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051 江南乱
这次见面,吴炎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回到庆川府落座后,他就主动提起:“陈大人,你们庆川府还需要多少人?对性别年龄有什么要求?大人但说无妨,我们桥州都可提供!”
这是他要什么人,桥州就提供什么样的啊。
陈云州很是意外,跟郑深对视一眼,说道:“吴大人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吴炎苦笑着摇头:“没有,陈大人,是在下醒悟了。跟陈大人比起来,在下不是一个合格的父母官,不能造福一方百姓,与其让他们留在桥州等死,不若让他们跟随大人,好歹有条活路。”
“至于明年的考核,我庸庸碌碌十几年,也该认清自己了,明年期满,我准备辞官回乡颐养天年。”
这位吴大人总算是对自己的能力有了清晰的认识。
不过陈云州并不打算再接收桥州灾民了。
这两年他们已经接收了二十多万桥州百姓,庆川府及其辖下的七个县加起来也才两百万人口左右,这一下子就多了十分之一,得先将这部分人安顿好,不然人太多容易出乱子。
所以陈云州婉拒:“吴大人一片好心,在下心领了。不过这次我们庆川出粮修好两州府之间路,一则为了帮桥州灾民度过难关,二则修通这条路以后两地百姓官方来往都更方便,吴大人实不必挂在心上。”
更重要的是商贸更加便捷。
随着庆川城出产的东西越来越多,来往行商也比两年前多了不少,这一块也能弥补一些损失,尤其纺织厂这块办起来,以后商贸只会更频繁。
路修好了,他们庆川廉价的纺织品才能更快销往外地。他修路也不是纯粹为了做慈善。
最后他又劝吴炎:“吴大人一心为民,度过今年的难关,明年定然会更好,吴大人不必气馁!”
吴炎直摆手:“陈大人不必宽慰我,我这父母官当得怎么样,我心里有数,我实不是做官的料。上不能讨好上司,下不能为民谋利,这次若非大人搭手,只怕桥州要饿死十数万人。”
“吴大人不必自责,你已经尽力了,换个人来未必能有你做得好。”陈云州真心说道。
吴炎确实有些毛病,可换个官员担任桥州知府就会更好吗?很难说,万一换个没本事还眼高于顶又贪婪的,百姓的日子会更糟糕。
吴炎看出来了,陈云州是真不打算再接收他们桥州的百姓了,他有些失望,不死心地问:“陈大人真不要人了?”
陈云州哭笑不得,遥想几个月前,他跟吴炎还为了争百姓差点闹僵,如今却都想把人给对方,只能说人生处处充满了戏剧性。
“真不要了,吴大人也不必灰心,你急着回桥州吗?”
吴炎轻轻摇头:“不用,官府有翟大人等。”
陈云州含笑点头道:“既如此,今天吴大人好好休息,明天我带吴大人去出去转转,给你看点好东西。”
“好。”吴炎有点懵,点头答应,又觉有些愧疚,拱手道,“陈大人,你扣留粮食是为了我们桥州,我吴炎虽没多大本事,但也知是非,懂恩义,大人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若是朝廷怪罪,大人尽管将下官推出去就是,就说是下官先前哄骗你借粮,你借了下官却不还,导致庆川无粮可交,这都是下官的责任。”
陈云州看着他认真的面庞,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笑着摆手说:“不至于,吴大人不必担心,做这事时我就想过后果了,若朝廷真要责罚,顶多罢免我的官职,也无甚大不了的。”
“这怎么行?陈大人如此年轻,才干出众,若因为我,因为桥州百姓葬送了大好前程,那就是我的罪过了。”吴炎苦笑着说,“而我不一样,我这把年纪了,还只是桥州知府,干得也不怎么样。咱们中间若有个人要罢官,那也是我罢官最划算。”
“所以若是朝廷这边有什么,请大人速速派人通知我,我会第一时间上奏,澄清此事。”
陈云州见他这么严肃,点了点头:“好,若是朝廷怪罪,那我就将一切推到吴大人身上。”
吴炎松了口气:“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陈云州点头:“好,吴大人累了,我让人带你去休息吧。”
等人带他去了客房后,郑深都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摇摇头说:“这位吴大人跟上次来真是大变了模样。”
陈云州轻笑着说:“他本质上并不坏,否则也不会大夏天的,跑几百里来咱们庆川为百姓求助。”
郑深看出来吴炎这是对陈云州心悦诚服了,赞道:“而且也不是那种不知恩的人,以后桥州将会是咱们庆川最坚实的盟友,大人高明。”
“郑叔过奖了。”陈云州提起另一件事,“郑叔,安排个人去庐阳购买一些玉米和红薯。”
“大人是打算送些种子给吴大人?”郑深瞬间明白了陈云州的意图。
陈云州点头:“玉米和红薯的产量比较高,而且抗旱能力比较强,对水分的需求也没那么多,可以种在山地土坡之上,是灾荒年间果腹的好东西。”
“不过不是送,是借,明年他们要还钱或是同样的种子给我。”
偶尔拉一把可以,但他不可能什么都免费,不然容易将人的胃口养大了。
郑深笑道:“好,年初大人留了一半的种子给庐阳百姓,今年庐阳应该收获了不少玉米红薯。”
陈云州点头,又说:“土豆也再收购一些,这次就让吴炎带回去种。南方冬天气温也比较高,种植的土豆春天就可收获,正赶上青黄不接的时候。”
土豆可是能提供人体所必须的淀粉,那在西方都是主食之一,没粮食吃这个也能顶顶,而且还不会像天天吃青菜白菜萝卜那样出现浮肿、营养不良等情况。
郑深应了下来,当即派了人去庐阳收购一批种子。
而陈云州次日实践诺言,带吴炎出去转悠,先去的是庄子。
仓库地窖中满满的玉米红薯让吴炎大开眼界,尤其是这两种作物的产量,比稻谷高多了。
玉米晒干了放在仓库里保存一两年没问题,红薯的保存时间虽没那么长,但在地窖中放几个月也没问题,而且红薯藤可以养猪,人也可食用,割了之后还会继续长,这等于夏季都不用愁猪草了。
“这两种作物,我们准备借几十石给桥州百姓,不过明年之后要归还这么多种子或是相应的钱,也可用棉麻抵。”陈云州这才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吴炎感激不已:“多谢陈大人,应该的,应该的。您如此帮咱们桥州百姓,在下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桥州安稳,庆川也安稳,两州府是邻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吴大人不必见外。”陈云州笑着说道。
吴炎点头,一个劲儿地说:“是在下太狭隘了,他日,陈大人若有需要在下的地方,但请吩咐,在下绝不推脱。”
陈云州笑了笑:“吴大人言重了。接下来看这个吧……”
他将吴炎领去了水泥工坊。
“这建的是什么?”吴炎没见过,很好奇。
陈云州让人将水泥涂抹了一层在泥土地上,等太阳晒干之后,泼了一盆水上去,水顺着水泥往下滑,最后没入了草丛中。
陈云州笑着问:“吴大人发现了吗?”
“这东西可以防水?”吴炎诧异地问道。
陈云州笑着点头:“没错。桥州是否适合兴修大规模的水利工程,我不清楚。若是有难度,吴大人可将水泥推广开来,挖掘蓄水池,最后抹上一层厚厚的水泥,能减缓蓄水池的渗水速度。农业看天吃饭,但年景人无法预估,只能提前做些准备,在地边建蓄水池是最便捷的方式。”
吴炎眼睛发亮:“陈大人说得是,天灾咱们无法阻止,但能尽人力。”
陈云州含笑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随后陈云州还带吴炎参观了他们的养猪场。
几百头猪的规模要放现代,那只能算是名不经传的一个小型养猪场,可放在古代,那是相当大的规模了。
吴炎大为震惊:“陈大人竟还养了这么多的猪?”
“对,我们准备将养猪技术在全庆川推广开来。猪可以吃草,但拉出的尿和粪便却是难得的肥料,一家养个一两头,既能在过年的时候吃上几顿肉,卖了补贴家用,平日里还有猪粪可做肥料,岂不一举两得?”陈云州笑道。
除了自然因素,影响农业产量最重要的两个是化肥和种子。
种子可以一代一代人培育,寻找更优良的品种。但化肥因为没有化工产业,无法合成,只有粪便、草木灰之类的做肥料。
这让倒夜香、捡牛粪也成了一个不少人趋之若鹜的职业,因为肥料实在是太少了。
一头猪一天可以产好几斤的粪便,养个一两头便有了稳定的肥料来源。
而且没有粮食也可以养猪,大不了全喂青草,也就是长得慢一些而已,但到过年也能有个几十斤肉,多少能改善改善伙食。
在古代家家户户孩子众多,又没法上学,几岁的孩子就可以帮忙打猪草了,不用大人费心,家里的孩子就能解决猪草的问题。
最基本的温饱解决了,接下来就是要让大家吃好,最要紧的便是要吃上肉,补充一定的蛋白质和脂肪。而猪肉是当下最方便,最廉价的蛋白质来源。
吴炎震惊又汗颜:“陈大人深谋远虑,在下实在是佩服。”
陈云州摆手笑道:“大人说笑了。大人若是感兴趣,我可以派几个养猪技术员去桥州给你们培训一部分技术人员,然后分派到各县,在县里做技术指导,开课教百姓养猪,还有一些最基本的病情防止等等。”
“我们庆川便是这么做的,如今各县已经派出去了一百多名养猪技术员,明年大部分农户家里都会养上一两头猪。”
吴炎连忙点头:“要的,要的,谢谢陈大人,我替全桥州百姓谢谢陈大人,您可真是我们的大恩人。”
陈云州被他这感激涕零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笑着摆了摆手:“吴大人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参观就花了一天的时间。
不过陈云州并没有带吴炎参观球轴承工坊和纺织厂,这两项技术他还不准备公开。
最近花了不少钱,就靠这两样搞点钱回本呢,哪能让人学了去。
在庆川学了不少,本来心灰意冷,打算干完明年就辞官的吴炎第二天就满血复活了,带着陈云州给的技术人员着急忙慌地返回桥州了。
陈云州知道他着急便没有挽留。如今已快到十一月了,转眼间就要过年了,过完年就是春天,又得说播种的事,时间实在是浪费不起。
送走吴炎,陈云州的重心放在了纺织厂上。
乔昆织出了第一批布,陈云州邀请夏喜民去参观。
夏喜民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布料,上前摸了摸,这布料细密结实,质量非常好,立即赞道:“大人这布料甚好,生产如此多布料,应是积累了一段时日吧?”
陈云州轻笑着摇头,示意乔昆开口。
乔昆乐呵呵地说:“夏员外,这是我们纺织厂八天的产量,总共六千匹布。”
“这么快?你们莫不是招揽了数以千计的织女?”夏喜民震惊地问道。
不算前期的沤麻仿线这类程序,就是纯粹织布,从早忙到晚,熟练的织女也得小半个月才能织一匹布。
乔昆摇头否认:“没有,我们只有几百织女,她们一个人一天能纺两三匹布,有些手脚特别麻利的更多。”
“这么快?”夏喜民惊讶不已,下意识地看向陈云州,“陈大人真是天纵奇才,就没有您办不到的事。”
难怪对方说将玻璃制造的法子干脆利落地卖了呢,原来是有更多挣钱的法子。
陈云州笑道:“也不是,都是大家的功劳,我只是突发奇想,出了个点子。”
那别人怎么没想到这么多点子呢?
夏喜民震惊之后立即意识到商机来了:“大人可是要在下代为销售这批布?”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方便:“没错,此外,还要请夏员外代为购买一批棉麻丝料。”
乔昆已经派人对外收购原材料了,可按照工厂这样的生产效率,只怕收上来的原材料跟不上生产的速度,还要从其他地方买一些。
夏喜民一口同意了下来:“好,正好,卖了布再买些原材料回来,也不跑空。”
这样就不用额外的运费了。
陈云州满意点头:“那就拜托夏员外了,具体的价格,让乔昆跟你谈。”
“好说。”夏喜民痛快答应,庄子上的布料速度比别的快了十数倍,价格肯定也要低很多。
这些结实耐用,价格又低廉的布料在市场上推开之后,很快便受到了百姓的追捧,哪怕是运去外地,也仍能赚取不菲的利益,也为陈云州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
继球轴承之后,他又多了一只下蛋的母鸡,很快就将前段时间买粮花费的钱赚回来了大半。
私人库房很快回血,加之平岭县、河水县通往庆川的道路全部修通了,清涉县、南庆等四县的修路也在稳步进行中,一切井井有条,陈云州总算是松懈了下来。
这时候,时间也来到了十一月下旬,进入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
今年的冬季特别冷,尤其最近这段时间,气温骤降,虽不像北方那样大雪漫天,可阴雨绵绵,寒风肆虐,一出门便感觉刺骨的风往脖子里钻,冻得人牙关直打颤。
天气太冷,百姓窝在家里猫冬,街上行人也很少,衙门也没什么事了。
陈云州干脆让乔昆给庄子上的众人都放了假,休息一段时间,等天气暖和了再说。
闲来无事,整日窝在书房里也无聊,陈云州琢磨自己上任快一年了,天天都在忙,连带的下面的人也跟着他忙来忙去,都没休息过。
于是便发了一封帖子,邀请陶建华、司法参军等庆川官员,还有郑深和夏喜民等几个庆川有头有脸的人物前去西山泡温泉,放松放松,就算是过年团建吧。
西山位于庆川以北,快到平岭县了。山势不高,只有四百多米,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有一口天然的温泉在山脚下,冬季很受欢迎。
庆川城中的大户有好些在温泉附近建了庄子,以作冬天避寒疗养之用。
其中还将位置最好的那块留了出来,建了最大的一座院子,以供庆川府外地调来大人们所用。
以往冬日,以庆川知府夫人为首的家眷经常会带着一帮官夫人前去泡温泉,在山中游玩,但陈云州孤家寡人的,没了领头人,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去,这座温泉庄子就一直空着。
空着是浪费,陈云州想着今年大家都辛苦了,索性一起出去玩玩,就当是犒劳大家。
庆川城中主要的官员都去了,郑深有些不放心,便说:“大人,我留下吧。等风雨停了,气温回升,庄子上的各个工坊还要重新开工,我留下主持大局。”
“郑叔,你真是天生劳碌命,庄子上有乔昆他们看着呢,出不了乱子。走吧,一起去玩玩,他们都拖家带口的,就我一个孤零零的,你陪着去,咱们俩也有个伴儿。”陈云州笑眯眯地说。
一听这话郑深就精神了:“大人莫不是觉得冬日漫漫,被窝清冷,需个暖床之人?好多人问大人的亲事,大人若是有意,不若先看看,兴许有合适的姑娘!”
得,都穿越了也免不了催婚。
不过面对郑深,陈云州还有一招绝的:“郑叔,长幼有序,你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婶子,再说我的亲事也不迟。”
郑深无语了:“你小子……大人,你又来了,算了,我不催你了。”
陈云州搭上他的肩:“这才对嘛,咱们俩就别互相伤害,让人笑话了。”
郑深无言以对,干脆不管他了。
可陈云州躲过了郑深的催婚,却没躲过外面那些人对他的虎视眈眈。
队伍一出城,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儿,这队伍里女眷的数量未免太多了些,而且大多都是二八年华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就连陶建华也带了两个漂亮的小姑娘。
陈云州去找他说话都不方便,因为那两姑娘一会儿跑过来掺茶,一会儿又跑过来递点心的,忙个不停,若非一个喊陶建华“姑父”,一个喊陶建华“姨父”,而且陶建华的夫人也随行,他都要怀疑这老小子为老不尊了。
等谈话第五次被打断后,陈云州也没了说话的兴致,放下茶杯道:“陶大人事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了。”
“诶,陈大人别走。”陶建华拦住了他,“陈大人都来了,今天就在下官这用膳吧。”
温泉庄子很大,有好几个院落,陈云州和陶建华这样的庆川最高级官员,自然是各分配到了一个院子,所以除了聚餐的时候,平日里大家吃饭也是分开吃的。
陈云州摆手:“多谢陶大人的好意,不必了。等明日,我宴请大家。”
陶建华往外看了一眼,苦笑道:“陈大人就给我个面子吧。”
陈云州看出了不对劲儿:“陶大人,怎么回事?”
陶建华见实在瞒不过,只得硬着头皮说:“贱内听闻大人还未婚,又洁身自好,因此……大人放心,就是吃吃饭,你若不喜欢就算了。”
好家伙,原来这两个姑娘是给他准备的。
陈云州无语了:“不是,陶大人,你将侄女和外甥女都介绍给我,合适吗?”
陶建华讪讪地扯了扯嘴角:“我……贱内说,不管大人看上哪一个,都是她们的福分,就将她们都带来了。”
陈云州看着他这样子,直摇头,打趣道:“陶大人,我可不想做妻管严,还是算了吧。”
“不会,不会,我那侄女和外甥女都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性子,最是温柔不过。”陶建华连忙替两个后辈说话。
陈云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不关她们的事。多谢陶大人好意,只是我这几年没这个想法,所以这顿饭还是算了吧。若是陶大人想喝酒,到我那儿喝,咱们不醉不归。”
话说到这份上,陶建华也不好再多说,只得笑着将陈云州送出了门。
等他返回院子,陶夫人立马迎了上来:“不是说好的让陈大人今天在咱们这儿用膳的吗?你怎么让他走了?”
陶建华握住妻子的手,劝道:“你就别打陈大人的主意了,他这几年没这个想法。”
“怎么能没想法呢?他今年都十九岁了,过完年都二十了,府中怎么也要个知冷知热,帮他在外头交际的人啊?”陶夫人不解。
陶建华轻轻摇了摇头:“陈大人年少有为,非池中之物,在庆川呆不了几年。他又还这么年轻,过几年进了京再说亲也不迟,找到岳家也绝非在庆川能比的。”
“这倒是,就是可惜了咱们家的芳华姐妹俩。”陶夫人有些失望,这次特意带上两个侄女,就是希望能她们找个好婆家。
而庆川府最好的婆家莫过于陈家了。
陈云州年纪轻轻,长相英俊,又身居高位,而且没什么恶习,上面还无婆母,一嫁过去就能当家作主,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事啊。
陶建华点头,揽着她的肩进屋:“陈大人是很不错,可芳华姐妹也很好,只是没缘分。她们会找到更合适的姻缘。”
他也是男人,自是了解男人,陈云州都没多看芳华姐妹俩一眼,即便留他吃饭这事也成不了,还不如不留,免得两个姑娘因此心生什么念想,最后又白欢喜一场。
***
另一边,郑深都吃上饭了,却见陈云州大步从外面进来,很是诧异:“这么晚了,陶大人没留你吃饭?”
随即又吩咐下人再拿一副碗筷进来。
陈云州脱下披风,递给了柯九,坐到郑深对面摇头:“别提了,他那院子我还是少去吧。”
郑深好笑地看着他:“出什么事了?”
陈云州抬头便对上他看好戏的眼神,顿悟:“你早就知道了?”
郑深给他倒了一杯酒,哈哈大笑起来:“估计整支队伍里,估计就你最后一个知道。大人,你但凡是把你处理公事时的精明和心力分出那么一点点在这事上,也不至于现在都还没开窍。”
陈云州举杯跟他相碰:“郑叔,咱们俩大哥不说二哥,你个老光棍怎么好意思嘲笑我的?”
他那是不开窍吗?
不是,他这是还没到结婚年龄。
十九岁,正是在球场上挥洒汗水,在游戏厅里制霸小学生,在网吧通宵开黑,肆意挥洒青春的年纪,这就要让他走进婚姻的坟墓,再带个奶娃娃,他是真接受不了。
怎么也要等满了二十二岁以后再说吧。
郑深被他说得有些脸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还是没说。
陈云州看他无话可说的样子,乐了,来啊,互相伤害啊,看这老头下次还拿不拿这事笑话他。
陈云州高兴地拿起筷子吃饭。
见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郑深叹了口气,说道:“大人这身份,这人品,在庆川是数一数二的,若能跟大人攀亲,对他们的家族有益无害,尤其是大人现在还没娶妻,也无子嗣,哪怕是做妾,对许多人家来说也相当不错。”
“大人既无意,那在西山这段时间当心些,莫着了别人的道,到时候不想娶也得娶。”
陈云州打了个激灵,得,他还成唐僧肉了。
早知道就不搞这什么团建的。
哎,谁知道这些家伙如此不靠谱,自家女儿带上就算了,连侄女外甥女、妹妹都带来了。
“郑叔提醒得是,在山庄这段时间,我还是别出咱们这个院子了吧,回头我就请诸位大人还有夏员外他们过来聚会,至于女眷那边,明日我跟陶大人说,让陶夫人组织活动,带着他们一起玩。”
他就不露面了,免得生事端。
郑深看陈云州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有些好笑。
笑过之后,他问起了正事:“陶大人叫你去做什么?”
“没什么,估计是他夫人让他请的。不过我们聊了聊鲁公公,鲁公公回京已快两月了,朝廷还没消息传来,估计粮食这事已经过去了吧。”陈云州猜测。
郑深点头:“希望如此吧。不过还是要等到过年才放心,最近天气不好,气温骤降,咱们庆川都这么冷,只怕北方已是冰天雪地,行路艰难,若是有消息,传到庆川也会比平常更慢一些。”
“这倒是。”陈云州想起了上辈子见过的雪,大的时候能莫过膝盖,到大腿的位置。
遇到这种恶劣的天气,又没人铲雪,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恐怕连路都分不清楚,信息必然是很滞后的。
他有些担忧:“郑叔,今年冬天感觉比去年更冷。这样糟糕的天气会形成雪灾吗?”
郑深摆手:“这倒不会。但如此冷的天,必定是会冻死一部分人的。”
这倒是,那些家里缺粮的,缺少柴火取暖的,身体再差一些,很可能就挺不过这个冬天。
陈云州叹气:“希望天气快点好起来吧。”
可惜这糟糕的天气持续了小半个月,天空才逐渐放晴。
这段时间,陈云州为了避免撞上那些姑娘,极少出门。
好在每座院子中都引入了温泉,每天泡泡温泉,看看书,再跟郑深下下棋,偶尔接待一下来访的官员,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可惜这种悠闲的时光实在是太快了。
转眼就到了腊月,很快就要过年了,陈云州他们也该回城了。
回到府衙,案牍上已经积累了不少卷宗,不少事等着他们决断。
陈云州又重新投入了公务中。
这一忙就到了腊月下旬,街道上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庆川将迎来喜庆的一年,陈云州也即将迎来他在这个时代过的第二个新年。
可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这种阖家欢庆的祥和气氛。
陈云州捏着盐州送来的信,眉头皱得死死的,吩咐柯九:“去请陶大人和郑先生过来,马上。”
柯九连忙跑出去。
不一会儿陶建华和郑深就来了。
陶建华最近正在整理庆川的户口问题。这两年庆川府涌入了太大的桥州百姓,人口大增的同时,丁籍也要更新核查,因为这关乎着田赋、徭役。
他忙得晕头转向,年前都不一定能弄完。
因此进门,他就着急地问道:“陈大人,您叫下官有什么事?”
陈云州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直接将信递给了他:“杨柏川杨大人派人送过来的信,你们看看吧。”
“杨大人来信了啊,不知道他在盐州……江南暴、乱?”陶建华本来心情很好,等看清信里的内容,顿时失声叫了出来。
郑深也极为愕然,上前两步,凑过去看信的内容。
信很简短,就一页纸,字迹还有些潦草,可见杨柏川写这信的时候应该很匆忙。
陈云州叹气:“这封信早该到了,但前阵子的糟糕天气,让这封信在路上滞留了一月之久。”
因为江南受灾严重,朝廷赈灾不力,饿死的灾民不计其数,不少灾民落草为寇,然后又有越来越多走投无路的百姓投奔他们,这些势力越来越大,到十月,已经形成了好几股数千人的队伍。
这些队伍起初还只敢抢劫大户。
后来直接抢劫朝廷的仓库、运粮的马车,甚至是兵器。
截止十一月初,乱民的人数已经扩大到十数万之众。
郑深看完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江南怕是要大乱,没个几年,恐怕没法平息这场动荡。”
陈云州神情严肃地说:“这还是理想的情况。”
历史上这么大规模的农民起义,都会使王朝元气大伤,甚至颠覆一个王朝。
“也不知杨大人怎么样了。”陶建华担忧地说。
盐州就在江南,不过十一月的时候盐州还没失守,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清楚。
要说杨柏川也是倒霉,好不容易升官,可去江南还不到一年就又是洪灾又是动乱的,别说仕途了,一个弄不好全家老小的性命都要搭进去。
陈云州也有些担忧,可这么远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祈祷他平安无事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想这事对他们的影响的。
陈云州道:“朝廷出兵镇压,若是情况顺利还好,不顺利,恐明年会大力征兵,而且明年的田赋肯定还会加。”
打仗是需要银子的,尤其是大规模的战争,朝廷接下来必然很缺钱,缺钱就会不停地加税。
陶建华叹气:“好不容易百姓的日子稍微好过一点,这又加田赋,哎!”
陈云州说:“这是明年秋天的事了,不急。当务之急是将平义仓填满,以应不时之需。”
郑深点头:“对,明年粮价恐怕还得涨,是该囤一些,我这就派人去请夏员外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52. 052 大哥,我们来了
“买粮?陈大人,现在即将过年,肯定没什么粮铺开门,这得等过完年后去了。而且过完年,正逢青黄不接之时,粮价会比较高,大人若是想囤粮,不若等到来年秋天,秋收后那段时间粮价会比较便宜。”夏喜民好心地说。
春天的粮食通常是一年中最贵的,灾荒年除外,这不能以常理论之。
陈云州扯了扯嘴角,也就最近要过年,而且天气太糟糕,夏喜民才没收到消息,但过阵子他肯定会知道。
自己委托他帮忙,这消息也没必要瞒着他。
陈云州将杨柏川的信递了过去:“夏员外看吧。”
夏喜民看完后脸色剧变,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原来如此,早前听说江南今年下大雨,有些百姓落草为寇,却不知如此严重。大人深谋远虑,在下这就去安排。多谢大人告知,年后在下不能让商队去江南了。”
他很庆幸,天气转冷后,商队只在附近几个州县转了转,没有去北方和江南,不然他们这商队连人带货都要折在江南。
陈云州点点头:“此事有劳夏员外了,多贵的价格都没关系,粮食这种东西有备无患。不过此事暂时还未传开,未免引起恐慌,夏员外莫将此事传了出去,让百姓安安稳稳过个年吧。”
普通人知道这事,怕是年都过不好了。
可他们知道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只能听天由命。
“在下明白,大人放心。”夏喜民郑重点头。
回去之后,他也悄悄购入了一批粮食做不时之需。
送走夏喜民,郑深对陈云州说:“大人,我派人去京城问问是什么情况,你也不必担心,江南距咱们庆川有上千里,应该不会波及到咱们。”
这只是理想状况,但若朝廷没法平息江南的动乱呢?
陈云州没郑深这么乐观,但还是勉强笑了笑说:“这或许就是偏安一隅的好处吧,打听消息的事就麻烦郑叔了。”
虽然他们还很弱小,左右不了大局。
可也需要清楚当前的局势,才能做出有利的判断和决策。
郑深点头笑道:“此事就交给我吧。”
陈云州点头。
等郑深出去后,他一个人窝在书房中思考一个问题,他能做什么?
庆川还有哪些短板需要弥补?
思来想去,庆川最缺的就是武力值,若是这场动乱不幸蔓延到庆川,他能不能带领庆川百姓在动荡中立足,守护好自己的家园?
陈云州心里没底。
所以这个年,他也没闲着,一直在翻阅各种兵书、史书,思考应对之策。
练兵?除非他想造反,不然这事捅到朝廷,庆川官员大部分都得掉脑袋。
而且练兵消耗太大了,每个人每天的饮食,武器装备等等,这些加起来可是个天文数字,庆川虽然比过去好了一点,但底子还是太薄了,消耗不起。
还是先观望观望吧,万一朝廷很快就平息了江南的动乱呢?
练兵不能做,但有一件事可以准备起来。
过完年,趁着还没春耕,陈云州迅速发布了一道命令下去:征集青壮年修补城墙,每人一天一斤粮食,全凭自愿,庆川府辖下百姓都可参加。
庆川城的城墙已建了好几百年,这期间虽也经过一些修补,可到底还是历经岁月和风霜侵蚀, 有很多地方的砖块掉落,出现了裂缝或是缺口。
平时这点小问题对厚实巍峨的城墙来说不算什么,但若是战争起,兴许这就会成为敌人的突破点,所以修城墙迫在眉睫。
而水泥成为修筑城墙的重要粘合剂派上了用场,城墙表面都被涂抹上了一层水泥,抹得特别平,晒干之后,表面会很光滑,增加攀爬的难度。
绕庆川城一圈城墙有好几十公里,这是个浩大的工程,数万百姓夜以继日,也用了两个月才将城墙修补完成。
这时已到阳春三月,春暖花开,又一年春耕到来。
与此同时,郑深的朋友也回信了,详细地给他们讲了江南这场动乱的缘由和当前的局势。
去年八月,正逢秋收之际,江南突发暴雨,倾盆大雨下了五天五夜,江河泛滥,湖水漫灌,无数的房屋被冲毁,一些地势较低,又临水不远的城镇也被大水淹没,繁华的江南瞬间化为了一片汪洋沼泽。
无数百姓只好坐着木桶、木船、木头逃生。
八天后,水位才逐渐下降,半个月后,大水终于退去,留下了满地狼藉,即将收割的水稻、大豆等作物尽数被冲走,到处都是淤泥,沼泽。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百姓回到家乡,看到的遍地是淤泥、冲毁的树木,还有人和动物的尸体,发现他们的家早就没了,回来也无家可归,无物可吃,甚至连野草都找不到,只有比较高大的树皮树叶可以充饥。
而且暴雨过后又迎来了一段时间的高温天气,尸体腐烂发臭,蚊虫滋生,也无人管。
官府的救助迟迟不到,直到九月中下旬,才来了第一批赈灾粮,而且数量非常少,不能满足这么多灾民下所需。
更致命的是,因为这段时间很多百姓饿了就随便抓起动物、鱼吃,甚至是死掉的动物尸体吃,喝的水也都是露天的生水,有部分人出现了腹泻、高烧等症状,而且这个群体还在扩大。
大灾过后必有大疫。
赈灾官员一看这情况就意识到灾区可能发生了瘟疫,生怕传染到自己,屁滚尿流地滚回了京城向朝廷汇报这情况。
朝廷对此的措施是将这些灾民隔离起来,两座县城因此被封。
这本来并没有错,传染病最好的防治措施就是隔离,以免继续扩散传染,然后再想办法救治,消灭疾病。
但朝廷没有为这批隔离的百姓提供任何的粮食、药材等生活必须物,几乎就是让他们在里面活活等死。
此举彻底激怒了这些百姓,于是他们拿着锄头、棍子冲破了朝廷的封锁线,杀了守卫,冲了出去,沿路抢劫,先是那些大户人家,然后队伍越集越多,最后蔓延到直接去抢官府的粮仓。
地方官员连忙调遣地方官兵去镇压。
可一州通常只有两千人左右的地方常备兵力。
而且这些人并没有严密的训练,装备也非常普通,战斗力很低,平时仗着人多剿剿土匪,护送田赋进京还行,让他们上阵杀敌,敌人还没来,他们很多自己先乱了阵脚。
尤其是这些地方官兵中很多都是本地人,家乡遭难,死亡、逃亡中很可能就有他们的亲人、朋友、故交,所以这些人在战斗中也不尽力,有些甚至临阵脱逃,投奔了乱军。
最后导致官府剿匪越剿越多。
到十月底, 乱军已经占领了五个县,甚至还组织大军攻打过余州。虽然最后因为余州城墙高厚,乱军没有有效的攻城设备和充分的后勤补给,再加上余州知府带人固守城门,龟缩城中不出,乱军久攻不下最后只能放弃。
此事传回京中震惊了朝野,皇帝非常愤怒,一口气斩杀了数十名赈灾官员和从江南逃到京城的地方官员,然后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朝中大臣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招抚这些暴民,因为他们是迫不得已落草为寇,若有地可分,有粮可种,生活安定,不少都会放下武器,重新回归农田。
正好江南这次水患□□死了数百万人,许多田地荒芜,沦为无主之地,分给这些百姓也可迅速恢复农耕,来年国库多少有些进项,还能节省一大笔打仗的费用。
另一派则主张出兵剿灭这些乱臣贼子。若是不严惩,大燕王朝的威严何存?其他各地的百姓以后群起效仿如何是好?难道下次朝廷也要妥协招安,还要给这些乱臣贼子高官厚禄吗?
吵了几日,皇帝最后采纳了主战派的意见,命大将军楚弢率十万大军前去江南平乱。
十万大军前往江南打仗,后勤人员就要配几十万,方才能满足这支军队的日常所需。
于是朝中各部立即行动了起来,准备军粮、武器、车马、冬衣等等。
可天公不作美,大军还没来得及出发,一场几十年难遇的寒潮席卷而来,大雪纷飞,连下数天,将路都给淹没了,放眼望去,一片冰天雪地。
过几天,好不容易雪快化了,又一场寒风袭来。
冬腊月那两个月,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冰天雪地,这样糟糕的天气不利于行军打仗,于是打仗的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直到过完年,冰雪消融,天气转暖,朝廷派的十万大军这才浩浩荡荡地奔赴江南。
至此,为备战,朝廷已花了上百万两银子。若能速战速决还好,若是战事拖延僵持,那就还得不继续往里面投钱。
这些钱从哪儿来?只能从百姓身上来。
打仗的各种军需物资不会从天而降,只能从没打仗的各州府百姓身上盘剥。
陈云州的担忧进一步成了真。
放下这封厚厚的信,陈云州叹道:“希望朝廷能顺利吧。”
早点平息动乱,天下太平,对大家都好。不然打起来,即便推翻了朝廷,等新皇出世,天下统一太平,至少也得一二十年后了,这中间还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历史上,每次王朝更迭,人口都要锐减几百上千万。
郑深将信收了起来,说道:“我托友人,若京中有什么变化,江南的战局有了结果,速速派人通知我们。”
“有劳郑叔了。”陈云州是真感谢郑深。
若非郑深,他还真是对京城的情况一无所知。
陈云州敲了敲脑袋,哎,若是能恢复原主的记忆就好了。怎么说,原主也是个读书人,在京城多少有几个相熟的官员,有了记忆也能写信问问他们。
但他现在这种状况,写信给别人太容易露馅了。
而且郑深的调查的资料中,也没有跟他关系特别亲近的官员。
郑深看着陈云州这样子,还以为他是在担忧,劝道:“大人不必急,楚弢将军能征善战,定能平息江南之乱。对了,平义仓的八个仓库昨天都装满了。”
这可是个好消息,但陈云州还不知足,他抬头看着郑深问:“郑叔,你说咱们要不要多建几个粮仓?”
郑深蹙眉道:“如今在外面购粮也越发艰难了,再建粮仓,除非咱们庆川本地今年丰收,不然也没余粮。可今年的年景是什么样的,现在谁也无法预料。”
哪怕现在看起来一切都挺顺利,春雨绵绵,可一场洪水,半个月的干旱都可能让百姓颗粒无收。
陈云州琢磨片刻后道:“话是这么说,但咱们总是要试试,总不能因为人始终是要死的,大家干脆就什么都不干等死啊。这样,一会儿我跟陶大人商议,给各县下发通知,鼓励农耕,若是没粮种的,官府可低息借给他们。”
“再统计一下最近这两年,庆川府开垦荒地最多的家庭,每家每户可免息贷一只小猪给他们养。等到年底,再还猪仔的钱,没有利息。等七八月看看情况,再考虑要不要多建几个平义仓。”
这主要是为了鼓励百姓开荒。
去年开荒最多的大部分是桥州灾民,他们一穷二白,是买不起猪仔的。
可养猪的好处太多了,单是提供肥料这一块就能让农作物增产不少。
现在有了猪仔做刺激,庆川本地的百姓开荒的热情也会高涨起来。
郑深笑着说:“大人这么丰厚的奖励,只怕今年开垦荒地的人更多。”
陈云州无奈地说:“现在不囤积些粮食,万一战乱起怎么办?未雨绸缪先做准备吧。”
除了粮食,他还在城中囤积了一批煤炭、水泥等物资,这样即便遇到动乱,龟缩城中一两个月也不愁。
好在庆川城足够大,整个城市人口只有十来万,有的是地方安置这些东西。
囤积东西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四月。
这时候,江南动荡的消息也经由各地行商逐渐传入了普通百姓耳中。
城里甚至有说书先生说起了江南的情况,讲得绘声绘色的。
陈云州都去听过一次,然后发现说书先生的故事应该是半编半造的。郑深都还没得到消息,他都知道朝廷大军打得江南乱军抱头鼠窜了。
不过这种消息倒是让庆川百姓喜闻乐见,毕竟普通百姓,谁想打仗呢?
陈云州摇摇头,放下钱,起身离开,不再这浪费时间。
出了门,没走多远,他就遇到了夏喜民。
夏喜民高兴地说:“陈大人,在下正想去找您呢,没想到就在这碰到了您。”
“找我什么事?”陈云州笑问道。
夏喜民看了看人来人往的马路,笑着说:“咱们去旁边的茶楼里谈吧。”
两人进了另一家安静的茶楼,要了个包间。
等茶上来,夏喜民才说:“是这样的,我们商队的马车用的球轴承载重增加了不少,而且速度也提高了一些。我有个朋友认识军需官,可以将咱们的球轴承推荐到军队那边,大人您意下如何?”
陈云州眼睛一亮,是哦,球轴承也可装到运输马车上,增加运力,加快速度,这应该赶制一批新的马车备用。
至于夏喜民说的事,陈云州思考了一会儿道:“可以,既是军队所需,降一半的价吧,但要拿现钱。夏员外,我可以不赚钱提供给朝廷,可这个
本钱一定要拿回来, 你慎重考虑。”
陈云州担心夏喜民拿不到钱。
法治社会都尚且有很多包工头在经济下行的时候拿不到钱,更何况古代战乱年代。
军队后勤运输的车辆成千上万,需要的球轴承可不少,若是都要他贴钱生产,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现在庆川府囤积了这么多物资,已经快将陈云州的小金库耗光,让他免费送几十几百个球轴承可以,几千上万可不行。
夏喜民点头:“这个一定。我那老友相识多年,必不会坑我,这样,我从陈大人这儿拿的就将账结了。”
该提醒的陈云州已经提醒了,陈云州也不好再多说:“行,既如此,就按二十贯钱一个给你,你卖给军队多少银钱我不管。”
“多谢陈大人。”夏喜民拱手道谢。
陈云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起了其他事:“听说夏员外也囤积了一批粮食?”
夏喜民点头:“这不是看大人囤了不少吗?我也担心……希望战乱快快过去吧。”
“夏员外交由甚广,可有江南的消息?”陈云州询问道。
夏喜民摇头道:“暂时没有,我们的商队为了安全,今年都没去过江南。道听途说了一些,也不知真假,大人若是感兴趣,我就说说。”
陈云州点头表示感兴趣。
夏喜民便说了起来。
目前乱军主要有三支,其中最大的一支头领叫葛镇江,原是一名私盐贩子。因为贩卖私盐,他结识了不少人,在江南的□□白道都有些人脉,因此混得风生水起。
谁料一场洪水,将他的一切付诸东流。
灾后,他也沦为了难民,还被关在了城中等死,于是他干脆就拉了一群私盐贩子、盐工冲出县城占山为王,最初只有几百人,但经过近半年的发展,他的队伍已经扩大到了十来万人,而且还占据了两个县。
第二支乱军有八万人,为首之人名叫龚鑫,原是驿站的一名驿卒。江南动乱发生,上面责怪他传信不够及时,要斩他人头,他说服了衙役,从牢中逃出,落草为寇。其队伍中的中坚力量多是江南灾区的衙役、官兵。
所以他的队伍里武器是最多的,行军打仗也相对比较有经验。
第三支乱军有七万多人,为首之人叫汪迅昌,农民,其手底下的人多是他的同乡。
除了这三支队伍,江南还有大大小小好几十支小的乱军,不过这些顶多就只有几千上万人,不成气候。
陈云州听完深思,人虽少,可几十支小队乱军加起来也好几十万人,再加上最大的三支队伍,乱军总数已经在五十万上下了。
虽然都是些未经过系统训练的普通百姓,可架不住人多啊。
蚁多也能咬死象,朝廷的大军能剿灭他们吗?
夏喜民这里没有答案,倒是郑深收到了消息。
陈云州回衙门,他就将刚收到的信递了过来。
陈云州接过一看,战情有了进展,擒贼先擒王,楚弢一去江南就带兵先攻打了葛镇江。这一仗打得很顺利,抢回了被葛镇江占领的两座城池。
葛镇江损失惨重,带着残部往南逃窜。
朝廷正准备对余下的乱军进行一一的清剿。
看完后,陈云州却高兴不起来,轻轻摇头说:“郑叔,看来这场战乱估计得持续好几年才能平息。”
“是啊,做好加税的准备吧。”郑深叹道。
战争的每一天都是在烧钱。
持续几年,要花数以千万计的白银。
而且江南失地去年今年还不能为朝廷贡献多少税银,朝廷的税收减少,可开支却变大了。
这些窟窿势必都得全部分摊到其他州县的百姓身上,意味着百姓肩上的税赋会进一步增加。
果不其然,五月底,朝廷的诏令就送来了。
今年田赋在去年的基础上,加征两成。
陈云州看完后,直接将文书摔在了桌子上:“两成,百姓一年所获,四成交给朝廷,三到四成给地主,辛辛苦苦自己只得两成。如今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两成,意味着百姓忙碌一年到手不过一二成,除掉种子,几乎等于白干。”
郑深劝他:“大人,现在战乱,情势所逼,这也是不得已。若不加征税赋,前线将士的开支从何而来?等战乱平息后就好了。”
“况且,咱们庆川已是幸运的,因为离京城和江南远,不受战火侵扰,朝廷征兆劳役也嫌咱们这地方太远,都没从咱们这边征兵征役,相较于北方各州,已是很幸运了。”
会好吗?
陈云州可不信。
人性是贪婪的,涨了的价就别想降回去。他去买个肉夹馍,店老板借着猪肉等原材料涨价,也长了价,可猪肉价格降下来,他们却不会将价格降回去。
朝廷的开支上去了,再想降下来就难了,上面的人总能想各种法子花掉这些钱。史上这些王朝,哪个不是建立之初轻徭薄赋,休养生息,然后一代不如一代,连年加赋?就没听说过那个往后后期还减赋的。
可朝廷的命令又不能不听。
陈云州琢磨了一阵,决定先观望:“再看看吧,各州府应该都接到了这道公文,看看他们怎么做,咱们再说。”
若是能拖,定然要想办法拖延拖延。
去年他不就拖过去了吗?
可能是江南的事太大,朝廷上下都忙这个去了,所以也没人追究庆川府没交余下的两成粮食的事。
最后这事不了了之了,倒是省了一笔粮食。
郑深有些不赞同:“大人,今年国库的压力更大,这事怕是拖不过,万一让上面的人想起了咱们前一年所做的事,朝廷怕是要问责。”
“这还早着呢,郑叔你急什么,咱们先观望观望。”陈云州宽慰他。
郑深想想也是,也许不到九十月,这场动荡就结束了呢?
这事之后,朝廷也没发其他的诏令,而江南的战事也陷入了胶织状态。
天气进入盛夏,转眼就到了立秋,又到了一年收获的季节。
今年老天爷总算是仁慈了一回,庆川、桥州以及附近的几个州县都风调雨顺,迎来了大丰收,产量比去年高了一些。
尤其是庆川府,大力推广土豆、红薯、玉米这类更高产易种的作物,增产不少。但水稻的产量增长有限,仅仅比去年高出了一成左右。
大燕最传统的主食还是水稻和小麦,田赋也主要是缴纳这两者。
所以百姓陷入了增产却没有增收的怪圈,相反,他们今年水稻的纯收益比去年还要少一些。
没有种植红薯玉米等额外农作物的百姓,迎来了丰收, 口粮却比去年还少,势必要饿肚子。
陈云州觉得这太讽刺了。
可陶建华和郑深他们都劝他,今年不能再像去年那么干了,该收多少就收多少,庆川百姓的情况比之其他地方要好很多了。
陶建华还表示,他们可以出面,邀请各地豪绅相聚,然后示意他们今年减免一成的田租,想必这些人会给陈云州这点面子。
陈云州知道,田赋是地方官员评价的重中之重,若是出了岔子,不光是他这乌纱帽不保,陶建华等官员恐怕也要受到牵连。
所以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官府按照朝廷要求征收田赋,但召集各地豪绅减免了半成的田赋,这样算下来,百姓所得勉强跟去年持平,日子还能将就能混过去。
相较于庆川,桥州的情况要糟糕很多。
桥州虽也丰收,可因为旱灾,去年不少百姓都欠了债,好不容易熬到丰收,朝廷又加田赋,再去掉租子,种子,最后所剩无几。
吴炎派人将去年陈云州支援他们的种子还了回来,一起来的还有一封信。
吴炎表示,年底任期满了之后,他将辞官回乡安度晚年。他的家乡在北方,这次一去,此生怕是不会再来南方了,因此在卸任离开之前,他打算过来拜访陈云州,以表达感谢。
又一个同僚要离开了。
先是杨柏川,现在是吴炎,估计文玉龙今年底考核也要升迁,离开庆川。
熟悉的人一个个的离开,而且这一离别可能就再也没机会见面了,陈云州不免有些伤感。
他回了一封信让桥州的人带回去,便重新投入到了征税运粮这事中,他们得赶在北方大雪来临之前将田赋上交,不然再遇去年那种糟糕恶劣的天气,倒是有运粮将非常麻烦。
今年的田赋比去年增加了两成,加起来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府库都塞满了还装不下,最后朝廷只能跟庆川城中几个大户借了仓库临时放粮。
一车车的粮食运入庆川,又送入府库,九月中下旬这段时间,庆川府各地的马路上几乎都是运粮的队伍。
不知情的还以为庆川府发达了,今年收获非常丰厚,殊不知,他们只是过一道手,还得贴补不少进去。
府衙上下都为此事忙得不可开交,多增两成的粮食,意味着押送粮食进京的马车和人员也要增加两成,还有路上这些粮食的防水措施也要做好。
以往,庆川府要交的田赋都是运到长江边上,然后再由渡船经江南北上入京,这样走水路成本最低,风险也最小。
但今年江南战乱,只能走陆路,成本高出不少不提,路上也要艰难很多,只能临时征召一批青壮年服役运粮。
陈云州忙得脚不沾地,庄子、府衙上的杂事都交给了郑深。
这天,郑深刚才庄子上回来,一个衙役就上前,递给了郑深一封信:“郑先生,大人的信。”
郑深接过,只见信上写着“陈云州亲启”五个大字,但下面没有落款,信封也非常普通。
他蹙眉问道:“可知是何人送来的?”
衙役连忙说:“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脸上涂抹着灰,穿得破破烂烂的,有点像乞丐,丢下信就一溜烟地跑了,他跑得太快,小的没追上。”
郑深捏着信沉思,乞丐为何要给大人送信?
除了朝廷下发的命令,给陈云州的私人信函大多都会在他这里过一遍,那些乡绅宴会邀请或是大胆闺秀的信件礼物,陈云州都是不会看,便都由他处置。
重要的豪绅,他会代陈云州写一封简单的信,表示公务繁忙,没空前往,然后送上一份相应的贺礼保持交情。
姑娘家的来信,若是不过火的他就当没看见,没有回音,那些姑娘也没勇气第二次再写信过来。
若是有那等大胆的,连番送信,穷追不舍又或者送了贵重礼物的。他会让人将信和礼物都送回去交给其父母,让他们管教好府中的姑娘,切莫再来打扰大人了。
只有比较重要的信件,他才会交给陈云州。
当然,这些邀请,他也会例个清单,月底给陈云州过目一遍,看是否有疏漏。
可这封信,信封的纸有些泛黄,字迹粗犷,还有点皱,实不像有身份的人送来的。
郑深犹豫片刻,挥退了衙役,拆开了信。
里面只有一张纸,纸张很粗糙,信上写着:大哥,好久不见。你当初可是说好去了庐阳会回来看我们的,可这么久了,你都没回来过一次,那只能我们来看你了。大哥,后天下午申时,常来香酒楼见面,我们给你庆生,祝贺大哥终于要及冠了。
郑深手一抖,纸直接掉到了地上。
哪怕早知道陈云州的身份有问题,可两年多了,一直不曾有过人找来,他都要以为陈云州是个孤儿或是外乡人,却不曾想,对方的家人竟找上了门。
那这事还瞒得住吗?
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
郑深是打从心眼里不想让陈云州知道这事。因为只有骗过他,才能更好地骗过其他人。
不然等入了京,陈云州肯定会心虚恐惧。
不知者无畏,什么都不知道,他反而不会怕,表现得也会更自然。
不行,一定不能让他们见面,一定得想办法阻止这事。
郑深思来想去,决定自己出面,悄悄去见见陈云州的这些家人,希望他们能为了陈云州的前途,藏起来,不要现身,也别将这事捅出去。
他也有把握说服对方,毕竟假冒官员这事曝光,可是要杀头的,搞不好还会牵连到家人。
深吸一口气,郑深正想弯腰去捡落到地上的纸,忽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他吓了一跳,蹭地跳了起来,抓起纸就往背后藏。
陶建华进来就看到这一幕。
他蹙眉上下打量着郑深,见他额头汗珠直冒,有些诧异,目光不自觉地往郑深藏在背后的右手望去。
郑深口舌发干,舔了舔唇强自镇定地说:“陶……陶大人有事吗?”
他刚一出口,房间里就响起了陶建华的声音:“你背后藏的什么?”
“没,没什么……”郑深连忙否认。
陶建华点了点头:“哦。郑先生,陈大人有急事,让你过去一趟,快跟我来吧。”
“好。”郑深扯了扯嘴角说,“陶大人先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陶建华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这是想支开自己。
郑深今日的表现太反常了,问题应该就出在那张纸上。
本来陶建华不应该管的,可现在这是在府衙,又正值运粮的关键时期,若是出了岔子,他和陈云州都担不起。
所以他站着没动,直接问了出来:“郑先生,你拿的是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家里给寄的家书。”郑深扯了个幌子。
但陶建华不相信:“共事快两年,不曾听说郑先生有家人。郑先生,纸给我看看吧,不然我就让人叫陈大人了。”
郑深知道,陶建华这是起了疑心,今天不给他看,他恐怕要将事情闹大,到时候更没法收拾。
思虑许久,郑深决定堵一把。
他将纸拿到胸前,手指按住最右边那一排约见地点和及冠这些字眼,然后将信摊到陶建华面前,笑道:“你看,是家里人写给我的信。”
若是没有郑深先前那紧张的反应,陶建华还真的可能相信。
但现在他可不认为事情这么简单。
盯着信的开口看了几息,他直白地问了出来:“这是写给陈大人的信吧?他家里人来了,郑先生这是不打算告诉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53. 053 粮食被劫
见已被陶建华识破,瞒不下去了,郑深索性将他拉了进来,然后反手关上门,还顺手拉上了门闩。
“郑先生?”陶建华被他的举动给弄懵了。
郑深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将信塞进了陶建华手里。
陶建华很是意外,犹豫片刻,还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他打开信,信中内容很简单,也很正常,就是普通的家信问安探望,郑深这么藏着掖着干什么?
陶建华很是不解,笑着说:“原来过两天陈大人要及冠了啊,这可是大事,怎么不早说,现在准备太仓促了点,不过……我怎么记得陈大人的生辰在腊月底快过年那会儿啊?”
陶建华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郑深。
陈云州才来庆川一年多,只过了一个生日。但因为他年纪轻不怎么重视过生日一事,加上去年底突然得知了江南动乱的事,大家也都没心情给他过生日,所以陶建华记忆不深。
“难道是我记错了?回头我去翻翻卷宗。”
全庆川官员的档案府衙都有,上面记载着官员的基本信息,其中就包括了生辰。
郑深抽走他手里的信,擦燃火折子,直接将信烧了,然后在陶建华惊愕地目光中说:“没错,陈状元的生日确实是在腊月底!”
什么意思?
陶建华打了个机灵,骤然想起一桩往事。
前年齐项明找的人说陈云州的身份是冒充的,后来还是虞书慧出面澄清了此事。
事后,他跟杨柏川私底下讨论时,都有些怀疑陈云州的身份有问题。
但当时并不肯定,再加上若是真查明陈云州是假冒的,杨柏川这个极力推荐他的上司也会受牵连,庆川的大好形势就要没了,所以他们就没有追究,稀里糊涂地将此事混了过去。
后来没过多久陈云州就升任了庆川知府,做了他的顶头上司,齐项明伏诛,再也没人提起此事,他就逐渐忘记了这一茬。
可现在郑深却突然给他爆了这么个猛料。
陶建华只觉口干舌燥,心跳加速。
他舔了舔唇,好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四个字:“你认真的?”
可能是把藏在心里的最重要的秘密都透露了出来,郑深一下子放松了许多,坐回了书桌后面,端起冷掉的茶水抿了一口,抬头反问:“陶大人觉得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确实不可能。
陶建华皱眉问道:“郑先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郑深淡淡地说:“两年前吧。”
那么早?当时他跟杨柏川只是怀疑,并不确定。而郑深并没有来庆川,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他怎么能确定?
陶建华心里有无数个疑问,最后只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那他到底什么身份来历?为何要……冒充陈状元?此事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
郑深叹了口气:“就你我,还有公主知道,但公主不会说出去。说起来这也是阴差阳错……”
他将陈云州在客栈发烧失忆,醒来误以为自己是陈状元拿着文书上任的事说了。
陶建华听完后只觉天方夜谭,看向郑深:“你认真的?”
这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陶大人,你与我家大人相处也快两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郑深认真道,“他的才干、胆量、果决、为人处世之道,便是那位陈状元也多有不及。”
“他这么年轻,有此等才学,又会做人,参加科考也能仕途通达,若非失忆又凑巧,他实在没必要冒用陈状元这个身份,给他的未来埋下隐患。”
陶建华听后也赞同。
陈云州做人做事都留一线,对百姓仁慈,对同僚和下面的官员,该收买的收买,该敲打的敲打,没看吴炎、杨柏川这等官场老狐狸都对他极为欣赏吗?
他耿直归耿直,但却不会硬碰硬。像去年交税一事,他心里早打定了主意不给,在鲁公公面前也装模作用,半点都没透露不情愿或是不满的意思,面对朝廷也打算拖延周旋。
做事比传说中那位直谏被贬的状元郎圆滑多了。
这样有才干又会做人做事的年轻人迟早都会冒头,没必要故意去冒充他人的身份,毕竟假的终有被拆穿的一天。
陈云州是个聪明人,不会故意干这种蠢事。
而且那位陈状元虽是三元及第,文采斐然,可他身上有个致命的弱点,不招皇帝待见,被贬到了这个偏远的地方,回京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冒充他的身份其实也没多好。
想起那位状元郎,陶建华便问道:“那郑大人可知原来那位状元郎去了何处?”
郑深摇头:“不知,大人失忆,我旁敲侧击过,他完全不知道。”
这么久都没现身,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陡然知道了这么大个秘密,陶建华有些头痛,按住额头问:“郑先生就不怕我将此事汇报给朝廷?”
哎,他宁可不知道,也不必如此烦恼。
郑深直视着他的双眼:“你会吗?”
陶建华还真没这个想法。于私,他跟陈云州公事快两年,交情不错,于公,陈云州是他见过最好的知府大人,在这种多事之秋,将此事捅到朝廷,换个人,庆川会变成怎么样,陶建华不得而知。
而且,陈云州在庆川府呆了快三年,身为他曾经的上司,现在的下属,若说对他的身份半点都没有过怀疑,朝廷会相信吗?朝廷会不会连同他一起处置?
陶建华心里没底。
他也不敢去赌。
苦笑了一下,他叹气:“郑先生还真是吃定了我。郑先生真不知道那位状元郎的去向吗?你给我透个底,也好让我安心。”
郑深还是摇头:“陶大人,我是真不知。我派人去大人曾经住过的那家客栈打听过,大人是一个人去客栈的。”
“这么说大人进客栈之前就已拿到了状元郎的东西。”陶建华有些发愁,“没搞清楚那位状元郎的去向终究是个隐患。若是大人失忆前解决了还好,若是没有……哎,依大人的品行恐不会对那状元郎下手。”
如今这情况,陶建华倒希望那位状元郎早就死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死的,只要不在出现就好。
不然他若是出现揭穿了陈云州,他们这些共犯全都得跟着完。
郑深其实也有些担忧,但他得稳住陶建华:“都快三年了,一直不曾出现,怕是不会出现了。要搞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还有那位状元郎的去向,可能得问大人的亲戚。”
“你说的是那些约他后天在常来香酒楼见面的人?”陶建华问道。
郑深点头,如实道:“对,他们这是第一次露面,此前还派人送过一件新年礼物给大人。但未免大人起疑,我已将礼物藏了起来。我打算后天去常来香酒楼见他们一面,说服他们远走高飞,不要再出现了。”
“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因此还要仰仗陶大人提前安排一些信得过的去常来香酒楼盯梢,让我有机会跟他们见一面。”
陶建华明白郑深为何要选择跟他坦白了。
敢情是想借他的人手。
郑深没有官职,只是陈云州的幕僚,没法调动衙门的人。他又怕这事传入陈云州的耳朵中,因此也不敢轻易动用自己身边的人。
陶建华思索片刻后同意了:“好。你先试试,能不能说服他们,若不能就交给我来解决吧。”
现在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陶建华绝不允许陈云州这条船翻了。
郑深点头答应:“好,陶大人放心,我定能说服他们。”
郑深打算多带些钱去,动之以情,晓之以钱,只要他们肯离得远远的,他可以给他们一笔这辈子衣食无忧的银钱,这对大家都好。
两人商量好,当天下午陶建华便安排了几个心腹去常来香酒楼盯梢。
***
两天后的中午,郑深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白长衫,只带了孔泗,提前进了常来香酒楼坐在一楼的大厅中,点了几个下酒菜,一边慢悠悠地喝着酒,一边悄然打量着每个进来的宾客。
酒楼外,陶建华的人也在盯梢,只要发现可疑的人就会进来通知郑深。
可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食客换了一波又一波,到傍晚也不见有什么符合他们推测的生面孔出现。
孔泗不解郑深为何会在这喝了如此久的酒,劝道:“大人,天色不早了,您是在等谁吗?要不小的去催催?”
郑深看了眼天色,放下酒杯,站起身说:“不用了,回去吧。”
估计今天人是不会来了,他随即起身背着手出了酒楼,直接上了马车下令回衙门。
马车一开走,酒楼斜对面一家铺子的二楼窗后有人动了。
“良哥,这个郑深总算是走了。”阿东连忙喊童良。
童良气哼哼地说:“这个老小子坏我们的事,还在酒楼设伏,莫不是想抓住咱们对大哥不利?”
阿东担忧地劝道:“良哥,今天少主没来,来的是这个郑深,恐怕信落到了郑深的手上。他会不会怀疑少主?咱们还是先回山寨吧,别给少主添乱了。”
童良斜了他一眼:“大哥一下山都快三年了,连封信都没有,是做官做上了瘾,乐不思蜀,都不理睬我们了。不行,我不回去,我得见大哥。”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阿南进门说道:“良哥,我打听清楚了,少主今天一直在仓库那边未曾离开过,中午就只吃了几个包子。”
童良很是心疼:“今天可是大哥及冠的日子,这么重要的日子还要去干活,连顿饭都没有好好吃,要我说这官不做也罢。”
他就不明白了,这官有什么好当的,哪有他们在山上自由自在来得快活。
这种话,阿东阿南都听过无数次了,两人也不接话。
阿东凑到窗户边观察了一阵,然后回头说:“良哥,官府的人还守在外面。”
“让他们守,大哥都没来,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现身,他们就是守到明天也白搭。”童良冷哼道,“可惜今年不能陪大哥过生辰了。”
“良哥,少主的生日马上就要过去了,咱们还是先回山上吧。”阿南也劝道。
童良不乐意了,他好不容易下山,只远远见过他大哥一面,连句话都没说,这又要回去了,那猴年马月大哥才能回去啊。
“不回去,我找个机会再写封信,想办法直接给大哥,我得劝大哥跟咱们回去。当初说好的,只是体验一下当官的感觉,然后劫一笔狗朝廷的钱咱们就回山上继续的逍遥的,我得写信提醒大哥。”童良固执地说。
阿东阿南拿他没辙,叹息一声:“最后一次,要再不行就算了。良哥,少主有少主的打算,咱们不要坏了少主的事。”
“知道了,就官府那些虾兵蟹将,想抓到我没门,你们别学那老太婆啰啰嗦嗦的,快拿笔墨过来。”童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
郑深等了半天却一无所获,沉着脸回到府衙,下车便看到了陶建华。
陶建华显然也得了信,上前低声说:“这些人来历恐怕不简单,咱们提前两天布哨,竟也被他们察觉了,也不知哪儿露了破绽。”
他们之所以提前安排人去盯梢就是怕被人发现酒楼附近多出了几张生面孔,引起对方的怀疑,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对方发现了。
郑深也有些担忧:“今天怕是打草惊蛇了。这些人今天没见到大人,只怕还会想办法见大人,若是被大人发现就麻烦了。”
陶建华没那么多顾虑:“知道便知道呗,说开也好,这事你总不能瞒大人一辈子。说开后,让他去安抚好他家里的亲戚,岂不是更好?要不咱们今天就跟大人说实话吧。”
“不行,大人要知道,他哪还能安心做这庆川知府,这事绝不能让大人知道,衙门这边我留意着,你多派几个人跟着大人,莫让闲杂人等接近大人,我再找另外的机会跟他们接触……”
“你们俩在那嘀咕什么呢?不是说请我回来一同吃饭喝酒的吗?”陈云州出来就看到他二人在檐下交头接耳的。
郑深跟陶建华对视一眼,默契地收了话题,笑着上前道:“不好意思,让大人久等了,回来的时候在门口碰到陶大人,随口聊了两句。”
忙活了一天,陈云州也累了,没有深究,转身往里走:“赶紧吃饭,一会儿饭菜都要凉了。”
三人落座,看着满桌子的美酒佳肴,陈云州有些纳闷:“这不年不节的,怎么弄这么丰盛?可是有喜事?”
陶建华看了郑深一眼。
今天之所以有这顿饭是因为陈云州的生辰。
他们不能大张旗鼓地给他过二十岁的生辰,行冠礼,只好命厨房准备了这顿晚饭,默默庆祝。
其实这顿饭也很简陋了,但没办法,陈云州这身份也不能正大光明地过今天这个生日。
可这不能明说,郑深咳了一声,打着哈哈道:“没有,就是最近太忙,好久不曾坐下来好好吃饭,大人都瘦了一圈,所以让厨房弄了一顿好的,咱们三个聚聚。”
“对,好久没聚聚了。”陶建华也跟着附和。
陈云州总觉得他们俩人今天有点怪异,可思来想去也想不到缘由。他轻轻摇了摇头说:“是我的不是,最近大家都辛苦了,再等几天,押粮队伍北上后就可安心了,到时候得了空咱们出去打猎游玩一圈。”
温泉还是别泡了,他可不想又被催婚。
“是啊,总算是要忙完了,不说了,来,吃菜吃菜。”怕被陈云州看出来,郑深连忙转移了话题。
三人拿起筷子,推杯换盏,边吃边闲聊,陶建华趁机提起:“大人,最近时局颇乱,虽然我们庆川还比较安稳,可小心为上,以后大人出门,除了柯九,再多带几个人在身边吧。”
陈云州摆手拒绝:“不必,我就在城中,又没出远门,带那么多人作甚?放心吧,一般人还伤不了我。”
他现在的身手,一个能打好几个,还真不带怕的。更何况他活动的范围基本上都在庆川城内,谁敢对他动手呢?况且齐家都连根拔起了,他也没什么仇家。
陶建华看了郑深一眼。
郑深放下筷子,劝道:“大人武艺高强,但凡事小心为上,如今大人可是咱们庆川的主心骨,若是有个万一,让庆川百万百姓怎么办?多带几个人,不会妨碍大人办事的。”
让他越说越严重了,陈云州怕郑深还要碎碎念,连忙妥协:“好,听你们的,我以后再多带两个人。”
“那下官给大人安排四个身手好的吧。”陶建华笑道。
两个是跟四个也是跟,多两个少两个也无甚区别。
陈云州不想在这种小事上争论,点头道:“行,有劳陶大人了,你们出门也当心,多带几个人。”
总算是达成目的了,郑深和陶建华都舒了一口气,笑着重新拿起筷子,又给陈云州倒满了酒,三人边吃边聊,一顿饭吃了许久,直到夜深露重才结束。
***
次日,陈云州出门,除了车夫和柯九,身边又多了四个衙役,走到哪儿身边都围着人。
这让写好了信的童良盯了一天都找不到接近陈云州的机会,他气得跺脚。
“肯定是郑深那老匹夫搞的鬼,他想干什么?小心小爷收拾他。”
阿东也很担忧:“感觉少主已经被他控制了,他会不会对少主不利啊?”
童良也很担心这个。
他后悔极了,不该贸然给陈云州写这封信的。
“不行,我得想办法通知大哥,他的身份很可能暴露了,咱们还是干一票捞一笔赶紧跑吧,不能继续呆在庆川城里了。”
阿东看了紧紧跟在陈云州身后的四人:“那几个家伙一直跟在少主身边,咱们送到衙门的信又落不到少主手中,这……可怎么通知少主?”
童良盯着那碍事的四个衙役:“先跟着大哥,总会找到机会的,我就不信他们能半步都不离开大哥身边。”
阿东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良哥,咱们三轮流来吧。”
“不用,我来,你们俩功夫没我好。”童良反对。
阿东阿南争不过他,只能三个人一起了。
***
陈云州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后突然多了三条小尾巴。
经过半个多月的忙碌,总算是准备好了一切,又经有经验的老农看过天气,确定未来几日都不会有雨,他们便将出发的日期定了下来,就定在九月十八。
这样能赶在大雪漫天之前将粮食送入京城。
若是回来也是雨雪天气,空车也比较好走。
可就在这时,下面的人却来报:“大人,桥州知府吴大人派了信使过来。”
前不久吴炎才送了一封信过来,自己的回信应该也才到桥州吧?他怎么又来信了?
虽不解,陈云州还是吩咐衙役:“将人带进来。”
很快,一个眼睛通红,眼底青紫,衣服上都是灰尘,头发也乱糟糟的憔悴青年差役出现在陈云州面前。
“小的参见陈大人。”他的声音沙哑,状况极差。
陈云州有些意外,示意下人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递过来,然后才问道:“吴大人遣你前来所为何事?”
差役接过茶水仰头一饮而尽,然后焦急地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双手举起:“这是我家大人命小的送来的信,陈大人看完便知。”
陈云州接过信快速拆开。
信很短,字迹非常潦草,只有几十个字:陈大人,我们桥州押送粮草的队伍在兴远州被劫,只逃回几十个人,你们切莫往兴远去。
陈云州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震惊地看着男人:“桥州今年要交给朝廷的田赋被劫了?总共多少?具体在兴远州何处被劫的?劫匪什么来历?”
男人轻轻摇头,苦笑着说:“小的不知。此事是几个有幸逃回来的士兵说的。我家大人听闻此言,当时就气得昏了过去,醒来之后,他立即写了这封信,命小的连夜启程送过来给陈大人,以防大人也上了他们的当。”
陈云州后背泛起一阵阵凉意,既庆幸又后怕,得亏吴炎快马加鞭派人来通知他们,不然他们的车队就启程了,过几日再收到这消息就晚了。
“谢谢,替我谢谢你家吴大人,我们庆川押送粮食的队伍本打算明天启程,如今倒是躲过一劫。”
那衙役听后总算是放心了,笑了笑:“如此小人也可回去向我家大人复命了,总算咱们两个州没有全部被劫。”
陈云州看着差役憔悴的样子,唤来一个奴仆道:“你这趟辛苦了,先去睡一觉,吃点东西,明日我派人送你。”
正好他也还有很多疑问要问吴炎,与其等人回去,吴炎那边又再派人过来,不如他直接遣人去问清楚比较快。
等差役下去之后,陈云州立即吩咐衙役去将庆川城内最主要的几名官员请过来。
发生了这种大事,押送粮食进京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不一会儿,几位官员陆续到了。
陶建华坐下先喝了一杯水,然后问道:“陈大人,你说有急事唤咱们过来,发生了何事?我们正在清点数目,最后再确认一遍。”
陈云州按住额头:“那些都先放放,你们看这个吧。吴大人派人星夜兼程送过来的。”
他将信递给了左手边的陶建华。
陶建华有些奇怪,边打开信边嘀咕:“下官记得前不久吴大人才送过信来啊……什么?桥州押送粮食的队伍被人劫了?目前只有几个人死里逃生?”
他蹭地站了起来,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陈云州。
旁边几名官员听闻此言也被吓得不轻。
“真的假的?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劫朝廷的运粮车队?”
坐陶建华旁边的司户参军曹清明连忙抽走他手里的信看了起来,其他几个官员也纷纷起身,围拢过去,低头凑一块儿看信上的内容。
待看清信上的内容后,大家都震惊不已。
“怎么会?桥州押送粮食进京的队伍怎么也有个几千人吧?谁这么大的能耐?”
“太无法无天了, 连朝廷的田赋都敢劫,一定要将这些家伙给铲除了。”
“桥州总共被抢了多少粮食?知道劫匪是什么来历吗?”
“兴远州官府就不管吗?这可是在他们治下出的事。”
“对,咱们得参兴远州府衙,他们辖内出现此等恶劣的劫匪都不清剿。”
……
众人七嘴八舌,最后都将这事归结到了兴远州府衙头上。
出了这种事,兴远州知府肯定脱不了关系。
陈云州也觉得很纳闷,兴远州境内出现这等规模的劫匪,官府不应该一点都不知道才对。而且现在正值秋季,运粮入京的高峰期,即便他们没能力剿匪,也该派人通知各州府,大家商议,联合剿匪才对。
不然出了这种事,一旦上报朝廷,兴远州知府的官帽是别想留了,搞不好脑袋也要跟着丢掉。
陈云州抬手示意大家安静:“都坐下吧,这事具体是什么情况现在我也不清楚。吴大人怕咱们也押送粮食去了兴远州,所以一接到信息就立马派人送了这封信过来,具体的他也没细说,多亏吴大人,不然咱们恐也要步桥州后尘。”
“吴大人真是个好人啊。”
大家都后怕不已,若非吴炎这封信,只怕他们明天就会继续上路,然后落得个跟桥州一样的下场。
要知道这可是几十万石粮食啊,全丢了,他们如何向朝廷交差?
以前对陈云州接济照顾桥州还有些微词的官员现在也彻底服了,吴大人这个善缘结得好,不然他们真是要损失惨重。
只是这事虽提前知道了,避免了重蹈覆辙,但新的问题出现了。
“陈大人,兴远州是我们入京北上的必经通道,如今出了这种事情,这粮怕是很难在大雪来临之前送达京城了。”曹清明站起来说道。
兴远州在庆川东北方向,与庆川、桥州形成三角,也是两州北上最近、走得也最多的一条路线。
兵马都监殷逊说:“桥州与庆川的兵力是相当的,也就两千人左右,都是没上过战场的,战斗力很差,若遇悍匪定然不是对手,若要按时缴纳田赋,如今只有绕道了。”
曹清明就是主要负责户口、赋税的,听到这话连忙说道:“对,殷大人说得是,如今唯有绕开兴远州,从仪州绕道北上最为妥当。”
陈云州的目光落到舆图上:“仪州在庆川的西北边,若从这绕道,需多行至少五百里,成本增加暂且不提,路上时间越长,出意外的概率越高。谁能保证仪州往北就没有悍匪呢?”
他们这运送了几十万石粮食的队伍,车队都有好几里长,行进速度必然缓慢。而且仪州偏西,多山,路更难走,一天五十里估计都走不了,会严重拖慢速度。
在这不大太平的世道,如此大的一支运粮队伍那可是香饽饽。
陶建华也顾虑这个,说:“不然车队先暂缓出发,写一封信禀明情况,加急送往京城,稳妥一些,不然若是粮食被劫,你我恐都难担这个责任。”
这倒是,出了事谁都赔不起。
思虑再三,大家都同意暂缓运粮,先派人去兴远州、桥州打探消息,同时将此事禀明京城,等待上头的消息。
于是刚装上车的粮食又重新卸回了仓库中。
等众官员散去后,陈云州留下了陶建华、郑深。
关上门,三人都难掩忧色。
陈云州站起身,背着手,站在舆图前,忧心忡忡地说:“桥州人口虽减了不少,但上缴的粮食至少也有咱们的一半,十数万石粮食是有的,如此多的粮,寻常的悍匪恐不敢抢劫。”
别的不提,光将这么多粮食劫走,卖出去就是个难题。
郑深愁眉不展:“是啊,押送粮食的队伍怎么也有个几千人。便是几百上千人的山贼土匪恐也不敢对他们下手,只怕这批劫匪不简单。”
“你们是担心这些劫匪不是寻常人?”陶建华也有发愁,“可惜了,咱们跟兴远州来往甚少,不知兴远州如今是什么情况。”
“大人,下官派几个人去兴远州打探情况吧,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您要写封信给兴远州知府衙门吗?”
陈云州思量片刻,转身摇头:“不必,兴远州官府既未曾派人通知我们,要么是不能要么是不愿,无论哪一种,都没必要让咱们的人去冒险。你安排几个机灵的,乔装打扮,从不同的地方潜入兴远州,一旦有发现,立即回来。”
陶建华应下,立即下去安排这事。
陈云州看向郑深道:“安排一下。明天派两个人送桥州来的那名信差回桥州,顺便向吴大人打听,他们现在肯定知道得比我们多。”
“是,大人也莫担心,兴许朝廷很快就会派兵剿了这悍匪。”郑深宽慰陈云州。
陈云州笑笑点头,没再多说。
因为这件事,府衙再次陷入了低气压中,大家每日都在焦灼的等待消息。
三日后,他们派出去的人都还没来得及回来,倒是吴炎又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详细地将他们目前所掌握到的情况同步给了陈云州。
陈云州打开这厚厚一叠信纸翻阅起来。
九月初二,桥州的兵马都监带了一千士兵护送押粮队伍北上。
桥州距兴远州更近一些,三天后,队伍便驶入了兴远州。
九月十一,车队抵达兴远州辖内的农山县,突遇劫匪,劫匪数量高达上万人,而且个个凶残暴戾,提刀便砍,车队抵挡不住,士兵和民夫都四下逃窜。
九月十五才有三人狼狈逃回了桥州,告知了粮食被劫一事。
桥州府上下皆惊。
吴炎当天就派了几队人马前去兴远州寻找幸存者,打探兴远州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何会有那么多劫匪。
这些人在半路上遇到了几十名逃窜回来的幸存者,从这些人口中大致摸清楚了兴远州的情况。
现在盘踞在兴远州的这批悍匪并不是土匪,而是从江南逃难来的乱民葛家军。葛镇江的乱军被朝廷军打败之后,一路往西南方向溃逃。
因江南还有数支乱军,平叛的重点还在江南,楚弢大将军只派了一万人的队伍前去追击葛镇江的残部。
但不知怎么被这些人逃脱了,而且还逃窜到了兴远州,如今已集结了数万人,占据了兴远州多少地方不得而知。
吴炎非常担心,得到这消息,连忙写信将详情告诉了陈云州。
陈云州看完信脸色铁青。
陶建华和郑深看他的表情就意识到事情不简单,连忙追问道:“大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陈云州把信递给他们,言简意赅地告诉了他们一个极其糟糕的消息:“这不是什么普通的土匪山贼,而是江南乱军葛镇江的人,现在他们已占领了兴远州的部分地区,兴远州以东的怀州等地不知道是不是也陷落了。”
“兴远州陷落,我们庆川恐怕也危险了。”
作者有话要说
54. 054 大哥,干完这票大的,我们就金……
庆川到兴远州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两州府城相距大约三四百里。而农山县在兴远州以东,距庆川还要远一些,大概有五百里左右。
短期内应该还打不到庆川,但过段时间就不好说了。
要知道,葛家军原本可是盘踞江南的,小半年时间,他们就从江南打到了兴远州,目前到底拥有多少兵力,占据了多少地盘不得而知。
庆川还是太偏了,消息严重滞后,不然也不至于葛家军都打到兴远了他们才知道。
“怎么会是乱军呢!”陶建华忧心忡忡,不住地叹气,“悍匪都比乱军好啊。”
悍匪只为财,抢一笔就跑了,多少还会顾忌官府,乱军可是非常仇视官府的。
焦虑地在屋里踱步几圈,陶建华抬头对陈云州说:“大人,咱们得立即将此事禀告朝廷,向朝廷求派增援,早日平叛,不然万一这兵灾蔓延到我们庆川,仅凭咱们现在这点人,肯定守不住。”
陈云州点头:“唇亡齿寒,居安思危,是这个道理。吴大人已经上书朝廷了,我再写一封折子吧。”
他当即提笔又写了一封奏折,恳请朝廷出兵平叛,保一方平安。
写好信,让人将信送出去后,陈云州看向陶建华和郑深道:“葛家军不知是不是一路败退到兴远州的,若是后面还有朝廷的追兵倒也还好,多少能遏制葛家军的扩张势头,如若不是,情况恐怕会很糟糕。”
“朝廷如今平乱的重心在江南,咱们这边的支援什么时候会到,不得而知,咱们不能将希望全部寄托朝廷身上。”
作为一个现代人,陈云州学过历史,对封建王朝对皇帝并没有古人这样的敬畏之心,更不会盲信盲从。
而且因为原主的遭遇,虞书慧的遭遇,这天下普通老百姓的遭遇,还有不断增加的沉重田赋,让陈云州对龙椅上那位更没有信心。
在统治者眼中,百姓只不过是蝼蚁罢了,死个几万几十万人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这天下还是他们家的,都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庆川这种偏远落后州府自是比不得江南重要。
若是江南的战况告捷,非常顺利,朝廷应会尽快派兵过来,但若是江南的战况不理想,他们这边什么时候能有增援还真不好说。
“大人说得是,可咱们能做什么呢?”陶建华很是忧愁,“桥州这次损失严重,兴远州恐怕也不乐观,如今咱们恐怕只能联合仪州了。”
南边因有密林高山做天堑,战事较少,一直比较安稳,因此朝廷并没有在这驻扎大军。
朝廷主要的兵力安置在京城和西北这两处要地。单是拱卫京师的大军就有二十万,西北还驻扎着十几万大军,东南驻扎着几万大军,其他地方的兵员都非常少。
陈云州不赞同:“仪州兵力跟咱们相当,两州府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千人,全员出动也不过是葛家军的零头,主动出击是以卵击石,若是被动防御,这点人安排在哪儿?挡在哪个州府?若是将咱们州府两千名士兵送去仪州,你们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仪州肯定也不愿意。
所以这种弱弱联合没有意义,也不可能成功。
陶建华隐隐猜到了陈云州的意图,顿觉心跳加速,他试探地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练兵!”陈云州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以匪患严重,护送田赋进京的兵力不够为由,征召几千青壮年男丁训练,以备不时之需。若朝廷能快速平息葛家军之乱是最好,若不能,咱们手里多少有点防备的力量,不至于完全任人宰割。”
陶建华眼睛发亮:“大人这法子甚好,即便此事传入京中,咱们也说得过去。”
他们可不是葛镇江这样的乱臣贼子,他们扩兵都是为了完成朝廷摊派下来的任务。
陈云州含笑点头:“那此事就交由陶大人和殷大人负责。”
陶建华出去后,陈云州看向郑深,敛了笑问:“郑叔,你说葛家军会打到咱们这儿来吗?”
他们庆川府的这些官员中,见识最广的应该就是郑深。
郑深思量许久道:“我也不知道,现在咱们得到消息太少了。”
陈云州点头,正色说:“郑叔,让庄子那边加快生产,生产出来的东西全部搬入城中。找找城中哪里有空地,再搭建一些棚子,若是没有就向大户租借些空的院子,多囤点东西。”
“那布料、球轴承都不卖了吗?”这两者可是如今他们赚钱的最主要来源。
陈云州说:“不卖了,都囤积起来,包括水泥,砖块也囤一批放入城中,以备不时之需。”
乱世了,钱哪有物资重要,先囤起来,万一哪天用得着呢。而且葛家军占领了兴远州的一部分,商路也肯定会受影响。
郑深点头答应。
等他退出去后,陈云州思量片刻,又写了七封信,命人快速送往庆川府辖下各县,让各县官府也做好准备,训练乡兵,加固城墙,提防乱军杀来。
***
九月二十二,很普通很寻常的一天,庆川知府衙门突然面向全府百姓下发了两条告示,一是面向全州府征召五千名十八到四十岁的男丁,集中训练以押送粮草进京。
征召全凭自愿,集训期间的一应伙食、住宿等开支,全部由府衙负责。
第二条则是告诫庆川府的商贾、旅人,兴远州匪患严重,请大家尽量绕行,这段时间能不出远门的尽量不要出远门。
发了告示之后,官府还派人在北上的必经之路上设了一个关卡,劝阻商旅北上。
若有北方或东边来的商旅则请去旁边的小屋喝茶聊天,要是能提供有用的信息,将会奖励一贯钱。
此外,庆川府衙还安排了一批手脚利索、擅长骑马的士兵在庆川府和兴远州相交的地界探查,若发现葛家军的踪迹速速来报。
很快,派出去的人先后带回来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消息,再结合桥州送来的情报,还有来往客商提供的消息,陈云州他们大致弄明白了情况。
年初,楚弢的大军打败了葛家军后,葛家军一路溃逃,先后劫掠数州,最后在怀州以西的安宁县跟朝廷的一万追兵发生了激战。
朝廷大军不敌,死伤大半,只余小部分逃走。
葛家军便就安宁落地生根,然后以安宁县为中心,招兵买马,不断扩充势力,目前已占领了安宁县、农山县、白头县等怀州、兴远州的六座城池,并逐渐向兴远州逼近。
兴远州自顾不暇,哪里还想得起派人通知附近其他州府避险。
葛家军选的时机非常好,今年南部地区风调雨顺,粮食大丰收,他们打过来正好赶上秋天,粮食都还没送入京中,倒是便宜了他们。
这些粮食也给了他们发展壮大的机会。
至于葛家军目前有多少人,探子也不得而知。
但能占据这么多县城,又逼近兴远州,怎么也有个几万人。
这对南部几个州府来说,是个极为糟糕的消息。
而且坏消息还频传。
十月初九,探子来报,葛家军逼近了兴远州,大军围城,兴远州岌岌可危。
消息传回来,庆川府上下哗然,官员们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陈大人,可曾收到了朝廷的信,援军何时到?”殷逊焦急地问道。
其余几名官员也纷纷望了过来。
陈云州冷静地说:“未曾,援军何时到我也不清楚。”
大家不禁露出失望之色。
陶建华见状,站出来宽慰道:“大家不要急,咱们的信才送出去十几天,还没这么快。兴许朝廷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调兵遣将,大家要有信心。”
曹清明也猛点头:“对,陶大人说得是,兴远州到京城不近,援军应该在来的路上了,大家莫要慌张,安心等候即可。”
但这样的干瘪瘪的话并不能让人安心。
其余几名官员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有作声。
少许,殷逊问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他们要人没人,要兵器没兵器,能怎么办?带上庆川百姓赤手空拳地上?
不过这时候不能说打击己方士气的话。
陈云州轻轻敲了敲桌子,冷静地说:“慌什么,兴远州城墙高达三丈有余,厚达一丈多,岂是那么好拿下的?”
“对哦,这些乱臣贼子肯定拿不下兴远州,久攻不下,等朝廷的援军来肯定会将他们剿灭。”一个年纪大的官员连忙说道。
这话给了大家一些信心,但大部分人还是很担忧。
陈云州扫视了一圈,说道:“我会再写一封信加急送往京城求援,我们不要自乱了阵脚,大家回去各司其职,莫要兴远还没乱,我们自己先乱了。”
“我会派人随时留意兴远州的动静,有什么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现在关于兴远州的战事,大家不要说出去,以免引起城中百姓恐慌。”
可能是陈云州的镇定感染了众人,官员们总算是稍微平静了下来,拱手说道:“是,我们听大人的。”
陈云州摆手,示意大家去忙,并单独留下了陶建华和殷逊谈话。
等其他人走后,他问道:“练兵练得怎么样了?”
殷逊不大满意:“这些个农夫纪律性差、散漫,还爱偷懒,若非时间紧迫,下官定要劝大人换一批。”
陈云州点头:“殷大人也知道时间紧迫,咱们现在没法再选了,只能让殷大人多担待。先训练他们听指令吧,然后加强身体素质的锻炼,伙食一定要跟上。”
殷逊觉得陈云州就是对这些家伙太好了,所以训练一直不出效果。但他又不好反驳,只得说:“是,下官遵命。”
陈云州颔首说:“那殷大人先下去忙吧。”
等殷逊退下,陈云州直接问陶建华:“你可还有其他更合适的练兵人选推荐?”
陶建华有些意外,但想想殷逊的表现又明白了,摇头道:“没有。咱们庆川这两千士兵主要负责杂役和剿匪,都头、指挥使都是些年纪大,熬上去的,并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就更别提练兵了。”
说白了,庆川这两千将士都是没多少作战能力的,他们也不懂什么叫战略战术。
“大人不满意殷逊,下官提点他几句吧。”
陈云州挑眉:“怎么提点?练兵也是一项技术活,不会就是不会,现在学也没人教他,而且时间也来不及了。实在找不到人换他那只能将就用着,你盯着点,让他多上心。”
陈云州是极不满殷逊的。
他将练兵不好的结果归咎于征召来的都是农夫,没有纪律性、个性散漫。可哪朝哪代,兵员的中坚力量不是由农夫构成?
自己没本事,就将责任全部推到别人的身上,是一种很无能,而且没有自知之明的表现。
但时间紧,目前又没合适的人选,只能先不动他了。
陶建华点头应下:“大人放心,下官会督促殷大人尽心的。”
陈云州没多说。
练兵这事急不得,短期内肯定是没法提高那五千人的战斗力,只能从别的地方下手。
陈云州首先考虑到的便是武器。
庆川府府库内倒是有一批好些年前更换下来的武器盔甲,但都破破烂烂的,生锈严重,刀具也几乎都有豁口或是卷边,别说砍人了,连菜都砍不动。
所以只能自己锻造一批武器了。
好在他们有现成的工坊,铁矿石,打造些相对简单的大刀弓箭这类的并不难。
陈云州亲自去了一趟庄子,吩咐乔昆不要再做球轴承了,工坊里全力打造武器,然后装成箱秘密送入城中。
这事只有他和郑深,以及乔昆几人知道,连陶建华都不清楚。
***
虽然官府一直对百姓封锁兴远州的情况,但没多久这事还是传了出去。
到十月中旬,大街小巷,家家户户见面讨论的都是兴远州打仗的事。百姓们非常担忧,一股紧张、恐慌的气氛蔓延在庆川城中。
面对这种情况,再想瞒着,禁止百姓议论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陈云州派人张贴了告示,说明了情况,并表示已经向朝廷请求了支援,请大家放心。
基于对官府的信任,民间的恐慌情绪稍稍得到了安抚。
可是庆川府的官员却着急不已。
因为向朝廷发出去的求救信已经有一个月了,朝廷别说援军,连封信都没来,大家心里都焦灼不已,几乎每日都要到府衙询问情况。
眼见援军迟迟不到,大家都担心兴远州恐坚持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十月下旬,噩耗传来,葛家军攻破城门,打入了兴远城中,兴远州陷落。
消息传来,在庆川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不消半日,这事便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城中陷入了一片恐慌的情绪中,这次就连官府张贴告示安抚都没用。
普通百姓面对此事,焦虑归焦虑,但也无可奈何,顶多寻思在家中地下挖个地洞,把粮食藏进去之类的,或者再弄个密室,到时候躲一躲。
相较于普通百姓这种掩耳盗铃式的躲避方式,富户们则要想得远很多。
他们最是惜命不过。担心庆川会步了兴远的后尘,城中一些富户开始偷偷变卖家中资产,打算离开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一时间,庆川城内粮价高涨,而铺子、地契、古董字画等物的价格却直线下滑,百姓陷入进一步的恐慌中,各家粮商都开始惜售粮食。
陈云州知道此情况,大发雷霆。
葛家军还没打来呢,这些人倒先自乱阵脚,真是可笑。
不过人都有求生的欲望,这事是无法阻止也无法苛责的事。
但要是粮价乱涨会严重影响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进而造成更大的恐慌。
陈云州下令开了一个仓库,未免有粮的人还来囤积粮食,他将粮价提高了一倍,然后对外敞开售卖,一下子便解决了城中粮价高涨的问题。
平息此事后,陈云州又命人张贴了一张告示,各家各府,若有意离开的,可带走金银细软、古董字画、粮食等物,但房子、土地、店铺官府会没收掉。
从即日起,官府全面冻结地契、房子、土地的买卖、过户。
这个告示一出,立马招来城中不少大户的不满,甚至连不少官员都来找陈云州,劝说他不要得罪各乡绅。
陈云州丝毫不肯退让:“殷大人,我不强求他们与庆川城共存亡,但土地、房子、铺子都是属于庆川的东西。既已舍弃庆川城,那他日又有何面目要回这些?”
还没到需要他们出力的时候,这些人都准备开溜了,怎么好意思还惦记这些?
弱日后其他人奋力拼搏,守住了庆川,他们回来又要将这些拿回去,岂不是太没道理了?
他的态度强硬,好几个来说情的官员都吃了闭门羹,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郑深劝道:“大人,如今这情况,实不宜起内乱。你若不想让他们走,何不将城门关了,限制他们出城?”
陈云州冷笑:“郑叔,这些贪生怕死的,别人还没打到他们家园,他们就想跑,你觉得留他们在城中有什么用?”
真打起来,别说指望这些人上阵杀敌,保卫家园了,他们不当带路党都谢天谢地了。
这样的人留着也没用,还不如滚蛋。
“那你说话也可以委婉一些,大人若是不耐烦,就让我去应付他们吧。”郑深也是怕陈云州得罪人。现在正值多事之秋,树敌终究不是好事。
陈云州轻轻摇头:“郑叔,越是这种情况,我越不能让步。我强势,会让他们觉得有主心骨,我太软弱好说话,这城中恐怕会乱得更快。”
郑深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揉了揉额头说:“现在只希望朝廷的援军快快来吧。”
可惜,他们非但没等来朝廷的援军,反而等到了一封密令。
陈云州打开信,看完内容后,直接愤怒地将信拍在了桌子上。
这让满含期待的陶建华和郑深齐齐傻眼。
两人对视一眼,陶建华主动问道:“大人,可是援军出了岔子?”
陈云州将信推了过去:“你自己看吧。”
陶建华快速浏览一遍,脸也垮了下来。
他将信递给旁边的郑深,苦兮兮地说:“没有援军,让我们自己守城,我们拿什么守?”
郑深也看到了信。
信中朝廷表示已经知道了,但因为江南的战事进入了白热化,现在无暇南顾,因此命令庆川守好城,等得江南战事一定,朝廷就会派兵过来支援,届时会大大封赏他们。
这不是画饼吗?
庆川城就只有两千名将士,要抵挡住数万乱军,谈何容易?
郑深悲观地说:“只怕今年朝廷都腾不出空来解决葛家军。葛家军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扩大地盘的好机会,照目前这情况,战事恐怕迟早会蔓延到我们庆川。”
陶建华也很担忧,但他还是竭力镇静道:“要彻底掌控兴远还需要一段时间,咱们也不必这么悲观,也许葛家军打不过来。”
陈云州将信纸直接烧了:“先瞒着此事,派人继续在两州府交界处盯梢,再派人潜入兴远州打听打听葛家军的风评,一有消息立即穿回来。”
目前也只能这样了,陶建华点头。
没过两天,陈云州又接到了吴炎的信。
吴炎也收到了朝廷的密令。他对此极为悲观,写信询问陈云州怎么做,还问能不能收容他们桥州百姓。
陈云州看完后,哭笑不得。
庆川会是什么情况,现在也不可知,自救尚且艰难,他拿什么去救桥州的百姓?
如今这情况大家只能自救了。
陈云州想了想回信,让吴炎组织训练兵丁,修补城墙,囤积一批粮食,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各城城墙高达,固守城中易守难攻,即便打来也不是不能撑一段时间。没看兴远州城也撑了大半个月吗?
信送出去后,两州府都密切关注着葛家军的动向,希望葛家军能停止扩张的步伐。
但是这个希望落空了。
占领兴远州后,葛家军继续出击,短短半个月内便拿下了兴远州余下的几个县,掌握了一州十三县,地盘比庆川府还大,兵员也迅速扩张,从几万扩大到了十来万人。
拿下兴远州的财富,极大地扩充了葛家军的势力,兵员一多每日的消耗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况且,葛镇江也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
陈云州隐隐有预感,葛家军不会满足于现有的一切,他们定然还会继续向外扩张。
因为朝廷迟早还会派出大军平乱。现在不趁着朝廷没空管他们的时候快速发展,壮大势力,等朝廷腾出手来便晚了。
果不其然,十一月中旬,葛家军没有休整就继续南下,进入桥州。几乎没遇上什么抵抗就非常顺利地占领了桥州以北的两个县,然后兵分两路,一直继续往桥州城挺进,另一支则向西,明显是本着庆川来的。
盯梢的人传回来这个消息后,庆川府乱做一团,城中恐慌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官员们都坐不住了,齐齐跑到衙门,询问陈云州的意见。
“陈大人,照这种速度,只怕十来日,葛家军就会打到我们庆川,这可如何是好,您拿拿主意吧。”
“是啊,大人,朝廷可有消息传来?”
“这都快两个月了,朝廷的援军怎么还没来?是还在路上吗?”
“要不咱们再写信去催催?”
……
大家七嘴八舌,无不将希望寄托到朝廷身上。
陈云州沉思少许,索性告诉了他们实情:“不会有援军了。”
曹清明震惊地瞪大眼,嘴唇直哆嗦:“陈大人,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陶建华叹了口气说:“诸位大人,其实前段时间,陈大人就已收到了朝廷送来的信。江南战事进入紧要关头,朝廷无暇他顾,让咱们先挺一挺,等江南的战事取得了进展就会快速派兵前来支援。”
殷逊愤怒地说:“江南的战事都打了一年了,还没完,什么时候能取得进展?朝廷这是不管咱们了吗?”
没人说话。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我们城中这么点士兵,能挡得住葛家军的数万大军吗?”曹清明讷讷地自语。
陶建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想说能守住,可他自己心里都没底,他们这点人,拿什么去守?
兴远州守不住,他们恐怕也守不住。
陈云州看着大家低落的样子,淡定地说:“此事已经瞒不住了,张贴告示吧,葛家军要打到庆川了,朝廷目前不会有援军,城中百姓想走的,有合适去处的就赶紧走。”
“陈大人!”大家不可思议地看着陈云州,“您这样会引起城中恐慌的,这……这样咱们还怎么守城?”
陈云州扫了他们一眼:“就城中现在这情况,还说什么恐慌不恐慌的?通知下去吧,能走一个是一个,至于守城的事后面再说,时间紧迫大家都去忙吧。”
见陈云州坚持,这些官员只能失望离去。
人走后,郑深担忧地说:“大人,您……您这是何意?您是打算投降吗?这……若是朝廷以后收复了庆川,怕是会问责大人。”
陈云州淡淡地说:“不着急,先看看。即便要守城,在敌众我寡,形势不利的条件下,先淘汰掉一部分意志不坚定的人也是好事。”
这也相当于是对城中百姓的一种净化,走掉那些意志不坚定的,还有非常怕死的,留下的要么是舍不得自己的家乡,要么是无处可去的,为了自己的家园,他们会奋力拼搏。
至于投降,陈云州还要仔细考虑考虑。
他没有忠君的思想,至于爱国,大家都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人人都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若这葛镇江是个明主,那投降又何妨?
免去一场兵灾,能挽救无数人的性命,这些可比什么名声重要多了。
不过现在还不清楚葛家军的品行,也不清楚葛镇江此人是否靠谱,还不能轻易做判断。
***
朝廷的告示一出,果然在民间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些怕死的商贾、大户当即收拾细软出城逃走。
也有一些普通百姓跟着出城离开。
一时间,四个城门,都是出城的马车、牛车,还有背着大包小包步行的男男女女。
庆川城内乱成了一锅粥。
一直没寻到机会接近陈云州的童良三人也急了。
“葛家军要打过来了,大哥怎么还不脱身?府库中那么多银钱,咱们带几车走,回去都吃不完了,大哥在想什么啊?他不会是当官当傻了吧。”童良头痛得很。
阿东也不劝他回去了:“良哥,不行咱们今晚潜入知府衙门找大哥吧。”
童良瞪了他一眼:“你有知府后衙的舆图吗?你知道大哥住哪儿吗?你进去连方向都摸不清楚,怎么找?你就别添乱了。”
“阿南,你回一趟山上,将这事告诉林叔他们,庆川府要乱了,咱们山寨也要做好准备。”
虽然他们的山寨地势高,易守难攻,而且寻常人很难找到,可该做的准备也得做。
阿南点头:“好,那我回去了,你们俩别吵了,尽快想办法劝少主离开庆川这个是非之地吧。”
“知道了,大不了,我直接去衙门见大哥。”童良发了狠。
现在事态紧急,再不走,等大军围城想走都走不了了。
而且现在城中混乱得很,衙门估计也不太平,他这时候找上去那郑深估计也顾不上针对他们。
不过还没等童良实施这个计划就看到了陈云州骑马带人出了城,他赶紧和阿东跟了过去。
陈云州直接去了庄子。
庄子上的人也听到了风声,个个也很害怕,还有几个趁乱悄悄逃跑的,乔昆将此事汇报给了陈云州。
陈云州摆手道:“走了便走了吧,去留随意,不要勉强,你统计一下,想走的就让他们走,卖身契自动作废。若是愿意留下的,将纺纱机、织布机,还有布匹、粮食、种子、铁器等等全部带回庆川城中。另外,我们冶炼钢铁,做球轴承的路子全部毁了,人走后,工坊中的工具都不要留,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通通毁了,你最后还要检查一遍。”
他不能将这些技术留给葛家军。
如果葛家军可投效,这些也是他们谈判的资本。若不可靠,这些先进的技术更不能给他们,助长他们的势力。
乔昆诧异:“大人是让我们全部搬回城中?”
陈云州点头:“最近有不少富户逃出城,留了空院子,官府征用了,郑先生已经将院子准备好,可接纳你们。你们都搬进城中,等这次的事过了之后再出城。”
留在庄子上,没有任何防御,葛家军一来,他们通通都得沦为俘虏。
乔昆欣喜地点头:“是,多谢大人,小的这就去安排。”
庄子上的人知道陈云州是特意来安排他们进城的都非常感激,连忙收拾了起来。
随后陈云州又单独见了刘春,交代给他一个人物:“你现在带着人,分为几支小队,到庆川城外各村庄通知百姓,葛家军要打过来了,让他们带着粮食木柴进城,时间要快,务必在十日内进城,十日后城门将关闭。”
这些城外的百姓也很危险,乱军打过来他们无处可躲,只有听天由命,如今城中跑了不少人,腾出了很多房子,正好安置他们。
刘春连忙应道:“是,小人这就出发。”
陈云州办完了事,看了一圈地里绿油油的油菜,还有庄子上新建的房屋,叹了口气,带着柯九准备回城。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粗布衣裳,低垂着头做庄户打扮的男子抱着一堆凌乱的布料跑过来,一不小心撞到了陈云州的怀里。
力道极大,撞得陈云州都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柯九赶紧扶着陈云州的肩膀,怒斥道:“你是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吗?”
“对不起,对不起,大人,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知错了。”那人似乎是很害怕,头压得极低,声音似乎都在发颤。
也不是什么大事,陈云州摆了摆手:“没事,下次小心些。柯九,让他走吧。”
柯九这才让开,还叮嘱了一句:“以后走路小心点。”
那人似是极怕他,连声应是,然后飞快地跑了。
陈云州没将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
他背着手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启程。
车子启动,陈云州弯腰拿起水壶,准备给自己倒一杯水,这时,一封信竟从他的衣服中掉了出来。
他身上怎么会有信?
陈云州谨慎地捡起信,仔细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刚才撞到他那人塞的。
那人撞得很用力,陈云州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被撞得发疼的胸口上,完全没留意他的小动作。
现在想来,他抱那么大一堆凌乱的布料怕也是为了给塞信做掩护。
这是什么人?为何要用这种方式给塞信给他?
陈云州举起信,观察了一番,信很薄,里面应该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他这才打开信封,低头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张折叠好的白纸。
陈云州取出来,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段话:大哥,这几年辛苦你了。如今葛家军要打来了,庆川城中乱成一团,正是咱们浑水摸鱼的好时机。今晚你将守在府库的衙役调开,咱们干完这一票大的就金盆洗手。
明天中午,我们在城外七里亭旁边等你一起回山上,你想办法甩掉那几个跟屁虫。要是甩不掉,就带出来,让弟弟帮你解决。
作者有话要说
55. 055 我回来了
哐当,马车里突然传来一阵碰撞声。
柯九闻声吓了一跳,连忙让车夫停下马车,然后回头问道:“大人,发生了何事?”
马车里传来了两声咳嗽,紧接着响起陈云州平稳的声音:“没事,我不小心打翻了水壶。”
“那让小的进来收拾吧。”柯九记得水壶中有半壶水,现在肯定将马车里都弄湿了。
陈云州当即拒绝:“不用,让马车掉头回庄子,不,算了,回城吧。”
听出陈云州话里的犹豫,柯九问道:“可是大人的衣服弄湿了?不若让小人回庄子给大人寻一件干净的衣服过来吧。”
他们刚出庄子,才走几百米,他跑回去也很快。
陈云州现在哪有心思换衣服。他本来想着回去找刚才塞信给他那人,但仔细一想又觉不妥,那人乔装打扮,他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楚,上哪儿找去?
而且他没记忆,找到对方能又能说什么?
既然不能,那现在回去找也是白忙活。
陈云州拒绝了柯九的好意:“不用,只湿了一点点不严重,先回府衙吧。”
“好。”柯九赶紧催促车夫快点。
听到外面继续传来车轮压过马路的嘎吱声,陈云州稍稍松了口气,也不管那打翻在地上的水壶,他将信重新掏了出来仔细仔细,从头到尾,一个字都不错地看了一遍。
白纸黑字,这上面每个字他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他却感觉自己念了十几年书的脑子都不够用。
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纸上的字还在,不是他的错觉,也不是他眼花看错了,
陈云州紧拧着眉头,盯着信看了又看,会不会是有人搞错了?又或是谁故意搞出来的恶作剧捉弄吓唬他的?
藏头露尾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多半是骗他的,这信上的话不能信。
他用力将信纸揉成了一团,很想就这样将自己骗过去,但过去的种种被他忽视的疑点不自觉地浮现在脑海中。
当初齐项明从京城找来的人,一口咬定他不是陈状元,是个冒牌货。齐项明那么精明的人,若无证据,怎么可能用这样荒谬的理由攀咬他。
他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哪个状元郎如此穷酸,千里赴任,身边连个随从仆人都没有的?苏轼贬了又贬,身边还跟着个朝云呢。
还有他这身无师自通的高超武艺。
无论是读书还是练武,都是极耗时间的,能精通一样已是不易,更何况两者都学到极致!
“大人,到府衙了,您先回去换身衣服吧。”柯九的声音打断了陈云州的思绪。
他将那封信放在了袖袋里,然后掀开帘子下了车,回到房间关上房门换衣服。
换好衣服后,陈云州并没有出门,而是坐下来将信展开,重新又看了一遍。如果他不是那位惊才艳艳的状元郎,那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土匪?
真是太可笑了,他自己就扫荡过一个山寨,捣毁了土匪的老窝,结果到头来,他自己也是土匪。
贼好捉贼,命运可真喜欢跟人开玩笑。
陈云州倒不是嫌弃土匪的身份。
好歹占了对方的身体,捡回了一条命,多了一次人生,做人不能太贪心。
但能不能让他早点知道真相。
如今他冒充那位状元郎的身份都快三年了,怎么收场?
尤其是现如今庆川这种状况。
陈云州光是想想就头痛,若是早知道原身这么胆大包天,竟然敢冒充堂堂状元郎,说什么他都不会拿着那份任命书去庐阳上任。
他不做官,做点买卖,买个大庄园,当个富家翁不好吗?
冒充朝廷命官,这可是砍头的大罪。
陈云州将信放在油灯上,看着上面的字迹化为了灰烬,忽地想起他曾经委托郑深帮忙调查过他的身份。
陈云州当即起身,在房里找出了那份卷宗,打开仔细一看,当即发现了端倪。
这份资料上的状元郎的情况跟他完全吻合,会武艺,性情开朗,重情义……
简直就是对照着他写的。
可笑他当时竟还真的信了,半分都没怀疑。
别的不说,单在朝廷上直言进谏,顶撞皇帝,那就跟他的脾性不符。
换了他,就算要救人,那也不会自己傻头傻脑地冲上去。找那位盛宠的贵妃娘娘在皇帝吹耳边风,让他放朱家一码,怎么都比自己出头有用。
郑深跟他朝夕相处近三年,京城又有人脉,不可能毫无发现。
可郑深为何要骗他?
骗他对郑深有什么好处?
两人处了快三年,亦师亦友,关系也是真的好,郑深还为了帮他,连官都不做了,若说郑深想从他身上谋取什么,也说不过去。
郑深真想卖了他升官发财,那早就上书朝廷,揭穿他的身份了,何必等到现在都还不动手。
陈云州想不通郑深煞费苦心编造虚假的卷宗骗他的目的。
“大人,郑先生来了。”柯九在外面道。
陈云州这会儿是真不想见郑深,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质问对方。
深吸一口气,他竭力用平时的语气说:“我有点不舒服,想休息一会儿,让郑先生去找陶大人吧,有事让陶大人拿主意。”
柯九闻言有些急了,忙问道:“大人,您哪里不舒服?可要小的去请大夫?”
陈云州咳了一声:“不用,就是有点头晕,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好,有事您叫小的。”柯九轻声说道。
然后回头不好意思地看着郑深:“郑先生,您看……”
郑深没为难他,蹙眉关切地问道:“怎么回事,大人出门时都还好好的。”
柯九低声解释:“回来的路上,大人在车里不小心打翻了水壶,弄湿了衣服,可能是着凉了吧。”
现在天气已经很冷了,穿着湿衣服从庄子上回来确实可能感染风寒。
郑深立即吩咐他:“那你留意着点,要是大人睡一会儿还没好就请大夫。我去吩咐厨房给大人煮点姜汤驱寒。”
“是,郑先生您去忙吧,大人这里有小的看着呢。”柯九知道最近衙门事情多,连忙说道。
郑深点了点头,转身出去继续忙活了。
忙到傍晚,吃饭的时候还是只有他一个人,不见陈云州的踪影,郑深不禁有些担忧,起身又去陈云州的院子。
到了院子里却见陈云州的房间灯已经灭了,黑乎乎的,柯九守在外面。
他上前问道:“大人的身体还没好转吗?可请了大夫?”
柯九摇头说:“没有请大夫,傍晚时小的见大人状况好多了,还吃了两碗饭,如今刚歇下。”
这么早?
郑深眯起眼看了一眼陈云州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
陈云州精力旺盛,从未有过天刚黑就睡觉的,哪怕是没有公务忙,他也会在书房看书到亥时才回房休息。
如今这种多事之秋依陈云州的性格,不可能这么早就睡。
郑深感觉,陈云州似乎是在有意回避他。
郑深仔细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到自己最近做了什么惹人厌的事。
想不通他命人叫来车夫,询问陈云州今日的踪迹。
车夫如实回答。
郑深听完后更不解了,只是去了一趟庄子而已,为何大人会不愿意见他?想不明白,他最后只得吩咐孔泗留意陈云州的动静。
***
陈云州其实并没有睡觉,他就是单纯的不知道面对郑深这个照顾他良多,却又欺骗了他的人。
经过半天时间的思考,陈云州已经接受了自己这具身体的真实身份。
他的身份经不起推敲,尤其是南方如今的动乱情况,朝廷迟早会派兵过来平乱,到时候很可能会有京城来的官员,迟早会识破他的身份。
所以庆川不能留了。
至于跟写信这人回山上继续做土匪?
那肯定也不行。
他可是根正苗红的扶贫干部,党员,哪能上山落草为寇,所以明天的约是不肯赴的。
如今只能趁着他的身份还没暴露,赶紧跑路,编造一个身份混入逃难的百姓中,现在兴远州、桥州、庆川都有兵祸,无数的百姓逃离,官府陷落,那些户籍资料有很多遗失损坏的,他编个农山县的身份,也没法查证。
正好葛家军要攻打过来了,他这时候跑路,别人只会以为他是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不会怀疑到他的真实身份上去。若是传回朝廷,朝廷也只会治他的罪,不会牵连到陶建华、郑深他们。
只是他这么一走,庆川这么个大的烂摊子就要丢给陶建华他们了。
想到这里,陈云州不禁有些愧疚,犹豫起来。
但第二天发生的一件事瞬间让他下定了决心。
次日,衙役来报:“陈大人、陶大人,殷都监昨天傍晚带着几百士兵逃走了,如今他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值钱的东西也全都不见了。”
陶建华气得直拍桌子:“好个殷逊,乱军都还没打来呢,他竟然撇下了全城的老百姓,带着几百士兵跑了,他还是人吗?混账东西,要让我抓住他,我非得宰了他不可。”
“他们往哪个方向跑了?可派人去追了?”
衙役苦笑摇头:“没有。昨天城门快关的时候他才带着士兵过来,说是有公务要出城一趟,守城的士兵不疑有他,也没敢拦。直到今天一直不见他到衙门,白都头有事要请示他,就派人了人去他家,这才发现他家早就空了。”
也就是说,殷逊的跑路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如今都快过去十个时辰了,他们上哪儿追去?而且殷逊可是带了好几百人,若想将他们追回来,至少也得派出几百个人去追才有可能。
陶建华气得半死:“算了,不用追了,你下去吧,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了。”
衙役安静地退了出去。
陶建华抬头这才发现陈云州今日罕见的沉默, 竟一句话都没说。
他想了想还是征询陈云州的意思:“陈大人,咱们要不要派人去将殷逊他们追回来?”
陈云州无奈摇头:“上哪儿追去?算了,要走的留不住,让他去吧,不必勉强。”
“大人您就是太好说话了,惯得他们无法无天,我一定要给朝廷参殷逊一本。”陶建华气哼哼地抱怨。
殊不知这一刻陈云州也下定了决心要跑路。
殷逊一个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都能跑路,他为何不能?
他只是个冒牌货,对庆川府的百姓没有义务和责任。
而且他为官快三年,从未贪墨,也从没在百姓身上捞过任何好处,干过以权谋私的事,相反,他还自掏腰包,给百姓发了不少福利。
他可以拍着良心说,自己没有对不起庆川的百姓。
要真说有谁对不起庆川的老百姓,那是朝廷,事发至今两个多月了,朝廷的援兵一直没来。
平日里朝廷收取沉重的田赋,可现在轮到他们保护这些百姓的时候却不见了踪影。
今日庆川这个危机,都是朝廷的不作为导致的。
既然朝廷都不管他们的子民了,他这个土匪又何必劳神费力去管呢?
陈云州心不在焉地敷衍了陶建华几句,回到房间,找出先前藏在屋子里的几百两银子,又抓了一把铜板塞进衣服里,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明天该如何避开柯九他们悄悄跑路。
下午处理了两件比较简单的公事,陈云州也没再回避郑深。
两人坐在桌上吃饭时,他还笑呵呵地叮嘱郑深:“郑叔,你别忙着工作,平时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郑深见陈云州恢复了常态,放宽了心,笑道:“别说我了,先顾着你自己吧。以后衣服打湿了早点换,别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就不注意,等老了有你好受的。”
陈云州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能感受到郑深的关心是发自内心的。
可他为什么要欺骗自己呢?他可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
就这么丢下他们跑路,陈云州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可想想郑深的欺骗,想想他这身份暴露后给大家带来的麻烦,他还是决定什么都不管,跑了再说。
至于这庆川府以后会落入朝廷还是叛军手中,在他看来,没什么区别,左右不过是换个统治者罢了,换谁不是一样呢?
扯了个笑容,陈云州道:“是,我知道了,郑叔你就放心吧,以后我都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两人都有心,最后这一顿饭倒吃得颇为融洽。
***
翌日,陈云州若无其事地带着柯九几个出门,去了安置乔昆他们的宅子。
因为庄子上的人还没有搬来的缘故,宅子比较空。
陈云州对柯九他们说:“不用跟着我了,在宅子门口守着,我进去看看。”
柯九五人没有多想,点头答应。
陈云州一个人进了宅子,绕到后院,见四下无人,他迅速脱了外衣,换上早准备好的一件靛蓝色的粗布衣裳,然后给自己戴了一顶帽檐比较深的帽子,再跑到围墙边,一个纵身,跃上墙头,四处张望了一圈。
后院这条巷子很窄,只有三四尺宽,家家户户都紧闭着房门,巷子中空荡荡的,没有人。
陈云州看准时机飞快地从墙头跳了下去,落地后,他压低帽檐快速往外巷子外走去。
因为这段时间比较乱,城中想要雇车是不可能了,他只能步行往城外走去。
柯九五人在宅子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不见陈云州出来,倒是看到乔昆带着庄子上的人驾了十来辆车过带着一大堆东西过来。
看到他,乔昆立即欣喜地问道:“九哥,大人也在这吗?”
柯九点头:“对,大人说想看看宅子,进去好一会儿了,应该快出来了。你们这些都是搬到宅子里的?”
“对,大人叫我们将东西都搬进城中。”乔昆犹豫要不要等陈云州出来再进去。
见状,柯九笑道:“走吧,我帮你们一块儿搬进去,大人可不希望你们因为他都堵在门口。”
而且他也觉得有些奇怪,大人都进去好久了,怎么还不出来,这么个空宅子有什么好看的。
一行人将东西搬进了院子,柯九立马跑到后院找陈云州:“大人,大人,乔昆他们来了……”
喊了好几声都不见陈云州应答,柯九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赶紧穿过长长的游廊,四处寻找,这一找没找到陈云州,反倒看到了陈云州今日穿的外衫落在后院的假山石旁。
柯九连忙跑过去捡起衣服,大声喊道:“大人,大人……”
前院的乔昆听到他着急的声音也跑了过来,询问道:“大人呢?不在这里吗?前院也没见到人。”
“让他们都进来找人,每一处都不要放过。”柯九挥手喊道。
一刻钟后,他们将这处宅子几乎翻了一遍,却还是没有找到陈云州。
乔昆担忧地说:“大人怎会不见了,会不会有谁对大人不利将大人绑走了?”
不可能,大人的身手那么好,寻常人哪能轻易绑走他。
柯九眉头紧蹙,对乔昆说:“你们忙活吧,兴许大人是有急事回衙门了,我们回衙门找找。”
说罢,他叫上那四个衙役赶紧掉头回衙门找到郑深和陶建华。
郑深和陶建华听闻此事都傻眼了:“你说陈大人不见了?这大白天的人怎么会不见了?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柯九将陈云州的外衫拿了出来,简要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听完后,郑深和陶建华心里都不约而同地咯噔了一下,彼此对视一眼,心中都有很不好的预感。
陈云州的武艺很好,寻常人根本奈何不了他。
那宅子的后院中没有打斗的动静和痕迹,而他的外衫还留下了,这只怕是他自己要走的。
想到这个可能,陶建华大受打击,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大人他……他竟也丢下了庆川百姓,自己走了!”
陶建华不相信陈云州会是这样的人。
可事实摆在眼前,今天这一出去看宅子,分明是陈云州想出来摆脱柯九他们的计谋。
他双手抱着头,脑袋埋在膝盖上,喃喃自语:“完了,完了,庆川守不住了……”
主心骨陈云州都跑了,这还怎么守?要是城中百姓知道,只怕要乱成一锅粥了。
郑深更了解陈云州,他不相信陈云州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前天大人都还让庄子上的人将东西都搬进城中,还命刘春去通知城郊的村民搬入城中,若他早就想跑,又何必费心做这些。”
“柯九,你一直跟着大人,仔细想想,这几天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或者大人见过什么特别的人?还有,他有留什么东西给你吗?”
柯九挠了挠头,实在是想不起来:“没有啊,大人这段时间没有……要说反常,就前天从庄子上回来,大人说身体不舒服,但小的发现他没生病,而且自前天后,大人做事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经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
话未说完,奉命去陈云州房间搜寻的孔泗回来了,还递了一封信给郑深:“老爷,这是在陈大人枕头上发现的信。”
郑深连忙拆开了信,信中只有一行字:陶大人,郑先生,庆川守不住的,葛家军打过来还需要几天,咱们各自逃了吧,你们也赶紧走。
伸长脖子来的陶建华看到这封信,大失所望,仰头大笑。
“果然,果然……哈哈哈,哈哈哈,我陶建华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郑深啊,你也看错了人,我们都看错了人。”
郑深没理会陶建华的疯癫,蹙眉看着这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就在这时,孔泗又说:“老爷,除了这封信,在桌子上,小的还发现了这个。”
他将卷宗递给了郑深。
郑深快速拆开,里面露出熟悉的内容,原来是他为陈云州准备的背景资料。
他顿时恍然大悟:“不,大人他不是贪生怕死……柯九,孔泗,你们先出去。”
柯九一头雾水,但还是老老实实跟孔泗走出了厅堂。
等房门重新关上后,郑深苦笑道对陶建华说:“大人知道他不是状元郎了,他是因此才走的。”
陶建华蹙眉,看向郑深:“你有什么证据。”
郑深将卷宗拍在他手里,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这是两年前,我做的假卷宗,都过去这么久了,大人还特意将它们给翻了出来,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大人前几天还在积极谋划,为庆川囤积粮食等物资,若想跑,他又何必做这些呢?肯定是上次那些人在前天找上了大人,捅破了大人的身份。”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可他终究还是抛下全庆川的百姓,抛下你我走了。”陶建华苦笑。
哪怕陈云州心里有苦衷,他还是有芥蒂。
郑深深吸一口气:“大人定然还没走远,咱们去将他请回来,告诉他,我们不介意,我们认可的是他这个人。”
“你我是守不住庆川的。如果这世上有谁能创造奇迹,守住庆川,唯大人一人。”
“陶大人,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但此事是我欺瞒大人在先,这事都是我的错,大人因此不信任我们也都是因为发现了我的欺骗。”
“此事不是大人的错,为了庆川百姓,陶大人咱们一起去将大人追回来吧。”
陶建华想起以往陈云州的为人,终还是被他说动了,站了起来:“好,我就再姑且信你一次,但若是说清楚后,他还执意抛下全城的百姓离开,那就别怪我陶建华不念旧情。”
“当然,我相信大人。”郑深自信地说。
两人当即带了几名衙役,骑马出城寻找陈云州。
***
庆川城中乱糟糟的,到处都是背着大包小包出城的百姓,陈云州混迹在里面一点都不起眼。
城门口的士兵听从了他的命令,对出城的百姓一律放任,所以他很顺利地跟着出了城。
因为葛家军已经攻陷了兴远州,现在正在围攻桥州,东边不能去,百姓们都往西北方向走。
陈云州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默默跟在人群后面,打算离庆川城远一些再与这些人分开走。
出城没多久,他们就看到了一大群赶着牛车,推着手推车,挑着胆子的村民迎面过来。这些人拖家带口,连几岁的孩子手里都抱着个包袱,看样子是将全部的家当都拿上了。
双方在马路上碰头。
出城的百姓问这些村民:“你们带这么多东西去哪儿?乱军来了,要打到庆川城了,你们怎么还往东走?”
为首的村民憨厚一笑:“我们打算搬入庆川城中。”
百姓们万分不解:“你们是疯了吧,乱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你们还往城里跑。”
都要打仗了,竟还往城里搬,这是多想不开。
村民更不理解他们:“咱们这拖儿带女的,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能跑得过那些乱军吗?听说兴远州也被乱军占领了,桥州也要完了,咱们能跑去哪儿?跑进城中好歹有城墙城门守着啊。”
“就是。城里还有陈大人,陈大人肯定有办法,不然他也不会让人叫咱们进城。”
“是啊,陈大人来了之后,我们家的生活比以前好多了,我相信陈大人。”
“我们几家都是桥州的灾民,当年在家乡都快活不下去了,多亏了陈大人,如今我就信陈大人。陈大人叫我们进城,我们就进城,除了庆川城我们哪儿都不去。”
……
出城的百姓完全不能理解他们这种盲目:“你们疯了吧,连衙门的殷都监都带着全家跑了,你们还进城,这不是找死吗?”
桥州迁移来的那村民不同意:“瞎说什么呢?陈大人不还没走吗?”
“就是,陈大人还留在城中呢。”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藏在人群中的陈云州听到这些话,心底五味杂陈,格外的难受,他按了按帽檐,说道:“陈大人也只是人,不是神,不是万能的,没有兵,他未必能守住庆川,大家不要盲目相信他,还是早做打算吧。”
“你怎么说话的?陈大人那么厉害,肯定行的。”
“是啊,我们都相信陈大人,你若不信,想走就走,没人拦着你,但不要说陈大人的坏话!”
……
好几十张嘴,陈云州实在说不过,低下头,默默退到了人群后面。
村民们见状,还以为他是认输了,冷哼了一声,也不跟他们多言,气哼哼地带着东西就走了。
出城的百姓见状也不再多言,拿着家当赶紧上路。
结果才走出几百米远,又看到了几百名将锅碗瓢盆都全部带上的村民。
这些人带着大包小包,累得满头大汗,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笑容,半点都没逃难的自觉,对比他们这些苦瓜脸,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双方擦肩而过,彼此都好奇地打量着对方,眼底都有着浓浓的不解。
但这次大家都没说话,只各看了对方几眼,然后就各自走了。
队伍继续前行, 走了一刻多钟,远远的又看到一队带着全部家当进城的村民。
逃出城的百姓都麻了。
“又是去庆川城的,难道咱们真的错了?”有人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
这种声音一旦出现,就会迅速在队伍中传开,动摇那些不大坚定的人。
“那咱们到底还逃不逃?”
又有人问。
没人回答,但大家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若非万不得已,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若留下真的比逃走好,那他们也不想走了。
等再度相遇时,逃出城的百姓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询问村民们:“你们这是打算进城?你们就不怕乱军打过来吗?”
“怕什么?不还有陈大人吗?”
“是啊,陈大人武艺可好了,抽刀的速度特别快。”
“就是,要不是陈大人,我们早就在桥州饿死了,哪还能过上如今吃饱饭的好日子。陈大人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是啊,当初那么难的时候陈大人都没放弃我们,我相信这次他也一定能有办法。”
……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自信,从容淡定。
逃出城的百姓有些不死心,问道:“你们就不怕被乱军杀死吗?”
一个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太太乐呵呵地笑道:“怕啊,怎么不怕,不过比起被乱军杀死,我们呀更怕吃不饱饭饿死,更怕交不起田赋,没有钱卖种子,要卖儿卖女。”
“现在我们有地能吃饱都多亏了陈大人。我们相信陈大人,挺过这段时间,我们肯定又能回到自己的家里了。”
听到这番话,不少人沉默了。
是啊,现在舍家舍业,逃走就真的好吗?
他们的房子、土地、家具等等带不走,全都留在庆川,只带了些细软衣服被子粮食。
可这点东西能吃多久呢?
而且万一路上要是遇到个劫匪什么的,被打劫一空,什么都没有,到了仪州恐怕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搞不好还要沦为乞丐。
而且若是庆川不保,仪州恐怕也不安全。
若是仪州危险,他们还要继续往北跑吗?那这什么时候是个头,这辈子还有回故土的机会吗?
一个须发全白的老头停下来脚步,跺脚道:“虎子,咱们不走了,回去。庆川城在,咱们就在,要是哪一日活不下去了,好歹也死在自己家中,总比死在外乡强。”
“是啊,陈大人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官,他都没走,我们也要相信他。大钱,走,回去给你爹上柱香,让他保佑咱们庆川一定要无事。”一个寡妇抹了抹眼泪,对身后半大的少年说道。
……
村民们见状,都乐了:“这就对了,咱们这么多人,没道理还守不住庆川,走,回去,回去。”
出城的百姓纷纷掉头。
同行了一路的老大娘对沉默不语的陈云州道:“小伙子,大娘跟你说,别走了,外头也不一定比自己家乡好,咱们要相信陈大人。”
陈云州重重吐出一口气,笑道:“大娘说得对,要相信陈大人,我也不走了,跟你们一起回去。”
“这就对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草窝,还是自己家最好,要不是……好在现在都不走了。” 大娘满是感慨地说道。
陈云州附和点头:“是啊,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乡。”
他的家乡是回不去了,从此以后,庆川就是他的家乡,庆川的父老乡亲就是他的亲人。
做出这个决定后,陈云州顿时感觉浑身一轻,压在心底的那份阴霾一扫而空。
他跟在人群的身后,抬头迎着太阳往回走,一步一步,踏实又坚定。
返程很快,感觉不一会儿就走回了庆川城外。
远远的,大家便看到一队衙役出城。
有人认出了马上的陶建华:“那不是府衙的陶大人吗?他们这是在找什么吗?”
陈云州看了过去,只见陶建华、郑深带了好些衙役,边出城边四处张望,眉头还锁得死死的,便猜到了他们应该是在找自己。
他主动迎了上去,站在马前,揭下了头顶的帽子,冲陶建华和郑深爽朗一笑:“陶大人,郑先生,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56. 056 大军围城
后衙厅堂,陈云州坐在上首,陶建华、郑深分别坐在下首两侧。
中间的红漆木桌上茶香袅袅,可没有一个人动。
少许,陈云州看向陶建华,开口道:“这么说,陶大人也早就清楚我不是陈状元?”
郑深连忙站了起来,重重一鞠躬:“大人,陶大人两个月前才知道。瞒着你,是我的主意,你要怪就怪我吧,此事跟陶大人无关。”
陈云州的气早生完了。
两人察觉到他是假冒的,却都不约而同地保守了这个秘密,没有向朝廷揭发他,这就足够了。
要知道,他们俩都是知情人,若是哪□□廷问责,他们可都跑不了。
帮他隐瞒身份可是将二人的身家性命都压到了他的身上,如此信任,他又怎还会去计较那些细枝末节。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搞清楚。
陈云州开诚布公地问道:“郑先生,那你为何要瞒着我?若是我的事暴露,你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郑深苦笑:“我相信大人所说一切都是实情。你阴差阳错顶替了陈状元的身份,稀里糊涂来到庐阳任职,这是老天爷给咱们庐阳的好县令。以大人之才若是不为官,是庐阳,是庆川百姓的损失,我担心大人知道真相会离开,故而瞒了大人。”
陈云州想起来了,郑深当时问过他若是假冒的准备怎么办,他当时好像说了“辞官”二字。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陈云州哭笑不得。
不过再来一次,若是能早点知道真相,他肯定提桶跑路。
但事已至此,再假设也无用。
陈云州站起来,朝二人拱手行礼:“两位早知我身份有异,还冒着巨大的风险替我隐瞒,云州感激不尽。今日咱们说开了,以后有什么事,直讲无妨,以免再造成今日这种误会。”
陶建华站起身回礼,说道:“陈大人说得是。我三人虽非血脉至亲,但相处颇久,彼此的性情、人品都是可信赖的,如今更是有了过命的交情。以后有事但说无妨,切勿隐瞒。这次之事,是我和郑先生不对,我们不该隐瞒大人的,在这里下官向大人道歉!”
从陈云州自己回来那一刻,他心里的芥蒂就烟消云散了。
陈大人终究还是没舍得抛下他们,抛下这庆川城的老百姓。
郑深也惭愧地说:“这一切都赖我,皆因我私心而起,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陈云州开怀一笑道:“咱们就别认错来认错去了,此事我也有错,既已过去,咱们就不要再提了。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安置城中百姓,组织城中的军队,提前做好备战的准备。”
陶建华点头:“大人说得是,只是那殷逊跑了,如今军中乱作一团,连个练兵组织的人手都没有,若是再对上葛家军,怕是毫无抵抗力。”
葛家军中或许有不少乌合之众,但也有不少经历过战争,杀过人,流过血的。
可他们呢?余下的一千多名士兵和五千多召集的青壮年都没有作战经验。
陈云州也知道目前的困境,他思虑片刻后说:“练兵这事交给我。至于庆川的政务就交给陶大人,郑先生,你与那曹清明一道安置进城的村民,先统计城中已逃亡的百姓房屋,然后将他们安置在这里无人居住的房屋中,尽量多囤积一些物资。”
“此外,这一仗不知会持续多久, 现在冬季来临,天气寒冷,城中一下子涌入这么多人,粮食倒不是问题,但燃料烧不了多久,得组织一批人手出去伐木。”
田赋未交,加上城中的八个平义仓都满满的。
庆川城粮食是不缺的。
至于水源,城中有不少水井,而且南方气候湿润,地下水资源丰富,打井很容易出水,饮水也不是问题,唯一消耗比较大又没囤多少的就是木柴了。
别的不说,寒冬腊月的,至少要让城中百姓每日都能吃上一顿热乎乎的,喝上几口热水,不然人很容易生病。
郑深点头:“是,我让城中空余的马车都出去拖柴。只是庆川城中本来就有十来万人,如今方圆二三十里的百姓都涌入了庆川城中,现在囤积柴火恐怕有些来不及了。”
柴火体积大,囤积一部分又烧不了多久。
陈云州思索片刻后说:“那就发动全城的百姓出去砍柴,青壮年赶着车走远一些,老的小的就在城外捡柴,发动能发动的所有人。这一仗若是打起来,咱们庆川城中没多少兵力,必须发动百姓,否则没有胜算。”
这是老革命前辈们的经验,也是陈云州今日的有感而发。
他们想守住庆川城,庆川的百姓更想保护、守卫着自己的家园,众人拾柴火焰高,这是大家的庆川,不是某一个人的,这城里不管老的小的,只要能动的现在都要尽一份力。
“好,还是大人有法子。”郑深高兴地说。
陶建华也点头:“可不是,大人一回来便发布了这么多稳定庆川民心,调动庆川百姓的措施,实不相瞒,我这心里都松了口气。”
陈云州可没他们那么乐观,但这时候不能说丧气话。他摆手道:“陶大人过誉了,承蒙大家看得起我,相信我,我自当竭尽所能护庆川平安。时间紧迫,大家分头行动吧,我去见见那写信之人。”
陶建华和郑深本来都打算要走了,听到这话两人俱是一怔。
郑深有些担忧:“大人,这些人警觉性非常强,来历恐怕不简单,大人去见他们可要当心。”
陶建华的反应更激烈:“大人,见他们作甚?你可不能跟他们走,让下官去打发他们吧,下官保证会说服他们的。”
这种事怎么能让他代劳。
不管怎么说,他占据了原主的身体,人家的亲人找上门,自己就算不能跟他们走,也该好好说清楚。
陈云州抬手制止他们:“两人大人,我既已回来,自是不会走了,放心吧,我会与诸位大人,还有庆川城中的十数万百姓共进退。虽然我失忆了,可他们终究是我的亲故,我得亲自去见见他们。”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也不好再劝,郑深拉了一下陶建华。
陶建华只好点头跟郑深出去了。
走到门口时,郑深忽然回头对陈云州说:“前年过年,他们给你送了一把刀作为新年礼物。那天你喝醉了,睡在我家,我就将刀收了起来,一会儿让孔泗给大人送过来。”
陈云州有些错愕,随即点了点头。
没多久,孔泗就带着人将那个箱子抬了过来。
陈云州打开箱子,弯腰拿起刀。刀很沉,不知是什么材质打造的,非常锋利,刀柄上还镶嵌着一颗拇指大的红宝石。
可见这把刀也不便宜。
而且陈云州还发现,这把刀虽然看起来非常新,但刀刃上有浅浅的划痕,应该是用过的。
莫非这是原主用过的刀?
一般土匪能用得起这么好的刀吗?
陈云州脑中滑过这么个念头,思量片刻,他将刀放回了箱子中,盖上,然后叫来柯九,吩咐道:“去我的私库中提一车银子,能装多少装多少。”
柯九有些衙役,但还是赶紧去办。
***
已经超过了那封信上约定的时间,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七里亭。
但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容貌姓名和在庆川城中的落脚点,陈云州也只能去七里亭找人。
他带上柯九和两辆马车,没有做任何的乔装,大摇大摆地从府衙出来,然后穿过繁华的街道直奔七里亭。
如果对方还在暗中注意着他的,那自然会跟过去的。
七里亭在庆川以南,通往庐阳的道路边上,是一座古朴年代悠久的亭子。
据说是庆川本地前朝的一位举人老爷出资修建的,用于与友人在外约见,谈天说地的地方。不过时间太久,缺乏维护,亭子已经很破了,连亭中的石桌都缺了一角。
陈云州下了马车,步入亭中,背着手慢慢踱步,他准备等一个时辰,若是对方还不来,他也只能回去了。
一刻钟后,身后便传来了一道急促轻快的脚步声。
陈云州回到便看到一个十七八岁长得虎虎生威的少年郎朝他大步走来。
少年长得极为结实,宽大的衣袖都掩饰不住他身上肌肉迸发出来的力量,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不等陈云州说话,少年便像个炮仗一样冲过来抱住了他:“大哥,你总算是来了,你再不来,我都要去府衙找你了。”
少年像个小太阳一样,浑身热乎乎的,赤诚热烈,烫得陈云州心里有些难受。
穿越虽非他本愿,但他到底是占据了对方亲人的身体。
他轻轻掰开少年的手臂,指了指石凳示意对方:“坐下说。”
童良听话地坐到石桌旁,两只黑得发亮的眼睛打量着陈云州,张嘴就说:“大哥,你变化好大啊。这么久你都没给我们写一封信回来,要不是林叔偶尔派人下山看看你,我们都要以为你出事了?”
果然,原主的亲人肯定能发现他的变化。
陈云州很庆幸穿来后跟他们分开了快三年,可以将自己的变化归结为三年不见,不然若一开始就穿越到山寨,肯定当时就会被他们发现端倪。
他轻咳一声道:“两年多前,我发了一场高烧,忘了自己的身份,醒来只看到了陈状元的书信、文书,误以为我自己就是陈状元,直到前天收到你的信,我才知道自己是假冒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啊……”童良错愕极了,震惊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我是童良啊。难怪你一直没给咱们写信,原来是失忆了。”
“大哥,你现在记忆恢复了吗?”
陈云州眼神清冷地看着他,在少年期盼的目光中轻轻摇了摇头。
少年湿漉漉的眸子一下子就暗淡了,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但没过一会儿,他又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陈云州说:“大哥,没恢复记忆也没关系,等回了山上,看到熟悉的人和物,兴许你就会
想起来。咱们先走吧,庆川要打仗了,这里不安全。”
陈云州挣脱开他的手,狠了狠心说:“童良,我已经没有记忆,不是你记忆中那个大哥了。我对庆川的百姓有责任,我要留下与他们共度难关。你回去吧,就当没见过我,你想要的钱我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
他朝不远处的柯九招了招手。
柯九立即驾车过来。
这辆马车后面绑着六个很大的箱子,看马儿吃力的样子,箱子中的东西应该很沉。
陈云州指着箱子道:“里面是六千两银子,你们拿回去吧,以后不要做打家劫舍的活儿。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活终究有风险。”
这六千两是从陈云州的私库里出的。
也算是他对原主亲人的一点补偿。有了这些银子,他们可以安顿下来,好好生活,不必再去抢劫了。
可童良看着这些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错愕地看着陈云州:“大哥,为什么?你不跟我们回去吗?你当初说只是想体验体验做官的感觉,当一阵子,捞一笔就回来的,怎么现在却变卦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让你下山的。”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哑了下来。
陈云州很无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童良,这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战乱起,山下危险,你回去吧。若是这次能守住庆川,你再来找我,不管你们是想继续在山上生活,还是想下山寻个出路,我可以安顿好你们。”
战乱之后,户籍混乱,他们要是想下山,陈云州可以给他们弄个正儿八经的户贴,再买些土地给他们,让他们安顿下来,过上平淡的生活。
他们若不愿,陈云州也可再给他们一笔钱,足够他们花一辈子。
童良甩开他的手,气冲冲地吼道:“钱钱钱,谁要你的钱。大哥,这是看不起谁呢?你当我们来找你都是为了钱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陈云州想解释,但童良已经蹭地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跑了。
陈云州看着他飞快消失的背影,很是无奈。他知道童良想要什么,但他到底不是原主,不可能跟对方上山继续做土匪。
陈云州将目光落到还站在亭子外,用复杂眼神看着他的阿南。
阿南见陈云州望了过来,主动自我介绍:“少主,小的是阿南,山上大伙儿都很想你,你真的不跟我们回去吗?”
陈云州苦笑摇头:“不了,银子你带走吧,劝劝童良,早些回山上。”
阿南抿了抿唇:“良哥不会听我的劝,少主不回去,他也不会回去的。”
一个两个都顽固得很,时间紧迫,陈云州也不劝了:“你好生跟他说说,银子在衙门,你们若是需要可随时来取,遇到什么困难也可来衙门找我。城中还有很多事,我得回去了。”
虽然这时候谈钱很伤人,但他能给的也只有钱了。
阿南见他意已绝,犹豫一下,拱手行礼,然后转身去追童良。
***
童良负气出走,跑了一会儿,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还以为是陈云州追来了,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声,撅着嘴,打定了主意不会轻易原谅大哥,除非,除非他答应跟自己回山上。
可走了好一会儿,身后那脚步声还是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半点都没开口的意思。
童良觉察出了不对,飞快回头,看着阿南不可置信地开口:“怎么是你?大哥呢?”
他往阿南身后张望了一圈,可连陈云州的影子都没看到。
阿南叹气:“少主回城里了,让我们以后有事可以去衙门找他。还让我劝劝你,现在山下不太平,赶紧离开。咱们先回山上,将这事告诉林叔他们吧。”
“不要,回了山上,林叔他们肯定不会再让我下山了。”童良闷闷地撇了撇嘴,忽地眼睛一亮,抬头看着阿南兴奋地道,“阿南,你说咱们去将大哥绑回山上怎么样?”
阿南不得不泼他冷水:“良哥,我们俩加起来都打不过少主,况且衙门那么多人,会眼睁睁地看着咱们带走少主吗?”
童良顿时泄了气。
他踢着地上的石子,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然后转身就跑。
阿南见状赶紧追了上去:“良哥,你要去哪儿?”
童良边跑边回他:“大哥不回去我也不回,我倒要去看看,到底是庆川城中哪个小妖精迷住了他,让他连家都不要了。”
***
陈云州从七里亭回城,都没回衙门,直接去了军营。
军营在城东,本来是两千卫兵的驻地,后来多招募了五千人,地方就显得有些小了,所以比较拥挤。
往日里,陈云州来看到都是乌压压的一大群人。
可今天军营却格外冷清,只零星看到几个士兵坐在练武场中,懒懒散散的,毫无斗志。
陈云州皱眉走到他们跟前。
有两个士兵看到眼帘中多出了一双靴子赶紧抬头。
一看是陈云州,两人立马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小的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没冲他们发火,而是问道:“现在军营中谁负责?”
两人摇头:“不,不知道。殷都监前日带了六百多个兄弟跑路,昨天传回营中,大家就散了。”
陈云州皱眉,吩咐道:“去将指挥使、都头等将领都叫过来。”
“是。”两个士兵连忙跑了,还顺路叫了不远处的几个士兵。
不一会儿陈云州到营中的消息就传遍了军营。
九个头领模样的人先后过来,站在陈云州面前自我介绍。
其中两名是指挥使,还有两名都头,还有五人则是新招募的五千临时兵员的队长。
因为这五千人只是临时招募,而且对外的说辞是为了押送粮食进京的,所以他们是没有编制的,这五千人就分为五个大队,每个大队又分为十个小队,其领头人是小队长。
等他们介绍完,陈云州问道:“总共就你们几个吗?”
资历最老的一营指挥使戴志明道:“回大人,还有一个指挥使,两名都头跟殷都监走了。此外,有两名副指挥使,六个都头有事回家了,暂时不在营中。”
陈云州没有多追究,只说:“一个时辰,我要看到全部的将士都在这。若是一个小时后还没来的,以后都不用来了。”
一个时辰相当于现代的两个小时,这么长时间都找不回来,那不找也罢。
戴志明松了口气,给其他几人使了记眼色,示意他们去找人,然后殷切地说:“陈大人,外头风打,您先进营房中喝杯茶,稍等片刻。”
陈云州背着手淡淡地说:“喝茶就不用了, 时间紧迫,戴指挥使,营中存放训练日志、将士名册、武器装备册子的地方在哪儿?”
戴志明连忙说:“就在甲库中,这排房子最前面那间。”
“带我去看看。”陈云州看了过去。
戴志明挥手让身边的小兵取了钥匙,然后打开门:“大人,这里很久没整理了,比较乱,灰尘比较多,要不让下官安排人打扫一下。”
“不用。”陈云州找到将士名单,粗略扫了一眼,放到一边又拿起训练日志,结果就上来记录了几页,后面全是空的。
陈云州看了过去。
戴志明苦笑道:“大人,殷都监在的时候,您来的时候就记,您不来便没记。”
好个殷逊,阳奉阴违这招玩得溜啊。
合上训练日志,陈云州拿起武器装备的登记名册,这上面倒是写得满满当当的,不过看这个没用,陈云州说:“带我去武器库房看看。”
戴志明硬着头皮将陈云州带到了库房,打开后,他硬着头皮说:“好一些的装备武器都被殷都监带走了,就剩这些了。”
好家伙,一堆破铜烂铁,好多都生了锈的。
见陈云州不说话,戴志明苦笑着解释:“大人,朝廷已经八年未曾拨款下来更换武器了。庆川太平,尤其是在大人您来了之后更是咱们庆川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武器装备就一直未曾更换,谁知道如今竟会发生这种事。”
陈云州没例会他的吹捧,招手唤来柯九,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柯九点头,立马退出了库房。
戴志明看得忐忑不已,额头上汗珠不停地滚落。
陈云州合上册子道:“戴指挥使人微言轻,很多事做不了主,也怪不得你,但这前提是你所言属实。”
戴志明松了口气:“下官绝无虚言。”
陈云州没有多言,转身出了库房。
这时候一个时辰也差不多到了,练武场中站满了士兵。
大家看陈云州的眼神都带着无措、崇敬、焦虑……
陈云州利落地跃上半丈高的台子,惊得下面那些士兵瞪大了眼睛。
他背着手,大声喊道:“安静,我是庆川知府陈云州,以后由我来训练大家,一起保护我们的家园庆川。在这里的,无论是原来那一千四百名士兵,还是后召入伍的五千新人,若想离开的,大门敞开,现在尽可离去,我给大家一炷香的功夫,若是没走,我就当大家自愿留下了。”
“以后若谁敢做逃兵,杀无赦。”
言罢,衙役立即将一炷刚点燃的香插在高台前。
陈云州一脸肃穆,眼神犀利,面无表情。
底下的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个人都没动。
一炷香快燃完,陈云州大声喝到:“想好了吗?想走的,现在还来得及。”
“陈大人,我们不走,庆川是我们的家,我们哪儿都不去。”
“对,我们当初是自愿来,现在也不会走。”
“是大人给了我们一口饭吃,小的愿誓死追随大人。”
“誓死追随大人!”
……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接下来一大群人跟着大喊,群情激昂。
陈云州很满意,微笑着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很好,诸位都是我庆川保卫家园的好二郎。庆川百万父老以你们为荣,我也以你们为荣!现在伙房已经做好了饭,大家先去吃饭,吃完饭休息两刻钟后,咱们正式训练。”
说完,他跳下高台,叫来各营指挥使、队长进了营房:“现在将你们各营各队的人数统计出来。”
几个指挥使、队长相继报数字。
报完后,陈云州在心里就算了出来:“现在总共还有六千一百人,挑一百人身手灵活的做机动小队。余下的六千人编为十二个营,六个军,每个营一个指挥使,加上你们总共十二人,过几日,我会再选出六名都指挥使,每个人都有机会,大家好好把握。”
大燕军队的建制是五百人一个营,一千人一个军。
一营的将领是指挥使,一军的将领是都指挥使。
两名指挥使很衙役,感觉机会来了。
五个队长更吃惊:“大人,这么说,我等也要编入正式的军队了?”
陈云州笑道:“当然,如今正值危难时刻,你等自愿参军报效朝廷,守卫庆川,忠心可嘉。等得庆川守卫成功,我会向朝廷向诸位请功。”
饼也要先画着,不然怎么激励大家卖命?
果然,听到这话,七人都很激动。
两个指挥使一把年纪了还是下级军官,如今有更进一步的机会,甚至是能立功高升,谁会不愿意?
那五个队长都是农户出身,妥妥的泥腿子,被人看不起的,平日见了那些老爷都得恭恭敬敬地让路行礼,如今他们也有了做官的机会,改变自己乃至后代的命运,哪个不兴奋。
“多谢大人,小人一定不负大人所望。”
陈云州抬手:“不必多礼,诸位去吃饭吧。饭后半个时辰内将人分好,然后整队,下面的都头、伍长等缺人的,你们自己提拔,申时之前各营必须整队完成。”
“是,大人。”时间紧急,七人连忙退下。
他们走后没一会儿,柯九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陈云州问他:“打听得怎么样了?”
“回大人,跟戴指挥使说的情况差不多。”柯九答到。
陈云州满意点头,决定再看看戴志明的表现,若是不错就给他一个都指挥使的位置。
“武器都带来了吧?”
柯九笑呵呵地说:“还在后面,乔管事带人送过来。”
“对了,大人,那个刚才小的在营外看到了七里亭跟你碰面那小……那位公子。”
童良?他怎么又来了。
陈云州想起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把他们俩带进来。”
“是。”柯九连忙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就把童良和阿南带了进来。
童良还撅着嘴,眼睛望天,一副还在生气的模样。
倒是阿南恭敬地行了一礼:“陈大人,良哥他不放心,特意回城找你。”
童良立即瞪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当你是哑巴。”
陈云州没理会他这句话,和气地问阿南:“你们吃饭没?”
阿南轻轻摇头,又一次“出卖”童良:“良哥听说您在军营,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就跑过来了。”
陈云州对柯九说:“派人去打四份饭过来,份量大一些。”
柯九连忙吩咐门口的衙役。
陈云州又对二人说:“坐吧,站着做什么?吃完这顿饭就回去吧,现在庆川不太平,你们不回去,家里人会担心的。”
“那你怎么不回去?”童良气呼呼地说。
陈云州眼神包容地看着,语气温柔:“今天上午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庆川百姓信我,我也不负他们,这是我的责任。我既当初冒充了陈状元的身份,就不能半路撂挑子,置庆川百姓于不顾。”
若是他没有冒充庐阳县令,朝廷会另外派官员来,庆川不会缺知府。
哪怕当时冒充非他本意,但既然占据了人家的身体,也得承担这具身体先前所做事情的后果。
“那我也不走,我要留在庆川。我帮你,你不是要练兵吗?我帮你练!”童良拍着胸口说。
陈云州挑了挑眉:“你确定?真不走?”
不是他怀疑童良,而是童良太年轻了,而且是土匪出身。
童良得意地扬了扬眉:“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吗?虽然比大哥你是稍微差了点,但我称山上第二,没人敢跟我争。”
陈云州看见柯九拿了饭菜进来,便说:“好吧,先吃饭,吃完你试试。柯九,你也坐下来一起吃,一会儿安排童良去练兵。”
要是行,自然是最好。
陈云州还有很多事要做,但现在军营中无可用之人,他不得不一直呆在这里。
若是童良能接过这活,他只需每天来看看即可。
若是不行也好,正好把童良赶回山上。
别说童良还真有两把刷子。
吃过饭,他从营中挑了一把最沉的枪,跳上高台,耍了一手好枪法,赢得满堂喝彩。
军营中,大家对实力强的人最是佩服。
哪怕他看起来年轻得有些过分,大家也都服他。
然后他再给各营下了指令,先是整理队形,训练士兵服从指令,做到基本的令行禁止,然后训练士兵怎么用武器。
几乎所有的武器,他和阿南都会。
两人索性做起了教头,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演示,让下面的士兵跟着做。
两天下来,这些人的动作虽还不那么整齐,但挥舞武器的动作比一开始标准了许多。
时间太短,要求也不能太多,陈云州很满意,让柯九将武器发了下去。
这是工坊先前暗中制造的一批兵器,只有大刀,总共四千把,还差两千,只能用木棍代替武器,没办法,库房里的武器太差了,稍微好点都被殷逊带走了。
军营这边步上了正规,城中百姓们要走的已经走了,剩下都是打算留在庆川与家园共存的。
这些人比较听指挥,也比较相信官府,他们非常听从官府的指挥,囤积粮食、木柴、石头,甚至是泥土,一切能往城中搬的,他们都想方设法地往城里搬运,跟蚂蚁搬家似的。
不知情的看了怎么都想不到是要打仗了。
百姓们忙碌,陈云州这些官府中人不止很忙,而且每日都提心吊胆的。
他们先后派出去了五批探子,共计一百人,打探葛家军的行踪。
四天后,一个探子匆忙来报,葛家军打到了南庆县,南庆县县令尤建贤没有做抵抗就举手投降了。
葛家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占据了庆川府辖下七县中的一个。
得到这个消息, 陶建华脸色铁青,其他官员忧心忡忡。
陈云州看着舆图说:“南庆县城距庆川不过一百余里,急行军一天就可到,慢一些两三天也足够了。现在下令,让城外的百姓立即回城,从即日起,除了探子斥候手持令牌,可出城,其余人等,一概不许出城。”
这个命令一下,庆川城内马上陷入了紧张的备战气氛中。
陈云州所料不差。
因为在南庆县,葛家军没有遭到任何抵抗,也就没有损失,大军只稍作休整,三天后便抵达了庆川城外。
五万葛家军包围了庆川,并向庆川府递出了一份招降书。
作者有话要说
57. 057 桥州陷落
“陈知府大人足下,无恙, 幸甚, 幸甚!大人才华出众,冠绝京师,名扬四海,有宰辅之能,却生不逢时,良禽遇朽木,吾主听闻大人遭遇,甚为心痛。”
“天子不仁,横征暴敛,滥杀无辜,夏桀商纣犹不及。今天下大乱,当需雄主,吾主知人善任,求贤若渴,乃天下少有之明主,今欲邀天下能人贤士共谋大事,荡平天下威加四海,建不世之功!”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大人家弦户诵,威振宇内,有治国之能当封万户侯,永享太庙!吾主……”
郑深皱眉念完了这封招降书。
厅内官员你看我,我看你。
沉默少许,曹清明站起来拱手问道:“不知陈大人有何打算?”
陈云州揉了揉眉心:“此事我亦拿不定主意,想听听诸位大人的意见。”
这封招降书是葛家军堂而皇之送过来的,当时不少人看见,瞒也瞒不住,陈云州索性将城内诸位官员召集过来开会,让郑深将招降书念给他们听。
在场十来名官员听闻这话,却无一人答话,包括刚才主动开口的曹清明。
这么僵持也不是办法,陶建华站出来说道:“这封招降书必定有夸大之嫌,大家万万不能当真。”
就上面什么统一四海,封万户侯,那就是扯淡。葛家军现在虽然在兴远州、桥州、庆川有一定的势力,可比之朝廷还差得远,夸什么海口封万户侯永享富贵?
葛镇江自己都还没这富贵呢。
这不就是画饼吗?
“陶大人说得是,我等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如今葛家军有五万人,咱们城中只有几千将士,而且多是刚招募的农夫,武器也不够,以一敌十,若是朝廷的支援还不来,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年迈的节度推官尤劲松忧心忡忡地说。
他的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是啊,自兴远州事发到如今已经两个多月了,朝廷的支援什么时候来啊?光凭咱们这点人,怎么守住庆川?”
大家的情绪都比较低迷,又将希望寄托到了朝廷之上。
陈云州敲了敲桌子,等众人都看过来后,道:“这么说,诸位大人是赞同投降了?”
没人说话,厅堂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说话,陈云州缓缓开口:“既然诸位大人还没想好,那就回去好好想想利弊,这事咱们稍后再议,如果诸位有什么想法的也可私底下找我。当前还是要全力对敌,即便最后要降那也要展现出我们的价值,否则降过去对方也不会重视。”
“这倒是,大人所言有理,咱们想想,不能那么快就如了这些乱……葛家军的意。”曹清明连忙笑道。
不少人跟着点头,脸上也荡漾出了丝丝笑意,再无先前的紧张。
陈云州摆手道:“既如此,诸位大人各司其职吧,这事过几天再说。”
官员们纷纷起身告退。
等人一走光,陶建华的脸就拉了下来,用力拍在桌上:“这些个软骨头,还没打呢就先怯场了,随随便便一封招降书就将他们的魂勾走了。”
陈云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也是人之常情,敌强我弱,双方差距实在太大,朝廷的支援迟迟不来,看不到希望,也难免生出别的心思。不知这葛家军的统领是谁,倒是颇懂人心。”
仅凭一封信就动摇了城中部分人。
陶建华的眉头锁得更深了,沉默一会儿,看向陈云州道:“大人是如何打算的?”
陈云州将信装回了信封中:“先看看吧,能守当然要守,若敌我悬殊实在太大,守不住,那只能考虑考虑其他的选择。”
对于葛家军招揽上的承诺他是一万个不信的。
只是庆川备战的时间太短,城中虽然有粮食,但没有足够的兵员和武器。
若是葛家军骁勇善战,指挥有方,战斗力极强,为避免造成更多无畏的牺牲,他会考虑投降这事。
他返回来的本意也是为庆川百姓寻找一条更好的出路。
只要葛家军能对百姓好,让他们统治庆川有何不可?
陶建华听了这话有些担忧:“可是……若最后葛家军失败,朝廷会清算大人的。曹清明他们明明已经蠢蠢欲动了,为何却不直言,还一副盼着朝廷支援来的样子?不就怕万一葛家军失败,朝廷秋后算账,斩他们满门吗?”
陈云州笑着说:“我明白,他们希望我来做这个决定,万一以后朝廷收回了庆川,那最大的责任也在我。但你们忘了,我没这顾虑,若真要投降,那我是背这个责任的最佳人选。”
反正他这身份也不能继续在朝廷为官。
到时候大不了将他的身份一暴,这样连陈状元的家族都不会受到牵连。
见陶建华一脸担忧,陈云州笑了笑道:“事情还没到这地步呢,慌什么?这样,郑先生,你写一封信,就说我们要考虑考虑,请葛家军给咱们一段时间商量。”
能拖一天是一天,反正他们有粮有水,饿不死,根本不怕长期拖下去,攻城战打的就是一个消耗战,拼谁能更撑得久。
倒是葛家军五万人的大军,每天的消耗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而庆川城周围的村民几乎全都进城了,家中的粮食牲畜等,除了地里的菜,其他能带的全带进了城里。
葛家军就不一样了,他们必须得从其他城池运粮过来,供这五万人的饮食。
这也是陈云州为何没一口拒绝求和的原因之一。
郑深领会了他的意思,写了一封抑扬顿挫、顾虑重重,仿佛真在认真考虑投降这事的信派人从城墙上用篮子将信吊了下去。
***
葛家军营帐之中,葛淮安正与军师和几个将领议事就见一士兵急匆匆地了进来,跪下欣喜地说:“大帅,庆川官府回信了。”
葛淮安大喜:“呈上来。”
他是葛镇江的亲堂弟,跟着葛镇江一起谋反后,深受葛镇江器重,现担任左路军的统帅。
副将连忙将信拿过来,双手递给葛淮安。
葛淮安打开信认真看完,眉头蹙了蹙,将信递给了一旁的军师袁桦:“军师,你怎么看?”
袁桦看完信,思量片刻后道:“大帅当心这是庆川官府的缓兵之计。据在下所知,这位庆川知府年纪虽轻,但却老谋深算,城府很深,不可小觑。”
“是啊,这个陈云州不简单,方圆几十里的百姓几乎都被他弄进了城里,粮食牲畜也全被他弄走了,就连柴火都没多少。”副将也赞同。
他们这种没有稳定大后方的军队,当然是打到哪儿吃到哪儿,边打边抢以解决军需问题。
有时候为了鼓舞士气,也会纵容士兵抢劫。
不然没好处,士兵为啥提着脑袋跟你打仗?
可这次他们到了庆川城外,别说好处了,连粮食都没看到一粒,连柴火都要去十里外寻找。这是他们打了一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葛淮安轻轻掂着信,饶有兴趣地道:“这么说,这个陈云州还真是个人才了。”
袁桦点头:“不错,在下查过这位陈知府,不光是在庆川,在桥州他的口碑都极好,百姓提起他无不赞不绝口。他在任时间虽还不长,但却为庆川带来了巨大的改变,不说其他,单是庆川境内的路就与别的地方大不相同。”
这个大家都是亲眼看到的。
帐中好几名将领都点头:“可不是,庆川这路比兴远州的好了不止十倍,咱们行军的速度都快了不少。别说,这个陈知府还真有点本事。”
“而且他还是个搞钱的能手,那个前两年风靡各地的玻璃镜子就是他搞的,据说他因为这个赚了十数万贯的钱,不然庆川也没这么多钱修路。此外马车上那个球轴承也是他的工坊中生产的,据说他们还搞了一种很廉价,但质量更好的布料出来。”袁桦补充道。
他当初是无意中听一个桥州百姓提起的,很感兴趣,便特意从多方了解了一下这位陈状元的事迹。
越了解越觉得此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能为他们葛家军所用,必能助葛家军一臂之力。
葛淮安一听袁桦的解释,顿时眼睛一亮,他们打仗最缺的就是银钱,若能将这个搞钱的能手收入麾下,以后还何愁军需供给?
他笑着说:“既如此,那咱们就给这位陈大人一个面子。我给他们三天,三天之后若是他们不肯投降,就莫怪我们不客气了。”
军师赞同:“大人此法甚好,既给了庆川官府考虑的时间,又不会无限制拖延。”
“那这件事就交给军师了。”葛淮安笑道。
他们这些都是打仗的粗人,只粗通笔墨,写信这种事还是得交给军师。
军师点头应下来。
***
傍晚,陈云州再次接到了葛家军送来的第二封信。
而且为表诚意,还给他送了一套文房四宝。
郑深是个识货的,一看就辨认了出来:“大人,这是余氏端砚,极为出名。但前朝中期,余家因牵扯进一宗大案中,全家被斩杀,这端砚也就绝迹了。这一尊端砚定是古董无疑,价值连城。看来为了拉拢大人,这葛家军也是下了血本。”
陈云州抓起端砚轻嗤:“若能收买我,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这偌大的庆川城,送我一尊端砚又如何?说到底还是他们占了大便宜。”
他可不会为了这些身外之物就迷糊了眼。
况且,这种古董,只怕也是他们打家劫舍来的吧。
若是抢的那等恶劣乡绅也就罢了,但若是抢的那些善人呢?
这方端砚还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呢。
郑深见陈云州始终很冷静,很清醒,笑了:“大人说得是。只是如今他们只给咱们三天,三天后若咱们不答应,他们就会全力攻城,大人您怎么想?”
陈云州说:“先准备守城,其他的等开战后再看。我们虽然兵少,但我们守城,城高墙厚易守难攻,未必不能战。”
总要见见真章才能下决定。
否则这葛家军若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也是守不住庆川的,最后百姓落入他们手里也没什么好下场,还有被人多抢一遍。
郑深点头:“那咱们通知陶大人吧,现在先在城墙上部署兵力,加固城门。”
“动作小一点,别被城外的人发现了。”陈云州停顿片刻后又到,“三日之期一到之后,再给他们写一封信,就说咱们还没考虑好,让他们再宽限三日,我们一定会给他们个满意的答复。”
郑深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陈云州。
苟还是自家大人苟,这种损招都想得出来。
“三日复三日,三日何其多。葛家军恐怕不会轻易上当。”他咳了一声道。
陈云州浑不在意:“那有什么关系,他们答应了咱们又可赢来三天的时间,他们不答应,也是攻城,左右就一封信的事,咱们又没损失,为何不做?”
好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郑深只能道:“是,大人说得对,我会准备好第二封信,能拖一天是一天。”
陈云州满意点头,然后又出门巡视了一次军营。
军营是守城的关键,为防里面再有人心思动荡或再出现殷逊这种带兵跑路的事,陈云州对军营极为重视,每日都要至少去巡视一次,鼓励鼓励营中的将士。
而且还命人每天都准备了一些肉给他们吃。
庄子上的猪,除了几头怀孕的母猪还留着,其他的猪全部杀了,吃不完的都用盐腌后熏干做成了腊肉,以延长保存时间。
如今这些肉都大部分送到了军营,给士兵们加餐。
陈云州到的时候,军营中只有一半的人,还有一半已经去守城了。这一批是轮换的,若是战事起,他们全部都要马上上战场。
所以今天童良也没再让他们做训练,而是将人组织了起来,听他讲故事。
他现在讲的是非常出名的以少胜多的战争——赤壁之战。
“曹操八十万大军,顷刻之间就化为了一场火海,无数的……”
“好,好,童教头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下面的将士听得意犹未尽。
但童良已经看到了陈云州,哪还有心思给他们讲故事。
他把阿南推了出来:“现在让阿良跟你们官渡之战,大家猜猜曹操这次赢了没有。”
阿南冷不丁地被推了出来,正想拒绝,但已经被一大群士兵给围住了。
童良笑嘻嘻地跑到陈云州面前,两只眼睛发亮:“大哥,你来看我了!”
陈云州抬了抬下巴:“给他们讲故事呢?”
童良嘿嘿笑道:“我给他们讲那些以少胜多的战事,给他们鼓鼓气。林叔说了,行军打仗,可不光是拼人数,还要拼脑子,拼士气,士气萎靡不振,即便人多也是群乌合之众,成不了事。”
这话倒是不假,陈云州赞许地说:“你做得很好。”
这是他都没想到的。
童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想帮大哥嘛。”
他越是这样,陈云州越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可又不能对他说实情,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辛苦你了,跟我来。”
童良老老实实跟着陈云州去了隔壁的院子。
陈云州将他带到院中的假山旁,然后轻轻一按,一块假山石移开,露出一个很深的洞。
“这是……”童良错愕地看着陈云州。
陈云州指着洞口说:“这是一条密道,可通往一条街外的一家杂货铺。那铺子墙壁都已经倒了,暂无人居住,我让柯九在下面放了一些清水和食物,若是哪一天庆川失守又或是投降了,你带着阿南藏进密道中,等事情过去之后再出来。”
前天柯九来报说有人无意间在这座空置的宅子中发现了这条密道,他便想到了用处。
童良和阿南非庆川人氏,他们都是因为他而选择留在庆川城中冒险的,所以他们实在没必要跟庆川共存亡。
童良很感动,但他很快又想到另外一件事:“那大哥你呢?”
“我自然还有其他的藏身之处。放心吧,这是万不得已的选择,很可能用不到。我只是告诉你,有个退路,不要出去拼命。”陈云州温柔地笑道。
人心都是肉做的,童良赤诚热情一根筋。对方既然愿意为他冒险留在城中,他也不能不为对方考虑一二。
童良闻言放心了:“那就好,谢谢大哥,放心吧,有我在,那什么葛家军肯定打不下庆川。”
陈云州笑了笑:“我相信你。走吧,三日后,葛家军很可能会攻城,咱们去商议商议怎么守城。”
陈云州坐下来,与童良还有几位将领商量了一番守城的安排。
人数还是太少了,陈云州觉得要发动更多的百姓加入这里面。
一是有后备力量,可以打消耗战。
二则是让城中百姓有事可做。
十几万人聚在一起,每日若是没有事情做,又处于惶惶不安中,时间长了,很容易出事。
别到时候敌人还没打进来,他们先乱了。
所以回衙门之后,他召集官员商量对策:“庆川不是你我的庆川,是全庆川人的庆川。这一仗关乎全城百姓,因此我想发动百姓加入,青壮年可简单训练之后上城墙杀敌守城,年轻妇人可做后勤保障,比如包扎伤口、照顾伤员等等,其他老弱孩童,可帮忙做饭、洗衣服,制造弓箭、石灰、砖头等物,务必要将全城每个百姓都发动起来。”
“大人决定要与葛家军开战了吗?”曹清明皱眉问道。
陈云州笑了笑:“曹大人的意思是咱们不战而降?”
曹清明连忙摇头:“下官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怕咱们人太少,打不过。”
“曹大人的顾虑我明白,只是楚弢将军当初就将葛家军打得节节败退,败走南方,如今恐亦不是楚弢将军的对手。咱们总是要与对方打上一仗,否则朝廷追究,诸位大人连同我的九族恐都难逃追究。”陈云州提醒道。
曹清明连忙点头:“大人说的是。”
陈云州没再理会他,继续宣布命令:“招募青壮年加入守城军队的事交由陶大人负责。城中调配物资一事交由郑先生负责,发动青壮年妇女组成医疗小队的事交给曹大人……”
他将最重要的两件事交给了最信任的人,其余的则安排给其他官员。
官员们一一领了任务,迅速出去布置这些任务了。
等人走光之后,陈云州吩咐柯九:“派个人去把乔昆叫来。”
乔昆他们进城之后,工坊的事都停止了,如今正好无事可做。若是让他们跟普通百姓一样去做其他事,未免太浪费了。
这批人都是自愿签了卖身契,甚至从庐阳就跟着他,忠心是毋庸置疑的,所以陈云州有一项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们。
等乔昆见了礼,陈云州便直接道明了叫他过来的目的:“如今庄子上到城中的一共有多少人?”
乔昆说道:“加上养猪场、纺织厂,总共有三千八百人。”
陈云州满意点头:“现在我交给你一项任务,从中选出一批可信的人,安排一部分盯着庆川府的官员,尤其是曹清明,若他们有任何异动,立即来通知我。此外,在城中各个队伍中都要安插一批我们的人,让他们随时留意这些队伍的动向,若发现异样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大人这是担心……”乔昆有些震惊。
陈云州叹了口气:“乔昆,防范奸细,防止有人暗中投敌的艰巨任务我就交给你了。此事关系甚大,你切勿向外透露此事。”
乔昆郑重行礼:“小的明白。”
陈云州含笑道:“我相信你,去安排此事吧,记得做自然点,不要让人知道了。”
三千八百多人,足以渗透到庆川城中的各方势力中,如此一来,他就多了三千多双眼睛,不会轻易被蒙蔽。
***
在庆川城紧锣密鼓的备战中,三天时间一晃而逝。
果然,他们写信再宽限三天的请求被葛家军给拒绝了。
葛淮安将信一撕:“好个陈云州,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就让他们看看咱们的厉害,来人,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攻城!”
军师拦住了葛淮安:“大人,对方既想拖延,不若咱们将计就计,回一封信,答应再给两日的时间,等他们放松了警惕,再攻其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
葛淮安大赞:“还是军师有法子,就依你说的办。”
于是下午陈云州又收到了一封信,葛家军答应再宽限他们两天时间。
“这么好说话?”陈云州捏着信,有些摸不准。
郑深也很意外,但他们对葛家军了解不多,也辨不出虚实。
想了想,陈云州笑道:“能宽限两日是好事。不过为防敌人偷袭,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话是这样说,但大家都还是松了口气。
不料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次日,五更天,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闯入了陈云州的卧房。
陈云州闻声蹭地翻身起来,抽出藏在枕头下的刀,刚想挥过去便听到空气中传来柯九焦急的声音。
“大人,葛家军攻城了,对城南城西城东三面发起了进攻。”
庆川城北边靠山,山高陡峭,形成了一座天堑,易守难攻,通常攻城都会放弃这边。
陈云州立马起床,抓起架子上的衣服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往外走:“哪一处攻势最猛?”
“小的不知。”柯九一得到消息就立马跑来告诉陈云州。
陈云州没再多言,快速往外走。
到了衙门口就碰到了郑深。
郑深连忙说:“大人,今日有大雾,看不真切,敌军到底有多少人不得而知。”
陈云州蹙眉:“陶大人呢?”
“已经带人去南边城门了。”郑深说道。
陈云州点头,翻身上马,直奔南城门。
还未到城墙下陈云州便听到了激烈的交战声。
他跳下马,蹬蹬蹬地跑上城墙,很快就寻到了陶建华:“陶大人,怎么样?”
陶建华愁眉不展:“雾太大了,只能看清眼前半丈距离,这对咱们很不利,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单是南城门就出现了数百人的伤亡。”
他们不能占据地利优势提前将登城的敌军打下去,只能等对方快爬上来时与对方短兵相接。
但面对面的厮杀,对他们极为不利。
因为他们的这些士兵半个月前都还是农民,从未杀过人,第一次杀人,大部分人都会犹豫,下不去手。可在战场之上,眨眼的功夫就能决定生死。
而且这些人也没打过仗,应变能力不强,对敌时的反应还不如平时训练利索。
这种情况陈云州也早想过,但没想到的是浓雾。
若是没有这大雾,占据地利之便,让他们对准爬城的士兵砸砖块,泼开水,远远的,隔了两三丈,他们还能有个适应缓冲的过程。
只能说,今天的老天爷是占在葛家军那一边的。
好在浓雾的时间不会持续太久,顶多到中午就会散开,他们只要撑过两三个时辰就够了。
陈云州回头对柯九吩咐:“命人做火把,做长一些,半丈以上,淋上油,做多少拿多少过来。”
既然面对面近战他们不敌,那就将距离拉大,扩大攻击范围。他们不需要击杀敌人,只需要将敌人赶下城墙就赢了。
柯九飞快地跑了下去。
不多时,一个个火把就弄了上来。
陈云州命人点燃一个,交给城墙上一个脸色煞白的士兵:“拿着,朝着下面挥,等火把快燃尽时,下一个人替换,大家坚持坚持,只要等到大雾散去优势就在我们。”
不用拿刀去砍,对士兵来说轻松了很多。
他接过火把鼓足勇气用力朝下方恢去,左右晃动,辐射的范围一下子增加到了两三丈。
“啊……”
忽地,浓雾中传来一声惨叫,接着那声音越来越远,似乎是往下滑了。
有效!
陈云州大喜,吩咐柯九:“找一些长竹竿过来,一两丈长那种,没有火把就用主竿,每隔三个垛口一根竹竿,旁边一人替换,中间再夹着一根火把以防漏网之鱼。”
他们看不清楚,城下的葛家军也同样看不清楚,没法用弓箭、投石机等为攻城士兵做掩护。
做火把还需要一些时间,但找竹子、长棍就简单多了,前段时间,他们可是砍了不少柴进城的,这些长的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陈云州迅速将这个办法用到整个城墙之上。
这种长距离的攻击,逐渐挽回了庆川守军的颓势。
时间一晃就到了辰时,太阳逐渐从云层中探出头,刺目的金光驱散了雾气。
半个时辰后,白雾散开,能见度逐渐从几米扩散到几十米,乃至上百米。
这时候,他们的竹竿加火把驱敌之策逐渐失了效,因为葛家军的弓箭手做好了准备,利箭飞来,城墙之上数十名士兵中箭倒下。
陶建华当即下令:“收回竹竿火把,换成大刀,注意隐蔽。”
城楼上的将士赶紧收了竹竿,重新拿起了大刀,开始了面对面的肉搏战。
这一仗打到了午时,双方都筋疲力尽,损失惨重,血液在城墙上凝固称了黑褐色。
久攻不下,终于,葛家军鸣金收兵。
战事暂时告一段落。
副将统计了伤亡报给葛淮安:“大帅,今天上午,我们共死了三千多名兄弟,还有一千多人受伤。其中大部分都是从高处摔下来所致。不过,庆川城中的伤亡人数应该不比咱们少。”
最后一句话并没有让葛淮安感到欣慰。
他睨了副将一眼,低声道:“倒是我小瞧了这庆川城的人。”
这段时间他们无往不利,有时候更是不用进攻对方就投降了,让他们放松了警惕,没想到竟在庆川吃了这么大个亏。
袁桦也皱眉:“没想到庆川城中之人如此悍不畏死。若他们还如此悍勇,咱们即便能拿下庆川城也会损失惨重,对咱们不利。”
“可庆川城中财富甚多,而且还有大批的粮食,拿下之后足够咱们这支大军吃个半年一载。”葛淮安冷声说道,他绝不能放弃庆川这个地盘和里面的粮草财富,“军师,你可有良策?”
袁桦思索片刻后说道:“大帅,我提议劝降。他们这次损失也不小,咱们可在城下各处拉起横幅,劝降城墙上的将士,只要条件丰厚,不愁他们不心动。此外,再将尤建贤带过来,他的话应该比咱们更有用。”
若能不战拿下庆川这块硬骨头自然是最好。
葛淮安点头:“军师此计甚好,现在就开始行动。”
***
于是下午,城墙下的血迹还未干,葛家军就在四处拉了长条的白布,白布上写着一行行劝降的大字。
“葛家军打入城中,人人有田种!”
“打豪绅,杀贪官,财富平分,入了葛家军,从此都是兄弟姐妹一家人!”
“投降葛家军,每人赏五贯钱。”
……
可能是为了照顾城墙上士兵的文化水平,这些话都写得非常直白易懂。
陈云州听闻此言都气笑了。
平分,还人人五贯钱,从哪里来?
空气中变出来吗?
这种话骗鬼吧。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话术很动人心。
因为打仗会有牺牲,大部分的百姓并不想打仗,尤其是今天见识到了战争的惨烈后,这种情绪会更强烈。毕竟是人就会畏惧死亡。
陈云州当即带人上了城楼。
“拿弓来!”
柯九立即将一张大弓递给了陈云州。
陈云州拉开长弓,对准杆子用力一射,只听嗖的一声,竖在地上的杆子应声而倒,挂在上面的白布条也跟着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城楼上的士兵立即发出一声欢呼。
几百米外的葛家军静默了一瞬。
少许,一辆楼车被推了过来。
陶建华蹙眉:“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攻城吗?不像啊,就这一辆车。”
说话的功夫楼车被推到了聚城墙百来米的远的地方,然后停下,紧接着,两个士兵带着一个男人上了马车。
陈云州眯眼:“尤建贤!”
尤建贤爬上楼车,朝着陈云州拱手行礼:“下官南庆县县令尤建华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尤建贤也不尴尬,站直身,冲着陈云州和城墙上的将士微微一笑:“陈大人爱民如子,定是不愿看到治下生灵涂炭,何不从了葛大将军?葛大将军顺应天命,推翻残暴、贪婪、腐朽的大燕,是为万民之福。”
“依大人之才华,定能受到葛大将军的重用,一展宏图。”
“大人无论是为城中百姓考量,还是为个人前途着想,都该迷途知返,顺应天意,择良木而栖!”
“陈大人有何要求,尽管提。葛大将军非常欣赏大人,愿用万金招揽大人。”
……
陈云州还没心动,旁边的曹清明先开了口:“尤建贤,葛家军拿下南庆县之后,对城中百姓官员是如何处置的?”
尤建贤笑道:“葛家军给南庆百姓分了土地,百姓交口陈称赞。至于官员,都维持原样,而且每个人升一到两级,我被提拔为了正五品观察使。”
给钱给地,还给升官,待遇相当好了。
不少人都被说动了。
但就在这时,守在尤建贤左边的那名士兵忽然拔出刀,劈向了尤建贤,还扯着嗓子大喊:“他骗你们的,陈大人,他们进城后就就烧杀抢劫,无恶不作,吴大人也被他们杀害了,小的特来向……”
啪,一支利箭刺穿了这名士兵的身体。
他瞪大眼,手里的刀摇摇欲坠,嘴角吐血,眼睛却一直望着陈云州他们的方向:“不要,不要信他们,他们都是一群吃人的豺狼……”
轰!
士兵重重从楼车中摔了下去。!
58. 058 受挫
这一幕太惨烈,太骇人,现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忽地一道刺耳的尖叫声打破了这份静默。
“我的手,我的手,救命,好痛……”尤建贤捂住胳膊上的伤口,嘴里发出凄厉的惨叫。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只是这次城楼之上的人目光中都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陈云州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伸手:“拿弓来!”
柯九红着眼飞快地送上了弓箭。
陈云州拉开弓,对准了尤建贤的脑袋。
尤建贤抬头便看到正对着他的弓箭,心跳骤然慢了半拍。
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哆哆嗦嗦地直摇头:“陈大人,不关我的事啊,真的,我都是被逼的,真的不关我的事啊,你相信我……”
边说他边往后退,可手却摸到了黏黏糊糊,温热的液体。
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是刚才那么坠楼士兵的血,他吓得放声尖叫。
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一道破空之声,随即一支长箭重重刺入他的脑门。
尤建贤吐出一口鲜血,不可置信地抬头仰望着城楼上的陈云州。
寒风猎猎,陈云州一身肃杀的黑衣站在巍峨的城楼之上,宛如杀神降临,气势比之他第一次见时强了千百倍。他心里骤然涌出后悔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人已经跟个破麻袋一样翻出了楼车,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几百米外,葛淮安看到这一幕,撇嘴不满地冷嗤了一声:“没用的玩意!”
说罢转身离去。
军师没动,他抬头,隔着数百米远的高空,遥遥望着城楼上那道挺拔的身影。
明明从他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细小的黑点,可不知为何,军师却总觉得这道身影跟庆川城的城墙一样巍峨高大,肃杀之气仿佛都能穿透空气扑面而来。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今日之事怕是激起了庆川城中百姓的血性。
想要拿下庆川,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
陈云州放下弓,低头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才抬头面对着倒在地上没了气息,两只眼睛还大瞪着的士兵,弯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虽是无名小卒,但忠肝义胆,勇气无双,这是一名真正的勇士!
随着他的动作,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大家不约而同低头拱手向地上这个无名勇士致敬!
陈云州仰头,逼去眼眶中的湿润。
少许,他转过身,看着面前这一张张充斥着愤怒、悲伤的面容,厉声问道:“有谁还想投降?站出来!”
四周静寂无声。
“站出来!我保证,不动他一根汗毛,还会立马将他全家老小全部送出城!”陈云州高声厉喝。
还是没有人吭声。
陈云州目光一一扫过面前这些熟悉的面孔,掷地有声地大吼:“我给过你们机会了!今天没站出来,我就默认你们都决定誓死抵抗,守住庆川了!以后若谁敢生出投降的念头,我定将他碎尸万断!”
“陈大人,我们不投降!”
“我们要守住庆川,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对,我们要杀了这些乱军,为死去的兄弟,为刚才那位用性命为我们示警的兄弟报仇!”
“报仇,我们要报仇!”
“我们要让这些乱军血债血偿!”
……
士兵们一个个红着眼,高声疾呼。
愤怒、仇恨、悲伤像是一把火,不停地焚烧着他们的内心,他们恨不得现在就提刀下去,跟这些乱军拼个你死我活。
陈云州点头微笑:“好,很好,诸位都是我庆川的好儿郎!今日,我陈云州在此发誓,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
喊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昭示着庆川保卫战的正式打响!
***
虽然死了很多人,但陈云州他们没空悲春伤秋,因为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伤员需要救治,死者家属需要安慰抚恤,还有阵亡将士的尸体需要安葬,空缺的兵员需要招募。
跟葛家军第一次交战,庆川没有输,但也没有赢。
据初步统计,今天上午,庆川一共死了三千多人,其中两千左右是先前招募的士兵,战损率高达三成,而且还有两千多名伤员,如今城里受过简单训练的士兵只有三千余人还有战斗力。
才刚交手,他们就损失了几乎一半的兵力。
从这点来说,他们这一仗输得很惨。
陈云州看着统计上来的数据,心里跟堵了团棉花一样难受。
这一个个名字后面代表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代表着每一个家庭。
今天庆川城中将有数以万计的人失去他们的儿子、丈夫、兄弟、父亲。
这就是战争,残酷血腥,每一次都会有数以千万计的百姓伤亡,流血牺牲!
可他们没有退路!
陈云州放下名册,站起身往外走:“阵亡将士的尸体都整理好了吗?”
柯九点头:“听从大人的命令安排在了城西那块偏僻的空地中。”
陈云州翻身上马,直奔城西。
城西这会儿已经聚集了许多失声痛哭的阵亡者家属。
空地的另外一边,用大腿粗的木头搭上了架子,架子上还放着许多炭火,下面有士兵在引火。
看到他过来,郑深立即迎上前,有些为难地说:“大人,这些家属不肯离开。”
陈云州点点头,走到人群正中央,提高音量说道:“诸位,你们的亲人是为了保卫庆川而战,是为了守护自己的亲人而战,我们永远以他们为荣。我们庆川百姓也会记得他们每个人。”
“为了纪念他们,官府决定将此处规划为他们的埋骨之地,战后会在此建立一个英雄纪念碑,让他们永享庆川百姓的香火!”
“此外,战后庆川官府会给予他们的家人三亩地作为抚恤,并减免两年的田赋。若家中都是老弱妇孺,生活无以为继的,朝廷会补贴十石粮,保证其生计!”
“现在,请大家站起来,退到一边,送我们的英雄最后一程!”
说完,陈云州拱手对着人群行了一礼。
哭泣着的百姓三三俩俩地站了起来,恋恋不舍地看着地上的亲人。
陈云州亲手将一个哭得不能自已的老太太扶了起来,退到人群外围。
士兵们将一具具尸体放到了熊熊大火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但没有人舍得离开。
这一场大火直烧到大半夜才逐渐停歇。
陈云州和郑深站到了最后一班,等大火熄灭,稀稀散散的人群散开后,二人才一道乘着夜色回衙门。
郑深担忧地看着陈云州:“大人已经十几个时辰没有合眼了,不若在车中眯一会儿,到了我叫您。”
陈云州揉了揉眉心,轻轻摇头:“无妨,我不困。”
既然他不睡,郑深便提起了城中的物资:“粮食还有不少,除了平义仓的粮,应给朝廷缴纳的田赋这部分,不少百姓家中都囤了一批粮食。这些粮食撑个几个月没有问题。”
“但柴火只够撑一个来月。若是一个月后,葛家军不退,咱们将会无柴可烧。”
陈云州思索片刻后说:“尽量将柴火集中起来。明天就张贴告示,让城中百姓上缴柴火,以后城中集中开火,愿意自动上缴柴火的百姓出一半的粮食,我们给他们出一半。”
集中开火能省不少柴火。
三五个人煮一锅饭和十个人煮一锅饭的所用的柴火相差无几。
郑深点头:“好, 明日我就让人在城中张贴告示。”
陈云州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郑深道:“辛苦郑叔了。”
郑深轻轻摇头:“哪里的话,这是我该做的。庆川若是守不住,只怕我们的命会都跟吴大人一样。”
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地拐到了吴炎身上。
陈云州叹了口气,想起第一次见时吴炎时,他算计自己的模样,还有他气急败坏,心悦诚服的样子,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划过,是那样的生动,仿若还在昨昔。
可惜,斯人已逝。
吴炎本打算三个月后就辞官回乡,阖家团圆,享受天伦之乐。可他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南方这片土地上,他再也无法跨过三个月的时光,回到他朝思暮想的家乡。
命运就是这么无常!
“我们守住庆川,就是吴大人最愿意看到的。”陈云州停顿片刻又说,“若有能力,咱们要收回桥州,我想这定然是吴大人最后的心愿。”
郑深眼睛有些红:“对,我们一定要守住庆川,收回桥州,还庆川百姓、桥州百姓安宁的生活。”
马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重,正好衙门到了。
陈云州笑了笑,拍拍郑深的肩膀:“郑叔,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忙!”
次日,葛家军没有再对庆川城发起攻击。
但城中百姓都见识过了战争的残酷,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早早便起来忙碌了。
陈云州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就起来了。
他先去找了陶建华:“咱们的兵力太少了,现在就征召士兵,编入军队,交给童良和阿南训练,一边训练一边每队轮流上城墙,练习如何守城,看看城墙上的血,免得战事起,他们临时上战场不习惯。敌人不会给咱们适应的时间。”
陶建华点头:“今天上午已经有很多百姓跑过来主动要求参军,下官正想找您说这个事呢。那我一会儿就张贴出告示,加紧练兵。”
“嗯,有劳陶大人了,上午你盯着,下午我来,你回去休息。”他们俩现在是城中的主心骨,谁都不能倒下。
他年纪轻,又常年习武,体力好,熬个一两晚上不成问题。
但陶建华可熬不住。
陶建华确实感觉有些难受,也没强撑:“好,晚上下官再替你。”
两人分开,各自去忙了。
随后,陈云州悄悄去见乔昆。
乔昆现在是城中的情报头子,忙得不可开交,看到陈云州连忙起身见礼:“小人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示意他坐下:“不必多礼,最近可有什么发现?”
乔昆点头:“小的正准备去衙门跟您汇报。曹清明的家人将细软都收拾了起来,还暗中用古董跟人换金银。”
“今天还是这样吗?”陈云州问道。
乔昆苦笑着说:“是的,昨天就开始了,今天换得更频繁。”
陈云州明白了,曹清明是官员,现在负责救治伤员那边, 比普通百姓更清楚庆川城中的情况。只打了一仗,庆川城的兵力就损失了近一半,曹清明没有信心能撑下去,所以动了跑路的念头。
昨天他可能还寄希望于投降。
可听说了吴炎的死,他怕是不敢相信葛家军,但又对守城没有信心,所以应该是在做两手打算,打算一旦城破就带着细软跑路或是藏起来。
乔昆观察了一下陈云州的脸色,低声问:“大人,要对曹家采取措施吗?”
陈云州轻轻摇头:“不用,继续盯着,看看他们家平日里都跟哪些人来往,全部记录下来。还有曹清明及他们全家的动向,都要记下来,每日抄一份送到我的手上。”
现在抓了曹清明一家有什么用?
城里又不是只有一个曹清明。
先看看,这些人若只是做这点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就算了,若还有其他心思,就别怪他心狠手辣,将他们一网打尽。
“是,大人。”乔昆连忙记下。
陈云州没再多提曹清明,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事:“火药师傅们都安置在何处?炼制火药的材料可还有?”
乔昆愣了一下说:“有的,城中的储量大概在几千斤,大人要用吗?”
几千斤不少了,但技术是个问题。
现在炼制出来的火药必须得用引线引爆。他们是守城一方,这些火药总不能直接往下丢。
往下丢效率低不说,还会炸毁城墙。
而且几次之后,敌军有了经验效果只会更差。
若是能弄出现代的火药包、手榴弹这样的远程炮弹就好了, 既安全又能出其不意。
陈云州在脑海中呼唤小助手:【我现在有一百二十万拥护值,可以购买火药火器的相关技术吗?】
小助手姗姗来迟:【不可以哦。宿主,你现在已经有这么多拥护值了,可以开启第三层试试。】
【第三层货架有火药火器?说实话,否则我以后绝不会再兑换一样东西。】陈云州现在心情不好,也没功夫跟它扯东扯西。
小助手很委屈:【宿主,你好凶,这个……从冷兵器进入到热武器会加剧战争的伤亡,太残酷了,这个……上次给你□□的配方,都已经违规了。宿主,这个真的不行。】
陈云州明白了,小助手这里不能兑换。
他没再理会小助手让他兑换《果树的嫁接培育技术》和《吃瓜指南》的要求。这两样东西现在换了也无用,第三层没有重火力的武器,暂时也帮不上忙,开启第三层现在也没意义。
陈云州抬头对等在一边的乔昆说:“让工坊的人制造一批玻璃瓶出来,我有重要的用途。此外,工坊多生产一些水泥和玻璃碎片,运到城墙上。”
短期内搞不出更有效的热武器,但他可以用玻璃瓶制造土炸、弹,再在里面加些铁屑也可增加爆炸的威力。
玻璃瓶方便投掷,而且撞击爆炸,也不用点燃,使用更方便安全,投掷的距离也更远。
至于水泥和玻璃碎片,陈云州打算让人在城墙上砌一圈玻璃碎片墙。就像很多人家的围墙上铺一层立着的玻璃碎片,防止小偷劫匪攀爬上去一样。
这两样东西的材料都有现成的,工艺也比较成熟,量大管饱。
虽然不能完全阻止葛家军攀爬上城墙,但多少能给他们增加一些难度。
这一点点的难度,就能给他们守城减轻不少的压力。
***
葛家军很快就发现了城墙上的小动作。
葛淮安正在酝酿第二次进攻计划,听闻此事,立即召集军中将领商量对策。
“近日,斥候发现庆川官府派人在城墙上安插玻璃碎片,诸位怎么看?”
有将领见过玻璃,意识到安插玻璃的作用:“他们肯定是想用玻璃碎片阻止我们攀登城墙。”
“大帅不必太担心,玻璃碎片很小,一片一片的安插非常耗时费力,短期内庆川城守军是没法将城墙上都插上玻璃的。而且玻璃易碎,用刀或是其他武器拍打刮擦便碎了,顶多只能阻我们一时,作用不大。”军师说道。
葛淮安点头:“军师言之有理。不过咱们也不能一直这么干守着。大军每日所需的粮食都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必须尽快拿下庆川。”
拿下了庆川,军粮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大帅说得是,此事不能再拖,庆川城中粮食充足,咱们拖不过他们。末将提议,在城墙下方堆积沙袋,只要堆到城墙高,咱们就可通过堆积的土墙直接杀入城楼!”军师提议道。
其他几个将领一听不由眼前一亮:“军师这法子甚好, 土山结实宽阔,能够一次上去很多人,而且不易被摧毁。”
“庆川城中守军少,他们即便发现咱们在堆土山恐怕不敢出城跟咱们正面作战,不过兔子急了也会跳墙,末将提议,还是选择大雾天气,半夜就开始攻城,一边佯装攻城,一边借着大雾的掩护堆砌土山,届时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一名络腮胡的将领听后笑道:“白副将此计甚妙,但庆川守军的竹竿和长棍可能提前发现咱们堆砌的土山。”
白副将从容一笑:“这还不简单,届时安排每一伍联合行动,遇到竹竿、长棍就用力往下拽,只要速度够快就可将守城的士兵拽下来。”
“城中的长棍、竹竿数量来必然是有限的,只要咱们坚持一阵他们就无竹竿可用了,而且还可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为堆积土山争取时间。”
他们在下方,有士兵本身的重量加持,城墙上的守军肯定争不过。
军师赞同:“白副将说得对,咱们还可组织一批弓箭手靠近,对准持火把的人影射击。”
黑夜大雾天气,手持火把的人会更显眼,几十米外也能看清楚。
到时候庆川守军看不到他们,他们还可放冷箭,逐个击破。
葛淮安赞不绝口:“还是诸位有办法,就这么办,传令下去,庆川城中金银珠宝无数,只要攻入城中,财宝、女人都随大家抢,谁抢到就是谁的!”
军师皱了皱眉。
等几位将领退下后,他不赞同地说:“大帅,放任, 甚至是鼓励士兵抢劫怕有不妥。长期下去,会激起当地百姓的反抗,这次庆川分明有投降和谈之意,但因桥州的事情暴露,陈云州这才完全不打算投降了。”
葛淮安轻嗤了一声:“军师,你就是太妇人之仁了。这次是咱们不小心,只盯着了那尤建贤,忽略了押送他上楼车的士兵,下次再有这种事,务必换咱们自己人上去,就不会出现这种岔子了。”
“我知道军师心慈。可这么多兄弟跟着我们,他们图什么?不就是升官发财,吃好喝好睡女人吗?不然别人为何跟着我打仗?”
军师哑口无言,只能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
冬季多雾,三天后,又一场大雾悄然来临。
夜半时分,灯光下就能看到丝丝缕缕的白雾,盯梢的士兵见状,连忙去向葛淮安禀告。
不多时,葛家军四万多人齐齐出动,展开了声势浩大的进攻。
城门口,冲车用力撞击城门,撞得城门哐当作响。
登云梯架了起来,无数的士兵提着刀往上爬。
远处投石车发动,巨大的石头落在城墙上,无数的庆川守军抱头鼠窜。
厮杀声,撞击声,短兵相接的声音、惨叫声……在黑夜中响起。
庆川全城的百姓都出动了,青壮年自发上城墙守城,老弱妇孺在下面煮饭,准备干净的热水、纱布,熬药。
陈云州站在城楼上,看着漆黑的夜色,眉头紧蹙。
古代士兵身体较差,而且因为缺乏维生素A,不少人有夜盲症,行动很不方便。
大半夜,天都没亮,攻守双方都不便利,葛家军为何会突然发动如此大规模的进攻?他们这是打算以人换人吗?
庆川城中虽然有十几万人,可剔除了老弱病残和妇女,青壮年男性并不比城外的葛家军人数多。
“啊……”
随着一声惨叫,拿竹竿拍打下方爬墙敌军的士兵被拽翻了下去。
旁边的士兵连忙去拉他,可太迟了,只听布帛撕裂的声音,随后他的手里就剩一片蓝色的布料。
那士兵一下子红了眼:“张超!”
而且这还不是个例,不远处又一名士兵被拽了下去。
见状,陈云州立即下令:“收起竹竿,传令下去,收起竹竿!”
士兵们利索地收起了竹竿,重新拿起武器,跟爬上来的葛家军近身肉搏。
只有拿火把的士兵还在坚持。
但不多时,飞箭嗖嗖地飞来,拿着火把舞动的士兵胳膊上中了一箭,呼了一声痛,松开了火把。
匆忙赶来的陶建华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连忙大喊:“火把熄灭掉,通通都灭掉,现在火把就是靶子!”
一支支火把系数灭掉,失去了目标,敌人的弓箭才少了。
可陶建华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两项在黑夜浓雾中制胜的法宝如今都被敌人破解了,局势对他们极为不利。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对陈云州说:“怎么回事?我感觉今晚葛家军的进攻比第一次猛烈多了,都跟不要命似的。”
陈云州也有这种感觉。
他说道:“让预备的第二批人员随时准备替换。”
“柯九,你去让下面的人准备一些草人,草人后面夹一块厚木板,弄上来。古有草船借箭,今天咱们就来草人借箭。”
葛家军不是要放冷箭吗?
好,他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少箭可射。
城中并没有多少箭,一是没有储备,乔昆他们也不是专业打造兵器的,不大会打造弓箭,二来城里没有专业的弓箭手,对弓箭的需求量不大。
但弓箭远程攻击,放冷箭非常好用。
如今能白得为何不弄一批?
柯九迅速下去安排。
陈云州守在敌人攻势最猛的南大门,对陶建华说:“陶大人去看看别处的战况如何。”
陶建华皱眉道:“下官就是从东边过来的,那边的攻势小多了,看来他们重点盯上了南大门。我再去西边巡视一圈。”
“嗯,南大门我守着,其余地方陶大人仔细留意,守到天明雾散就好。”陈云州拍了拍他的肩。
陶建华点点头,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城门。
不多时,柯九就带人抱了几十个草人上来:“大人,先做了这些,下面那些婶子大姐们都还在做。”
“好,发下去,将火把的一端绑在草人上面,再安排一个士兵在木板后面晃动草人。”陈云州下令。
士兵连忙接过火把和草人忙活了起来。
不多时,城墙上的火把又陆陆续续亮了起来。
百米开外的黑暗中,葛淮安看着那些火把,不怒反笑:“估计是守城的庆川士兵顶不住了,又重新将火把拿了出来,给我继续射!”
弓箭手准备好,站成一排,对准城墙上的火把开始放箭。
城墙上的火把停顿了一下,不一会儿又开始动了起来。
葛淮安眯起眼:“估计是换了个人,继续!”
他不心疼这些箭。
等攻下了庆川,这些没有损坏的箭都可以回收再用。
而且现在是吸引庆川大军注意力的时候,不能节省。
葛家军放了好一会儿的箭,城楼上的火把都没熄灭。
葛淮安逐渐察觉到了不对:“现在还没人攻上城楼吗?”
白副将气喘吁吁过来拱手禀告:“大人,不要放箭了,爬上去幸存的兄弟发现城墙上那些拿着火把的都是假人,现在那些假人都被扎成了刺猬。”
“娘老子的,这陈云州可真奸。”葛淮安气得直骂娘,“收了弓,不□□。”
弓箭手们连忙停下手里的动作,往后退去。
白副将听语气就知道葛淮安气得不轻,连忙宽慰道:“大帅,东西两侧堆土山的计划非常顺便,只要再过两刻钟左右,咱们的沙袋就可悄无声息地堆到城墙上,届时大军登城将畅通无阻。”
葛淮安哈哈大笑:“好,不错,让他们加快点,事成之后,有重赏。”
***
同一时间,发现不再有箭射来,陈云州很是失望,下令:“他们不会放箭了,将草人放下,继续用火把拦截。现在快五更天了,很快就天亮了,大家再撑一会儿,天亮就好了。”
士兵们重新斗志昂扬地拿着武器守在城墙上。
一晚上,城墙上的士兵换了两次,可敌军的攻势丝毫不减。
城墙上的血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到处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到后面,男丁不够用,青壮年女性也上了城楼,搬运伤员,运送各种守城的物资。
开水一桶桶地提上来,顺着城墙往下泼。
石头砖块一筐筐地搬上来,往下砸。
终于,天色逐渐亮了起来,虽还有大雾弥漫,但距离太阳出来也不远了。
就在劳累了一夜的士兵总算是看到了一丝丝曙光的时候,陶建华却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大人,不好了,敌军这是声东击西。他们假装全力攻打南城门,实则在东西城门的一侧用沙袋堆积成了一座土山,现在快堆积到城墙那么高了。”
“我已派了人去阻止,但这土山堆得太厚了,收效甚微,再这么下去,他们就要打上城墙了。大人,下官请求带兵出城阻止敌军。”
单兵作战他们根本就没有优势,武器,打仗经验,甚至是人数都远不如对方。陶建华这是明知死路一条,还要出城为庆川争取时间。
陈云州有些动容,但不赞成:“不必,陶大人,你去西侧守着,我去东侧。柯九,你速速去找乔昆,让他将东西分成两份,分别抬到东西城门的侧面,乔昆去西侧,另一批送到东侧,速度要快。”
“是。”柯九蹬蹬蹬地跑了下去。
陈云州看着陶建华说:“陶大人,如果这就是他们的杀手锏,你放心,庆川城会守住的,快去吧,一会儿乔昆知道怎么做。”
说完,他下了城楼,骑马飞驰向东城门。
上了城门,情况比陶建华说得还要糟糕。
敌人的沙袋已经堆到了距城墙半丈高的距离,下面还有源源不断的沙袋扛上来,继续往上堆。
而且这个土山呈梯形,贴着城墙,有六七丈长,如此大规模的土山,用武器根本就没法破坏,庆川守军只能前赴后继地冲上去跟敌人厮杀,用生命延缓敌人铺就土山的速度。
陈云州拿过弓,取下假人身上的箭,对准扛着沙袋的士兵一箭一个,以延缓敌人堆积土山的速度,给乔昆他们争取时间。
一箭又一箭,陈云州都不知道自己拉了多少箭,他只感觉拉弓的手臂发酸,发胀。
终于,几个工坊的人抬着箱子上来:“大人,东西带来了。”
陈云州丢下弓走过去,让他们再去拿几只装满水的木桶上来。
然后他拿起一包炸药,放进了敞口玻璃瓶中,大喝了一声:“庆川士兵全部退下!”
杀红了眼的士兵得令,愣了下,赶紧往后退。
他们刚退后两步就见陈云州往前丢了一物,紧接着空气中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四溅,声音惊得附近攻城的葛家军都懵了。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 又一声巨响传来,随之而起的是浓浓的硫磺味。
离得近的闻了出来:“像是烟花爆竹的味道。”
“烟花爆竹有这么响?你搞错了吧。”
更受震撼的是正在土山上攀爬,攻击,运送沙袋的葛家军。
离爆、炸最近的士兵被炸飞,远一些的被这股气浪掀翻,滚下了土山,仰头就看到同袍被炸得血肉模糊。
他们一个个吓得腿软,再也没了往上爬的勇气。
城楼上的士兵看到这一幕则欢呼不已,喜极而泣。
本以为他们就要守不住城了,没想到陈大人这一手竟峰回路转。
“陈大人,陈大人……”
他们一个个激动的高呼。
很快,几个工坊的人提着盛满水的木桶上来。
陈云州立即吩咐士兵:“去,将这两只水桶安置在沙袋中间,一边一只!”
等士兵安置好水桶之后,陈云州让他们退远一些,然后抛了一个玻璃瓶进水桶中。
炸、药遇水爆炸会更激烈。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沙袋崩裂,泥土哗啦啦地往下滚,就连地面都震了震。
附近正在攻城的葛家军感觉城墙似乎在震动,还以为是地龙翻身,吓得面如土色,不自觉地放慢了攻势。
陈云州又如法炮制,几次下来,那快三丈高的土墙彻底土崩瓦解,轰隆一声,四下开裂,滑落到地上,扬起大片大片
的尘土。
葛家军辛辛苦苦搬了一晚上泥土堆砌的土山全报废了。
遭此打击,士气低迷,见事不可为,葛淮安脸色铁青,只能咬牙切齿下令:“撤!”
作者有话要说
59. 059 反击
一轮红日破空而出,金色的太阳照耀着大地,驱散了浓雾,露出了满目疮痍的大地和城墙,还有遍地血淋淋的尸体。
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却有无数的人再也看到今天的太阳。
城墙上,有人默默垂泪,有人累得直接坐在血淋淋的地方。
忽然,不知是谁用力吼了一嗓子。
“守住了,我们守住了庆川!”
无数人仿佛被这一嗓子喊回了魂儿,跟着大叫:“对,我们守住了庆川,打跑了这群王八蛋!”
众人欢呼,咆哮,发泄着心底的恐惧、伤心和喜悦。
陈云州看着空空的木箱,跟着吐了口气。
好险,幸亏还有黑火、药这等大杀器。
战事虽告一段落,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可以放松了。
后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而且还要为下一次战事做准备。
陈云州侧头对守城的将领说:“安排人放哨,其余的人下回家洗漱、吃饭、睡觉,养精蓄锐!”
“是,大人。”将领恭敬地说道。
陈云州将空箱子丢给工坊的人,带着柯九下了城墙,往城里走。
而收尾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浴血奋战的将士下了城墙,老弱妇孺组成的后勤小队出动,上城楼搬运尸体,清理城墙。
机动小队则出城门去收捡外面残破的兵器。
葛家军留下的兵器并不多,而且大多都是破损的,少部分是因为士兵战死遗落在尸山中,没来得及捡走,算是捡了个漏。
这场战争还不知道会持续多久,每天都会消耗无数的资源,他们被困在城中没法补充新的资源,所以只能废物利用。残破的兵器、铁器都可捡回去,经铁匠重新打造后,又能成为一柄上阵杀敌的武器。
断掉的木棍、竹竿,攻城战中登云梯被打下来的木块都可以捡回去做燃料。
还有投石车砸过来的石块,拿回去,堆积在城墙上,等下一次战事打响后,他们也可从城墙之上砸下方攀城敌军。
***
陈云州刚回到府衙便看到了从西城门回来的陶建华。
陶建华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下一片青紫,但精神极好,看到陈云州就拉住他兴奋地问道:“大人,乔昆丢下去的是什么东西?威力好大,一个丢下去,敌军就倒一片。我问他,他怎么都不肯说。大人,要是咱们多弄些这个,保准把那群王八羔子炸得屁滚尿流。”
陈云州可没他那么乐观,小米加□□干过了敌人的洋枪洋炮这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并不是说你的武器更先进就一定能赢,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没研发出便捷好用的火器,黑火、药的运用还是太受限制了,而且很容易伤到自己人。
今天若非葛家军在城墙边上堆积了大堆的泥土,这□□下去恐怕会给城墙轰炸出一个洞来。
城墙是厚,可也经不起长年累月,集中往一个地方轰炸。
陈云州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别指望这个。这东西产量低,而且运用的场景有限,只能出其不意的时候用用,指望用这个消灭葛家军不现实,人家不会老老实实站在那儿等咱们炸。”
陶建华有些失望:“好吧。不过也不错,今天要不是这东西,让他们爬上了城墙,咱们庆川城就可能守不住了。”
确实,陈云州点头:“陶大人一夜未睡,先去洗漱休息吧。”
“我还不累,大人先去休息吧。”陶建华没说谎。他身体很疲惫,但精神异常兴奋,根本睡不着。
陈云州也不打算睡觉,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今天活捉了几十个俘虏,是咱们了解葛家军的重要途径,我准备去审问他们,陶大人若实在睡不着,就跟我一起吧,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陶建华听到这话也来了精神:“好。”
二人一道去了监狱。
监狱里空荡荡的,早就没有囚犯了。
犯下重刑的死刑犯,在大军围城的时候,陈云州就下令处决了。
事从权急,大战来临,全城每个人都要投入都保卫家园的这场战斗中,监狱里可没人天天看着他们,还给他们做饭。
反正这些渣滓活着也是浪费粮食,特事特办,陈云州就没等刑部和大理寺的复核就将人处理了。
至于其他轻刑犯都被放了,青壮年上阵杀敌减刑,体弱多病年纪大的,那就做工减刑。
只要庆川城守住,他们的刑罚一笔勾销,以后待遇跟城中百姓一样。
不过今天空寂了一阵的庆川城牢房又迎来了新的住户,都是攻城战中攻上城墙受伤被俘的敌军。
陈云州问牢头:“总共送了多少俘虏过来?”
牢头拿起名册道:“回陈大人,总共有五十三人,大部分身上都受了不轻的伤,有十几个伤势非常严重,若不及时处理,可能撑不了多久。大人,要给他们请大夫吗?”
陈云州轻嗤一声:“城中的药咱们自己人都不够用,还给他们,不用,你派几个人先审这些快要死的。”
“是。”牢头连忙吩咐几个狱卒去办这事。
陈云州又问:“这批俘虏中可有特别的?”
牢头仔细想了一下,点头说道:“有的,有个是都头,姓韩,名叫韩山,听那口音不像是咱们本地的。”
庆川、兴远州、桥州和仪州四地同样偏安一隅,离得很近,民风习俗比较类似,说话的口音也有些相同。
牢头既说他的口音很奇怪,那应该就不是这一片的人。
他很可能是早期就跟着葛家兄弟造反的江南人氏。
这也说得通。葛家军来到南方的时间不长,对新收编的士兵肯定不是那么信任,不会轻易授予官职。
都头虽不是什么大官,可好歹也管着百来人,没点战功或是沾亲带故,怎么可能升得上去。
陈云州对这个人很感兴趣,命牢头去将人带过来。
韩山身材矮小,皮肤黝黑,但身上的腱子肉一块一块的,都快撑破衣服了。而且这人长得一脸凶相,眼神阴翳,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哪怕被俘,他也桀骜不驯,进来还放狠话:“你们识趣的就赶快投降,大帅还能饶你们一条小命,否则等城破了,你们通通都要死,脑袋都会被拿去喂狗。”
啪!
牢头一鞭子直接甩了下去,打在韩山的身上:“闭嘴,大人还没说话,哪来你说话的份上。”
这韩山可真是个硬茬子,挨了这么一鞭子,竟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还敢跟他们叫嚣:“呸,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可不是吓大的。大不了就是一死,你们这些人通通都得给老子陪葬。”
真是个疯子。
陈云州制止了牢头的鞭子,冷冷地看着韩山:“你杀了多少人?攻破桥州时你可在场?”
韩山转了转脖子,轻蔑地看着陈云州:“小白脸,老子杀的人比你吃的盐还多。杀多少记不清了,也不知是八十还是一百,至于桥州,大概杀了二三十个吧,那些人太不经杀了。”
“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人!”陶建华气得起身狠狠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直接将韩山的脸都给打歪了。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子中流淌下来的鲜血,笑了起来:“哈哈哈,要老子说,还是桥州那老头子识趣,见打不过我们就乖乖举手投降了,也少挨了不少折磨。你们这么不识趣,等大帅拿下庆川,定会将你们碎尸万断!”
陈云州面沉如水,但却没有丝毫的动作,甚至还将暴怒边缘的陶建华给拉了回来。
他冷冷看着韩山:“桥州知府吴大人是怎么死的?”
“原来你们认识那个老头子啊?” 韩山乐呵呵地笑了,“那老头子蠢啊,本来看他识趣,打了半天,他就开城门投降了,大将军还想留他一命的。可他不识趣,不就杀几个人,抢点东西,睡几个女人吗?他要唧唧歪歪,还要来阻拦,真是不知死活。”
“这个老头子还真有意思。好歹也是个当官的,让他舔我们的鞋子,他竟然真舔,让他从我们的胯、下钻过去,他竟然就真的钻过去了,跟条狗一样,太好玩了。”
陈云州闭上眼,缓了缓再度睁开:“你们在桥州城中杀了多少人?”
韩山轻描淡写地说:“没多少,也就几万吧。那些识趣乖乖把家里财产、女人都献上的,可以留一命,那些像你们这样冥顽不灵的就惨了。”
几万!
庆川城中现在也不过十几万人。
桥州连续受灾,城中人口本就不如庆川多,战前必定也逃走了一部分。
他们这些侩子手进去就屠戮了数万人,只怕桥州城中半数百姓都沦为了他们的刀下亡魂。
他说起来,没有丝毫的愧疚、难受。
在他的眼里,杀个人跟杀只鸡一般轻松。
这不是人,这是恶魔!
可笑,自己竟还想过投降他们。
陈云州忍不住自嘲,他真是被历史书那轻描淡写的一笔给引歪了。听到农民起义,下意识地就觉得他们是受害者,反抗朝廷,反抗压迫者,是被逼无奈,值得同情。
这些人确实是被逼无奈。
但屠龙者终成恶龙这样的事屡见不鲜。
张献忠屠四川,韦昌辉滥杀无辜,黄巢以人肉为军粮……
他们反抗时是真心的,但他们得势时不将那些曾与他们一样的弱势群体当人也是真的。
他们之所以起义,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挣出一条生路之后,他们想的是如何扩张势力,抢劫财富,称王称霸,他们没有崇高的理想,也没想过解救跟他们一样的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底层百姓。
他们与朝廷没什么区别,甚至更甚。
军痞军痞,这话诚不欺人。
尤其是他们这些乱军,没有后勤补给,也不知道能占领某个城池多久,自然是走一路抢一路,杀一路最划算,如此一来,不必为军饷粮食发愁,也能震慑住当地的百姓,避免地方百姓反抗他们的压迫和统治。
百姓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待宰的羔羊,乱世人命如草芥。
见陈云州一直不说话,韩山气焰更甚:“你最好乖乖放了我,赶紧举旗投降,我还可以为你说说情,饶你们几个一命。”
陈云州掀起眼皮冷冷地瞥了他一记,直接对旁边气得脸色发红的牢头说:“将他押到英雄们的阵亡之地跪下,每烧一具尸体就在他身上割一刀,记住,不要割到要害了。”
这是要让这狗东西遭受千刀万剐之刑啊。
牢头畅快极了:“是,陈大人,小的绝不会让他轻易死了。”
听到这话,韩山终于怕了,大声嘶吼:“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你们想死吗?有种的你们就杀了我。”
但没人理他,牢头立即安排人将他押了下去。
这时候,其他俘虏的口供也一一呈了上来。
陈云州挨个迅速扫过。
这些人中有一大半是江南、怀州等地投效葛家军的,还有十几名是兴远州的人,最后竟还有六名是桥州人,两名庆川人。
这些都是小兵,不过根据他们的口供,陈云州也大概拼凑出了桥州陷落的真相。
葛家军六万大军压城。
桥州两千卫兵在押运粮草的途中遇袭,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几十个人辗转逃回了桥州。
桥州没有兵力也没有武器,仓促中,吴炎只得组织衙役和城中百姓守城。
可他们那种情况,怎么守得住桥州。
眼看不敌,不得已,他站出来提了一个要求:放过庆川百姓,他就开城门投降。
葛家军表面答应了。
但狼怎么会放过羔羊呢?
进城后,葛家军就毁了约,士兵们逢人就砍,见到财富就抢,瞧见漂亮的女人就拉进屋。
若是有桥州百姓愿意主动献上家中一切的,他们也不会放过。他们会要求这些人杀掉自己的亲戚、邻居或是朋友,两者之中只能活一个。
用这种方式招募新的士兵,新招的士兵一旦动手杀了亲朋好友和邻居,将再无回头之路,只能死心塌地地跟着葛家军。
而且人一旦突破了人性的底线,再让他们杀人负罪感就轻多了。
这时吴炎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引狼入室, 深感后悔,跪下求见葛镇江。
但葛镇江根本不见他,他只好去拦最近行凶的人,求他们遵守承诺,放过城中的百姓,他可以动员百姓们给他们粮食。
这些人看吴炎一个读书人,往日里出门前呼后拥的大老爷跪下给他们求情,生了戏弄的心思。他们要求吴炎跪下舔他们的鞋子,从他们的胯、下钻过喊爷爷。
吴炎应是愧疚到了极点,一一照做,但这些人却并没有兑现诺言,他们当着吴炎的面将人给杀了。
吴炎意识到了他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挽救桥州城中百姓的性命,最后一头撞死在了衙门外的石狮子上。
陈云州看完后将口供递给了陶建华。
陶建华气得破口大骂:“畜生,这些都是畜生!”
愤怒的同时,他又庆幸不已。
幸亏他们庆川有陈大人,陈大人早早便做了准备,在城中囤积了大批粮食和各种其他物资,又招募了方圆一二十里范围内的百姓进城。
不然他们根本挡不住葛家军的进攻,早就步上了桥州的后尘。
陈云州闭上眼道:“将这些口供全部张贴在英雄墓地前,再将这些人拉过去,一个个跪在英雄墓地前方,一一陈述他们所犯下的罪孽,如实交代的,讲完一个就给他们个痛快,若有谁不听话,就拖过去,跟韩山一样,一刀一刀的给我剐!”
陈云州一向不赞成酷刑,但对这些恶魔用刑,他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陶建华抬头看着陈云州,思量片刻说:“大人是想激起城中百姓反抗的决心?”
陈云州点头:“没错,今天的伤亡数据虽然还没有统计出来,但必然比上次还大得多。如此惨烈的战争,城中必然有一部分人会生出退缩、畏惧的心理,这是人之常情。”
“只有将葛家军的暴行一一公之于众,让城中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没有退路,只能一战到底,才能激发士气,团结城中所有的人誓死抵抗。”
“大人用心良苦,是该这样。”陶建华赞同。
经此事,全城百姓都会明白一个道理,投降只有死路一条,抗争到底还有一条活路,哪怕这条路会牺牲巨大。
果然,这些俘虏跪在英雄墓前说出的一件件暴行激起了民愤,让曹清明这样心存侥幸,想着逃跑的人都彻底歇了心思。
整个庆川城这才彻底拧成了一股绳。
可代价也是巨大的。
下午,郑深将统计出来阵亡名单交给陈云州过目。
陈云州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的阵亡总人数:一万一千三百六十人,刺痛了他的眼睛。
“伤员多少?”陈云州抬头问道。
郑深叹气:“四千多人,有一百多重伤员,恐怕也挺不过去。”
陈云州默然。
这次虽守住了城,但他们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加上上一次的死伤人数,他们损失了差不多两万战斗力。
要知道庆川城中名义上有十几万人,可老弱妇孺占了大多数,青壮年男丁只有四万人,这才打了两仗就损失过半,再打下去,庆川只会更难。
必须得另辟蹊径,想其他办法。
陈云州揉了揉眉心问道:“郑叔,现在城中还有多少马匹?包括民间的。”
郑深说了个大概的数字:“七八百匹左右。”
陈云州沉声说道:“你挑选五百名身强体壮,擅长骑术的青壮年,交给童良让他们好好练练这些人,只练逃跑速度和应变能力。”
郑深诧异地看着陈云州:“大人这是打算?”
陈云州没瞒他:“咱们不能一直跟他们消耗下去。城中的资源始终是有限的,总有耗尽的那一天,而葛家军现在虽也减员不少,但他们还有援兵,咱们必须主动出击,让他们退兵。”
“可五百人能做什么?这不是以卵击石吗?”郑深不解地问道。
陈云州按住额头:“五百人是少了点,所以我也不准备跟他们硬碰硬。回头我会让乔昆再准备一些黑、火、药,然后我会寻机带兵出城烧了他们的粮草。一旦没有了粮草,他们坚持不了两天就会退兵。”
方圆二十里的百姓几乎都被引入了城中,附近他们是找不到粮食的,即便能找到,数量太少也不够几万大军吃。
这事太冒险了,郑深想劝,可想到如今庆川城中艰难的情况,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能道:“大人当心,庆川城不能少了您。”
陈云州冲郑深笑了笑:“郑叔放心,我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的。”
***
这一仗葛家军同样损失惨重。
粗略统计, 葛家军死伤近两万人,再加上前一次战争几千人的伤亡,他们现在的兵力已损失近半,不足三万。这是自江南与楚弢那一战之后,他们遭遇的最大挫折。
楚弢就算了,那是朝中的老将名将,作战经验丰富,而且还带了十万大军,不管兵力还是武装后勤都远胜于他们,可这小小的庆川,不过十来万人,常规兵力两千,凭什么能跟他们战成这样?
回到大营,葛淮安解下了铠甲,暴怒:“那东西是什么玩意儿?杀伤力怎么这么强?”
将领们都说不出来,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爆炸威力这么大的东西。
葛淮安恼了,指着他们的鼻子:“说话啊?哑巴吗?庆川出了这种东西,你们都不知情吗?谁抓住的尤建贤?”
“是末将。”一个满脸尘土的将领站出来,“大帅,尤建贤交代的情况中,没有提及此物,咱们也都是第一次见,实在不知那是什么!”
“你们……一群没用的东西,要你们何用!”葛淮安气怒不已。
就在这时,军师掀开营帐的帘子进来,拱手说道:“大帅莫气,此事我已经向被炸伤的士兵了解过。他们说闻到了一股跟烟花爆竹绽放爆炸时相似的味道。听说此物丢出来,炸裂开来,爆炸声、火光跟烟花爆竹都有些相似,我估计应该就是烟花爆竹改良而成的。”
知道是什么东西就好。
因为未知的东西最容易让人恐惧。只有知道了才能想到应对之策。
葛淮安的怒气稍消:“还是军师有法子。既然烟花爆竹改良如此强的效果, 那咱们可否改良,用来攻城?这么大的威力,多弄一些,能不能将城门轰开?”
城墙他是不指望了,毕竟是好几丈宽,异常结实,顶多轰个洞什么的,想要将城墙轰开太难了,但城门的防守比较薄弱,应该可以试试。
军师也不确定,提议道:“大帅,不若先召集军中会制烟花爆竹之人,让其改良,先试试。若能成功,不光能助咱们攻下庆川,以后大帅攻打其他城池,甚至是对上朝廷的大军都能起不小的作用。而且大将军若是知道了此物,定然会非常欣喜。”
葛淮安领会了他的意思,转怒为喜,开怀大笑:“还是军师目光长远。没错,若能得这法子,以后咱们将战无不胜,谁还能与咱们争锋?拿下这天下也是迟早的事。若事成,军师当记大功。”
“大帅谬赞了,那我这就去调查军中是否有会制造烟花爆竹的人。”军师拱手说道。
葛淮安点头:“好,有劳军师了,若是人不够或是找不到人,就去附近的村落、县城寻找,咱们一定要拿下这配方!”
现在他对拿下□□的配方比对攻下庆川城还感兴趣。
等军师退出去后,葛淮安扫视着众将领:“诸位怎么看?”
众将领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咳了一声道:“大帅,这……此战庆川也折损兵力数万,守城很勉强了。咱们围而不攻,等破解了他们这爆炸的东西,再战也不迟。”
不止是士兵,其实连他们都被炸、药的威力吓破了胆,不愿在完全不了解这东西的情况下贸然出兵。而且因为对这炸、药的畏惧,军中的士气也非常低落,实不宜再战。
葛淮安思忖几息没有反对。
他的人马这次损失惨重,若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攻下庆川,再打仗他将元气大伤。以后手底下没人了,他在葛家军中哪还有话语权。
现在葛淮安都嫌自己手底下的人不够用。
他在帐中踱了几步说道:“白副将,咱们这次损失惨重,必须得补充兵员。”
“大帅,方圆二三十里都几乎没什么村民。”白副将提醒。
葛淮安瞪了他一眼:“那就往更远的地方去找,附近还有县城吗?”
“根据舆图,距庆川最近的便是庐阳县。陈云州刚到庆川时,便是担任庐阳县县令。”白副将说道。
葛淮安摩挲着下巴,眯眼说道:“庐阳县可有陈云州的什么至亲好友?”
若是能寻到这样的人,就可威胁陈云州了。
即便威胁不了,那当着他的面,将他亲朋好友一个个千刀万剐,就不信激怒不了这个陈云州。这年轻人一冲动就容易犯错,他们就有了可趁之机。
可惜白副将摇了摇头:“应该没有。他是从京城贬到庐阳的,而且只在庐阳呆了一年。”
一年能有什么情谊?他又没娶庐阳女子,连让他后院起火的机会都没有。
葛淮安有些失望:“那算了,你安排一下,迅速带人去攻打庐阳, 重点是征兵,一路上必须征集足够的兵员,为我们下次攻打庆川做好准备。”
“是,大帅。”白副将连忙说道。
***
两天后,城楼上巨大的望远镜中,庆川官兵发现了敌人部队的调动,连忙说道:“快,快派人去通知陈大人和陶大人。”
陈云州和陶建华得到消息,立即上了城楼,站在望远镜前观察敌人的动向。
现在城中之上用的这款望远镜非常大,在天气好的情况能下能看清楚七八里外的动静。
这是工坊最近特意赶制出来的超级望远镜,总共有三个,每个城门上安了一个,白天一直有人轮流盯着望远镜,随时留意敌人的动向,以便早做准备。
陈云州盯着超级望远镜看了一会儿,挪开了目光,示意士兵继续盯着,然后跟陶建华讨论:“一部分敌军离开了,上了官道,往庆川相反的方向离去,现在队伍还在不断的扩大,具体多少人不清楚。”
陶建华听了这个消息欣喜不已:“莫非他们准备撤离了?”
陈云州也希望是这样:“再看看吧,现在还不清楚。”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后,盯着超级望远镜的士兵总算是挪开了目光:“陈大人,陶大人。葛家军只离开了一部分,粗略估计在八千人左右,他们上了官道,一路往南边去了。其他的人就地扎营,没有离开的打算。”
陈云州跟陶建华对视一眼。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陶建华蹙眉,“往南,不是往北回兴远州,也不是往东去桥州请求支援,往南,南边过去是庐阳,莫非他们打算对庐阳下手?”
想到这里,他顿时脸色大变。
庐阳县没有驻军,只有一百多名衙役。城中百姓也不过两三万人,老弱妇孺占了一大半,武器更是一件都没有。
对上八千凶狠暴戾,杀人如麻的葛家军,半分胜算都没有。
他不落忍地看向陈云州:“陈大人……”
陈云州心里自然也是担忧的。
他穿过来就到庐阳赴任,虽只呆了一年,可对庐阳和当地的百姓都有感情。
他来庆川赴任时,庐阳百姓还十里相送。
如今眼看他们要遭难,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只是难受也没法子,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们连守住庆川都困难,拿什么去支援庐阳?
“大人,干脆咱们出城跟他们拼了!”旁边一个士兵愤怒地说道。
这话引了不少人的共鸣:“是啊,大人,他们现在走了八千多人,未必是咱们的对手,咱们跟他们拼了。”
陈云州看向这一张张稚嫩却坚毅的面庞,冷静地说:“不要冲动,我知道你们都是我庆川的好男儿,不惧生死,但你们想想咱们背后十数万老人、女人、儿童,还有那些伤员。如果我们失败,他们通通都得死。”
几名士兵听到这话惭愧地低下了头:“大人,是我们太冲动了。”
陈云州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你们不畏生死,保卫自己的家园,是庆川的英雄!继续盯着敌营的动静,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随时来通知我和陶大人。”
“是,陈大人。”几名士兵恭敬又钦佩地看着陈云州。
陈云州和陶建华下了城楼,回到衙门。
陈云州便对陶建华说:“如今敌军走了八千多人,兵力锐减,而且前两日打仗,他们死伤也惨重,士气低迷之时,明夜便是动手的好时机。”
陶建华前两天便听说了陈云州的计划,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大人,您真的要出去冒险吗?这太危险了,您若是有个万一,我……我怕是守不住庆川城。”
陶建华没有信心。
虽然他比陈云州还大了十几岁,可论才华、论谋略、论心计,他都不如陈云州。
陈云州沉吟片刻后道:“陶大人,我会当心的。而且我需要你们助我一臂之力。”
陶建华立马来了精神:“大人请讲。”
陈云州说道:“下午安排人拿着锣鼓之类的出城,做出佯装要攻打葛家军的意图。现在葛家军走了八千多人,剩余的兵力不一定比咱们多,他们定然也会恐惧,咱们一定要搅得他们不得安宁。”
“等到今晚,再安排另一批人出城远远的骚扰,敲锣打鼓,定要让他们这两天一夜吃不好睡不香,提心吊胆。”
一直处于这种紧绷的状态,时间久了,葛家军的士兵们会更疲惫,睡得更死。
而且狼来了的次数多了,会麻痹人的神经。等到明晚,即便有什么动静,他们也很可能会觉得又是一出狼来了的骚扰。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掺和到一块儿,最后谁都搞不清楚他们的真实意图。
这样明晚陈云州带兵突袭成功的几率会大很多。
陶建华眼睛发亮:“好,大人这办法好,你就交给下官吧。”
于是接下来二十个时辰,葛家军都要疯了。
中午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号角声,遥遥望去,只见庆川城的方向一面大大“陈”字旗帜飞舞,朝他们这边奔来。
他们以为是敌袭,连忙放下手里的饭,拿起武器集合就要迎战。
结果等他们准备好,那旗帜却一溜烟地跑了回去。
葛家军只好又重新坐回去,继续吃饭。
可刚端起碗,又听到锣鼓喧天的声音,还有马儿往这边跑。
没办法,只能起身迎敌,结果又是一场空。
一下午反复四次,最后连将军们都疲惫了,听到号角声、锣鼓声都无动于衷了。
哪晓得,这次竟来了爆炸声,而且就在距他们军营几百米的地方。
大家立即想起那一爆炸的恐怖,赶紧又抄起武器迎敌,最后又是一场空。
到了天黑,本以为庆川守军能消停了,哪晓得,他们还来。
一晚上,搅和得葛家军觉不敢睡,第二天起来,大家眼睛上都挂着黑眼圈。
更郁闷的是,这庆川守军一大早又来了。
这么反复折腾,到下午,葛家军实在是累了,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无动于衷了,要不是太吵了,很多人恐怕
都要跑进营帐中睡觉了。
从望远镜中看到这一切,陈云州心里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他放下望远镜,望着远处的敌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反击即将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60. 060 都是自己人
冬季的天黑得比较早。
酉时三刻,太阳就落山了,暮色降临,葛家军军营中,不少士兵吃过饭就回营睡觉了。
轮值的士兵就没这么好命了,他们站在寒风中打了个哈欠,忍不住咒骂:“这该死的庆川守军,他娘的真是一群缺德的胆小鬼,有种的就打过来啊,天天在外面骚扰我们算什么好汉。”
另一个士兵困得眼皮子直打架,听到这话,有气无力低说:“我只希望他们今晚消停了,我还想睡个好觉呢。”
他们这批人只守上半夜,到子时就会有人替换。昨晚就没睡好,今天又要值夜,还真有点吃不消。
可怕什么来什么,那士兵话音刚落,远处又响起了号角声。
军营中立马响起此起彼伏的咒骂声。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给庆川守军一点颜色瞧瞧。
今天中午,葛淮安就安排了一营精锐埋伏在半道上,准备截杀出城又来骚扰他们的庆川守军。
可庆川守军就跟长了千里眼似的,竟然鸡贼地绕到了另一边去吹号角。
埋伏的队伍趴在树丛中吹了半天冷水,结果白等了。
他们也曾派过斥候去打探,但等斥候回来报告,对方又跑没影了,实在是难缠又狡猾。
葛淮安听到这号角声都头痛:“又来了,陈云州这是打不过就打算恶心死老子吗?”
他这两天肉眼可见地暴躁了许多。任谁一天被人戏耍十几回,而且昼夜不歇,脾气也好不起来。
军师冷静地劝道:“大帅,陈云州此人异常狡猾,他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等废力又无法对我们造成实质性伤害的事,当心他另有目的。咱们现在若是焦急、愤怒,很容易中对方的圈套。”
葛淮安深吸一口气,吩咐旁边的一名将领:“你出去巡视一圈,让今晚轮值的人当心些,以防敌人偷袭。”
虽然葛淮安觉得以庆川守军那么弱的战斗力,不大可能真的敢半夜偷袭他们,但军师说得对,小心驶得万年船,陈云州这人实在是太奸猾了,不能以常理揣之。
这将领出去巡视了一周,处罚了几个当值摸鱼打瞌睡的,回来禀告道:“末将又增加了一批轮值的人,大帅尽可放心。”
葛淮安揉了揉眉心:“都去休息吧,过几日,定要给他们好看。”
若不是白副将带着人去了庐阳,现在他们这只剩两万左右的战斗力,他会再次向庆川城发起进攻。
号角声时响时停,有时候远有时候近,一整个晚上都没消停。
葛家军已经习惯了,暮色加深,不少人已经能够无视这号角声,将脑袋埋进被窝顺利进入梦乡。
及至半夜,轮值的士兵守了好几个时辰,昨晚没睡好,白天又不能补觉,一个个精神不济,见无人看着,有些个忍不住打起了哈欠,还有些更绝,站着都能小憩。
葛家军军营几百米开外的树丛中,陈云州身穿黑衣,靠在一棵大树上,手里拿着望远镜,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已经快两个时辰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确定了巡逻队伍的路线和时间间隔,也将粮仓周围轮值的士兵大致人数和所站的位置给摸清楚了,按照前段时间斥候的观察,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会换轮值的人员,必须得动手了。
等巡逻队伍走出一段距离后,陈云州放下望远镜准备就行动,余光却瞥见几十道黑影迅捷地靠近粮仓。
他吃了一惊,连忙重新拿起望远镜,看了过去。
只见这些人身手利索地逼近粮仓,一个手起刀落,悄无声息地就解决了粮仓外围站岗的士兵,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也是自己队伍中人所不及的。
这些人一看就是练家子。
他们是谁?庆川还有其他反抗葛家军的势力吗?
“大人,还不行动吗?”柯九离陈云州最近,刚才已经接到了信号正打算行动了,谁知陈云州又重新拿起了望远镜。
陈云州思索几息,放下望远镜低声说道:“有一批人已经先咱们一步动手了,目的跟咱们应该相同。现在改变计划,二队将炸、药都交给一队,然后退后,一队跟我上,不要跟黑衣人起冲突,放下炸、药就撤退。”
白天斥候观察过,葛家军的粮仓建得非常结实,人力要想破坏得花不少时间。这支小队只有几十人,哪怕个个武艺高强,但要在短时间内摧毁粮仓也非常困难。
而且经过今天这一出,以后葛家军定然会将粮仓看得更严,错过这次机会,再想对粮仓动手就难了。
所以陈云州决定冒险试一次。
他将望远镜交给了二队队长,取过对方手里的炸、药,带着人迅速往粮仓逼近。
等他们靠近,粮仓外围站岗的士兵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
那几十名黑衣人也真是彪悍,几个眨眼的功夫就解决了守在粮仓外围的几十名士兵,没有惊动任何人,而且还往里面杀进去了。
这倒是给他们清除了障碍。
依他们这些人的身手,想要在不惊动任何士兵的情况下,解决掉外围看守的士兵很难。现在倒是给他们多争取了一会儿时间。
陈云州示意大家按照先前演练的将炸、药依次放在粮仓外围。
刚放好就听到营地中传来一个士兵的尖叫:“有人,敌袭……”
这一声刺耳的尖叫瞬间打破了营地中的宁静,无数的士兵争先恐后地拿着武器从营帐中跑出来,巡逻队也急速往这边赶。
见状,陈云州连忙示意大家:“快退!”
他也跟着跑了几十米,然后停下脚步,取出背上绑着的玻璃瓶子,将手里的炸、药放进去,然后用力往仓库那一仍。
玻璃瓶呈抛物线,摔落在粮仓旁,因为撞击,瞬间爆炸,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高温瞬间点燃了附近的炸、药,只听轰隆隆的声音迅速响起,一声接一声,一声高过一声,密集又恐怖。刹那间,仓库上方火光漫天,大火瞬间点燃了干燥的粮食。
见火、药爆炸了,陈云州也不恋战,转身就撤退。
直退回停马的地方,他翻身上了马,拿起望远镜又看了一眼军营,那些黑衣人也逃了出来,不少葛家军正在追。
这些人的功夫比他们好多了,而且也非常熟悉地形,还有夜色做天然的掩护,被追上的几率不大。
陈云州没做任何犹豫,下令:“撤!”
***
葛淮安拥着上个月新收的小妾睡得正香。
结果被这巨大的爆炸声惊醒,他猛地坐起来,大声喊道:“怎么回事?”
守在门口的亲卫疾步入营,目光规矩地盯着地面,飞快地说:“大帅,粮仓遇袭,爆炸起火了,具体什么情况小的也不知,阿钦已前去查看。”
阿钦是葛淮安的另外一个亲卫,深受他信任。
听闻此言,葛淮安也顾不得美人乡了,手忙脚乱地起来,抓过架子上的衣服一边往身上套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走。
刚出营帐就跟军师碰上。
军师连忙说:“大帅,我已让周将军待人去追了,他们肯定还没跑远。”
周将军是葛家军中骑术最好的,他手底下那批人,以前都是镖局的镖师,武艺、骑术都非常不错,让他们去追是最合适的。
“军师安排得很好,先去看看粮仓的情况。”葛淮安边点头边往粮仓的方向跑。
二人赶到粮仓,只见粮仓一片熊熊大火,无数的将士提着桶,拿着罐子,甚至是铁锅舀水去灭火。
好在为了几万人用水方便,他们就驻扎在一条小河边,有取之不尽的河水,两刻钟后,大火总算是扑灭了,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粮仓被炸开了一个黑森森的大洞。
亲卫举着火把在前开路,葛淮安踏入这个大洞中,入目都是烧得黑乎乎的粮食,一捏就碎。
他的脸顿时黑成了锅底。
直走到最里面,总算还有些稻谷没被大火烧毁,但全部都是湿的,应该是刚才将士救火将水泼上去导致的。
烧成灰的粮食自然是不能吃了。
可这些打湿的粮食也保存不了多久。因为干燥的粮食浸了水后很容易发芽发霉,没法食用。而且现在冬季气温低,若是遇到阴沉的天气,根本就没法将它们晒干。
人不可能不吃饭,这次损失大了,葛淮安气得咬牙切齿:“陈云州,等攻破了庆川,老子要将你碎尸万端。”
狠狠咒骂了一句,葛淮安脸色阴沉地巡视着在场众人:“今晚守粮仓的人呢?”
少许,一个都头站了出来,硬着头皮说:“回,回大帅,死得只剩十三个。”
“他们是吃干饭的?敌人都摸到眼皮子底下了,还一点都没发现?来人,通通拉下去砍了。”葛淮安暴怒。
那十三个人听到这话,顿时腿软,不管不顾地就往外冲。
但他们十三个人哪跑得过这么多人发,很快就被抓了回来,就地处决了。
杀了人,丝毫不能减轻葛淮安心里的怒火。
见他还要发飙,军师连忙出来说道:“将粮仓中未被烧毁的稻谷收拾起来,弄一些今明两天吃,剩下的用火烘干。”
“是,军师。”几个都头如蒙大赦,赶紧带着人去干活了。
葛淮安阴翳地看了眼被毁的粮仓,转身回了营帐。
几名将领也赶紧跟了过去。
等了一会儿,周将军带着一身的寒气回来了。
进门,他就拱手请罪:“大帅,末将无能,追至南城门,未曾发现敌人的踪迹。”
葛淮安气得用力捏碎了椅子扶手。
见状,军师连忙说道:“大帅,今日陈云州的人之所以能烧毁粮仓,皆是因为那□□。若无此物,他们根本破不开粮仓,给更别提毁坏粮仓引起大火了。”
其他几名将领纷纷附和:“是啊,大帅,那玩意儿杀伤力太大了,不然就是再来几百个人,想要破开粮仓都难。”
粮仓一直是重中之重。
葛淮安也很重视,在修建临时粮仓时,他都命人将墙砌了半米厚。
可千防万防,还是没防到一个不起眼的官府会出现这种大杀器。
众人等了一会儿,军需官来报:“大帅,总共烧掉了约莫四千多石粮食,还剩两千多石粮食,仅够大军撑四到五天。”
不算白副将带走的八千人,营中加上伤员,总共还有近两万五千人。
这些人一天要吃两斤粮食,那一天就得消耗五百石粮食左右。
本来还能撑半个月的粮食,一下子缩到了四五天。
若他们没法在四五天内拿下庆川城,士兵们就要挨饿,一旦没吃的,将士哗变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强攻庆川,葛淮安心里也没把握。今晚那爆、炸物又显示了巨大的威力,不少士兵闻之色变,士气低落,这时候实在不宜作战。
当务之急,还是在那□□上,只要解决了这个威胁,士气自然就提上去了。
葛淮安看向军师:“可研制出了这种武器?”
军师摇头:“还没有。师傅们连夜在赶工试验。”
这话一落,只听外面忽地又传来了一道爆炸声,比之先前的小了很多。
但现在全军营最听不得的就是这种声音。
一群人连忙跑出去看,结果发现是烟花爆竹师傅弄出来的。
葛淮安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弄出来了吗?”
被喷得黑乎乎看不出原来面目的烟花爆竹师傅苦笑摇头:“回大帅,可以发出巨大的声响,但破坏力不行。”
“废物……”葛淮安又想砍人,可为了这武器,他还是忍了。
罢了,好在白副将去攻打庐阳了,到时候兵员、粮食都会有的,暂且再等三四天就是。
***
另一边被葛家军追击的陈云州一行人并没有回城,而且远远地绕过葛家军的军营,往南而去。
没错,周将军之所以没追上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回庆川城,而是打算前往庐阳,支援庐阳。
这是陈云州和陶建华等人商议之后决定的。
庐阳有不少粮食,全县总人口也有二十多万。如果让葛家军拿下了庐阳县,也就等于他们拿到了粮食,还强征了兵力,壮大了葛家军。
那他们今晚所作的一切都白费了。
所以不管是为了帮助庐阳百姓,还是保卫庆川城,他们都必须要走这一趟。
不过他们这点人,跟对方的八千人硬碰硬肯定不行,好在他们都有马,可以跟对方打游击战。
队伍跑出十来里,确定没有追兵之后,在二队队长的带领进入了道路旁边的一个小村庄。
村庄有几十户人家,但现在完全空了,里面除了一些搬不走的旧家具、坛坛罐罐的,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但大晚上的,有个挡风避寒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
陈云州吩咐道:“除了轮值守夜的人,其他人都下马进屋休息,负责养马的人将马迁到地里吃点东西。”
地里还种着不少菜,但现在村民们也没机会回来收了,预期老死在地里又或者是便宜了葛家军,还不如给他们的马吃。
大家当即行动了起来。
忙活了一会儿,等事情弄完,陈云州吩咐道:“就地休息,天亮就出发。”
坐下来,柯九这才想起先前的事,问道:“大人,刚才帮咱们的那群人是谁啊?”
天太黑,大家连照面都没打,炸毁了粮仓后,大家顾着逃命,也没机会凑一起聊两句。
不过陈云州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估计这些人跟童良是一伙儿,都是原主的亲朋好友。
不然平白无故的,谁会来帮他们?
只是还要等回城之后问童良才能确定。
所以他也没将话说死,只道:“可能是某些看不惯葛家军作为的义士吧。大家先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说完这话,陈云州就闭上了眼睛。
两个时辰很快就过了,短暂的休息,恢复了精力后。早上醒来,他们这些人捡了村民的罐子烧了热水,一人一碗白开水借着随身携带的干粮填饱了肚子,又喂了马儿两把黄豆,队伍重新出发。
庆川到庐阳的这条路非常好走。
所以行军速度很快,只是他们这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碰到,就连道路两旁不远处的村落也死一般的寂静,看到一点人烟。
这让大家心里都有些很不好的预感。
可时间紧迫,他们也耗不起,只能加快速度赶路。
午时三刻,队伍进入了安阳镇,此地距庐阳城只有二十多里了。
往昔热热闹闹的安阳镇格外的冷清,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
队伍往前行,走到街道正中央时,只见几百具尸体散落在街道右侧的牌坊下,牌坊的石头上、地面全是干涸的血迹。
柯九捂住嘴,怒骂:“狗日的葛家军!”
陈云州皱了皱眉,对柯九等人说:“去挨家挨户叫门,这镇上应该还有幸存者。”
安阳镇有近千人,肯定还有人藏了起来。
大家挨家挨户地敲门,都没有动静,直到柯九拍着客栈的大门高声喊道:“掌柜的,掌柜的,陈大人回来了,你们还在吗?”
这时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激动地看着柯九,热泪盈眶:“九爷,真的是你,陈大人呢?”
他抬头便看到了骑在马上,站在道路中央的陈云州。
老头立即跑了出来,跪在陈云州的马前痛哭道:“陈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那些家伙不是人,狗子他们都被杀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也被他们抓走了,大人,您可要为咱们做主啊!”
他的哭喊声让左邻右舍躲在屋子中的幸存者放下了戒心。
不少大门打开,一个个蓬头垢面,眼神惶恐的百姓跑了出来,看着陈云州就下跪磕头:“陈大人,您要替我们做主啊,我家二娃也被抓走了……”
陈云州粗略数了一下,有百来人,多是老弱妇孺,只有少量几个青壮年男丁。
他问道:“具体什么情况,你们与我说一说。”
客栈老头抹了一把眼泪,伤心地说:“昨天上午,有一支军队到达我们安阳镇。他们进了镇子看到男丁和年轻的女人就抢,其他的通通一刀砍了,老头子当时在二楼看到这情况赶紧带着伙计和小孙子躲进了地窖中。可我那儿子在外面,没来得及躲藏,就被他们给抓走了。”
“他们杀了很多人,还进客栈将值钱的东西都抢走了。”
“我们家缸子里的米也都被他们拿走了。”
……
这些人跟鬼子进村似的,什么都不放过。
陈云州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道:“他们还会经过安阳镇,你们收拾家里值钱的东西,再带一点粮食,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多余的粮食带不走的,就找个地方先藏起来,至于这个仇,咱们当然会找他们血债血偿。”
“陈大人,你们是要去杀他们吗?带上我们!”几个青壮年男丁站出来说道。
陈云州倒是想吸收一部分丁员,但现在马不够,这几个人又没经过训练。
思忖片刻,他说:“你们先将老弱妇孺安置到安全的地方。然后下山,在那边那座山上等着,若是看到我们的人就找过来,若是看到那乱军,不要出现,你们几个不是他们的对手。”
陈云州将一个望远镜递给了他们,并让柯九教了他们用法。
几人连忙点头。
简单交代过后,时间紧迫,陈云州一行人继续上路。
走到距庆川城只有十来里的时候,队伍停了下来。
一队副队长吴耕下马,从包袱中取出一套葛家军的军服换上,然后冲陈云州拱手行礼:“大人,小的去了。”
陈云州朝他拱手行了一礼:“交给你了,吴耕,保重。”
吴耕是夏喜民家商队的一名管事。
因为行商的缘故走南闯北多年,曾去过江南好几次,会讲江南那边的方言。所以这次去将白副将的队伍引离庐阳县的重任就交给他了。
他走后,队伍分为两部分,一队就地下马,在道路两旁掩埋了一些炸、药,并拉了一条几十米长的引线,然后用枯叶盖住。
另一队,跟着陈云州,往难走了三四里,停下来,藏在树林中,等着白副将的人马返回。
***
白副将带了八千人,本以为能轻轻松松拿下庐阳,又建一功。
谁料这庐阳县城中的百姓竟异常团结,打了一上午,死伤无数,庐阳人竟还是不肯投降。
白副将这边死了一千多人,还有八百多人受伤。
相较之下,他的兵力还是占据绝对优势。
可他耗不起。
因为他们这八千人没有任何补给,一路走来,就是边抢边行军,走到哪儿抢到哪儿,粮食都是就地解决的。
若是不能在两天内攻下庐阳县,他们就会缺粮。
而庐阳县城方圆几里都被他们抢了一遍,再想搞到粮食那只能扩大抢劫的范围。
粮食还相对比较好解决,可药物短缺,这是在城外抢都抢不到的。
既然耗不起,那就强攻,他不信这些人都不要命了。
就在白副将发狠想要继续进攻庐阳之时,一批骏马远远地跑了过来,待得近了一些他们看清楚了,马上那人赫然穿着他们的兵服。
“什么人?”几个士兵上前拦住了吴耕。
吴耕翻身下马,焦急地说:“我……我来找白副将,出大事了……”
几个士兵连忙将他带到了白副将面前。
白副皱眉看着他:“你是哪一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吴耕用江南话说道:“回白副将,小的第九营的,叫吴耕,都头是刘冲。昨□□廷的援军到了,我们不敌,大军被打散了,军师安排小的几个突围出来报信,我们在路上又遇到了朝廷的追兵,最后只有小的在几个兄弟的掩护下逃走了……”
费力说完这话,他头一歪,人就直挺挺地晕倒了在地上。
白副将对旁边的几个士兵说:“看看他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士兵连忙扶起吴耕,拉开他的衣服检查了一下道:“将军,他腹部中了一刀,现在伤口开裂,人晕过去了。”
白副将看到了狰狞的伤口,还有伤口上渗出的血,三分的相信变成了五分。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而且这人还会江南话。
庆川距江南有千里之遥,本地人肯定是不会讲江南话的。
不过事情怎么会如此之巧,他们刚离开没几天,朝廷的援军就到了。
而且大帅那还有两万多人都顶不住,他这六千人如何是朝廷的对手。
白副将立即吩咐:“请许军医过来,给他看看,尽快将他弄醒。”
可许军医看过后却表示:“将军,他浑身滚烫,在发高烧,短时间内没办法弄醒他,而且若是不能尽快将他的烧退下去,人可能就没救了。”
“那就赶紧治啊!”白副将眉头皱得更深了。
等人将吴耕抬走后,他叫来几个指挥使说明了情况:“诸位,你们说这个消息是真是假?诸位怎么想的?”
几个指挥使一听这情况都急了,小小的庐阳县都还没拿下,要是朝廷大军来了,他们这点人肯都不够看。
“将军,庐阳不可久留,咱们现在就返回庆川,跟大军汇合吧,兴许还有一战之力。”
“不可,将军,统帅他们那么多人都不是朝廷的对手,咱们现在只剩六千人,去了也是送死,还是绕道回桥州,跟大军汇合吧。”
“这都是那小子的一面之词,他身上又没大帅的信物,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还是等人醒来后问清楚再说吧。”
白副将也倾向于等人醒来问清楚具体情况,甄别这人说的是真是假再行动。
可那吴耕已经是半个死人了,醒不醒得来都还很难说。
时间紧迫,他们不可能一直等他。
第四营的指挥使知道这个情况,不赞同地说道:“那小子骗咱们有什么好处?若不是朝廷援军来了,庆川城自身都难保,不可能派兵出来支援这庐阳。他说这个谎毫无意义。”
“这倒是,将军,咱们回庆川看看情况,若可为就与大帅合击朝廷援军,助大帅他们突围,若事不可为就转道去桥州与大军汇合。”另一名指挥使说道。
这庐阳是块硬骨头,要拿下来肯定要牺牲不少人。
若是朝廷的援军来了,到时候他们再想跑就晚了。留得青山在,还愁没柴烧吗?当初跟他们一起造反的兄弟,死的早的那些都是眼力劲儿不够,跑得慢的。
白副将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大家都赞成回去,那传令下去,拔营回庆川。各营派出斥候,在前面探路,若势不对,咱们就绕道去桥州。”
白副将带的这批人,除了武器和营帐,其他的几乎都没带,现在要走也很简单,只要将伤员、路上抢劫的粮食装上车就可出发。
一刻钟头,大军启程离开。
庐阳县城墙上的衙役、百姓看到这一幕喜极而泣。
***
大军离开庐阳,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走到一片林中时,道路两旁忽地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石头、泥土乱飞,站在道路两旁的士兵被炸飞了。
大军乱作一团。
“往前跑!”白副将下令。
其余将领也下令,并赶紧策马往前跑。
等他们跑出几百米,背后的爆炸声才终于停了下来。
大军停下来清点人数,发现被炸死的只有十几个人。其实炸弹的威力并不大,更多的是因为混乱被踩踏死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死了几百人,还增加了几百名伤员。
白副将脸色铁青,犹豫片刻说:“回去!”
几个将领傻眼了:“将军,这……这是为何?”
白副将盯着被炸出大坑的路面:“这玩意儿朝廷并没有,只有庆川府才有。若真是朝廷大军追来了,他们又何必藏头露尾,早趁咱们混乱的时候发起进攻了。”
“现在对方只敢在背后耍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说明对方人数很少,不敢跟咱们正面抗衡,这些应该是庆川来的人。那个吴耕的话一句都不可信,回去,继续攻打庐阳,今天若是拿不下庐阳,大家都不用睡觉了!”
几个指挥使一听这话都明白中计了:“好个奸诈的庆川府,差点将咱们给骗过去了。将军说得对,咱们现在就回去。”
整队后,大军迅速返回。
可才走了一刻多钟,就有个听觉特别灵敏的士兵听到熟悉的“滋滋滋”的声音,他低头一看,只见一条燃烧的火线迅速朝他们这边来。
他吓得赶紧跑:“要爆炸了……”
轰隆爆炸声响起,士兵们四下逃窜。
不一会儿爆炸声停止,大军再度损失几百人。
白副将的脸色黑如锅底:“搜,肯定就在这附近,一定要将人抓出来。”
一营指挥使带着人在附近搜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
现在他们距庐阳还有七里路左右,谁也不敢保证前方还有没有爆炸在等着他们。
更重要的是,士兵们已经被连续两次爆炸吓得宛如惊弓之鸟了,一个个脸上都充满了恐惧。若非惧于葛家军的手段,只怕有些人要做逃兵了。
这样的士气,再去强攻庐阳,白副将自己都没信心了。
而且谁能保证返回的路上没有埋藏爆炸的东西呢?
眼看天要黑了,白副将思索片刻后说:“走,回庆川。”
对方人虽然少,可神出鬼没的,而且还掌握了这种大杀器,他又损兵折将,如今只有四千多战斗力,再回去跟庐阳县死磕不明智。
还是回去跟大军汇合,看军师找的人有没有研制出这种杀器又或是找到这玩意儿的克星。
于是大军继续启程,又调转了个方向,往庆川府的方向而去。
几百米开外的一座山上,陈云州站着一棵浓密的大树后面,拿着望远镜,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见大军终于继续往庆川府出发,他松了口气,对柯九说:“你回一趟庐阳,将信交给谢大人。”
谢煜是新任的庐阳县令。
他能带人守住庐阳半天已是不易,说明此人有些本事。
陈云州让柯九带封信回去,是让庐阳再招募一部分士兵训练。
朝廷根本没援军,他们都是骗白副将的。
这次即便能打退葛淮安的大军,可若是朝廷还不出手,那葛家军必定还会卷土重来。他们也必须扩充自己的兵员。
除了庐阳,柯九还要去一趟河水县,找文玉龙,让文玉龙也招募当地百姓训练,采矿练兵。
柯九接过信说:“是,大人多保重。”
陈云州摆手,带着人不远不近地跟着白副将的大军,寻找下黑手的机会。
他们带的炸、药不少,但昨晚炸粮仓用去了大半,剩下的也用光了,现在只能另想他法了。
天黑后,白副将的大军又赶了一会儿路,最后在安阳镇扎营休息。
一看到这个,陈云州就笑了:“咱们的机会来了。”
他们在外面扎营,陈云州他们这四百多人还不好下手,可在安阳就不同了。安阳镇只有一条街,长达一千多米,两侧都是房屋。
葛家军住进这些房子中,意味着他们的防线很长,防线很长注定很难守,葛家军兵力更多的优势在这种条件下发挥不出来。
而且他们比葛家军更熟悉地形。
陈云州叫来安阳镇幸存的几个青年,让他们在前面带路,然后所有人都换上了葛家军的兵服,分为十个小队,悄悄潜入镇上。
他们从偏僻的角落潜入,然后将放哨的人杀了,拖到一边,再安排自己人站在外面放哨,其余的人大摇大摆进了镇上,推开最近的房屋。
屋内睡觉的士兵被惊醒,睁眼看到对方穿着一样的兵服,以为是自己人就又困顿地闭上了眼睛,但下一刻,一把冰冷的刀刺进了他的胸膛,他连一个字都没发出来就咽了气。
这一幕悄悄发生在安阳镇的各个角落中。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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