是大比期间,大能和高手无数。乘袅身边还有金甲卫护法,便是盘龙教再狂妄,也无法在这般情况下要了乘袅的命。
但乘袅还是向他道了谢:“谢谢剑君送我回来。时辰不早了,那我回去了,不打扰剑君了。”
她声音甜软,依旧朝他笑得开心,却不如以前黏他。
以往分明半个时辰不见他,便会缠着他,甚至还会红眼睛哭鼻子。而今,却笑着与他道别。
此前,蔺霜羿觉得麻烦,现在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想说其实没有打扰他,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他还没有想清楚,不能留她。当然,乘袅也没给他挽留的机会。
到了别后,她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进了宫门。没一会儿,身影便彻底消失了。看上去是那般的干脆利落,都没回头看他一回。
一点不舍也没有。
蔺霜羿心里又空了一下。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再也看不到女子的身影,这才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无人看见,背过身去的刹那,乘袅微微翘起的唇瓣。
脑海里,回天珠忍不住问:“你不是要追蔺霜羿吗?怎么不留他,或者和他一起回去?”
声音里充满了疑惑。
乘袅没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你这是支持我了?”
回天珠下意识大声反驳:“才不是!我才不支持你这个移情别恋的人!我、我只是好奇而已。你别乱说。”
乘袅哦了一声:“不支持就算了。”
回天珠被堵了一下,想要再问,又觉得没面子,最后气闷的嘟囔:“明明是你自己舍不得。”
回天珠与她神魂有连,若乘袅不刻意掩饰,它能感知到她的一些情绪。
乘袅心情极好的轻笑。
幸而是晚上,否则她还真不一定能忍下来。
当然……现在也的确有点舍不得。
乘袅压下了想回头的冲动,加快了脚步。小不忍则乱大谋,时机未到,她的线还得放长一点。
她早说了,
——她要他主动朝她走来。
*
这方,面对同门的询问,文喜久久未回答。
见她不答,同门师兄又笑着问了一次:“这个问题很难吗?文师妹竟要思考这般久?”
“也对,一个是救命恩人,一个却是心爱之人,想来的确不好回答。倒是我问得唐突了。”
这话一出,周围人看向她的眼里不掩讽刺。
文喜面庞绷紧,冷冷看向几人道:“这是我的私事,与你们无关。”
话落,她转身便要走。那些人也没拦着她,却是跟着她一起走。大部分都是同门,同住在昆仑府邸,自然同路。
便是文喜想要甩开他们,竟也没有合理的理由。
那些人笑着道:“文师妹这是落荒而逃了?走这么快作甚,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文师妹急什么?不过是问个小问题而已,何必动怒?”
“还是因为我说了实话,所以你恼羞成怒了?”
“文师妹,做人还是得大气一些。作为修士,天赋固然重要,品行心性却更重要。”
“上天在看着呢,谁做了亏心事,可瞒不过天道,瞒不过世人的眼睛,你说是吗?”
这里本就是角落,不易被人察觉。如今比试结束,人流渐散,注意到此地的人极少。当然,以她现在的名声,便是有人看见了,也不会出手相助。
直至回了府,文喜也没有摆脱这些人。
自留影石影像传出后,还愿意帮助她的人便只剩下师尊和李韶师弟。
而这一次,师尊不在,李韶也未来,只留她独自面对这番刁难。
她已没了掌门亲传弟子之名,只是昆仑杂役,如她这样身份的弟子,自然不可能拥有独立的院落,只能与他人同住。
行至院门,文喜想进去,却被人挡住,明显是不放她走。她抿唇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同门师兄笑了一声:“我们也没做什么,只是问你一个问题而已,文师妹回答了便是。季师兄和帝女殿下,你想要谁赢?”
文喜握紧双拳,心里聚着火,冷眼看着面前的人,冷声道:“不管谁会赢,总之,不会是你们这些连擂台也上不了的人赢。”
这话一出,几人脸色都冷了下去。
师兄冷笑道:“我们上不去,你难道又能上去了?还不是殿下的手下败将。”
“不错,以前还以为你多厉害,不过是只纸老虎。文喜,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们?至少我们知道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高高在上受人追捧的掌门弟子?呵呵,你现在不过是一条阴沟里的臭虫罢了!”
“可不就是臭虫吗?竟然还妄想与帝女相比。”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不自量力!”
无数的恶语如利剑席卷而来。
丹田处金丹急转,体内气血翻涌,怒气勃然而发,犹如翻滚的凶兽,似要破土而出。
她看着面前那些刻薄恶毒的人,心想,只要他们死了……那便安静了吧。
“生气了?”
“怎么,想要打架?”
“可以啊,我们奉陪。”
那些人也察觉到了她的愤怒,但他们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嘲讽道:“怎么不动手,怕输吗?”
欢喜剑已断,但她已经炼成剑意,只要她心神一动,便能杀了这些人。
杀了他们!
文喜牙关紧咬,双拳握得极紧,眼里墨色渐浓。
“你们在做什么?”
直至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她如梦初醒,猛地收回了差点破出的剑意。
她几乎被晦暗掩埋的眼睛深处重新亮起了一道微光。
“季师兄!”
方才还言语恶毒羞辱她的那些人全都闭了嘴。
文喜回头,便看见了朝她走来的季烆。他面色沉凝,一如既往的冷漠,眉心微蹙,冷冷看着羞辱她的人道:“这么晚了,还不回去?欺负同门,你们忘了宗门的门训了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与他离得这般近了。
这些日来,季师兄对她唯恐避之不及。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主动朝她靠近。文喜心头复杂难言,看着那张熟悉的俊颜,一时有些痴了。
相比面对她的嚣张,对上季烆,那些人态度好了不知多少倍。
“季师兄,我们没有欺负文师妹,不过是与她开个玩笑罢了。”为首的师兄温和笑道,“而且我们说得也是事实。作为被表白的当事人,季师兄想必比我们更清楚不是吗?”
季烆脸色冷沉。
但为首师兄并不畏惧,依旧笑意盎然:“敢作敢当,我们昆仑也不需要那等背信弃义的小人。”
“季师兄,你是要替文师妹教训我们吗?”
季烆看向他们的目光冷到了极致,身上的灵息剧烈波动,一触即发。
昆仑府邸建了万年,府中有一株长生树,高达千尺,树峰直入云端。坐在上面,几乎能看清帝都全貌。
送了乘袅,独自回来后,蔺霜羿也没心思回去休息。
心烦意乱之下,便上了长生树。他记得他那嗜酒如命的师尊在那里藏了酒。蔺霜羿并不嗜酒,因幼时在寺庙的缘故,他几乎不会饮酒,可今日心浮气躁,却想喝些酒。
最好是烈酒。
不想,他方上来,还未打开酒坛,垂首便无意中瞧见了下方那一幕。
距离太远,下面的人察觉不到他。
蔺霜羿却能把下面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也听得分明。他并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也从不在意外人的事,可这一回他垂首静静看了下方一会儿,开酒的手微顿,修长的手指动了动,片刻,他放下酒坛,从怀里取出了传音石。
“乘袅。”看着下方对峙的两方人,蔺霜羿第一次主动启动了传音石。
那头,女子欢喜的声音很快传来:“剑君,您找我?”只凭声音,也能想象出她的模样。
蔺霜羿轻嗯了一声,另一只手扯了扯衣襟,凸起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眸光暗沉,沉默片刻,他才开口,声音却如平常般轻淡平静地说:“你现在来昆仑府邸,我有东西要给你。”
第67章
“蔺霜羿找你什么事?”回天珠不满, “这天都要黑了,还让你过去作甚?要给你东西,他怎么不自己过来。”
是啊, 他怎么不自己过来?
以蔺霜羿的性子, 若有东西要给她, 该如上次送雪蛟龙筋一般, 而非让她过去。毕竟这样一来,麻烦了不少。
他怕麻烦的。
乘袅知道。
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乘袅便没继续想下去, 反正等她过去了, 一切疑惑都能解开。
去之前,她换了一身新衣裳,又梳了一个漂亮的发髻。没了白日的利落,却多了几分女儿娇俏。
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 直到满意,乘袅这才出了宫。
皇宫距离昆仑府邸不远,不过半刻钟,乘袅便到了。这般短的时间,中途,蔺霜羿又联系了她一次, 像是在催促。
“到了吗?”
“到了,剑君,您在哪儿?”
乘袅装作没发现那份隐约的迫切。
蔺霜羿道:“我来接你。”
话落下不过几息, 他人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速度之快, 让人反应不及。
乘袅眨了眨眼,仰头, 眸光亮亮地看着他:“剑君,您来得好快。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哪里是重要的东西,不过是他随口扯出的借口罢了。
天色昏沉,月亮已冒出了半颗头。温柔的月色映射下来,洒落在女子雪白细嫩的面颊上,衬得她柔如春水般动人心魄。
她着了一身月白色的纱裙,浅蓝色的柔软裙摆随着轻风摇晃,恍若月下精灵。
蔺霜羿忽而有些不敢看她。
他对美其实不敏感,可此时,却觉得面前的姑娘美得胜过世间所有人。
他心间发烫,下颌绷紧问:“你想喝酒吗?”
嗯?
不等乘袅询问,蔺霜羿便抓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跃而起,很快便落在了长生树上。却不是顶端,而是长生树中间,距离下方有百尺。
以元婴修士的眼力,能够看清地面上发生的一切。
他把她安放在了稳固的树梢上,轻声说:“我师尊留下了几探坛好酒,你可以尝一尝。”
这个答案让乘袅有些意外:“剑君让我来,是来喝酒?”
蔺霜羿打开酒坛,一股浓郁的酒香飘了出来,他提前设好了结界,下方的人不会察觉。
给两人分别斟了一杯酒,他垂眸说:“看下面。”
乘袅心头一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季烆,然后是文喜。情况一目了然,季烆把文喜挡在身后,正为她讨公道呢。
当看清下方情形时,不知为甚,她不觉得生气,反而有些想笑。
原来蔺霜羿特意把她唤来,便是为此。
她忍住笑,面无表情地问:“剑君是什么意思?”怕被蔺霜羿看出来,乘袅微垂着头,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从蔺霜羿的角度看去,她看上去有些失落。
下方。
面对那些人的挑衅,季烆终是出了手,不过因为是同门,所以他并未下重手,只是击退了这些人。
他冷着脸道:“滚。”
“季师兄是什么意思,这是在为文喜出头?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季师兄这般维护文喜,难道不怕被殿下知道?”
季烆声音冰冷:“我喜不喜欢,与你们无关。我再说一次,滚。”
那些人不忿,却又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忍气离开。
待到那些人一走,便只剩下了季烆和文喜两人。季烆转身要走,文喜忙跟上前道:“季师兄,谢谢你。”
季烆顿住脚步,沉声道:“我不是帮你。”
文喜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让她不要误会,她苦笑一声道:“我明白的。我已经犯了一次错,不会再犯第二次。季师兄,你放心,我不会再痴心妄想了。”
“无论如何,这一次还是你帮了我。谢谢你。”
她的脸色发白,不如曾经的健康红润,在月色下,越发多了一层惨白的灰败。
季烆的目光自她带着嘲意的眉目间一扫而过,沉默须臾,冷声道:“你既然清楚,那便该知道该怎么做。”
顿了顿,他冷道:“文喜,不要辜负了你的天资。那些人不值得你费心。”
语气冷硬如石,可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关心?
果然,文喜看向他的眼里都是感激。片刻,她面色一正,声音坚定:“季师兄放心,我明白的。那些人的确不值得我在意。”
她的仙途还很长。
正如季师兄所言,她不必把时间和心思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文喜胸中起了一股心气,认真地道:“我会好好修炼,争取追上你。”
季烆冷冷的扔下一句‘与我无关’,便转身离开了。背影冷漠,态度冷淡,仿佛极为不喜。
但如果真不喜,又缘何要多管闲事?
长生树上,乘袅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心底未有任何波澜。早在季烆从结侣大典上离开的那一刻,他们便已经结束了。
所以她不会为此生气,反而挺高兴。毕竟看到了敌人的软肋,又能借此一用,当然值得高兴。
她低着头,饶有兴致的看着下方的男女。
“如果是我讨厌或不在意的人,我不会管。”蔺霜羿忽然道,“我会教训他的。”
乘袅没有抬头,依旧看着下方,良久,才道:“谢谢剑君唤我前来。您说的是,倘若真的不喜,又何必多此一举?”
声音不如平常清甜,带着微微的沙哑。
蔺霜羿心头有些沉。
忽然有些后悔唤她来,他其实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把方才发生的一切记录下来。当然,他也可以不告诉她。
他张了张嘴,正想开口,便听乘袅道:“剑君,还有酒吗?”他抬眸,才见她已经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张柔软白皙的面庞上没了平日的笑意,她轻抿着唇,低声说:“我还想喝。”
明显不是因为酒好才想喝,而是想要借酒消愁。
蔺霜羿心尖像是被刺了一下,不算疼,却不容忽视。
他没动。
但乘袅自己抢过了酒坛又斟满了酒,又是一口饮尽,然后一杯接着一杯,很快雪白的脸上便染上了绯红。
这是烈酒,凡人一滴便能醉上一天一夜,修士修为越高承受力越强,但多喝上几杯仍然会醉。
数杯酒下肚,乘袅明显有了醉意。
面上红霞散开,微醺的脸庞像是月色下最美的花,眼波流转,绚烂似梦。她忽然朝他靠近,近的几乎要贴在了一起。
蔺霜羿无意识绷紧了身体,唤了一声:“乘袅。”
“剑君。”她伸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裳,红唇开合间,呼出淡淡的热气,酒气熏染,眼色朦胧,“你可以抱抱我吗?”
蔺霜羿呼吸一滞,身体僵硬,没有动。他可以把她推开,但这里到底是一棵树,在树中算是粗壮,却还是有些狭窄。
乘袅醉了,或许一不小心便会落下去。
所以蔺霜羿最后还是没有把人推走。
其实他并不排斥与她亲近。
女子几乎要坐进了他的怀里,仰着头,白如暖玉的脸庞、鲜嫩如花瓣的唇瓣皆在咫尺之下。
蔺霜羿艰难的别开了视线,哑声道:“乘袅,你醉了。”
“我没醉,我很清醒。”
与一个醉酒的人说醉了,当然是没用的。所以乘袅非但没有远离他,更得寸进尺的越发攥紧他的衣裳。
力道有点大。
蔺霜羿不由微微倾身,如此一来,两人便靠得更近了。近到他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馨香,感受到她的柔软。
酒气环绕间,他似乎也有点醉了。
“剑君,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
“那你为什么不抱我?”她皱着秀气的眉头,明显很是不满。醉酒的她比平时胆子更大一些,也更粘人了。
蔺霜羿能说什么呢?
他与她没有任何关系,更没有名分,怎能越过雷池?她醉了,可是他是清醒的。他还比她年长许多,当然更不能做错误的事。
“乘袅,起来。”蔺霜羿喉结剧烈滚动着,声音更哑,“再不起来,你明日会后悔的。”
定然会后悔。
她那般在乎自己的名声,若非情人咒影响,根本不可能与他亲近。是了,就像第二次见面,礼貌却疏离。
“才不会呢。”乘袅摇头,抓着他的衣裳不放,“我喜欢剑君,想要靠近你,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后悔?”
她抬头,目光忽然凝住,落在了男人上下剧烈滚动的喉结上。似乎有些好奇,伸手想要去碰。
温热的指尖方碰到那点凸起,便引来一阵震颤。
蔺霜羿身体紧绷,没想到乘袅竟碰他那里,一时不察,整个人都绷成了紧弦,然伸手抓住了那只比他小了一圈的手。与他相比,实在太软了一些,他甚至有些不敢用力。
“……不要胡闹。”
他吸了口气,轻斥。
这样不行。
蔺霜羿深吸口气,把怀里的人拉开,声音沉肃:“我送你回去。”
“不行的。”乘袅倒是没有拒绝,只是笑着摇了头,“宫里开了防护阵,没有允许,便是大乘期也闯不进去。”
上次蔺霜羿进宫如无人之境,乘袅自然放在了心上,重新调整了法阵,花费了不少灵石。
便是喜欢,也不能放松警惕。
没有主人的允许,便是天下第一也别想进去。
她唇角扬起,笑眼弯弯,犹如明月:“剑君,我想和你一起。”
如此,乘袅自然便回不去了。
蔺霜羿看着怀里面若朝霞的女子,乌黑的睫毛颤动着,小巧的鼻尖挺翘,额间冒出了几滴汗珠,几缕乌发拂在上面,多了几分平常没有的慵懒。
很美。
很诱人。
蔺霜羿有些难以移开视线。他忍不住想着,若是其他人瞧见了她这番模样,会怎么样,眸色蓦然暗沉。
最终,他紧了紧手,没有放开那只手,带着乘袅回了无忧苑。
季烆的屋里亮着灯,隔着窗纸,能看见他的身影。乘袅也看见了,忽然安静了下来,目光凝在那道身影上,低低唤了一声:“阿烆。”
屋里,季烆似乎听到了,偏过了身体。
蔺霜羿前进的脚步一顿。
片刻,加速进了屋。
他把乘袅放在了榻上。
乘袅没有闹,相比方才在长生树上,安静了许多。躺在榻上,半睁着眼睛,神情朦胧,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蔺霜羿有些在意。
他给乘袅递了一杯水,见她乖乖喝了,没忍住,问:“你以前醉过吗?”其实他更想问的是是否在季烆面前喝醉过。
榻上的女子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不等回答,竟就闭上了眼睛,这般睡了过去。
蔺霜羿心头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上前,想要为她盖上被子。然而刚一走近,榻上的人忽而睁开了眼睛,微微抬首,红润柔软的唇从他鼻尖擦过。
应只是一个意外。
因为她又闭上眼睡了过去。
蔺霜羿却有些忍不了了,看着那双软嫩的唇,他清晰的意识到一点。
——他想要吻她。
第68章
这种浓度很烈的灵酒, 普通的元婴修士多喝几杯的确会醉,但乘袅并不普通,她专门做过这方面的训练, 再加上体内有噬魂藤, 哪怕身体醉了, 神魂依旧能保持清醒。
所以乘袅能感受到蔺霜羿逐渐靠近的气息, 加重的呼吸。
离得近了,他身上的檀香味越浓,与那些世家公子身上的熏香或者香粉味不同。浓郁却不腻人, 带着深邃神秘, 引人不自禁想要探索的更多。
此前,乘袅对檀香无感,如今却觉得这气味挺好。
心跳快了一瞬。
她忽然有些想要睁开眼睛,看看面前的男人此时是何模样, 但在最后一刻,她忍住了。
静夜中,她感受到了一股朝她缓慢靠近的热意。
直至近在咫尺,却陡然停了。
榻上的女子双眸紧闭,呼吸均匀,睡脸带着香红, 看上去毫无防备。只要他微微低头,能轻而易举地采撷那份美好。
蔺霜羿呼吸又重了一分,喉咙又干又痒。
他凝眸专注地凝视着那张沉静安和的睡颜几息, 喉咙不自觉急速吞咽了几下, 终于还是别开了头。
重新直起了身体。
他起身, 朝后退去,最终转身快步出了房间。
“师尊?”
刚一打开门, 便瞧见站在门口,似正要敲门的季烆。他们身量相当,浓郁的夜色下,差一点撞到了一起。
这是本不该发生的失误。
以大乘期修士的能力和敏锐,怎会出现在这种低级的失误?
季烆垂眸问:“这般晚了,师尊是要出门吗?”
蔺霜羿没回答他的问题,只眸光冷淡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弟子,眼里无甚温度,看了他一眼说:“既知晚了,你在这作甚?”
若非他出来,季烆该敲他的门了。
蔺霜羿想到了乘袅在进到无忧苑时对着隔壁那间屋子唤出口的那一声‘阿烆’,面色十分平静,眼底深处却骤起了一丝幽深的冷霜。
季烆拢在袖袍中的手缓缓收紧,声音低沉,回道:“我方才听见了一些动静,恍惚像是袅袅的声音,便出来看看。”
说话时,他抬起了头,直视着蔺霜羿。
蔺霜羿平静的回视他,面色无任何改变:“你听错了。”
“是这样吗?”季烆却没动,仍然站在门口,视线却是越过蔺霜羿朝屋里看去。屋中情景一览无余,一切如常,无甚改变,他顿了顿,目光却是不由朝着床榻看去。
榻上齐整,没有躺过的痕迹。
蔺霜羿没有阻止他,待他看完,才淡声道:“看清楚了?”声音平淡,又似乎夹杂着一丝冷沉的讽刺。
“不敬师长,这便是你学到的规矩吗?”他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季烆,是本君太过纵容你了。”
随意窥视师长的内寝,的确是大不敬,也是没有教养。
季烆立时垂首请罪:“是弟子冒犯,请师尊责罚。”
不等蔺霜羿回答,他抿了抿唇,又补充道:“弟子只是太过思念袅袅,许是听错了,所以才做出这番不合时宜之举。弟子有错,任凭师尊处置。”
蔺霜羿此刻一点也不想看到他,也没心思罚他,闻言,冷冷说了一个:“滚。”
季烆双拳握得更紧,低着头应了一声是,只眉目间的恭谨似乎少了两分。他没有再朝屋内看,转身离开。
背过身的刹那,季烆脸色猛然冷了下去,仿若凝了一层浓厚的冰霜。
屋里的确没有人,榻上也无人接触的痕迹,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因为思念,所以才出现了幻听。
毕竟此时乘袅应在公众,又岂会深夜入外人屋中?
何况那个人,还是修无情道的无暇剑君。
可当真是错觉吗?
轻风柔柔拂过,吹起了地上的落叶,一股熟悉的馨香也随着风从他的鼻尖拂过。那香,独一无二,只有一人在用,他曾闻过无数回,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那是——独属于乘袅的味道。
而这股香味,如今与檀香交融,在他的师尊身上最是浓郁。
身后,蔺霜羿平静地看着季烆绷紧的背影,漆黑的瞳眸在夜色中越发幽深暗沉,面上无甚表情却莫名令人心神颤栗。
他一直站在门口,没有后退,也没有前进。直到季烆终于回了自己的房间,听到关门声,他才收回了视线。
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他抬起袖口,嗅了一下。
那股淡淡的馨香悠远淡雅,萦绕在上面,经久不散。便如体内那股乱窜的燥热,伴随着一直没有冷却的佛珠,牢牢地困住了他。
应该克制,却又难以忍耐。
明明才喝了一点酒,他似乎也跟着醉了。
但大乘修士,又岂会轻易喝醉?便是最烈的灵酒,也难让他醉去。
蔺霜羿烦闷的扯了扯衣襟,因着不久前被乘袅用力抓过,胸前的衣裳带着显而易见的皱痕。
良久,他转身回了屋。
方一踏进去,屋中情景便是一变。其他地方无什么变化,唯有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床榻上,多了一个睡得脸色红扑扑的姑娘。
蔺霜羿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径直去了后面的汤池。他脱下衣裳,闭着眼泡进了冰冷的水里,直到被冷气环绕侵蚀,那股几乎淹没了身心的躁动才算是平息了下来。
可心神仍然未宁。
哪怕泡在冷水之中,哪怕看不到那人,可那道倩影早已深入心中,难以忘怀。
他内视丹田,看见了元婴上多了一道裂痕。正如那颗无情道心,裂痕已生,再难回转。
蔺霜羿蓦地睁开眼睛,本来黑深的眼不知何时竟变成了血红色,瞳孔深处还带着一抹幽绿之色,仿若兽瞳。在黑暗的空间中,发出幽冷的凶光,像是急切地想要吞噬着什么。
榻上,又等了一会儿,乘袅无奈的睁开了眼睛。
“你故意的吧?”回天珠在脑海里不满地说,“你听到季烆的声音了,你刚才故意喊他的名字?”
计划只成功了一半,乘袅心情不怎么好,口气也不好:“是又怎样?”
回天珠不满又不解,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等乘袅回答,回天珠忽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想让他们师徒反目成仇?!”
看来这颗珠子也不算太笨,偶尔也有灵光的时候。
没了私情,季烆便是能给她带来威胁的敌人。他出身季家,季家于皇位虎视眈眈,她当然要削弱敌人的力量。
季烆虽潜力巨大,但到底年轻,还需成长。在他没成长起来之前,无暇剑君无疑是他与季家如今最大的靠山。
不用蔺霜羿做什么,只凭师徒名分,季烆与季家便能得到数不尽的好处。
所以在没有更好的选择时,季家绝不可能主动与剑君闹翻。而现在的季烆,还无法与家族抗衡。
哪怕愤怒不满,也违背不了家族的选择。但这不代表,他心中不会有怨怼。
家族与爱情,孰轻孰重?
乘袅并不想去验证这个答案,也对此没有任何兴趣。她只会选择做有把握之事。
于季家,剑君至关重要,无可替代。可于剑君,季家和季烆又重要吗?没了剑君做靠山,季烆还能是无数人敬仰称羡的新一代第一人吗?季家还能如此猖狂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你不是想要蔺霜羿吗,怎么还要利用他?”回天珠的声音听着像是要哭了,“你怎么这样啊,怎么变得这么坏!”
乘袅挑眉:“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样?”
相处这么久,她早发现,在回天珠心里,她是个‘好人’。从一而终,重情重义,无怨无悔,以德报怨,像是一朵纯洁的白莲花。
她很好奇,上一世的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让回天珠有这种认知。
回天珠抽泣了一声,扔下一句‘我不会被你骗了’,背过身,便不理她了。当然乘袅现在也没心思理会它,她大半心神都放在了蔺霜羿身上。
又等了半个时辰,乘袅有些不耐烦了。
她不想承认自己判断失误,或是高估自己,亦或是刺激不够?也对,蔺霜羿到底修得是无情道,道心坚固如石,在那本书中,直到飞升,他都没有丝毫动摇。
这般想着,乘袅便不着急了。
若是不够,再加便是。
对于这么个大宝贝,反正她有的是耐心。正想着时,蔺霜羿终于出来了。他用灵力烘干了身上的水汽,看不出才刚泡了半个时辰的澡。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如夜色般深浓的颜色衬得他身姿越发修长,少了几分飘渺,多了几分冷厉,虽瞧着更冷了些许,却也添了一点人气。
他的衣襟比平常高了一点,显得有些过于工整了些。除了脸和手,其他地方被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剑君。”乘袅装作刚睡醒的模样,坐起身,环顾了一圈屋子,揉了揉眼睛,疑惑,“我怎么在这里?”
“你醉了,我便先把你带了回来。”蔺霜羿神色和声音都已经恢复了平常,表面看不出什么不对,“要回宫吗?我送你回去。”
蔺霜羿没有靠近,与她保持了几步的距离。
乘袅眼角余光比了比,觉得有点远。莫名有一种这男人对她避之不及的感觉。她心里微妙的生起了一点不爽。
想避开她,那她偏要靠近。
“不要。”她一口回绝,瞧着面前冷冷清清的男人,拖长了音调,“我想与剑君一起。”
她总是这么直白,令人无法招架。
蔺霜羿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有些不受控制。但他的理性和骄傲让他无法在此刻做出那些事——便是要做也要光明正大。
在名分未定之前,他需要与她保持距离,也不会再有亲密行为。
所以只克制的看了一眼,蔺霜羿便移开了视线,平淡地说:“那你便留下吧。”
蔺霜羿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
它已经不烫了。
可能再也不会烫了。
乘袅还以为他要拒绝,不想他一口应下,准备的话便被堵回了喉咙里。她想了想,下床想要朝蔺霜羿靠近。
结果刚走了两步,便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挡住。蔺霜羿伸手一挥,竟在他们之间设了一层结界。
“明日不是还要比试吗?你喝了酒,今晚便早些休息吧。”说着,蔺霜羿盘腿坐在了另一张软榻上,面色淡淡地闭上了眼睛,一颗一颗拨弄着佛珠,仿若老僧一般入定了。
那冷情寡欲的模样,仿若之前的一切全是错觉。
乘袅:“……”
这夜月色清美,风平浪静。
梅望雪看着立在面前的文喜,沉声道:“此回若非季烆及时汇报,为师怕是还要被蒙在鼓里多时。阿喜,你受了欺负,为何不说?”
原来是文喜今日被几个同门奚落为难之事传到了梅望雪耳中。
上报的人,正是季烆。
闻言,文喜愣了一下,心里不受控制的生了一丝甜意,原是季师兄禀报了师尊。她垂首,轻声道:“只是小事而已,师尊事务繁忙,弟子不想劳累您。”
梅望雪看了她一眼问:“是为师的疏忽,让你受委屈了。”
他轻叹着,面上带着一层薄怒:“待大比结束,回了昆仑,本座定会好好管一管此事。我昆仑立宗万年,向来以公正严明立世,门中弟子岂能恃强凌弱,欺负同门。”
瞧见他气得面色发红,文喜愧疚,自责道:“是弟子令师尊蒙羞了。如今还要令师尊操心,是弟子之错。”
“人谁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事情已过去,你不要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梅望雪道,“回去好好修炼吧。”
话虽如此,可事情又怎会真的过去?
作为杂役弟子的这些日子,文喜体会更加深刻。她明白,即便师尊和季师兄帮了她,这事也不会断。
那些人或许明面上不敢再嘲弄她,但私下里,便是掌门也管不了。
但文喜不欲再把这些烦心事说出来让师尊操心,她瞧着梅望雪眉间的疲倦,心中更愧,只应了一声好,便悄声退了出去。
“阿喜,你知道的,为师最看重你。以为师的资质,飞升难望,但你不同。”身后,梅望雪语重心长的声音幽幽传来,“阿喜,你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为师等你登上顶峰。”
听得这话,那一刻,文喜越发的想要提升修为,想要快一点变得强大。她不想辜负师恩,负了师尊一腔慈爱和心血,可是心魔缠身,修为也不是一夕之间可以提起来的,便是有上进之心,也不知前路。
她该如何做?文喜心头沉甸甸的,一时有些迷茫。
待她离开,屋里便只剩下了梅望雪一人。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文喜的背影消失,神色无喜无悲,冷幽的烛光下,他轻轻勾起了唇角。须臾,一道黑影忽然出现在了屋中,浑身上下都罩了黑袍,面容隐没在面具之下。
梅望雪面色不变,不紧不慢地说了两个字:“继续。”
第69章
有结界挡着, 乘袅自然什么也做不了。她倒是没有气馁,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压下心里微妙的不满, 到底还是闭上眼睡了。
那烈酒虽没让她醉, 但也有些影响, 这般情况也不适合修炼。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的确要养足精神才是。
这里虽不是戒备森严的扶凤殿,但因着蔺霜羿在,乘袅竟很快便真的睡了过去。
听着女子浅浅的均匀呼吸声, 蔺霜羿睫毛颤了颤, 到底没有睁开眼。
守擂比试顺利进行,眨眼便到了第十日。今日结束,便会进入最后的决赛。直至今日还留在擂台上的人,才能参加明日的决赛。
因此, 今日的比试只会更加激烈。
此前未曾上场的夜露白、乘风、花不期、容玉珺等人也接连上了擂台,以他们的能力,想要成为擂主并不难。
这十日,乘袅和季烆都未曾有一败,对比其他对手,两人无疑是最闪耀的存在。即便决赛还未开始, 但在很多人心中,已经认定第一名只会出现在他们两人之中了。
当然,支持季烆的人更多一些。
但是这一次的元婴比试, 皇室风头最盛。一来是乘袅出乎意料的表现, 二来便是她与乘风兄妹二人分别占了一旗。
若无意外, 两人都能进入前十。
乘袅有夺冠的希望,以乘风的能力, 或许也能进入前五。如此一来,前五名中,皇室将占两位,这于一部分人来说并非喜闻乐见之事。
所以今日来挑战乘袅和乘风的人源源不断,但两人都全赢了。
观战台上,梅望雪忽然笑着道:“少君和帝女当元祖风范,恭喜宿尊,得了两个这般好的后辈,可真是让人羡慕。两位殿下,定能在前五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乘宿面上保持微笑,温声回道:“梅掌门过赞了,与昆仑高徒相比,风儿与袅袅也不过如此。本尊瞧着,此回的元婴第一应也要落在季烆的身上。还是贵宗教导有方。”
梅望雪笑道:“季师侄能有今日成就,当是剑君之功。”
说着,他看向端坐在上首的蔺霜羿,唇角笑意更深了两分,补充道:“再说了,季师侄还是帝女的未婚夫,不管是他们谁赢了,于皇室来说,不都是喜事吗?”
听他提起婚约,乘宿面不改色道:“本尊倒是想,可惜,想来季尊应不愿意舍了这样一个优秀的后辈。”
他并未提起那一年之约,而是顺着梅望雪的话说了下去。
无论同命蛊能不能解,这份婚约都不可能再继续。但时候未到,有些话没必要在此刻说出来。
季家老祖闻言亦是一笑道:“宿尊已有了少君和帝女这般优秀的后辈,岂能再抢了烆儿去?不过正如梅掌门所说,烆儿与帝女将是未来夫妻,都是一家人,无论谁赢,自都是喜事。”
“还请宿尊放心,关于解开同命蛊一事,季家已有眉目,不日将有好消息。”
乘宿温声笑着道:“本尊便静候佳音了。”面上不显,但他心里却觉得奇怪。于季家而言,应是不愿提到同命蛊。于季烆和季家而言,这事毕竟是一个污点,有损名声。
这季老祖最是好面子,该恨不得此事未发生过才对。然而此时,他却仿佛是刻意提起。
季家老祖忽而起身向蔺霜羿微微躬身半拜道:“说起此事,我倒有一事想求剑君成全。”
上首,一直看着擂台的蔺霜羿终于转眸扫了他一眼:“何事?”
季家老祖笑意更浓道:“烆儿能有今日所成,离不开剑君的教导。烆儿也最是敬仰崇拜师尊,季某便想为他一求剑君,请剑君做烆儿与帝女结侣大典的主婚人,还请剑君成全。”
乘宿微微凝眉。
蔺霜羿的眸色淡了下去,面色冰冷,直接道:“不去,本君没这个兴趣。”
季家老祖脸上笑意微滞。
他故意当着众人的面提起此事,除了有试探之心,也是以为众目睽睽之下,蔺霜羿多少要给几分面子。况且他与季烆到底多年师徒,总归有些师徒情谊,却不想他竟当真毫不客气的拒绝。
季老祖一时有些羞恼。
他实力的确差了蔺霜羿半筹,但也是高高在上的大乘修士,自他修为突破至大乘后期之后,还未有人对他这般不客气。
“剑……”
“本君也不想浪费这个时间。”不等季家老祖再说,蔺霜羿面色平静地说,“有一便有二,焉知不会还有第三次。言而无信,不知其可。即便是本君弟子,亦不例外。”
这话一出,周围便响起了几声低笑。
蔺霜羿本不想与无关紧要的人废话,但他实在不想听到任何与婚约有关的话。他看着季家老祖那张慈和的脸,只觉碍眼。
季家老祖脸上的笑意已经要维持不下去了。无暇剑君这是明言表示对季烆当初不守诺言,逃了结侣大典的不满和讽刺。
便连师长都不满,何论其他人?
有今日无暇剑君此言,季烆的品行怕是又要被质疑。不仅如此,连季家声望也要遭受打击。
“还是剑君眼明心清。”容清雪冷冷勾起唇角,是笑又无笑意,“置下满堂宾客不顾,扔下未婚妻子,堪称品行低劣。这般的人,凭何能做剑君弟子?倒是辜负了剑君一番教导。”
季家老祖立即道:“容家主的话未免太偏颇了一些。烆儿的确有负帝女,也犯了错,但事出有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去死吧?”
“是救命恩人,还是心心念念的小情人?”容清雪讽刺道,“答案想来只有季烆最清楚。”
“容清雪,你什么意思?莫要空口污蔑!”
季家老祖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大乘期修士的威压便要朝容清雪压去。一个合体期而已,季老祖并不放在眼中。
乘宿等人面色一变,便要起身阻止。只不过不等他们动作,一股比季家老祖还要强大的威压犹如重山压了过去。
季老祖立时闷哼了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半步。心中骇然,他以为同是大乘期,自己最多只比蔺霜羿差半筹,不想竟是一个回合,便落了下风。
细密的冷汗侵湿了身上的衣裳。
季家老祖勉强站定,维持了最后的体面。
“太吵了。”蔺霜羿面上无波无澜,冷冷开口,“闭嘴。”
季家人的脸色都变了。
乘宿立时道:“剑君说的是,一些口角而已,季尊何需动手?未免太小题大作了一些,还是安静看比试吧。”
纵使季家人有万千不满,此刻,在强压之下也无法开口。他们都没想到剑君竟是这般态度。
季家老祖修为最高,感知最是灵敏。敏锐的察觉到那股威压之下隐藏下的愤怒。
他心中一沉,只觉有什么事要脱离掌控。
今日之事传出去,季家必要遭受冲击。得到这番结果,季家老祖开始后悔方才的试探,早知便不说那些话了。
容清雪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悠然饮了一杯茶水,忽然说:“酉时了,比试快要结束了。”
酉时。
距离今日守擂结束,只剩下一个时辰。元婴比试的前十将定。十座擂台都已安静了下来。
等了一炷香,再未有人上台挑战。
“既无人上台挑战,看来前十已定,如此,不如提前结束吧。”云霄宗宗主道。反正也只剩下了不到一个时辰,干等着也是无聊,结束也无不可。
往届大比也有这种时候,所以他这个提议并不突兀。
乘宿点头道:“既如此,那便……”
“等一下。”只是不等乘宿说完,今日一直沉默不言的夜重光忽然开口,“谁说无人挑战了?”
当然,自抢擂旗那日夜明晟惨败,夜重光便安分了许多。
话音未落,便见一道身影朝擂台飞速而去,速度之快,除了观战台上的一众高手能看清,围在擂台周围的人只觉眼前一花,连人都未曾看清。
“……那是夜明晟?”
夜重光一扫眉眼间的丧气,大笑道:“不错,正是吾儿。上次败给了帝女,吾儿这些日子苦心修炼,今日终有所成。”
随着他出声,便见夜明晟落在了一处擂台上。
正是乘袅所在的擂台。
众人明了,这是想要一雪前耻。
擂台上,夜明晟看向乘袅,身周灵光大盛,一扫此前的败相,他看向乘袅的目光中,满是挑衅和阴狠,冷笑道:“帝女殿下,可敢接受夜某的挑战?”
乘袅挑眉:“夜公子这是要突破化神了?”
不仅是乘袅看了出来,台上台下的人,便是低阶修士都看得出,夜明晟修为大涨,似乎随时可以突破至化神。
只凭气势,便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般威势赫赫,明显来者不善。与此时的夜明晟相比,乘袅显得太过单薄脆弱。
“短短时日,夜公子竟有了这般大的突破?”有人难以置信,但修为是实在的,不信也得信。
“帝女此次怕是危矣。”
乘宿等人脸色沉肃。
夜明晟大方承认,笑道:“承蒙帝女关照,夜某的确要突破了。”事实上,他已经是化神期,不过是用了秘术掩盖了本身的修为。
化神对战元婴,他必胜无疑!
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能把乘袅踩在脚底,随意践踏,以报当日之耻辱,夜明晟便兴奋无比。体内灵力飞快流传,气血腾涌,浑身都止不住激动的颤抖。
他舔了舔唇,眼里隐约有红光闪过:“殿下怕了吗?”
乘袅却是笑了。
终于来了。
总算没有让她白等。
她看向夜明晟,面上毫无惧怕之色,轻笑道:“话不多说,夜公子,请吧。”等了这么久,可别让她失望啊。温养在神魂处的噬魂藤蠢蠢欲动。
借助噬魂藤,从夜明晟的身上,乘袅感受到了一股隐约的魂力波动。
那股魂力与夜明晟并不相合。
其他人或许察觉不到,但有噬魂藤的她,对这方面无比敏感。一切似乎都印证了心中的猜测。
年轻的帝女今日着了一身素净的白衣,显得清丽脱俗,笑起来时更是美不胜收,然夜明晟却不觉惊艳,厌极了那张漂亮的脸蛋和那抹悠然的笑。
他心中戾气勃发,再也忍不住持刀便豁然砍去。
这一刀,气势惊人。
乘袅挥鞭一挡,卷住刀身,欲要折断那刀。
夜明晟大笑:“殿下,同样的招数第二回便没用了。你的鞭子厉害,我的刀也不差。”
话音未落,他的刀上忽然燃起了熊熊烈焰,暴烈的火焰滚烫如岩浆,所过之处,灼烫无比,久久不息。
白灵鞭霎时被烧得通红。
火势顺着鞭子朝上,蔓延到了乘袅的手上。
一旁观战的人甚至觉得有刀锋从面上划过,竟带起了一阵炙痛。众人骇然,下意识朝后退去。
眨眼间,乘袅便被烈火包围。
火势越来越大,伴随着无数的刀影,几乎把她淹没。不过瞬间,便再也看不到了她的身影。
分别在她两旁擂台的季烆和乘风脸色惊变,本能想要冲上去。但擂台之间布有结界,他们无法过去。
乘宿等人骤然起身,容清雪放下了茶杯冷眉微凝。
唯有蔺霜羿神情无甚波动,只神色淡淡的看着擂台,似乎并不在意乘袅的死活。季家老祖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垂下了眉。心道,难道是他猜错了?蔺霜羿其实并不在乎帝女?
梅望雪端起茶水饮了一口。
众人神色各异。
夜重光悠然一笑:“看来,这一次是吾儿更甚一筹了。”
咔嚓。
在烈火灼烧下,雪白的鞭身出现了细细的裂纹。裂纹并不大,毕竟用得是最顶级的材料,好生修复便能恢复。然最重要的是,那火乃是毒火,烧过之后,便留下了一块块黑色的斑点,像是洁白美玉上的一块污点,破坏了那份完整的美。
乘袅脸上笑意淡了。
白灵鞭不仅是顶级法器,还是蔺霜羿送她的东西,由他亲手炼制,乘袅平常很是珍惜。每次用完,乘袅都会细细擦拭护养,这条鞭子与她非常相合,而今,却被夜明晟弄脏了。
他竟然敢弄脏她的鞭子。
夜明晟哈哈大笑:“殿下,这一回你怕是要输了。只要你向我跪地求饶,我也饶你一回。”他红光满面,已然是胜券在握。
话落,又阴狠冷笑道:“殿下,该结束了。”
她没有理会夜明晟,也没管周围燃烧的火焰,而是小心地把白灵鞭收进了储物袋。做完这一切,她才看向了夜明晟,脸上没了半点笑意,一字一顿的说:“的确该结束了。”
乘袅微启红唇,语气平淡地唤了一声:“噬魂。”
第70章
火克木。
世人皆知帝女乃是天生木属性, 按理,该惧火。所以用火攻对付她,最是有效。
为了彻底碾压乘袅, 以防万无一失, 夜明晟不仅提前突破, 提升了战力, 还特意炼化了毒火。
当然,大比有规定不能伤及性命,所以他是准备好心的留她一条命, 只把她的灵根废了便行。
反正她也做过了十年废人, 早该习惯了不是吗?
在他的设想中,乘袅此次不死也要重伤。所以当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毁了那条曾赋予了他无尽耻辱的鞭子,并用毒火把乘袅困住时, 夜明晟整个人都兴奋的颤抖。
他等着乘袅向他跪地求饶。
此火不仅温度极高,比之岩浆还要炽烫,还自带剧毒,便是化神修士也难以逃脱,乘袅想要从火墙中出来,只能求他。
否则, 怕是便保不住那张漂亮的脸蛋了。
想到乘袅面目全非的模样,夜明晟便忍不住大笑出声,然而笑到一半, 笑声戛然而止。
“——怎么可能?!”
夜明晟瞪大了眼睛, 失声喊道。只见本已被火墙包围困住的女子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所过之处, 毒火竟像是遇上了什么可怕的敌人一般,自动向两边退去。
“你怎么能从里面出来?你用了什么手段!”
乘袅手中空空, 身上灵息平稳,甚至没有动用半分灵力,犹如漫步般,轻松写意,对于他的重击明显游刃有余。
这一幕,实在令人意外。不仅夜明晟难以置信,观战的人也惊讶不解:“帝女这是用了什么法子?”便是观战台上的诸位高手大能一时间竟也没有看明白。
乘宿微微蹙眉,脸上无甚高兴之意。
蔺霜羿的手指忽然攥紧,面色不知为何更冷了几分。
若是平常,乘袅或许还会好心解释几句,但此刻,一想到被弄脏的白灵鞭,她心情便很不好,只觉夜明晟面目可憎,自是一句话也不想再和他说。
“噬魂。”
她理也未理他,全然一幅没正眼瞧他的模样,只又轻轻唤了一声。
这一次,夜明晟终于听清楚了。不等他反应,便见乘袅朝他伸手一指,柔白的指尖上忽然冒出了一点绿芽。
那点绿芽看上去脆弱极了,在风中摇摆,仿佛轻轻一折便能折断。夜明晟只觉可笑至极。
明明身量在他之下,但在被那双清幽的眼睛锁定时,夜明晟竟有一种被俯视的感觉。
仿佛他根本不值得被她放在眼里。
那般的轻蔑又不屑。
在乘袅的眼中,他似乎只是地上随处可见,随时能碾压的蝼蚁。夜明晟的眼睛瞬间充血,他又一次被激怒了。
他出身夜家,他已成了化神修士,一个没落皇室帝女凭什么看不起他?!
那一日,被乘袅鞭打羞辱的画面再一次冒了出来,那般的耻辱此生难忘,从未平息的愤怒和戾气在这一瞬间更是被彻底放大。
夜明晟甚至忘了这是在擂台之上,忘了大比规定,这一刻,他只想要乘袅的命。
他要折磨她,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去死吧!”
扛过了第一招又如何,他已是化神修士,以他现在的战力,完全可以碾碎她。
夜明晟大喝一声,眼睛血红一片,提起刀便毫不犹豫地朝乘袅砍了过去,浑身杀气仿佛凝成了实质,浓厚得令人心惊。
这一刀,他用了十成的灵力。
他要一刀劈碎这个女人!
狂风呼啸,风沙卷起,狂暴的灵力排山倒海般朝乘袅猛席而去,力道甚重,便连擂台都剧烈摇晃了起来。
“不好!”
“——夜明晟隐瞒了修为,他是化神期!”
不仅突破了化神,还是化神后期!
同一个大境界中越级而战难,但也不是毫无希望。然元婴初期对上化神后期,几乎必死无疑!
那秘术虽然能掩藏本身的修为,正常情况下,便是大乘期也无法看透,但此刻夜明晟已失去了理智。愤怒冲破了屏障,他完全忘了掩饰,动用了全部的力量。
如此这般,自全都暴露了。
这便是乘袅兜了一个圈子的目的。
观战台上,乘宿面色骤变,急速朝擂台而去。负责此擂的修士也迅速反应,立时出手干预。
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
夜明晟那一刀太重也太快了,乘袅又靠得太近,便是大乘修士也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刀朝着乘袅的头劈下。
砰——!
无数风沙被卷动,竟是起了一个能迅速把人吞没绞成碎片的漩涡。乘袅和夜明晟都被卷进了刀风掀起了漩涡之中。
季烆和乘风瞳孔骤缩。
他们离得近,但修为察觉太大,又有结界阻挡,哪怕使出全部力量,也无法靠近。在擂台周围观战的人亦是如此。文喜离得更近,能更清楚的感受到那股暴戾的刀煞,背脊处当即生了一片冷寒。
殿下……是要死了吗?
“袅袅!”
刹那间,擂台上下都乱了起来。
观战台上,梅望雪肃容起身,忙道:“请剑君出手相助。”他没有跟上去,而是当机立断向蔺霜羿求助。面带焦急,看上去真心为乘袅担忧。
其他人来不及阻止,但以无暇剑君之能,定然可以。
此时,便是夜家老祖和夜重光也笑不出来了。他们是想夜明晟赢,但不是这种赢法。届时,即便夜明晟赢了帝女,怕是也要被斩杀。
因此,听得梅望雪这话,众人都朝上首望了过去。
蔺霜羿还是没有动。
对比其他人的紧张或是慌乱无措,他显得尤为镇定,甚至是冷漠。闻言,淡声开口:“既是比试,其他人无权插手。”
什么?
不等众人反应,便见他袖袍一扬,一股庞大的灵力罩住了乘袅和夜明晟比试的擂台,也挡住了赶去救人的乘宿等人。
“剑君,您这是作甚?!”
耀火长老惊怒交加,甚至都没有心思顾忌身份,瞪向了那面色冷冽的男人。
蔺霜羿语气毫无波动:“还未分出胜负,任何人不得上去。”
“还分什么胜负?”耀火长老不可置信,“那夜明晟是化神后期,这根本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试!”
他以为无暇剑君待袅袅好,不想,竟是他看错了吗?
其他人也颇为错愕。
梅望雪眸光微闪。
容清雪顿了顿,忽然蹙眉,又把视线移到了擂台之上。
耀火长老怒道:“袅袅就要死——”
“安静。”
那个死字并未完整说出,蔺霜羿便冷冷开口,打断了耀火长老的话,“她不会输。”他不喜欢把那个字放在她的身上。
说话间,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擂台上,牢牢的锁在那道纤瘦的丽影上。
就在这时,一道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
“晟儿!”
夜重光惊喝,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焦急。
耀火长老一怔,忙抬眸看去,却惊讶地看见夜明晟竟飞落了出去。一根巨大的藤蔓搅散了那巨大的风漩涡,穿过夜明晟的刀,分了两根枝桠,直接刺进了他的丹田和眉心。
漫天的血花洒落,腥臭的血液染红了地面。
夜明晟重重倒在地上,数不清的血从丹田和眉心流出,令他几乎成了一个血人。而本被判定会死的乘袅却安然无恙的站在对面,毫发无伤,平静地看着倒在地上惨叫翻滚的夜明晟。
她雪白的裙摆上溅上了一些血珠,在白裙上晕染开,犹如一朵朵盛开的血梅,平添了几分妖异般的艳丽。
蔺霜羿的目光久久未动,他习惯性的拨动着佛珠,压下了心间的波动。
局势扭转的太快,看着这一幕,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倒是夜重光见儿子这般凄惨,反应极快,与方才的乘宿等人一般,铁青着脸就要冲上去救人。
然而还未靠近,便被结界挡住了。
任凭他使出全力,也无法再前进分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血流了一地,在地上哀嚎。
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夜明晟已废了。
丹田和眉心两处要害被刺穿,他现在还没死,但也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便是现在去救了也无甚大用,但作为父亲,夜重光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
“还不把结界撤了,这是杀人,违反了大比规则!”夜重光愤怒大喊,“这不公平!”
“不公平?呵。”耀火长老也回过神来了,见乘袅得胜,他放下心来,当即冷笑道,“夜明晟隐瞒修为参加大比,一个化神后期对付元婴初期,这便是公平了吗?!夜重光,你还好意思喊公不公平!”
夜家老祖沉声道:“夜明晟已经输了,胜负已分,难道一定要他死了才停手吗?莫要咄咄逼人。”
蔺霜羿终于偏头看向了他道:“夜明晟先违反大比规则,隐瞒修为,还妄想诛杀对手,死有余辜。”
他语气平静,只是陈述事实,却令夜家老祖脸色无比难看,无法辩驳。
夜重光面色惨白,一片颓然。
“火克木,但木也能生火。”观战台上发生的冲突乘袅并不在意,她没有收回藤蔓,缓步走向夜明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凄惨的模样,轻声道,“夜明晟,你的火太弱了。”
“……不可能,不可能……”
夜明晟声音嘶哑,瞳孔涣散,已然是濒死之相。他能感受到体内的血在急速流失,是那根藤蔓……是它在吸收他的血。
不仅是血,还有魂力。
他的神魂摇摇欲散。
“你要死了。”
是的,他要死了。
可是乘袅怎么敢,怎么敢杀他?
夜明晟想要说话,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瞪大了眼睛,濒临死亡的恐惧令他完全无法保持镇定,他想要怒骂,想要求救,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绝望的等待死亡的到来。
“为什么不能杀了你呢?”面前的女子顶着一张纯善无辜的面庞,“是你先违反大比规定的。所以我便是杀了你,也无碍。”
谁也不能因此定她的罪,甚至还要夸赞她奖励她。
乘袅本是没想直接要了夜明晟的命。
她不过想在他身上验证一番自己的猜测,最多只废了他而已。作为帝女,毕竟要以身作则,不能违反大比规则。她当然不会明知故犯。
可谁让,夜明晟偏要惹怒她呢?
“你故意的?”
夜明晟张嘴,无声地说着。
她当然是故意的。
故意激怒他,故意用噬魂藤引导他失去理智,释放内心的杀意。如此,她才能合情合理的要他的命。当然她能这般成功,也是因夜明晟修为进展太快,本就道心不稳,而且早已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生了心魔。
咚咚咚——
钟声响起,代表着今日守擂结束了。
也像是催命的丧钟,在钟声下,夜明晟终于不甘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元婴诛杀化神,今日一战,再无人能压过她的风头。
便是季烆也不能。
待决战夺冠,更将名震天下。
她要赢,一直赢下去。
乘袅的心情终于好了不少,慢条斯理的收回了噬魂藤。
噬魂藤上,除了夜明晟的魂力,还附着一股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咒力。这天下最厉害的咒术师,大都出自卫氏。咒术最讲‘公平’。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想要得到什么,必得付出同等或者更多的东西。
这便是夜明晟快速提升修为付出的代价。
“晟儿!”夜重光再也等不急冲上了擂台,红着眼看着儿子的尸体,随即恶狠狠地瞪向乘袅,“乘袅,我要你为我儿偿命!”竟是直接抬手就一掌劈了过去。
他是合体大能,有望进阶大乘,前途无量,比之家主还要有前程,即便杀了乘袅,夜家也会想方设法保下他!而没有大乘修士的皇室根本无法奈何他。
所以夜重光毫不犹豫出手。
耀火长老怒喝:“夜重光,你好大的胆子!”与乘宿一同出手,欲要替乘袅挡下这一章。
合体大能的一掌,能轻易拍死一个元婴。
“袅袅,快让开!”
然而这般危急之下,乘袅动也未动,反而仰起头,朝一个方向看了过去,忽地绽放了一抹灿烂的笑容。与方才出手果决狠辣的杀神截然不同,若非身上还有血迹,倒像是一个无害的普通小姑娘。
夜重光忽觉不好,感受到了一股极度的威胁。
“噗——”
一股更强的掌风带着绝对之势碾压而来,不仅拍散他朝乘袅拍下的那一掌,还正中他的胸口。夜重光瞬间倒飞出去,跪倒在地,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这一掌碾碎了他的五脏六腑,若非他是合体期,怕是已没了命。
夜重光匍匐在地,看见了一片熟悉的墨色衣袂。
“剑君!”女子惊喜的声音响起,乘袅跑过去,抓住蔺霜羿的衣袖,似是心有余悸,“幸好您来了,我刚才好害怕。”
她哪里害怕了?
分明还在笑!
夜重光咽下喉间腥甜,勉力抬头,对上了男人犹如寒霜般冷酷的眼睛。那双眼睛墨色深浓,冰冷无情,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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