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血誓同盟
乔胭睁眼已经是天光大亮。
嘎吱。谢隐泽推门进来, 咬着只包子,面朝门在案几旁坐下。
左腿支在右腿上?,姿态很悠闲, 还晃了晃躺椅, 与那双长腿一对比, 椅子顿时显得短了。
乔胭爬起来:“……今天是你?做的饭啊?”
谢隐泽:“嗯。”
她扒拉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穿衣,洗漱。谢隐泽目不斜视,直到?她捯饬完毕, 趿拉着绣鞋跑过来, 冷不防端起桌上?的菜粥。
嘿嘿,抢小谢吃的!
可是,桌上?本就有两碗粥。一碗她的, 一碗谢隐泽自己的。
乔胭讪讪喝粥。
谢隐泽的厨艺……该说不说, 比她好上?许多。许是他从小独自生活,万事自己料理,虽然只是简单的早点, 但味道居然不差。
乔胭咬了一口鸡肉馅儿包子:“谢隐泽,我昨晚做了个梦, 居然梦到?雪樱又来了……”
谢隐泽一顿:“不是梦。”
乔胭:“啊?”
谢隐泽看她的表情像是在诧异世界上?怎么?会有弱成这样的人?还傻成这样:“你?被她一挥袖子吹昏迷了,我把你?扛回来的。”
乔胭:“……那我的裙子?”
“四斤给你?脱的。”
乔胭松了口气。
喝着粥,乔胭长吁短叹:“雪樱在天山中千年, 竟从未与他主动相见,你?说老?头当年到?底做了些什么?, 让她恨成这样啊?”
这件事怪就怪在雾楼和雪樱两人?态度的温差。
在雪樱恨着他的同时, 雾楼提起自己的妻子,满眼都是柔和的爱意。
谢隐泽嗤笑:“他那记性, 就算做错了事,你?还指望他记住吗?”
远处山巅覆盖着陈年的雪,几只魔鹰盘旋,被糯米糍搬石头砸了下来。
“别管这件事了,横竖马上?就要离开了。有空想这些不如多练会儿琴,别让无?关紧要的事拖延了进度。”
“这怎么?能算无?关紧要的事?”乔胭忍不住道,“如果没有雾楼,咱们早被赤渊魔族捉走了。他也算你?半个师尊了,他思念了雪樱千年,因为见不到?她那么?难过,你?难道一点也不关心吗?”
他冷冷地说:“我没必要关心。”
乔胭停下喝粥的动作:“你?有时真挺冷漠的。”
他收拾了碗筷,站起来,冷笑道:“这么?晚才注意到?这件事,是你?的失误。”-
乔胭冥思苦想,决定找正主打探一下。
她找到?雾楼的时候,雾楼正坐在椅子上?磨竹子。他把竹子劈成细细的长条,磨掉锋利的边缘,晾干、编织、上?漆,最后就变成了很漂亮的灯笼。
有鱼的灯笼,花的灯笼,鸟的灯笼。成百上?千只,都堆在后院,乔胭无?意间?打开过一次,被淹没在灯笼海里。
有的崭新的,就算了。还有很多陈年灯笼,骨架都腐朽了,不知道在后院堆了多长时间?。
唰唰,竹屑乱飞。乔胭又换了个竹屑飞不到?她脸上?的位置蹲下来。
出于女人?的直觉,她认为雪樱和雾楼之?间?的龃龉,不是死前?就有,而是死后才产生的。
山中旧庙,记载了空桑国历史的壁画,她回忆起了更多。
当一个处于紧张战乱中的国家,象征着希望和胜利的守护神死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士气萎靡不振,兵败如山倒。
敌军攻城略地,烈焰焚烧城池。
空桑国本就国运将?尽,但很有可能是雾楼的死亡,促进了它的灭亡。如此想来,雪樱埋怨雾楼,乃至于恨他,都情有可原。
为什么?你?没能守护好空桑?为什么?你?没有践行承诺?
乔胭想了很多,问出来的却是不相干的话题:“雾楼,你?为什么?总是在做灯笼啊?”
亡魂总是重复的行为,也代表了他们生前?的执拗。
修长的手指擦过锋利的边缘,雾楼难得没有思维涣散,他很认真地说:“从前?有人?答应我,如果我为她编一千个灯笼,她就会实现我的任何?一个愿望。”
乔胭拉长尾调,噢了一声。又问:“你?和雪樱成婚,是皇帝夫妇同意了的吗?”
祖宗传下来的守护神,喜欢上?了自己家的闺女,心智但凡不坚定点就得厥过去。似乎是回忆起了曾经甜蜜的日子,雾楼忽然低头笑了一下。
麒麟毕竟是神,他们追求的誓言和俗世不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高朋满座,手挽牵巾,都没有约束作用?。
毕竟凡人?生命易逝,百年后又有谁会去谴责他未尽诺言?
对神来说,能约束祂的只有血誓。
交换彼此的心头血,我甘愿放弃万载的寿命和不灭的魂灵,永远属于你?。
灯笼做好了,用?精心准备的颜料涂抹,是一朵漂亮的莲花灯,就连在鲛宫见多了好东西的乔胭,也惊叹于它的巧夺天工。
雾楼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把将?它撕碎了。乔胭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跳起来去抢救:“你?干嘛呀!这个多漂亮呀!干什么?要毁了它?”
雾楼把它折断、揉碎,又撕下那些不久前?才精心描摹上?去的图案,偏执地呢喃道:“不好,不漂亮,太丑了!”
他把前?一刻还细心绘制的作品丢在脚下,又取了另外一根竹条,研磨边缘,重新开始做灯笼。
乔胭看着他脚下的破灯笼,忽然有些难过。
一千年的岁月,早就够做无?数次一千只灯笼。
一千只的时候,她没有出现。
两千只的时候,她没有出现。
三千只的时候,她没有出现。
……一万只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出现,他反思很久很久,得出了答案——
不是灯笼没做够,是灯笼做得不够完美、不够好看。
她一定是因为自己灯笼做得敷衍才生气。自己应该更认真、更仔细,别像以前?一样,为了早日做够数量就投机取巧,忽视质感,连那些没那么?漂亮的也塞进去滥竽充数,她才不开心,不肯来见自己的。
毕竟雪樱不会骗他,永远不会-
夜色降临,乔胭提着灯回到?山心的寒池旁边。
“雪樱。”她轻声叫道。没把雪樱唤出来,反而见到?一个黑色的不明?物冲出寒池,围着自己欢快地转起圈来。
“公主殿下,您决定收下它了吗?”
清冷的月光下,一袭白衣的雪樱浅笑着现身,见乔胭今日又穿得单薄,挥挥手,驱散了池水上?缭绕的寒雾。
她对乔胭非常友好。
“我收下它。”乔胭道,“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去见他。去见雾楼。”
雪樱看着她,遗憾地摇摇头:“公主殿下,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情,但除了这个。”
乔胭逼近一步:“如果不是这样,那就告诉我实话,你?为什么?千年不肯离去?”
“公主殿下……”
“你?舍不得他,是吗?”乔胭停下脚步,平静道,“你?说你?恨他,是在对我们说谎话。”
“很遗憾,她说的是实话,她确实恨雾楼。”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谢隐泽抱着手臂,溪雪剑插在臂弯中出现。
他在乔胭身旁站定,直视着雪樱,淡淡开口:“你?恨他——恨他因你?而死。”
乔胭心说大哥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谢隐泽:“血誓是唯一能约束神族的誓言。是真正意义?上?的同生共死。你?受了伤,他也会受伤,你?死了,他自然也会死。哪怕他是与天同寿,强大无?比的麒麟。”
顿了顿,他接着道:“他视你?为心上?人?,与你?立下血誓。包围麒麟久攻不下的敌国将?军不知从哪得知了这件事,于边关设下陷阱将?你?击杀,你?死亡那一刻,麒麟与你?一道毙命。”
“雪樱皇女生前?修为强大,是守护空桑的中流砥柱,而麒麟更是空桑最后的底牌,你?二人?身死之?后,战势极速倾斜,空桑正式亡国。”
雪樱身侧的五指死死收紧成拳:“胡言乱语!你?个毛头小子,又从何?处笃定千年前?的事?”
“千年前?的事,我确实未曾亲身经历,但有人?知道,比如……老?是长不大,实际已经是千年老?妖怪的两朵兰花。”
雪樱彻底沉默下来。
乔胭拿手肘怼他腰侧:“嗯,‘无?关紧要’?‘没必要关心’?”
谢隐泽推开她的手,乔胭更觉逗趣,继续捅捅捅,整个纤细的手臂被他的大掌包住。从高处瞥来警告的一眼。
他掌心很烫。谢隐泽体温一直偏高,乔胭肌肤又凉,被雾水浸得湿漉,甫一被他碰触,竟小小打了个哆嗦。
她抽回自己的手臂。
雪樱低着头,不知思索着什么?。一股冷风从罅隙中吹入,却吹不动她的发丝和裙摆,因为她早就已经是魂体。不比麒麟的天赋异禀,无?法在千年之?后依旧维持着实体。
半晌,她抬起头来,平静道:“你?说得不错。你?们已经知道了我恨他的原因,那就更应该知道,我不可能去见他。”
她分明?去见过他的……
乔胭在心底想,第一次见到?雪樱,她在雾楼的床边轻轻拨弄他的头发。这样的事千年来肯定发生过不止一次,或许也曾被雾楼发现过,只是她用?自己的能力让对方?忘却了一切。
爱恨纠葛,舍不下,忘不掉,于是徘徊千年,不入轮回。
她肩膀紧绷,终是泄气:“好吧,如果这是你?的意愿……”
谢隐泽忽然开口:“是不愿见,还是不敢见?”
雪樱一顿。
“你?恨的是他,还是自己?”
“你?什么?意思?”
第52章 离别时刻
第53章
谢隐泽轻笑?一声, 却更?加咄咄逼人,一脚踢开漱冰琴,悠悠向寒池踱步:“好, 说不出来, 我替你说。”
谢隐泽:“当年边关一战, 你力竭身陨,空桑亡国?。你没想到,麒麟的灵力死后化为秘境,将你和部分空桑遗址也吸收进来。一开始, 你恨不得飞到他身边, 可真见到死后的他,你踌躇了。”
漱冰琴莫名挨了一脚,啪地?摔到了山壁上, 整个琴都有点懵。反应过?来, 它浑身寒气四溢地飞向谢隐泽,被乔胭一把逮住,抱住了。
谢隐泽:“你知道雾楼是与天地同寿的麒麟, 他实力强大,接近不死之身, 若非你拖后退,他何至于与你同死?你后悔了,你觉得当?年就不该答应立下血誓, 你懊悔空桑亡国——但更懊悔自?己一介凡人,用自己的私欲束缚住了神。”
乔胭还想说他越说越离谱, 却见雪樱肩膀抽动, 浑身朦胧的白光剧烈闪烁起来。那是?魂体情绪极度激荡的象征。
接着,她整个人像被抽光了气力, 不知是?倚靠,还是?滑倒在了寒池边。
谢隐泽看着池边的雪樱,表情淡漠:“你口口声声说恨他……其实你是?害怕他恨你。”
乔胭于心不忍,牵住他的衣袖扯了扯:“好啦……你别说啦。”
“你既然知道,你既然知道……”雪樱双手捂住脸,音调尖锐,近乎歇斯底里,“那为何还要逼迫我见他!”
“因为他不恨你。”他平静地?说,“去见他吧。他一直很想见你。”
她颤抖的手指止住,很轻很轻地?问?:“你们怎么知道?”
乔胭认真提醒:“你若还不相信,就去后院,数一数那里灯笼的数量吧。”
——一定是?不多不少,恰恰完美的一千只-
天山开始下雪了,就在这几日,温度急速骤降。
谢隐泽早晨推开门,发现地?上覆着一层霜白。一行脚步延伸到旷野,走到脚步的尽头,雾楼揣着手,蹲在一堆木炭前。
“你今日不做灯笼了?”他问?。
“数量做够了。”雾楼偏了偏头,指着地?上的木柴对他说,“我点不着火,你帮个忙。”
他手中攥着几串从溪边捉上来的鱼,已经开膛破肚。谢隐泽看了看,说:“你这柴火被雪水打湿了,点不燃。”
“点得燃的。”雾楼说,“用特别的火就可以点燃,比如——琉璃神火。”
片刻的沉默后,谢隐泽指尖勾了一抹火星,丢进柴火堆中。
那火颜色古怪,是?一种和鲜血如出一辙的赤色。出现的瞬间,四周的空气都可怖地?扭曲了,那是?极端的高?温撕裂了空间,散发着不容小觑的灭世气息。
柴火烧了起来,但没烧过?半秒,瞬间连灰烬都不见了。只一团明火,悬空而烧,炙烤着方圆百里的空气。
一阵小规模的雨水淅淅沥沥地?浇下来,那是?还没来得及落地?的雪花被瞬间融化。雨下了两?秒,也在高?温中被蒸发殆尽,四周的空气变得灼热而干燥,难以喘息。
它气势凶狠,从出现起就带着横扫千军的霸气,可因为主人在场,只能维持着烛豆般的大小不声不响地?燃着。
赤血般的火光映照他的面容,表情有些模糊:“千年前我全盛时期见它也要退避三舍,那个时候它不叫琉璃火,有一个更?合适的名字——朱雀神火。”
谢隐泽招招手,那豆大点儿火苗飘到他掌心。他问?:“你从何时发现的?”
“山门前就发现了。”雾楼轻轻笑?了两?声,“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救你还上赶着教你?你小子身上有神族的气息。”
千年前,天地?灵气衰微,众神销声匿迹。有的像飞升,有的陨落,有的沉眠,而朱雀一族的选择是?……和凡人王室结合,稀释神血,得以在没落的后灵气时代中苟延残喘。
“我最后一次见到朱雀神裔是?在二?十年前,那个王朝叫、叫……”说到一半,他该死的记性又卡壳了。
“大夔。”谢隐泽补充。
“不错,就叫大夔。”雾楼问?,“你见过?你母亲吗?”
“她死了。”谢隐泽冷冷道,修长的手指一握,在他掌心可怜巴巴跳跃的火苗瞬间被湮灭无踪,“你在墓中上千年,世上早已沧海桑田。朱雀也早已被剔除神族的行列,现在是?导致天灾的罪魁祸首。大夔连年大旱,正是?因为皇室妖孽当?道,有损国?运。”
雾楼顿了顿:“谁告诉你的?你的师尊,还是?你的宗门?”
谢隐泽语气冷然:“这是?事实。”
“别人告诉你的,不算。你亲眼看见的,才是?。”
雾楼大清早起来钓的鱼也被烤成?碳了,他小心翼翼解开焦黑的鱼皮,发现里面的鱼肉鱼骨也成?了碳。摸了一手碳灰,他拍拍手,不无遗憾地?站起来。
“可惜啊,我还想给?小乔尝尝我烤鱼的手艺,没这个机会了。小乔说,你们马上就要离开了。”
谢隐泽淡淡的:“嗯。”
“我教你的东西,你记住了吗?”
“……嗯。”
“记住了,若有一天你和宗门倒戈相向,我教的东西,比你在人族仙门里学的有用。”
他沉默片刻:“或许如此。”
“山门外的魔族怎么办?”雾楼又问?。
谢隐泽的声音有股轻飘飘的寒意:“杀出去。”
雾楼点点头,笑?道:“不错。杀出去。”
二?人语气寻常,就像站在山门外的不是?当?今魔族最精锐的武将,只是?一群不堪大用的草包。
谢隐泽看了眼天色:“小乔说帮你做了几个灯笼当?谢礼,她放在后院了,你去看看吧。”
提起后院,雾楼脸上轻松的表情就消失了,跳起来往后院跑:“那祖宗的手艺,别把我灯笼毁了!”
他跑啊跑,身后的风送来少年冷冷淡淡的道谢:“这些时日,多谢你的收留和关照。”
雾楼没回头,朝他挥了挥手。
到了后院,让他松了口气的是?没看见后院失火之类的噩耗。门口堆了几个灯笼,做得有模有样,一想到乔胭每天蹲在椅子旁边看他磨竹条就是?为了做这种东西,就觉得鲛人公主还不算特别没良心的。不像那小子。
他又往堆成?小山的灯笼里走了几步,见到了个纯白的背影,想也不想地?开口道:“我做的灯笼你别乱碰啊,我有大用。”
那道影子慢慢转身,笑?道:“有何大用?”
灯笼从雾楼手中坠到地?上。
他看着那张朝思暮想,哪怕再?过?一千年也不会忘记的面孔,喃喃道:“大用就是?,就是?……现在这一刻,愿望成?真。”
不远处的院墙上,两?个鬼鬼祟祟的脑袋冒了出来。
谢隐泽:“为什么要偷看?好无聊的行为。”
乔胭:“那你干嘛跟过?来?”
她踩着糯米糍的背,但还差点高?度,在溜滑的玉片上摇摇欲坠地?垫着脚尖,和旁边泰然自?若的谢隐泽形成?了鲜明对比。
谢隐泽:“我怕你坏事,看着你点儿。”
乔胭:“得了吧,你这人怎么这么闷骚,就不能老实承认自?己也想看吗?”
“什么是?闷骚?”
这个距离听不太?清院中人具体说了什么,一开始,只见得雪樱的冷脸,后来她别过?头去,垂了一滴泪,雾楼去擦她的眼泪却被推开。反复几次,他急了,不管不顾将她用力抱在怀中。
看见这一幕,两?人都默契地?从院墙上下来了。
乔胭看了眼天色,哈出一口寒雾:“奇怪,天山不是?四季如春吗,这几日怎么越来越冷。”
谢隐泽没说话。乔胭正要说回屋内升个火,却陡然看见天边盘旋的几只魔鹰。
最开始,是?几只,转瞬变成?黑压压的一群。
“魔族发现山门没有禁制了。”乔胭头皮发麻。
谢隐泽抱着剑,站直身子:“去收拾东西,咱们得提前离开了。”
她出来时,正看见后院的门打开,雾楼和雪樱携手走出来。
他身上一直存在的淡淡戾气消失了,变成?一种圆满和从容。他看向乔胭:“小乔,你们现在得离开了。”
乔胭:“可是?……”她担心天山遭到魔族的冲击。
“哼,你这小鲛,竟敢小瞧我。”雾楼哼道。雪樱也笑?着说:“公主不必担心,好歹我们也是?活了千年的老东西,自?有自?保手段。”
魔鹰越来越多,如乌云压城盘旋上空,气势可怖。
远处听到兵戈之声,魔军压境。
雾楼柔情地?说:“折了这么多年的灯笼,今日就一次点了还愿吧。”
他一扬手,烛火倏倏而亮,无数灯笼如过?江之鲫,从小小的后院倾泻而出,飞上天空。
魔鹰是?赤渊中所孕育,气势凶悍,喜好生?吃活吃修士。不知不觉,大雪已飘如鹅毛,在漫天风雪中,瞳仁如血的魔鹰撞上了第一只飘上来的灯笼。
它不屑一顾,随意撞了过?去。
一刹那,强盛的灵气爆炸开来,将它炸了个五马分尸。
吕霜见了这一幕,转头扬声高?喊:“注意灯笼!来者?不善!”
陆陆续续的剧烈响动在头顶绽开。
乔胭披上了银狐裘,以躲避愈加低温的酷寒。一个瞳仁赤红的魔族出现在眼前,他潜伏许久,早于大部队来到此处,为突袭之用。
他认得乔胭,北溟的公主,实力孱弱,没什么自?保能力。但拿捏住她,那小子就不得不降。
乔胭看着他,低声喊:“漱冰。”
幽寒的蓝光一闪,漱冰琴出现在她手中,纤细素手按于琴弦,一首肃杀的琴曲从指尖倾泻而出。
寒霜伴随琴音平铺状急速暴射,赤瞳魔族不过?一个眨眼,全身就冻结成?了冰雕。他有意识,却难以动弹,艰难地?挣扎呜咽中被一剑捅穿心脏。
谢隐泽收回剑,淡淡道:“这次发挥还算不错,走吧。”
乔胭被糯米糍单手抱在怀中,转头对雾楼得意道:“你看看,天天说我琴技烂,今天还不错吧!”
这一回头,却看见两?个牵着手的身影在风雪中明灭闪烁,渐渐变得浅淡。兰花童子站在门前,亦朝着她挥手。
乔胭一愣:“雾老头?雪樱?”
谢隐泽迅速杀完几个魔族,跳上糯米糍的肩膀,冷声道:“糯米糍,走!”
乔胭挣扎着想下来,糯米糍却不放开,朝着离开的方向奔跑起来。她捶着它,从来听话的糯米糍就像忽然叛逆了一样。
她急忙抬头:“谢隐泽!雾楼他……”
谢隐泽面色平静:“他执念已消,秘境失去了支撑的力量,马上就要和他们一起消散了。”
乔胭:“……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魂体的消散,是?彻底消失于天地?,再?无见面可能。
糯米糍跑得好快,风雪在急速后退,两?侧的河流、田地?、羊群、树木也都在消散。
主人执念已了,秘境即将坍塌。
来时春意融融,去时雪满天山。
披着银狐裘,迎面的风雪依旧刺得她脸颊生?疼,像扑了满脸的冰。
乔胭问?:“你早就知道,为何不说?”
“说了又能如何?”谢隐泽反问?。
说了,说了……是?啊,说了又能如何。
人生?不就是?如此?在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和许多人见完了此生?的最后一面。
谢隐泽啧了一声,伸手在她脸上粗鲁又胡乱地?一抹:“……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才不说的。”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轻轻道,“这对他二?人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是?这么个道理,但乔胭哭得停不下来,带着哭腔嚷道:“疼。”
他的手指一顿,力道轻了些许,替她把眼尾结冰的泪珠拭去了。
摇摇欲坠的山门硬是?撑着让他们出来后才在后方坍塌,掩埋了大部分魔族追兵。
离开天山,灵气风暴肆虐更?甚数日之前,他们二?人恐怕是?滞留在漱冰境内最后的修士。
雾楼说了,离开天山,向东方跑,东边有最近的离开通道。然而不仅他们知道,探查多日的魔族也知道了。
乔胭在风雪中抬头看了眼对面,心中一沉。
无数魔族士兵,奇形异兽,突破这条可怖的防线拖延了许多速度,身后的沈却和吕霜便在这时追了上来。
腥臭的风伴随异兽的吼叫迎面而来,乔胭勾弹琴弦,寒气涌出。
琴音所至,冰雕座座。异兽维持着嘶吼的姿势,被糯米糍狠狠撞碎。
这样寒冷的天气,乔胭挺翘的琼鼻却冒出了汗珠,抱着琴喘气。
漱冰神琴威力固然巨大,但太?消耗体力,她修炼不久,所怀灵气虽润厚,却难以引导使用。
后背贴上一只掌心,一股雄浑的灵气渡来。
乔胭抬头看他,一滴汗珠从渗入眼尾,酸痛。
“出不去了。”她格外冷静,“蚂蚁堆死象,今日恐怕得死在这里。”
“能出去。”谢隐泽说,又重复一次,“能出去。你先走,我断后。”
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跳入了魔族大潮中,转瞬不见了踪影。
“谢隐泽!回来!!”乔胭没意识到,自?己喊出这句话时,几乎破了音。
第54章 猩红火莲
乔胭大脑一片空白。
他?断后, 是要独自去对?付吕霜和沈却?那是什么概念……赤渊最巅峰的两?位首领,他?在这?二人手下,吃过的苦头还不够?肩膀的伤口不疼了?即便再怎么天才?, 也毕竟才?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他?一袭玄衣, 跳入魔潮就不见了。乔胭举目四望, 就像在茫茫大?海中找一片孤叶,看不见一点影踪。
“掌门,时间来不及了!”开口的是九重天长老?之一杜宝琛,他?有一双长眉, 近乎垂到下巴, 性格孤僻话少,极少有事情能逼迫他?开口,甚至语气末尾附赠一只感叹号。
一个多月的时间, 迷失在漱冰境内的修士陆陆续续逃出, 前几日?,掌门首席爱徒陆云铮也出来了?,可唯独亲传弟子与掌中明?珠还不见人影。
派入寻找的队伍一波又一波, 都?是无功而返。里面灵气风暴已经到了?极可怖的程度,风刃如割, 若非有洞天福地庇护,生还可能性很低。
秘境不远就是人间城池,为了?避免灵气涡旋波及凡人, 理?应早日?设法?阵封闭秘境,越拖延越危险。
薛昀抱剑挑眉, 呛声开口:“老?头, 你不能因为自己弟子都?出来了?,就不管他?人死活吧?那可是北溟公主, 鲛宫明?珠,她若死在此处,我宗与鲛宫必然冰裂。”
杜宝琛长眉抽动,沉声道:“即便鲛宫问罪,老?夫也断然不能让秘境中的东西危害人间。”
薛昀还待开口,被自家爹从后脑勺狠狠扇了?一记:“你还好意思?说话!要不然你粗心大?意,公主能丢了?吗?给?我滚,上旁边跪着去!”
薛昀和他?爹对?骂一通,忿忿走了?。心虔带着莲照走到了?沉默的白发男人面前:“掌门大?人,老?衲算了?一卦,明?珠公主和令徒那是……”话没说完,开不了?口了?,张嘴只能发出嘎嘎的鸭子叫。莲照大?叫:“师尊!师尊!”
流泉君收回掐诀的手,缓缓道:“再等一炷香。”
杜长老?无奈叹气:“等了?一月也无影踪,再等一炷香,能改变什么?”
这?时,陆云铮走过来:“师尊,让我去寻小?乔吧。”
玉疏窈睁开了?眼:“陆师兄!你刚才?那地方?死里逃生,伤势还没完全恢复……”
陆云铮半披上衣,劲瘦的腰腹袒露在外,白布下隐隐渗透血迹,唇也苍白。但眼神明?亮,透出笃定之意。
陆云铮低柔道:“无碍。若我死在里面,就当我是为了?还当年的恩情。”
玉疏窈开了?不口了?。
流泉君:“我亲自去寻。”
他?一开口,在场吵吵嚷嚷的都?静了?。流泉君自从担任掌门开始,就再也没有亲身下过危险之地。
但也只有他?,说出一炷香时间能让人信服。
九重天的众位长老?纷纷高呼不可,掌门若是出事,梵天宗必定方?寸大?乱,况且内定的下一任掌门也在秘境内,短时间继承人都?找不到。
然而流泉君决定的事,还从未有人成功阻止过。他?靠近最后一扇石门之前,隐约可见后方?的灵气乱流,忽然,一道白色的影子冲了?出来,怀中还紧紧护着什么。
是糯米糍。
它怀中护着主人,乔胭浑身都?是冰屑和冻碎的血迹,但幸好,都?是别人的,她身上只有一些小?擦伤,完好无忧。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只记得?谢隐泽的灵气很好用,那是一股很浑厚的灵气,而魔族大?军源源不断,她麻木地拨动琴弦,直到十指都?鲜血淋漓。
随她一道的,还有追出来的几只魔族,不过在在场仙门齐心协力下,很快就被砍死了?。
“小?乔!”薛昀把她半抱起来,玉疏窈上来替她止血,陆云铮默默输送灵气。
杜长老?急声催促:“公主已经出来了?,掌门,快快关闭秘境通道,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乔胭灵力透支得?厉害,人已经快要半昏迷,听到这?话唰睁开了?眼睛,抱着漱冰跳起来拦在门前。
“不行!谢隐泽还在里面!”
她把遇见魔族和被追杀的情况极力精简地概括了?,说到谢隐泽为了?阻断后方?追杀跳入魔潮,流泉君默不作声地听完后才?开口,声线未有起伏:“他?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保证?!”
她固执守在门前不肯离开,看着周围的人一脸淡漠,又忍不住对?流泉君道:“是你让他?进去救人的,如果不是你的命令,他?怎么会被困在秘境里面?”
白发男人一脸漠然,转头对?陆云铮道:“把小?乔带走。”
乔胭脸现惊愕,她一直知道流泉君无情,可没想到他?会无情至此。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漱冰琴,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崩裂,鲜血顺着琴身流淌下来,看起来颇为凄楚。
陆云铮站着没动,似乎还想开口求情:“师尊……”
旁边的杜长老?已然示意自己弟子上前:“没听到掌门命令吗?把公主带走!”
那弟子可没有陆云铮对?师弟的顾念之情,面无表情地走上来捉住乔胭的手腕。陆云铮脸色变了?变,手已经放在了?配剑上。
乔胭手腕被流石击中,疼得?厉害,力气被抽干似的,唇色瞬间就惨白了?,配上她倾城绝艳的容貌,真真是“我见犹怜”四个字的具象化。
“少拿你的脏手碰她。”
这?道声音犹如森寒厉鬼,阴冷响起的瞬间,这?名弟子抓住乔胭的手腕陡然骨折。
石门前半成型的阵法?被硬生生撕裂开一个大?口,一道修长挺拔的玄衣人影从中走出,不见他?如何行动,只跨越半步,就已经出现在乔胭身后。
“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
弟子凄厉的惨叫响彻半空,杜长老?怒而抬眸:“谢隐泽,你!”
然而这?一对?视,却叫他?心底发凉。那是一双完全不像人的眼睛,猩红如血,充斥着戾气和幽寒,像是看上一眼,就要把你拖入无间地狱。
看见他?的眼睛的瞬间,在场无数仙门,无数修者,都?下意识戒备了?。
“阿泽?”玉疏窈轻声开口,手慢慢放在剑柄上,“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谢隐泽的目光在她握在剑柄上的手一掠而过,没有说话。
流泉君的亲传弟子有半魔血统,这?在仙门中算不得?什么秘密。平日?里他?披着人皮,勉强有个人样的时候,众人都?揣测他?、忌惮他?,更何况现在他?一双赤瞳宛若血染。
一时间,场中气氛极为紧绷。
薛昀拼命朝她使眼色:“小?乔!过来。”
也不看自己身后站着个什么东西,敢离那么近,不要命了?!
乔胭没理?,转头看了?看谢隐泽。
小?boss低垂双眸和她对?视,浑身气势森冷,一息、两?息、三息……
乔胭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拍了?一记他?的脑袋,破口大?骂:“一声招呼不打就跳进魔潮,你是存心要吓死我啊?你知不知道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拍完之后,她下意识抱紧他?,脸埋在他?胸口吸了?吸鼻子。双手用力地在他?后背捶了?好几记,力道之凶猛,险些把谢隐泽捶出咳嗽声。
“没事就行,下次你再敢不打招呼试试看呢,王八蛋。”
谢隐泽:“……”
他?眨了?眨眼,眸中的血色渐渐褪去。乔胭又捧住他?的脸,搓圆揉扁:“哪里伤到没?沈却和那条蛇没把你怎么样吧?你怎么出来的?为什么这?么慢?”
众目睽睽之下,小?谢boss一张帅脸被如此揉捏,他?轻轻握住乔胭的手,脸颊因一点点的尴尬和羞恼涨红了?:“不准乱捏,乔胭!”
乔胭没声了?。
谢隐泽接住了?她软倒的身体。她体力早就透支了?,直到撑到他?平安出来才?倒下。少年抱着她柔软中带着血腥气的身体,眼睛中的神色一片复杂-
阆风城外数千里,一个空间裂隙蓦然成型,两?道狼狈不堪的影子逃了?出来,在旷野上疾驰。
这?是一条背生双羽翼赤色魔蛇——或者说,她原本应该是赤色的。只是被火焰炙烤,浑身鳞片烧得?焦黑,一动就混合着血液簌簌往下掉落,拖曳出一条触目惊心的痕迹。
沈却喘了?口气:“……就在这?里吧,他?应该不会再追上来了?。”
吕霜:“你怎么知道?万一他?就追在后面呢?”一想起之前的情景,她忍不住打了?个颤,原本因为力竭已经慢下来的速度又开始提了?起来,堂堂羽蛇族的首领,赤渊战斗力最强的战将,竟然像头惊慌失措的羔羊一样逃窜。
她又逃了?一天一夜,背上载着同样焦成了?木炭,一根手指也动弹不了?的沈却。到了?最后,一丝气力也无,才?栽倒在一处海岸边。
海浪滚滚,涛声阵阵。
阆风在九州中部,她逃到了?九州最南端,绚烂的阳光照射而下,这?才?敢放松稍稍。
她一瘫,沈却也跟着倒下了?,枕着被太阳烘烤炙热的白色沙砾,望着头顶一望无垠的晴空。
“那真的是朱雀神火……”他?喃喃道,两?行泪忽然顺着眼尾流下,流过焦黑的肌肤,滑入鬓发,一路带来艰涩的疼痛,但他?浑然不觉。
“太好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尊上……”
吕霜翻了?翻白眼:“我劝你别作死,他?不可能答应帮咱们。”
沈却沉默片刻,语气强硬起来:“不答应,也得?答应。”
吕霜要不是没力气了?,简直想翻身起来戳他?鼻尖,一条焦糊的蛇躺在地上吐着蛇信破口大?骂:“你是还没被烧够,老?娘就不该救你,就该把你丢在那小?子面前等死!”
那鲜血般猩红的火焰带着极致高温烧过来的画面,或许会成为烙印在她记忆里,一生都?摆脱不了?的阴霾。
她忘不了?,一袭玄衣的少年主动出现在他?们面前,当时她未察觉到不妥,还喜滋滋问:“你自己过来送死的?”
“是啊。送死。”谢隐泽居高临下淡淡道,“送你们去死。”
谢隐泽闭目感应,神识铺开,瞬间延伸万里。当他?处于这?个状态时,修为会呈阶梯式提升,可是也很容易失控。
乔胭的气息消失了?——她已经离开秘境。
少年再度低头,猩红蔓上瞳仁,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若说他?平日?里像一座不近人情的寒山,现在就像一头复苏的魔,冰冷、恣肆,妖邪。
叫正要出手的吕霜一怔,竟有种本能发憷的寒意。
他?轻轻抬手,猩红火焰撕裂虚空,如血莲绽放,骇人的高温瞬间膨爆开来。
魔族士兵一万八千人,异兽两?千头,尽数葬送在朱雀神火之中,就逃出来了?他?们俩。
沈却慢慢坐起来,一只胳膊掉了?下去,吕霜骂累了?,歇一会儿?,忍不住道:“你别折腾啦,现在荒郊野岭,你想找个新身体不容易。”
他?的眼皮也掉了?,漆黑的灰簌簌下落,只看他?现在的模样,是很吓人的,但一双瞳仁却亮如星辰,闪烁着鲛人不寒而栗的狂热。
“谢隐泽本来就有一半魔族血统,他?不该在梵天宗,他?属于我们赤渊。”
“他?会回到赤渊的,回到他?真正的家,而且我已经有办法?了?——”
第55章 接天莲叶
灵力消耗过甚, 回梵天的路上,乔胭一直断断续续睡着。
她先看见重莲殿上那些接天莲叶的碧荷,随风而扬的云纱上刺绣着鎏金纹样的祥云, 温软馥郁的芳香逸散在乳白的云烟中?。
小小的谢隐泽抱着一把孩童尺寸的剑, 就比流泉君的腰高出一点儿, 仰头满眼认真:“师尊,弟子已将梵天心决习至第六层,只有一点疑惑未解,可否请师尊指点一二?”
流泉君垂下眼眸, 白发三?千, 像静夜的雪拉扯成了细绵的丝。
“去找你的同?门师兄们,我没这个时间。”
他没有注意到弟子的丝毫落寞,头也不回地走了。
孩童有些沮丧, 但并不气馁, 在?演武场去找到正?在?比划招式的师兄们。
他基本上算整个梵天最小的弟子,同?门师兄师姐都?大了一轮。十二三?岁的少年人们正?在?嬉笑玩闹,见他来?, 齐齐沉了脸色。
“难怪闻到一股叫人作呕的味道,你这杂种, 怎么跑来?我们的地盘?”
他抿抿唇,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落,长睫掩盖住落寞的视线, 转头离开。
“等?等?,流泉君叫你来?讨教, 让我们指点一二?”忽然, 一位师兄叫住他。
他转头,看见一张平凡的脸, 几个半大少年的目光在?空中?交换,闪动着不加掩饰的不屑和恶意,其中?一人跳将?出来?:“拔剑!”
还?未来?得及反应,凛冽的剑风已经劈头盖脸而来?,死亡逼近的危机感令他下意识拔剑。
他天资很高,所以八岁时就有了自己的配剑,只是这剑是梵天宗外门弟子的配置,比起这些高高在?上的长老弟子所持有的配剑品质差了一大截,加上对方?仗着修为时间长,年纪大,下手不遗余力,两三?下就砍碎了他的剑,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他穿了件雪白的衣裳,脸蛋也雪白,可经地上这么一滚,就成了个脏兮兮的泥娃娃。像是早就习惯了,那么幼小的孩子,瞳仁里都?是麻木和平静。
他跪在?地上,膝盖挪动了一点距离,去捡碎成片的残剑。虽然是极为普通、劣质的剑,谁都?可以任意取用,但流星阁的管事不喜欢他,每次总是诸多刁难和阻碍,他要去取一把新的剑,就得带上旧剑碎掉的证据。
因为他父亲是魔族,他有着半魔血统,当年赤渊魔族入侵云水境,这里的许多许多人,都?死过亲族。
大家都?不喜欢他,很正?常,他也不喜欢自己。
他正?拾捡着,一只脚猝不及防地踩上来?,一瞬间,尖锐的碎片刺入了孩童的掌心,瓷砖上一片鲜红缓缓呈扇形从?他的手心、师兄的靴子底下铺开。
“喂,小杂种流血了……”有人声音慌乱,毕竟再怎么厌恶魔族,这也是掌门亲传弟子,流泉君是他们招惹不起的。
“放心,小杂种不会告状,流泉君也从?不管这些事。”那师兄嘴角扬起,恶劣地加重了力道,“你们说?,魔族都?长得那么难看,凭什么这小杂种就长得跟个瓷娃似的?都?怪他这张惹是生?非的脸,骗得宗中?不少仙子心疼他……”
“还?能是为什么,肯定他娘长得好看呗。”
“啧啧,再好看怎么样,还?不是被?那魔族……”
孩童本安静地垂着眼眸,睫毛忽然颤了颤,抬起眼来?。
鸦羽似的睫毛下,覆盖的是赤色流转,宛若血玛瑙般的瞳仁。众人一怔,鸡皮疙瘩顺着脊椎爬上来?,不肯承认那是害怕。
“师兄。”孩童静静道,“给我阿娘道歉。”
“道歉?她要懂点礼义廉耻,就不给生?下你这个小杂……”话?音未落,对方?骤然在?短促的闷响中?痛呼一声,倒了下去。
“小杂种,反了天了你……”
克制着凶性,他只让他们头破血流才肯罢休。但年纪太小,围攻之下自己没落着好,浑身都?是血,别人的,自己的。
头破血流的孩童藏在?林间,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谢隐泽被?分配到的住所叫玄源宫,他不想?回那个地方?。空空荡荡的,风一吹就有鬼哭,不像家,像一个坟冢。
黑夜中?,一袭白裙葳蕤迤逦,层层如莲花盛开。
乔胭在?他身前蹲下来?,看着眼前稚嫩的孩童。他嘴唇干燥,很久没有睡觉,瞳仁中?的猩红还?倔强地不肯消退下去。
乔胭尖尖的下巴放在?膝盖上,抱着小腿问:“小boss,你在?想?什么?”
他看不见她,看不见这个夜色中?貌若神女,眼尾泪痣却若山间精魅般蛊惑的女人。
在?乔胭意料之中?。因为这里不是现实,而是回忆。
那些在?心中?浓墨重彩到无法被?轻易忘却的回忆。
乔胭歪了歪脑袋,一头如夜微凉,如水柔顺的长发顺势垂委在?地。
她常叫他小疯子,原来?小疯子不是生?下来?就是小疯子,年少无依的时候,他是个谁都?能欺负的小可怜。
乔胭淡淡垂眸,如霜似雪的莹白指尖落在?他的掌心,那里残剑的碎片还?未取下来?。
她有个小侄子,也同?眼前的孩子一般大,可娇气,擦伤了膝盖都?要哭好久。他爸妈觉得太娇惯,可孩子哭声一起,就心疼了,哪怕天上的星星也恨不得摘下来?。
孩童会放声大哭,是知道有人会心疼。可没人在?乎的孩子呢。
就会像眼前这样,垂着眼睫,面无表情地将?掌心的残片利索拔出。
血喷溅,染红了一地毛绒般细碎的小花。乔胭下意识想?捂住,手指却从?他的掌心穿透过去。
回忆是无法被?任何人干涉的。
小boss又占她便宜,毕竟她可没什么悲惨的过往,所以他才半点影响不受。她想?,她不该再练幽霜引了。总看到些不愉悦的回忆,叫她心脏有一种迟缓的涩。
黑暗的道路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盏灯,灯火惶惶,映照出了一个老妪苍老的面容。
她年龄很大了,洗得泛白的衣角和粗粝的双手无一不表明她的洒扫妇身份。梵天宗作为仙门之首,占地无比广袤,除了云里来?雾里去,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们,还?有许多普通外门杂役。
像这样年老的洒扫妇人,大都?是被?家中?嫌弃,又无处可去,来?仙宗求个收留,人数不在?少。
“孩子,你一个人坐这里干什么?你的父母呢?这么小的孩子,也放心你一个人出来??哎哟,真是狠心的爹娘!”
妇人见他浑身血迹,以为是遭了山林中?未开智野兽的撕咬,颇为心疼地牵起他的手:“走,阿婆带你疗伤去。”
谢隐泽眨了眨眼,像个无魂的木偶般跟着她。夜幕降临,老妪视力较弱,走得很慢。
乔胭雪白的衣裙扫过夜色中?发出荧光的花草,无声地跟在?这一老一少后?方?。
老妪一路碎碎念地问了许多,年龄几何,父母姓甚名谁,但孩童沉默着,并不答话?。很多问题,他自己也想?知道答案。
“孩子,你饿了吧?这有个馍馍,喏,快吃点垫垫肚子。”老妪从?怀中?掏了掏,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馍馍。
看得出来?,是梵天宗最廉价,最不上档次那类食物,边缘不齐整,看起来?是饿得发昏,才舍得吃上两口,极为珍惜的口粮。
谢隐泽是掌门亲传弟子,虽然因为身世备受排挤,但吃穿用度上从?未短缺,一切都?是最好的,最顶级的。
且说?他业已辟谷,不再需要饮食。
可面对老妪的善意,颤抖的手执意递过来?的、珍贵的馍馍,他最终还?是掰了一小半下来?,默默塞进?口中?。
第三?十三?重天,已近凡人地界,山脚下有个城镇,正?赶上元宵前后?,镇上张灯结彩,熙熙攘攘,地上洁白的新雪遭来?往行人践踏,已经融化成了半凝的泥水。
到了明亮处,老妪原本和蔼着回头,却忽然与一双血色的眼眸对视。
她大惊失色,脸色瞬间枯朽如纸,她一把推开了孩童。
“魔族来?了!”
她奔跑着,大声叫道:“魔族来?了!!魔族又要来?杀咱们啦!”
原本热闹的元宵灯会,转瞬被?喧嚣和混乱充斥。谢隐泽看着被?包扎好的伤口,因为摔倒时撑了下地面,又重新血流如注,淡淡垂下眼眸。
乔胭下意识伸手,想?将?一颗扔向他的石头拦下来?,却忘记自己只是未来?投射而来?的一道虚影。石头穿过她,重重砸在?孩童身上。
人群那么嘈杂,水流一样的指责谩骂声中?,老妪躲避了他的视线,后?退半步,至于众人身后?。
乔胭慢慢蹲下,一道没人看得见的白影将?孩童轻轻拢进?怀中?-
阿倪拿着扫帚,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槐树下清扫积雪和落叶。昨夜落了今冬第一场雪,气温骤降,冻得他套了两件厚棉袄还?哆嗦不止。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额外羡慕那些修真人士,法术傍身,从?不感到寒冷。想?当年,他也是为了登仙路、叩仙门才上的梵天宗,可一点天赋也没有,只能被?分配来?做洒扫的仆从?。
好在?玉师姐待他好,是心高气傲的内门弟子中?难得的良善之辈,他在?槐院中?的生?活不算辛苦,打算等?攒够灵石,就下山娶个媳妇儿过踏实日子。
求仙问道,那就不是普通人该妄想?的事儿。就像掌门两个亲传弟子,虽然是一等?一的天才,但阿倪见过两次,小的那个姓谢,眼神冷冰冰的,身上半点人味儿都?没有,看了就叫人害怕,有风声说?他是内定的下任掌门,但人们对他的畏大于敬。大的那个姓陆,陆师兄对谁都?和蔼温和,放在?以前,阿倪是顶顶支持他当掌门的,可谁曾想?到,他会在?秘境中?干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
胡思乱想?着,脚下的落叶越堆越多。一道悦耳带笑的声音响起:“阿倪,你发什么呆呢?”
他回头,见一青衫女子正?抖落斗笠上的细雪,风姿秀美,腰间悬剑,有股磊落利索的侠风。
玉师姐是个美人,阿倪从?搬进?槐院时就有这个认知。仙人似乎确实是有风骨的,凡间的山水养不出这样出尘的气质,阿倪曾一度以为世上不会再有比师姐还?美的女人了,直到鲛宫的公主住进?了槐院。
第56章 神剑天谴
第57章
他听人说, 鲛人公主是掌门的明珠。自从在漱冰秘境里受了伤,在?槐院住的这小半月以来,就没有过几次清醒时候。
玉疏窈抬头看了一眼槐树。
“不开花了。”她说。
阿倪挠挠脑袋:“师姐, 槐花开在?春季, 现在?天冷, 寒冬腊月的,自然不开花。”
玉疏窈摇摇头:“我的家乡就在?槐京附近,即便是冬天,花也是开着?的。”
“师姐, 槐京在?哪里呀?我好像从没听过九州有这么个地方。”
玉疏窈很和气地笑笑:“你没听过是正常的, 二十年?前人间曾有个王朝,叫做大?夔,槐京是它?的的王都, 只不过一场大?火里和大?夔一起覆灭了。”
“那一定是场很可怕、很可怕的大?火。”
“不错。听说当年?焚毁槐京的大?火, 现在?依旧在?燃烧着?。”玉疏窈想起小时候的情景,嗓音很轻,犹如梦呓, “我幼时,总是看见东边的天空是红色的, 奶娘叮嘱我,不可翻越东边那座连绵的山丘。但我还是个小孩,总是不听话, 有一次和族中的兄弟姐妹们爬山,我们爬了很久很久, 终于在?登上山巅的那一刻看见了红光的来源。”
“——一场二十年?的大?火也没有烧尽的王都, 那是地狱一样的景色。我在?风中听见冤魂的哭声,那个时候, 心?中诞生了一个想法:如果我有足够的实力,我就可以用剑气劈开火海,拯救那些饱受折磨的灵魂。后来我离开家乡,来到梵天宗修行,无?论再苦再累,每当想要放弃的时候,这个念头就像鬼一样缠绕着?我。”
她尾音轻得像一场回忆,眼神失神,望着?眼前的槐树漫画广播剧小说期鹅群衣屋2二齐屋耳拔衣,又?像望着?别的什么地方。许久,才蓦然回神,看向已经听呆住的阿倪,扯起嘴角笑了笑:“这对你来说一定很可怕吧?抱歉,我不该说这些吓唬你的,从来没人想听,也没人想知道。”
阿倪赶紧摇头,笨嘴拙舌地憋了一会儿?,憋出一句:“师姐,您的家乡也长槐树吗?”
“那里四季如春,槐花永远盛开,阿娘会用糖和槐米给我们包包子吃。”玉疏窈掐了个诀,那是个枯木逢春的小法术,能够让树木长青,不受严寒霜冻。
手指轻轻弹出一团灵气,原本风雪中死寂的槐树像得了琼浆玉液,倏然抖擞,枝叶重新变得翠绿,堆满树冠的积雪也被长出来的嫩芽挤了下去。阿倪被淋了一头一脸,待他手忙脚乱地扫掉脸上白雪,再度抬头,槐树又?变白了。
只是这次,是一蓬蓬傲立在?寒风中的蓬勃槐花。
玉疏窈走进屋内。屋外新雪初落,屋内被避风保暖的灵气结界牢牢守护着?,温暖如春。乌木案几上,来自北溟的安神熏香静静燃烧着?,藕色纱幔和珠帘后方,是整块千年?梨花木雕刻出的拔步床,影影绰绰的纱幔中,躺着?个风姿窈窕的影子。
她惯例先掀了帘子去看乔胭,鲛人公主依旧沉睡着?,纤细莹白的双手交叠着?放在?小腹处,丝绸似的长发像水一样铺了满床。
玉疏窈是个女人,还是个从小到大?被夸赞惯了美?貌的女人。可每次见到公主,她都不由为那绝美?的容颜所震慑失神。
难怪阿泽那么冷的一个人,都学?会了怜香惜玉,在?被道君召去六道台前反复叮嘱:“师姐,小乔娇气难养,这几日劳烦你多照料,若有腾不出手的时候,可以使唤我宫中那只丑鱼怪,情况顺利的话,我会争取早日回来。”
漱冰秘境内两人共患难过一段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那里出来之后,二人关系便亲近多了。当时谢乔胭倒在?他怀里的那一瞬间,他脸色比流泉君还差。
玉疏窈便笑他:“阿泽也会疼惜人了。”
被从小看他长大?的师姐调侃,谢隐泽面上染了层薄绯,微恼后退半步:“我只是为了向师尊交差。”
“好好好,交差,交差。”
一片槐花飘进窗中,穿纱过雾,落在?美?人娇滴滴的嫣红唇瓣上。这一幕当真有点惊心?动魄的雅意在?,都说美?人怜鲜花,其实花也惜美?人,那片细腻的软白闯过寒肃的风雪,摇摇欲坠落在?她唇上,安分了,栖息了。
玉疏窈将花瓣捡走,又?意识到自己?一身风雪,怕寒气沾染了她,遂走到珠帘外解开斗笠,放下配剑,再转过头时,乔胭已经醒了。
泼墨般的青丝顺着?圆润的肩头披泄一床,她有些低烧,脸颊盛开春日灼灼桃花的粉,眼睛水汽氤氲,像罩了一层朦胧的春雨。
“师姐……”她开口,嗓音微哑,“有水吗?”
玉疏窈给她倒了盏茶。她垂眸,盏沿在?唇瓣碾了一圈,沾了细碎的水痕。
“小乔。”玉疏窈观她神色,“你兴致不高?怎么了,可是伤处还疼?”
乔胭摇摇头:“无?碍……做了个讨厌的梦。”
玉疏窈得知不是她伤口未愈,稍稍松了口气:“梦境罢了,都不是真的,忘掉就好。”
这个梦除了讨人厌外……还叫人悲伤。
乔胭不欲多说,另起话题:“师姐,谢隐泽呢?他去哪了?”
玉疏窈但笑不语,有一种?叫乔胭毛骨悚然的微妙慈爱眼神看着?她,看得她受不了了再三追问,她才慢吞吞含着?笑开口:“阿泽说,你醒来第一句,必定是问他去了何处。我当时不信,还和他打赌来着?,现在?……哈哈。”
“我……”乔胭一急,就咬了舌头,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总之好像不能让玉疏窈觉得自己?在?意小boss,要不然就输了一样,“我在?意的人可多了,我还想问陆师兄,想问掌门?,想问小奔,连宗里的狗我都要过问两句,他?哼,排个末尾罢了!”
她沉浸在?一股脑的怒意中,没注意到提及“陆师兄”三字时,玉疏窈的神色微妙地凝滞了一会儿?。只不过恢复得很快,没叫乔胭察觉端倪。
“阿泽被青蛾道君召去六道台了。”
青蛾道君是流泉君的师尊,梵天宗的上一任掌门?。
原著中,他出场靠后。在?流泉君被徒弟弄死后,青蛾道君率领早已云游归隐的上一任长老们出现在?宗内,试图制服这个扰乱仙门?、闯下弥天大?祸的徒孙。只不过没撑过两百字,和他的老伙计们手拉手串成了葫芦,被谢隐泽活生生点了一连排的天灯,连神魂都被他抽碎了喂吕霜,真正意义上的永世不得超生。
魔尊单手撑着?下颌,说了一句意味悠长的话:“师祖昔日养育我的恩情,今日尽数付还。”
当时看到这里,连乔胭也觉得祖师爷这也太惨了。
他在?座上低笑,桌前堆着?一盘步入死局的棋局。弑师屠宗之后,灭世大?boss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喜怒无?常,体现在?其中一条:他总是和自己?下棋。棋局不定,心?情也不定,心?情好可以将仙门?逃犯无?罪释放,心?情差会随机杀人,运气决定你是否成为下一个琉璃真火的牺牲品。
很多人不满他的残酷手段,可那时的谢隐泽已经得了天谴剑,那是原作设定最强大?的神剑,是梵天宗的镇宗之宝。天谴剑出,万灵尽灭,除了侥幸出逃在?多方帮助下努力晋级修炼的陆云铮,几乎没有人能抗得下第二剑。
乔胭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她那日为了逃出魔潮,十指皮开肉绽,以为或多或少会留下伤痕,但是——无?暇,莹白,一如往昔。
“师姐,这是……”
“你记得之前阿泽得到的洗髓丹吗?”玉疏窈言简意赅,“那日他叫我用给你了。”
乔胭哑然。
谢隐泽为这洗髓丹,跑大?老远去烧了人家魔族赤渊大?本营里的行宫,就为了治愈玉疏窈在?浮棺山中的妖毒。玉疏窈不肯收,托乔胭还给了他,后来兜兜转转,这神丹竟然是用在?了她自己?身上。谁看了不说一句命运无?常,造化弄人。
玉疏窈解释后,她才知道,原来这六道台就在?一重天上。那神秘的、从不对外人开放的一重天,正是已经隐退的掌门?和长老们的居所。
“师姐去过一重天吗?”
见玉疏窈摇头,语气向往:“不过,我倒是想去看看呢。据说天谴剑就在?六道台上,作为护宗大?阵的阵眼伫立着?。”
“那是二十年?前,在?赤渊袭击之后,倾尽整个门?派之力锻造出来的神剑。有它?镇守,赤渊才不敢来犯,安安分分了整整二十年?。”
乔胭摸了摸鼻子。说实话,师姐一代?侠女,英姿飒爽,她很理解她对神剑的向往,可惜原著中天谴剑在?谢隐泽死后就自毁了,连陆师兄也只捡到了一点碎片而已。
小奔知道她醒了,喜极而泣地从玄源宫爬了下来。乔胭人好端端地走,却人事不省地回来,小奔的眼睛都要哭肿了,他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死鱼眼显得更加骇人。
小奔手艺一如既往的好,乔胭捧着?碗香喷喷、热乎乎的莲子百合粥,推开窗,侧坐在?窗沿,悠悠晃着?小腿。一边看簌簌而落的雪,一边眺望山下。
槐院在?三十三重天的山路旁,此?处离山脚已经不远,向下几百阶,能看见梵天宗的入宗大?门?,和处理杂事杂物的琉璃阁。
白玉灯依旧在?琉璃阁的石壁前静静燃烧着?。
“师姐。”她低头喝了口粥,含糊地说,“小谢去六道台,是去领罚的吗?”
她还记得自己?昏迷前,他那副骇人的模样。
玉疏窈低头思忖片刻:“不会。”
她在?想和乔胭解释的措辞,顿了顿,放柔了语气轻缓道:“小乔,仙门?是残酷的,有时候这就意味着?,它?并不如你想象中那样公平。阿泽是下一任掌门?继承人,他犯下的只要不是捅破天的篓子,基本上无?伤大?雅,青蛾道君和流泉君会保他。”
当年?北溟也是看重这个,才答应这门?姻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论是乔胭还是谢隐泽,都没有拒绝的机会-
一重天,六道台上。
云雾缭绕,有六道通天穿云的仙碑耸立。仙碑之上,天空时而晴,时而阴,而只有长久地凝望才会发现,那些云层正以特定的游移演化着?玄妙的太极。
杜宝琛忍怒道:“道君,今日我上六道台,只为讨要一个说法!谢隐泽斩无?故伤我弟子!”
他站在?仙碑外,声音在?云雾缥缈中空旷有回响。
在?他脚下潺潺活水流经,泛着?流光溢彩的银色,哪怕小小的一滴,都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庞大?灵气。
这些银水似乎有自我意识,它?们并不接触地面,而是漂浮在?空中。遇到挡在?面前的活人就自动分开,在?他身后又?合为一股。于是六道台上,便是一副这样的奇异景色:河在?天上流,人在?水下立。
阳光透过银色的长河投射下来,在?下方的人们身上、脸上投下变化莫测的光影。
良久,一声叹息,一道苍老慈爱的声音从六道通天仙碑的后方传来,温和问道:“泽儿?,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隐泽抱着?剑,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被追问得烦了,只冷嗤一声,连解释都不屑。
杜宝琛气得跟醉了酒似的,满脸涨得通红,还要为自己?的徒弟据理力争几句,忽然一阵地动山摇。他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一声轻笑从旁传来,他抬头,少年?眸中闪烁着?恶劣和戏谑:“杜长老是第一次来六道台吗?”
杜宝琛说不出话来。一重天在?叠月山最山巅的位置,和其他重天都相?距甚远,而且只有很少的人有资格来到此?处。
——传闻中,此?处镇压着?梵天宗的镇派之宝,神剑天谴。
天谴剑是自二十年?前赤渊袭击云水境造成伤亡后,集全门?派之力所锻造。天谴剑出,风云变色,震慑赤渊整整二十年?,无?魔敢犯。
又?是一阵天崩地裂的动静,那象征着?天柱不坍,梵天不灭的仙碑竟然出现了一道粗大?骇人的裂缝,杜宝琛惊疑不定:“这动静是……”
银水震颤,像煮沸的锅中一样剧烈乱跳,一道声音从仙碑后方传来:“泽儿?,速来相?助!”
谢隐泽抱剑前行,走了两步,才看见身后的杜长老,扯起嘴角冷淡地笑笑:“走吧杜长老,这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能见识到真正六道台的机会了。”
杜宝琛垂到眼角的长眉乱颤了几下,看了眼少年?已经自顾自步入的背影,咬咬牙,跟了上去。
在?那阵天摇地晃的动静后,一种?奇异的音调传入耳中,那像是粗厚的锁链用力绞紧的声音。当真正看见仙碑后方的景色时,他的嘴已经情不自禁张开了。
六道仙碑前,分别悬空浮坐着?六道人影,只是笼罩在?云端的雾气中看不分明。
六道仙碑围绕着?莲花状的雪白玉台,莲花如托宝珠,银水在?玉台莲心?处汇聚成海,海水中漂浮着?一把通体玄黑的长剑。
样式古朴,但只一眼,就见人心?魂震荡,产生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感,尤其是中间的一线青色剑槽,仿佛凝固着?刚屠杀过的血渍。
虽名?为神剑,却邪气无?比,仿佛随时能出现在?身后,悄无?声息抹断你的脖子。
无?数道蟒蛇般的寒铁锁将它?困在?中央,但那剑在?挣扎,像一头困兽,用凛冽的剑光在?咆哮。
第58章 青蛾道君
一道血箭射出, 原是某座仙碑前的长老受不住它的冲击,从?浮空的宝座上摔了下来。杜宝琛的眉毛要烧着了,空气中的温度正在急剧升高, 银水沸腾, 中央火光大盛。
二十年前, 梵天宗虽举全宗之力?锻造此剑,虽然获得了短暂的和平,一个后患无穷的后遗症却留了下来。
天谴剑不认任何人为主,且带有?强烈的杀意, 会逼退所有?妄图掌控它的人?。哪怕用万物不浮的弱水将其困在中央, 它都能烧尽弱水,突破重围。
——除了谢隐泽。他是仙门女子和大魔的混血,生来就带着凶性, 唯有?这种凶性能得到天谴剑的承认, 愿意为他所掌控。
“泽儿?,出手!”青蛾道君提声高喊。
仙碑坍塌,一道巨石砸在杜长老面前, 给他砸得头冠歪斜,三?魂七魄去?了一半。身侧的少年足尖一点, 飞掠上半空。
此时?天谴剑已经震碎了重重锁链,向着仙碑之外飞去?。杜长老刚从?巨石底下爬起来,看见这一幕, 目眦欲裂。
若真让它离开六道台,一把没有?主人?, 且不受控制的魔剑, 不知道要造成多少血流成河!
但它没有?机会了。少年长□□浮,似乎在无声生长, 瞳仁赤如鲜血,带有?一种恣肆冰冷的狂气,二指隔空一点,定?住了天谴剑。
天谴剑发出一声剑鸣,音调尖锐极了,像一只?女妖掩面而泣,重重坠回银海。
少年瞳仁中的猩红渐渐褪了,他轻轻落于一瓣莲花上,又?恢复了那冷冰冰,不近人?情的疏离模样。仿佛刚才压住了连长老们都束手无策的天谴剑的不是他,而是旁的不相干的人?。
没有?不过如此的傲慢,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只?有?冰冷。台下的看客看戏般的冰冷。
天谴剑从?不认主,只?臣服于强者。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天资。
谢隐泽不知在想什么,这时?才像刚刚回神,注意到了他。
“杜长老,你还?在这儿?啊。老东西们现在忙着修复莲台,你可以过会儿?再继续告状。”他抬步走人?,想起什么,顿了顿,“哦,抱歉,你也是老东西。”
杜宝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默默离开了。
他知道了六道台的秘密……
梵天宗有?一把随时?会失控的魔剑,在这把剑的威胁下,所有?纠葛都无足轻重。
天谴剑的暴/动过去?,六道台又?恢复了原本平静的模样。仙碑巨大的裂缝愈合,莲台破碎的银海收拢,被震乱的太极和雾气也重回寂静。
雾气中走出一个人?来。
这老人?发须皆白,笑?时?满脸和气,一袭朴素的青色的道袍,臂挽拂尘。素色袍角、白发、拂尘都飘飘垂落在地,从?云雾缥缈中来,真如仙庭老君降世,洒下遍地福泽。
“道君。”谢隐泽眸光浅淡,将溪雪剑悬于腰侧,垂眸行礼。
“唉……唉!你这孩子,年纪大了,就与?爷爷不亲近了。”青蛾道君摇摇头。
“年幼时?承蒙道君教养,泽方能懂礼仪廉耻,能被师尊看中收为徒弟,有?今日的修为和风光。”谢隐泽一字一句,一丝不苟道。
“我听闻,前段时?间你和晏缈的女儿?成了婚。看看你,都长大了。那个找爷爷要糖吃的小人?儿?,一转眼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
谢隐泽沉默着。
“岁月易逝……不错,岁月易逝。”他喟然感慨着,声音里满是惆怅。
“那小姑娘,你还?喜欢吗?”他转而问。
“不讨厌。”谢隐泽避重就轻地说。
“这门姻亲是晏缈私自做主,未曾与?我商议,你二人?都成婚我才知晓此事。”老人?语气不满,又?看了看他,“若你不愿,我和他说一声,退了这桩婚事。”
少年微抿唇,不知在思索什么,放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蜷缩,又?缓缓舒展,良久,他吐出一口气。
“女子若是被退婚,不好另嫁。”语气硬邦邦的。
老人?语气慈爱:“旁人?或许如此,但北溟公主名声在外,求娶者甚多,不必担忧此事。”
谢隐泽张了张口,又?寻了个理由:“再说,我也到了年纪,不是她也会是别人?,都是一样的。”
青蛾道君没有?再多过问,不过顺口一问,他内心未必就有?多关心。马上的,转到了真正的话题。
“最近天谴剑异动频繁,马上宗门大比了,仙门齐聚的紧要关头可不能出乱子,泽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隐泽无动于衷地站着,凝视着银海中翻滚的烈焰,置若罔闻。
老人?见状,幽幽叹息一声:“当年……”
当年两字一出,少年乌黑的睫羽猛然颤了颤。
“当年大夔动乱,你母亲作为王室旁系,为躲避灾祸来到梵天宗,我们都看出她已有?身孕,劝她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无论听了多少遍这个故事,他的内心依旧翻滚如风浪中的海面。喉结狠狠一滚,身侧的手指蓦然收紧。
“可她不答应……”
青蛾道君叹气:“不错,她不答应。她分明知道大夔王室作为朱雀后裔,生子十分艰险,孩子血脉凶煞,可她执意要生下你。泽儿?,你可知为何?”
谢隐泽:“别再说了……”
青蛾道君唏嘘:“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爱你,她不忍杀你。她虽然只?是大夔的旁系,可腹中胎儿?却有?着至为纯粹的朱雀血脉,你出生时?就携带烈焰,将自己的母亲焚烧致死。”
攥着衣料的手指紧到极致,五指根根泛起苍白,猩红渐渐蔓上少年清澈的瞳仁。
“住嘴,老东西!”他戾气陡然深重,五指如钩,转身朝着老人?脖颈袭去?。然而捉住的只?是一个幻影,真正的青蛾道君早已不在此处。
“泽儿?,你又?失控了。”
雾气中,这道声音似乎是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阵阵荡着回音。
“你最近可是频繁使用神火了?”
少年抿唇不答,站立原地,压制着心中快要暴走的杀机。
那不是他……他不想不受控制,他不想变成怪物。
老人?的回声传来:“朱雀神火虽然是你大夔遗脉一族的天赋,但它若是真的对你好,我又?怎么会不允许你使用?”
“从?小我就让你泡进蛇池,用万蛇蛊压抑你血脉中的凶性,可你却如此轻易破戒。”那道声音严厉起来,“难道你忘记了你出生时?的惨剧了吗?”
少年闭上眼睛,过了良久,所有?的情绪都被压抑下去?,他睁开眼眸,虽然全是血丝,但瞳仁的颜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淡漠说道:“事急从?权,情非得已,不会有?下次。”
老人?满意道:“不错,你是个乖孩子。”
谢隐泽不语,上前一步,挽起衣袖眼也不眨地在手腕上割下深深的一刀。
鲜红热血肆意流出,滴进了银海之中。沸腾不止的银海立即突兀地静了下来,海中央躁动的天谴剑像终于被喂饱的猫儿?,乖巧下来。
他突兀地想起乔胭。想起天山脚下,她为自己的伤口彻夜不眠地照顾了整夜,唇瓣被他咬出伤口,还?嘴犟地说是不小心摔的。
她其实不用那么心焦如焚,因为他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习惯了忍耐疼痛-
乔胭身体半养利索的时?候,去?了一趟藏书阁。
出门时?玉疏窈在槐树下练剑,身形随风,花随剑动,意形皆美?。
“小乔,你身体刚好,怎么就乱跑?”她收了剑,似乎要朝自己走来。
“早就没事啦师姐,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娇气。”乔胭皱了皱鼻子,趁她没过来,脚底抹油跑出了槐院。
梵天宗的藏书阁在二十三?重天,因仙门大比将至,宗门上下各有?忙碌,因此人?迹比往常清冷许多。
藏书依着年代不同、地域不同,类别不同,共分十八大类,乔胭要找的夔史在最无人?问津的角落,金丝楠木书架积累着厚厚的灰尘。
恰逢一窗天光,窗上的菱花切割着远处秀丽的雪雾和翠山,少女纤细的手指轻轻翻开脆薄的书页,宣纸在她莹白的手指映衬下,古旧而泛黄。
【大夔,二十年前九州东隅最强盛的国?度,国?京温暖如春,槐树常开不败,世称槐京。】
【壬申至壬戌年,大夔连年大旱,颗粒无收,黎民百姓苦不堪言。大夔朝官特向仙门求助。】
【时?任梵天宗掌门青蛾道君,登六道台,夜观星象,但见东方乌云遮太皞,紫薇震荡,疑似皇室有?劫,妖孽作祟,遂派遣坐下弟子……前往槐京探明真相。】
“咦?”乔胭轻轻诧异出声。这位被派遣去?调查的弟子名字被一处脏污涂掉了,只?依稀得辨,似乎是一个谢姓弟子。
此人?乃青蛾道君亲传弟子,身份必然不低,就能和她曾经在漱冰琴带来的幻境对上了。
流泉君确实有?一个师弟,且天资不凡,前途无量,深受师尊长辈欣赏认可。
难道是很久之前就死掉了?青蛾道君为封存伤痛,特地令宗门上下避而不谈,所以二十年后的今天,问起世人?,竟从?未有?人?知道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师叔存在。
最令乔胭在意的是他的姓氏。可谢是个常见的姓氏,并?不能说明什么。
【……探查得知,当今大夔皇室乃上古朱雀后裔,有?着非人?血脉。人?皇乃人?族气运之子,非人?称帝,是为扰乱纲常,因此天道降罚,旱灾连年。】
【葵丑年,为救苍生黎民,匡扶人?族正统,梵天仙宗携手仙门各派设局槐京,请君入瓮。】
【朱雀皇室嫡系及旁支共一百零七口,尽数伏诛……自此天灾终了,明光煌煌。】
第59章 冰封书湖
第60章
除了这段结束内容外, 还有一些地方世家、风土人情的记载,总得来说,比起其他?国家的记载都要薄上很多。且她?翻遍十七楼所?有书架, 也只有这一本有关大夔的记载。好歹是?二十年前东方最强盛的王朝, 这实在是?……
好像冥冥中一双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也遮住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乔胭放下书,揉了揉眉心。不知不觉,窗外又开始下雪了,天地雪白一片。
二十年前, 梵天宗诛灭大夔朱雀王裔。
二十年前, 梵天宗所?在的云水境遭遇赤渊袭击,死伤惨重。
二十年前,梵天宗上一代的掌门和长老们制造出了神剑天谴, 抵御魔族。
她?好似猜到了一些?, 却缺乏一个?关键的线索将其串联起来。思索了一会儿,她?忽然有些?怔然,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她?被漱冰幻境牵引至此, 但这些?过去的是?非,和她?分明没什么关系。她?应该按照自己预定的路线, 在梵天宗平静低调地生活,当那场注定的浩劫来临,就麻溜地收拾东西跑路。可?她?现?在却越来越深入, 纠缠得越来越深。
可?她?的指尖却在书架上轻轻滑过,下意识找寻更多的记载。
二十七重天是?一汪无边无际的湖泊, 湖名万卷, 湖心?有岛,岛名万里。岛上设置结界, 禁止滞空和御剑飞行,若想进藏书阁,只能通过船翁摇桨而来。
乔胭看着结冰的湖面,开始苦恼起一会儿离岛的事宜了。
“小乔?”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乔胭转头,看见陆云铮站在书楼的扶手处。
“你在这儿做什么?”温和英俊的白衣青年无声而笑,“这儿可?没有你喜欢的话本子?。”
北溟广袤,且人烟稀少,城池寒肃,有趣程度远远不及南方诸州。从前乔胭还在鲛宫时,最大的乐趣就是?翻看陆云铮每次来看望她?时带来的话本,越扯淡的她?越喜欢。
“我还以为有呢。”乔胭撇撇嘴,手上不动声色地将书推回书架,“都是?些?看都看不懂的书,无聊死了。”
陆云铮是?常来藏书阁的,对这里的分布比她?了解,对她?道:“人间的话本进不了藏书阁,这里都是?记载仙门之事的书籍。不过九楼有藏书,记载各地奇闻轶事,那个?比较有趣。”
乔胭点头应了,又好奇:“师兄,你来藏书阁干什么?宗门大比快要?近了,你不用练剑吗,我看玉师姐这几日一直在准备呢。”
她?在槐院病着的时候,陆云铮来看望过许多次,还送了不少自己游历所?得的地宝灵芝。这行为其实是?不恰当的,无论他?和鲛宫的公主曾有什么样的情谊,现?在她?都已经是?自己师弟的妻子?,殷殷关切,卿卿叮嘱,在旁人眼里都失了分寸。
这样的做派,乔胭不太懂,也不想懂。后来他?再?来,她?就托玉疏窈帮忙回绝了。开玩笑,她?可?不想牵扯进男女主的感情瓜葛里,那是?炮灰干的事儿。
她?就那么正正好,站在一窗微蓝的雪光里,能看见脸颊上甜桃似的细细绒毛,睫毛鸦青,又沾着点室内热气氤氲出来的雾气,像砚台中新鲜的墨汁挥笔画就。
陆云铮情不自禁放轻了声音:“修为需靠日复一日的坚持,而不是?短时间的突击。我来此处,是?来找调整心?态的办法。”
原来是?学霸考试前紧张了。
乔胭安慰:“没关系啊陆师兄,以你的实力,肯定能脱颖而出的。”
毕竟是?流泉君坐下亲传弟子?,原著男主,堂堂天选之子?。
小乔以前都叫他?,云铮哥哥。
听到这个?生分的称呼,陆云铮嘴唇微嗫,最后还是?敛住了话头,只道:“不够。”
他?认真?道:“因为年龄限制,今年的宗门大比,是?我能参加的最后一次了。阿泽从不参加这种比试,所?以我只脱颖而出,不够,要?拔得头筹,才能为师门争光。”
好励志的觉悟!不愧是?男主!看看小boss那摆烂劲儿,一比就差远了。
陆云铮回忆道:“说来惭愧,三年前本该是?有这个?机会的,可?惜败给了一位来自北溟的少年天骄。如?果?这次能见到那位名为司珩的少年,我还想与他?比试一次。”
乔胭:“……”
陆云铮见她?神色有异,眨了眨眼:“说来鲛宫也在北溟,莫非这少年,小乔你也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
谁想认识这么麻烦的人,摊上他?可?就倒大霉了。
乔胭打了个?哈哈,刚要?敷衍过去,忽然听到一声暴喝:“乔胭!”
这声音来势汹汹,蕴含了极大的怨气,听得乔胭一哆嗦,只想一个?脚底抹油迅速溜走。
薛昀脚步生风,腰间玉佩叮啷作?响,看了陆云铮一眼,抓着乔胭手腕道:“流泉君找你,你乱跑什么?”
乔胭一头雾水:“找我?”
找她?干什么?她?这几日安分呆着,也没闯祸啊。
陆云铮的视线落在他?捉着乔胭的手上,轻轻蹙了眉,刚要?开口,薛昀朝他?敷衍地一拱手:“陆师兄失陪,流泉君找公主有急事。”
说完不由分说地把乔胭拉走了。
乔胭被他?拉到藏书阁楼下,抓住楼梯扶手才勉强刹住他?的脚步:“停,停!你先说清楚,掌门找我干什么?”
如?果?是?挨骂,那她?就不去了。不过话说回来,她?最近那么安分,人在槐院养病哪儿也没溜达,应该惹不到流泉君头上才对。
“我怎么知道。”薛昀道。
乔胭瞪着眼睛:“不是?你说掌门找我?”
“骗你的。而且你怎么跟着我们掌门掌门地叫,那不是?你爹吗?”
乔胭无语极了,转身要?往回走,却被薛昀拉住。他?兴致勃勃:“陪我玩游戏。”
在漱冰秘境里,乔胭带他?赢了老树妖,像开启了薛昀身上某个?开关似的。养病期间,此人屡次三番缠着她?玩游戏,从象棋到摇骰到猜谜,她?试图主动输给他?结束游戏,结果?这二百五还当真?了,大肆嘲笑她?玩得菜,赢过老树妖只是?走狗/屎运。
乔胭能受这委屈?自然全?力赢过他?,不让他?跪着认输,她?就不姓乔!
他?实在太聒噪了,乔胭被他?吵得有点头晕。二人结伴离开藏书阁,扑面而来一股寒气,冻得她?清醒了不少。
湖面已经彻底结冰了,船翁坐在船头喝酒,见人过来就摆摆手,意思是?今日过不了湖了。
“乔胭。”薛昀叽里咕噜地说完,又在喊她?,“三日之后宗门大比,你来峥然台看我比赛,行不行?”
峥然台在第十重天,是?历届宗门大比的剑台,比试开始时,各宗掌门长老会坐在峥然台上,将比试一收眼底。同时点评交流,这家弟子?今年发愤图强,长进不少,那家弟子?剑风磊落,有君子?风骨。最后的魁首一般就在三大仙宗里轮流转,梵天仙宗,北溟鲛宫、隐世佛国,当然,其中又以仙门之首,梵天仙宗的弟子?夺魁次数最多。
乔胭感慨:“你真?是?屡败屡战,锲而不舍啊。”
薛昀脸开始涨红:“你懂什么,我还是?很?厉害的!我爹都说我算是?天赋拔尖的一群,只是?、只是?运气不好,每次都抽中那小杂……”
接收到乔胭的视线,他?及时收回都快脱口而出的杂种二字,道:“总之,你看着就好,我可?不是?浪得虚名。”
藏书阁中走出的弟子?们,看着结冰的湖面,小心?翼翼踏了上去。冰层深厚,足以承受住人们在上面走动的重量。
就在乔胭也在考虑要?不要?从冰面上走上去时,远远的,看见湖心?处出现?一道玄衣人影。
那人撑着伞,从风雪葳蕤处踏步而来,青色的伞面洁净澄澈,不见半点白雪堆积,伞缘却有一圈湿漉,像是?雨痕。
乔胭下意识盯着他?。
漆黑腰带收束着一截劲瘦的腰身,行走间,腰间玉环无声而动。伞面遮住了男人的面孔,只露出半个?线条流畅的下颌,下意识就觉得,模样应该是?极好看的。
噗通!
有人掉进了湖水里,被冻得尖叫连连,人们忙不迭地往回跑,一边跑还一边道:“这湖怎么在融化啊!”
融化?
乔胭感到一股热气拂面,严雪寒冬,似有人擘着火把朝她?走来。连薛昀说了些?什么,她?都听不清了。
“……这次我拉你一把,下回别怪我没提醒,陆云铮不是?个?好东西,你理他?远点。”
乔胭回神:“陆师兄怎么了?”
怎么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你知道你在说的是?原著最光明磊落的君子?,堂堂男主吗?
薛昀露出无语的表情:“所?以你一点都没听?我是?说……”
“乔胭。”
有人叫她?的名字。
陆云铮是?温柔的,小心?翼翼,似乎对一朵栖息在掌心?的蝴蝶说话;薛昀又是?直率的,大大咧咧,横冲直撞。
可?只有这个?人,会用这样的语气喊她?。低低的,凉凉的,月光下平静的湖面,藏着未知又惊人的波澜。
……是?了,像雪花。
他?就像这天地中正簌簌而落的冰雪本身。
在脚下最后一片冰层融化的那刻,他?登上了船头。
见到怔愣的她?,谢隐泽淡淡开口:“走了,回去了。”
乔胭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薛昀:“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船很?大,再?载一个?人过湖也不要?紧,但薛昀脸色很?臭,只道:“不用。”
他?抱着剑,转身离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乔胭跳到船上,问道。
岂料湖水一漾,起了波澜,船身也随之摇晃,乔胭脚下不稳,摇摇欲坠要?往湖中摔去,被一只手拽住了。
于是?猝不及防,跌进那人怀中。
乔胭直起身子?,将碎发捋到耳后:“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
谢隐泽:“无事,雪天湿滑,注意脚下。”
道完无事,他?发现?乔胭用很?惊异的眼光看着自己,顿了顿问:“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呃,感觉你脾气变好了。你怎么不发火,不骂我笨蛋了?”
一个?小小的青筋从谢隐泽额角挣了出来,他?皮笑肉不笑:“是?吗,那我是?应该把你从船上扔下去?”
乔胭后怕地拍了拍心?口:“正常了正常了,你脾气变好,都要?吓死我了。”还以为小boss被谁夺舍了!
谢隐泽:“……”
二人上了岸,朝着玉疏窈的槐院走去,乔胭问:“你怎么也去槐院?”
谢隐泽理所?当然般回答:“帮你收拾收拾东西,回玄源宫啊。”
听到这儿,乔胭的步伐就慢了,谢隐泽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来,回头正见她?低着头,踢走一个?小石子?。
“我不回玄源宫。”她?忿忿抬头,“那么破!夏天还好,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节了吗?冷得要?命,今天睡一晚,明早起来人都硬了。”
“你不能一直在槐院打扰师姐。”谢隐泽静静道。
乔胭叉着腰,哈哈仰天大笑:“师姐不觉得打扰!她?说槐院空得很?,想我留下来陪她?呢。”
看着死活不肯跟他?回玄源宫的乔胭,谢隐泽不禁揉了揉眉心?。乔胭娇气,可?偏偏身边人都溺爱她?,由着她?性子?行事。师姐也是?,什么都答应她?,也不想想他?的处境——他?和乔胭是?成了婚的夫妻,哪有分居两?处的道理?
沉思良久,他?缓缓道:“好。”
好?好什么?乔胭一头雾水,看着他?那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的表情。
“如?果?我修葺好玄源宫,你就回来住,是?不是?这样?”
乔胭回想了下玄源宫那无数的房间,那破败的屋檐,长草的石阶:“这能修好吗……”
“你只说,答应不答应?”
乔胭挠挠脸:“啥?也没有必要?,开春我就回去了,你说这种话,就像很?想和我住一起似的……”
谢隐泽怔愣一下,垂在身侧的五指瞬间收紧了,气势汹汹:“一派胡言!”
“好好,我一派胡言,这么生气干嘛?”乔胭觉得小boss脸皮很?薄,她?不着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次次都这么生气,她?都怕他?被自己气到短寿。
此时两?人正行经一片林子?,乔胭开口的声音被一道出乎意料的惨叫打断。
“施主!小僧只是?送你一卦,你何必如?此动怒呢?大家都知道,我们佛国的人算卦可?准啦,你从北溟千里迢迢而来,定是?为参加三年一度的宗门大比吧?小僧祝你武运昌隆,这可?是?吉祥兆头啊!”
“臭秃驴,你还敢说话?”一道少年的声音震怒响起,指挥手下人,“去,给我把他?的嘴塞进来,本少爷今天要?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死秃驴竟然敢咒我!”
“哎呀哎呀,这话说得真?叫人伤心?,出家人的事儿,怎么能叫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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