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流峥?流峥——”梅姑冒雨追来, 远远看见儿子被夺了魄般立在大雨之中。
梅姑心急如焚地跳下马,朝着儿子飞奔而去。
宋二跟着梅姑一块寻来,他勒住马缰停步, 下了?马,牵着两匹马, 皱眉等在原地。
梅姑奔到宿流峥面前, 握着他的手臂,关切地问:“流峥,你追上她了?他对你说什么了??”
宿流峥安安静静,一句话也不说。
好半晌, 他湿漉的脸上才?浮现丝困惑的表情。
梅姑愣了?一下, 突然分不清眼前的人是?宿清焉还是?宿流峥。她试探着喊另外一个名?字:“清焉?”
宿流峥仍是?沉默,他仰起脸, 让大雨浇在他的脸上。他睁着眼,亦是?让雨水冲刷着他的眼睛, 使得他的眼白一片猩红。
“你、你怎么了??”梅姑的心口突突跳着, 她莫名?有一种不像的预感?,“快跟娘回家,别在这儿淋雨了?……”
宿流峥身形一晃,昏厥过去。
“流峥!”梅姑赶忙扶住他。
站在不远处的宋二也顾不得牵马,赶忙过来帮忙搀扶。
“流峥?流峥?”梅姑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快扶他上马, 先回去再说。”宋二在雨声中大声道。
梅姑这才?回过神,和宋二一起将宿流峥扶上马,淋着雨快马赶回水竹县。
二人将宿流峥搬到床上去, 梅姑摸了?摸宿流峥的额头,掌心感?觉到一片滚烫。
宋二赶忙说:“给他那套干净的衣服来我帮他换上, 你去给他煮一碗驱寒的汤药。”
梅姑连连点头,从衣橱里翻出宿流峥的衣裳,又拿出干净的擦身帕子,一块递给宋二。
她感?激地望了?一眼宋二,十分感?谢他在她慌神的时候能够镇静地提醒她。她再望一眼儿子,快步转身出去要去煮药。
“哥——”宿流峥忽然尖锐地一声急呼。
梅姑脚步生生顿住,转头回望。
宿流峥眉宇紧皱,苍白的脸庞上一片痛苦之色。梅姑深吸一口气,忍下心里的难受和自?责,快步去厨房给宿流峥煮驱寒药。
待将药煮好,梅姑匆匆端着药回来。宋二将宿流峥扶起来,梅姑给他灌了?一些,却大半都没有被他喝下去。
“他又说些什么了?吗?”梅姑问。
宋二叹了?口气,道:“时不时喊一声他哥。”
两个人相顾一望,皆有些犯愁地无言。
梅姑怕什么来什么,宿流峥这一昏厥,便是?整整三日没有醒过来。
夜深人静,梅姑守在宿流峥的床边,黯然难过。这三日,她日夜守着儿子,就像以前一样。
“流峥,我抛下了?一切,只剩你了?……”梅姑别过脸去,艰难忍泪。
第?二日早上,宿流峥还是?没有醒过来。梅姑却没有守在他身边,她去寻了?宋二帮忙,让宋二过来暂时照顾宿流峥。而她则是?提着一篮糕点出门,从小径往深山里去。
“前几天大雨,山路不好走。让能靠陪着你去。”宋二道。
梅姑点点头,没拒绝。
刚上山的时候还有路,走到后?面的时候便没了?路,宋能靠走在前面,手里握着一把镰刀,砍断肆意生长的拦路杂草。
两个人走了?好久,终于到了?地方。
孤零零的墓碑矗立在一片杂草之中。
——宿清焉之墓。
今天是?宿清焉的忌日。
梅姑走过去,蹲在一遍,去拔杂草。宋能靠亦来帮忙。两个人都没说话,沉默地除草了?一会儿,这座孤坟才?清净些。
梅姑将带来的点心一一摆出来,她手心抚着墓碑上宿清焉的名?字,湿了?眼睛。
宋能靠识趣地找个借口避开,去不远处等着,给母子留出单独的相处时间。
因为宿流峥接受不了?宿清焉的死,所以梅姑才?将宿清焉的衣冠冢建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开始陪着宿流峥演一场漫长的戏。
可在最初,接受不了?宿清焉死去的人,是?梅姑。甚至她曾一度痛恨宿流峥。
痛失爱子痛不欲绝时,她曾口不择言,伤害了?宿流峥。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迟了?,已经给小儿子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梅姑长长地深吸一口气,再十分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些无数次在她心里念叨的话,第?一次被梅姑说出口。她轻抚着大儿子的名?字,沉声:“我不该带你们一起走……”
她恨自?己的自?私。
她本?该一个人跳下壶江。
梅姑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坐在大儿子的衣冠冢旁边,直到天色逐渐暗下去,普照万物的日头将要西?沉,她才?回过神。
“瞧我,傻坐着忘了?时间。让你一直陪着,害你无聊了?。”梅姑对宋能靠说。
“这有什么,”宋能靠挠了?挠头,“我也想来看看清焉哥。”
“走吧。”梅姑回望了?一眼孤零零的墓碑,黯然下山。
若有朝一日小儿子彻底清醒过来,她一定把大儿子的坟迁走,离她更?近一些,不让他再这样孤零零,只有山风杂草为伴。
扶薇急着回京,日夜不停地赶路。她本?就身体不好,几日奔波下来,脸色苍白如?纸。马车颠得她胸腹间难言的疼痛,好似刚刚中毒之后?的那段日子。
这段时日在江南的调养,仿佛也随着离开江南,而不复存在。
一场暴雨,夜雨路难行。车队才?不得不停下来,在驿站暂时小住一晚。
扶薇疲乏地倚在床头,嗓子针扎一样得疼,引得她不听地咳。
雪白的帕子上落下点点血迹。
扶薇慢慢擦去唇上沾的鲜血,合目静养。
蘸碧进来询问扶薇要不要用晚膳,遭到拒绝,扶薇仍是?摇头。蘸碧再瞧扶薇神色,好似真的吃不下,也不好硬劝。
她拧着眉头出去,唉声叹气。
这几日,扶薇很少吃东西?。这怎么行你?健全人一顿不吃都不行,何况扶薇那身体……
灵沼双手托腮想了?想,转头看向蘸碧:“我有个主意。”
“快说啊你!”蘸碧急声催。
“嗯……但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馊主意?”
“快说!”
“我们去做茉莉糕吧?”灵沼心虚地小声说,“咱们之前不是?还跟姑爷学过做饭吗?试试模仿姑爷的菜吧?”
蘸碧拧眉:“你可快改了?口吧!”
“哦……”灵沼拉长了?音应声。她又犯愁地喃喃自?语:“以后?是?不是?要喊耶律那个大胡子叫姑爷了??”
蘸碧愁容满面:“和亲……唉,纵使耶律湖生对咱们主子好,毕竟是?背井离乡的和亲。哪里还能称姑爷呢?要随了?那边的称呼。”
“不说这些了?,咱们去厨房吧。”蘸碧显然采纳了?灵沼的主意。
她们两个忙活了?好一通,可当她们做好的时候,扶薇屋里的灯已经熄了?。
“看来是?睡了?。”灵沼道。
“幸好做了?些糕点,可以明天带在路上吃……”
另个人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轻手轻脚地走远。
屋子里,扶薇蜷缩着躺在一片黑暗里。她闭着眼睛,漆黑的视线里,总是?浮现宿清焉湿漉的脸。他破碎的难过,黏在扶薇的眼前,扶薇怎么也赶不走。
纵使白日,她可以强迫自?己专心忙正事。可到了?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宿清焉。
扶薇心烦意燥地翻了?个身。
理智告诉她,她做的没有错,狠心才?能彻底结束一段感?情,宿清焉才?能忘了?她开始新的生活。
可扶薇又不确定自?己算不算自?以为是?、自?作多情。因为她已经不确定宿清焉对她的感?情到底有几分。
自?信又骄傲的她,已然陷入迷茫,对宿清焉的这段感?情不自?信起来。
扶薇心中终究还是?介意宿清焉欺骗她。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瞒着整个水竹县的人。可他口口声声说着夫妻信任,却连她也一起骗了?。扶薇怎么可能不介意?
扶薇又翻了?个身,努力逼自?己睡去。
她自?知体弱,更?不能这样熬神,若身体扛不住,怎么回京怎么和亲去晋?
扶薇终于慢慢睡去,睡梦里,是?淅淅沥沥不断的雨水。
她模糊以为下雨了?,直到看见宿清焉湿漉的脸。扶薇才?在梦中恍然,身在梦见,困在梦中。
又过两日,扶薇的马车正朝北疾行。花影接了?秘密口信,从后?面追上来。
“主子,有要事要禀!”花影说。
扶薇轻颔首,让她登车。
花影身手了?得,也不需要停车,纵身一跃,便跳上马车,钻进车厢内。
在前面骑马的段斐诧异地回头,若有所思地深看了?一眼。
花影凑到扶薇身边,压低声音:“李拓在壶州找到了?先皇子!”
扶薇愕然。
这怎么可能?
“消息确切?莫不是?夜影卫放出去的消息?”扶薇拧着眉。
当初为了?对付平南王,她故意让夜影卫散播消息找到了?先皇子。掉进壶州早就死了?的二十多年?的人,怎么可能真被李拓找到?
“应当确切。”花影口吻犹豫,也没有将话说死。
好半晌,扶薇才?疲声:“仔细去查,要确切的消息。”
花影点头,她刚要出去,又被扶薇叫住。
花影回头,见扶薇默不作声,花影询问:“主子?”
“杀了?。”扶薇沉默了?很久,才?下令。
若先皇子被找回去,太?上皇和那些老?臣必然簇拥正统新帝。那到个时候,段斐只有死路一条。
“是?。”花影领了?命,出了?马车。
不多时,段斐骑马走到扶薇的马车旁,亲切地唤:“阿姐,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扶薇掀开垂帘,看见一脸灿笑的段斐。段斐将亲手采摘的一捧花递给扶薇:“给阿姐摘的。阿姐喜不喜欢?”
扶薇没接话。她将花接过来,垂眼看着怀里的鲜花。娇嫩新鲜的花草随着马车颠簸而一晃一晃的。
扶薇心里突然陷入挣扎。
保护段斐,是?从扶薇很小的时候就印在心里的执念,已然成了?一种本?能。更?何况,她与?段斐早几一体唇亡齿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是?,若为了?这个山河着想,将段斐放在龙椅上真的好吗?
她开始犹豫,犹豫不该因为个人安危和私念,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她是?不是?应该将社稷安康放于个人生死之上呢?
心绪不宁让扶薇一阵断断续续地咳,咳稍止,她蹙着眉想着花影刚刚禀告的事情。难道李拓真的在壶州把早夭的先皇子找到了??
她心里又开始挣扎,倘若先皇子真的还活在世上,可流落民间二十多年?,是?不是?也未必会比段斐做得更?好呢?
然而此时此刻,李拓并不在壶州,而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小城,水竹县。
天色彻底黑下去,星月都被厚厚的阴云所遮,天地之间被一块巨大的黑布笼着,视线受阻,人也觉得压抑。
“咚咚咚。”一阵叩门声,敲响了?院门。
片刻之后?,屋子里的灯亮起来。梅姑披衣下榻,小跑着去开门。
“顾琅,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今天——”梅姑拉开小院的木门,看向院门的人影。
那是?一个消瘦的老?者?,须发斑白,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在夜深里,亮如?沉星。
不是?顾琅。
梅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再去打量站在院门口的人,莫名?的熟悉感?,让梅姑心头一紧,她再一细瞧,将人认出来,脸色顿变。
李拓微笑着,喟然般感?慨:“老?臣终于找到了?。”
梅姑脸色发寒,冷声:“你找错地方了?。”
她想要去关门,李拓握住门,阻止了?她的动作。李拓一步迈进门槛,梅姑再向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盯着他。
李拓抱衣,姿态端正地朝着梅姑跪下来。
“臣李拓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梅姑眸色几经转变,乱跳的心却慢慢平静下来。二十多年?了?,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
第052章
原先长公主每日坐在龙椅之后, 垂帘听政时,不?知有多少人或当面或背地里骂她祸国。
长公主消失一年,今日却突然重新出现在早朝之上。这竟是让许多为战事担忧的朝臣在心里?松了口气。
扶薇像以前那样一身玄黑的宫装在身, 端坐在龙椅之后,睥睨着下方朝臣。她?美艳的脸上总是高高在上的冷漠, 专注地听着朝臣禀话、议事, 偶尔开口一言半句,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将事情敲定。
这一年缺失的光景仿佛不?复存在,长公主还是那个长公主。
又因为长公主已经?接了晋国递来的婚书, 朝臣们如?今对她?更是宽和许多, 那些往日对她?的意?见暂且通通压下,只剩臣子本分。
不?仅是扶薇走?了一年, 段斐这个皇帝也有许多时日不?曾上朝。今日堆积的事情特别多,扶薇端坐在上, 认真地处理着一件又一件事情, 今日这早朝,竟是一直到接近午时。
蘸碧站在角落里?,眉头揪着,时不?时望一眼扶薇,心里?担心得不?行。
一步奔波从江南日夜赶路赶回来,昨天晚上下半夜才赶回宫, 今日就这样操劳,长公主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啊!
蘸碧站得远,仔细端详扶薇神色, 见她?专注地处理着正式,神情瞧着似乎还好?。
终于等到下朝, 蘸碧松了口气。
段斐先站起身,紧接着便该是长公主起身,二人离去,朝臣再退去。可是段斐站起身之后,扶薇并没有起身。
扶薇转过头,看向?蘸碧。
蘸碧心里?咯噔一声,立刻低着头快步走?过去,走?到扶薇身边去搀扶她?。
扶薇淡然起身,被蘸碧扶着离殿。
那些下方低着头的朝臣若此刻抬头看去,定然不?能发现端倪。可唯有蘸碧知道扶薇几乎把身上的所有重量都靠在她?身上,扶薇搭在蘸碧小臂上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蘸碧扶着扶薇离开大殿,避开人群,扶薇站定,眉头紧锁地闭上眼睛。
“殿下,要不?要先去偏殿里?坐一会儿?”蘸碧小声询问?。
段斐也是一脸凝重地走?过来,他心疼地说?:“都劝阿姐今日不?要来早朝了,非要过来!”
扶薇身疲心乏,没有说?话,看向?一旁的车鸾。蘸碧明白她?的意?思,立刻扶着她?登车,没有去偏殿休息,而是直接回长青宫。
一回了长青宫,扶薇完全没了在朝堂上的气势,整个人软绵无力?地偎在床榻上。她?身上疼,身下的床褥要多铺三层,靠着两个软枕才舒服些。
蘸碧知道扶薇肯定又吃不?下东西,拿了温水递给她?。扶薇结果温水,刚要喝,嘴刚张口,作呕的感觉强烈,来帕子都没来得及拿,一口吐出。
吐出一口血。
蘸碧惊呼了一声,赶忙颤着嗓音大喊灵沼,让灵沼立刻去太医院找孙太医过来!
扶薇平静地拿着帕子擦拭唇边的鲜血。她?拧眉看着弄脏了锦褥的鲜血,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算要死,她?也要去了晋国,死在那边。
不?过扶薇觉得自己?死不?了。
瞧着蘸碧快哭出来的样子,扶薇奇怪地看她?一眼:“哭什么??又不?是能死的大毛病。”
扶薇知道自己?死不?了,但是后半生也就这样一直被病痛折磨着了。
孙太医很快赶过来,给扶薇号过脉。他叹息着摇头:“殿下忘了老臣的叮嘱,切忌操劳多虑啊!”
扶薇笑笑,道:“你这话说?得轻巧,切忌操劳多虑,做起来可太难了。”
孙太医想着扶薇的身份,顿时无话可说?了。他起身走?到一旁的方桌旁开药,将扶薇原先的药方又加重了药量。
扶薇喝了药,觉得稍微好?受些了,连午饭也没吃,便躺下歇下了,小睡了半个时辰醒过来,觉得身上稍微好?受些。
“殿下,太上皇刚刚派了人过来,说?若是您醒了,让您过去一趟。”
扶薇有些诧异,这么?多年了,老皇帝一直在恒梅宫静养,不?见外人,今日怎么?突然召见她??
不?过扶薇一直知道老皇帝一直在暗中和朝臣有联络,这不?是她?有能力?能管的。
扶薇去了恒梅宫,远远看见苍老的帝王坐在轮椅上,于满园的春光里?打盹。
扶薇驻足,没有妄自往前,怕扰醒了他。
“过来了。”段琮之睁开眼,望向?扶薇。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段琮之却一头白发,瞧上去十分苍老。只是偶尔眼眸中一闪而过的亮色,昭示着他曾经?的狠厉。
扶薇抬步走?进满庭梅树的院子,走?到段琮之身前福了福身行礼。
“坐。”段琮之道。
立刻有小太监搬了椅子过来,扶薇在段琮之面前坐下。
“这几年,你做得不?错。”段琮之道。
扶薇以前和段琮之几乎没有接触过,略有意?外他的突然夸赞,不?过扶薇面上什么?也不?显,平静地谢陛下谬赞,再毕恭毕敬地询问?太上皇召见她?所谓何事。
段琮之沉吟了片刻,道:“你是个心有大义的孩子,也是个合格的上位者。但是有时候太重情。”
扶薇不?赞同,说?:“别人都说?我冷血无情,唯陛下这样说?我。”
段琮之笑笑,不?解释,而是突然盯着扶薇的眼睛,问?:“卫横此人半生驰骋疆场,一腔骁勇,踌躇满志,为人光明磊落,行事也向?来坦荡。”
四目相对,扶薇在段琮之的眼中看见一代帝王的犀利锋芒。
段琮之很快又收起眼中的锋芒,淡淡一笑。
“掌权者不?能太重情,否则容易被假象蒙蔽双眼,困住了自己?。”段琮之长长地叹了口气。这话是对扶薇的告诫,也是他发自内心的感慨。
他摆了摆手,让扶薇退下。
扶薇离开恒梅宫,一路上都在想太上皇这话的意?思。太上皇是有意?提点,还是怀有别的目的?
扶薇从不?觉得自己?的立场和老皇帝一致。
不?过扶薇还是让下面的人重新去调查当初卫横给她?下毒一事。
扶薇揉了揉额角,让车鸾拐去段斐的宫殿。
她?很快就要启程去晋,她?希望在剩下的几日里?多劝段斐几句。她?本就不?能一辈子守着段斐,如?今这场和亲,提前结束了她?对段斐的守护。日后他只能靠他自己?了。
扶薇刚到,隐隐听见了女子的哭声。扶薇本不?欲过问?段斐后宫之事,只是那女子的哭声其实凄惨,让扶薇忍不?住皱眉。
她?止了宫婢的通禀,大步走?进去。
花影替推开房门,扶薇看见殿内荒唐的一幕——娴妃赤条条地被绑在廊柱上,段斐正懒洋洋地坐在藤椅里?,身心舒畅地听着娴妃哭。
若娴妃不?肯哭、哭得不?好?听,他就会用?桌子上的藤条抽打她?。
扶薇看得震惊。
花影很快反应过来,反手将身后的房门关上,免得室内的荒唐一幕被外面的宫人瞧见。不?过……兴许段斐身边的宫人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了。
娴妃转过脸,羞耻地望着扶薇,恨不?得咬舌自尽。
“怎么?不?哭了?”段斐愤怒地睁开眼,这才看见立在门口的扶薇。
“阿、阿姐……”段斐慌慌张张地整理好?衣服,他站起身,略显狼狈地奔到扶薇面前。“阿姐,你来了,外面那些蠢物怎么?不?知道通报?真是该死!”
段斐将微抖的手负于身后。
扶薇长长舒了口气,看向?花影。花影心领神会,立刻去将被绑着的娴妃娘娘放下来。
娴妃瘫软在地,颤着手去捡地上的衣服。她?握着自己?的衣裳却不?敢穿,畏惧地望着段斐。
“穿上衣服滚出去!”段斐不?耐烦地说?。
“臣、臣妾领旨……”娴妃这才敢穿衣裳。
扶薇慢慢将娴妃认出来,曾经?的高门贵女端庄淑媛一朝入了宫,竟被欺凌至此!
“段斐,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扶薇拂袖,转身离去。纵段斐在后面一声又一声地唤着“阿姐”,扶薇亦不?回头,甚至脚步也不?曾停顿片刻。
她?一口气回到长青宫,双手撑在桌面支撑着站立。
蘸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用?询问?的眼神望向?花影。花影叹息,朝她?摇头。
好?半晌,扶薇缓过来些。她?抚着桌边,在椅子里?坐下,淡漠地开口:“花影,让秋火不?再插手李拓的事情。”
花影愣了一下,才赶忙应声。
扶薇心冷地闭上眼睛。
她?不?知道那两个流落在外的先皇子是不?是真的还活着,更不?知道那两个人有没有能力?成为一国之君。
可还能差到哪儿去?还会比段斐更差劲吗?
扶薇苦笑。
她?突然觉得太上皇挑人的眼光可真毒辣,段斐注定只能当个临时皇帝。
不?过扶薇很快就开始焦虑另外一件事情——若段斐退位,如?何保他性命?
再不?成器,也是她?弟弟啊。
她?所剩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第二天,扶薇下了早朝之后,又去了一趟恒梅宫。段琮之还是坐在院子里?,看着无花的梅花树发呆。
“你来了。”他看向?扶薇,似乎料到了她?会过来。
扶薇平静地走?到段琮之面前,福身行礼。
“坐。”段琮之随和得像个寻常的老人。
扶薇没有坐。
她?说?:“扶薇想求陛下一道旨意?。”
段琮之仍是随和地笑着,他摇头道:“能下旨的陛下是你弟弟。”
扶薇近日来身心疲惫,不?似往常那样绕圈子说?官话。她?开门见山,道:“请陛下恩准,阿斐假扮侍卫随我去晋。”
段琮之立刻抬眼看向?她?。
扶薇平静地继续说?:“等他跟着我离开,陛下再在宫中放一把火,说?段斐死在了宫中。即可另立明君。”
段琮之锐利的目光盯着扶薇,审视着她?。他说?:“你在说?什么??又将皇权当做什么??”
“陛下说?我重感情,或许是对的。”扶薇道,“我所要的,不?过是我弟弟的平安。”
段琮之盯着扶薇良久,反问?:“若我不?答应?”
扶薇唇边勾出一丝浅笑:“众所周知,我身体病弱。若没去到晋国之前病逝,也是情理之中。”
她?这是用?和亲之事来要挟段琮之放过段斐。
段琮之沉默了很久。他隐约猜到就算他不?答应,扶薇也会去和亲,她?向?来大事小事分得清。
只不?过放不?放过段斐并什么?关系,那就是个废物,之所以能这些年安稳坐在皇位上,全靠他有一个好?姐姐。
段琮之笑了笑,道:“果然是个重情的。”
他又意?味深长地说?:“但愿段斐那孩子对得起你的重情。”
扶薇知道段琮之答应了,她?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到实处。段琮之猜得没错,就算他一口咬定不?肯答应,扶薇也会选择去晋国。若是那样,她?便只能焦虑地另寻他法?保下段斐。
扶薇如?今心力?交瘁,她?感觉自己?脑子也不?像以前那样灵光,多思些便会身体不?适,已然难以再想到什么?好?的法?子保全段斐。
回到长青宫,段斐早就等在殿内。他一脸歉意?和无措地迎上扶薇,怯生生地唤“阿姐”。
“三日后我启程去晋国时,你扮成侍卫与我同行。”扶薇淡淡道。
段斐的眼睛亮起来,兴奋地说?:“阿姐,你终于答应和我一起逃了!”
扶薇疲惫地不?想说?话,将人赶走?了。
她?当然不?是要和段斐一起逃。等在路上适合的地方,她?就会将段斐丢下,彼时宫里?会传出他的死讯。而她?继续去晋国和亲。
保全他一命,是全这些年的姐弟情分,也是报答养父母的恩情。从此余生,就不?再相见了。
五日后,扶薇按照计划,启程离开京城,去往晋国。
一大清早,扶薇早早起身,梳洗打扮,难得穿上鲜艳的红裙。
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似乎要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蘸碧和灵沼收拾了几天,还是觉得缺这少那。
蘸碧精心地给扶薇绾发。就算扶薇身体不?适,可扶薇向?来讲究体面。今日这样的日子,不?管别人出于什么?样的心情给她?送嫁,她?都会要求自己?端庄高傲,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给扶薇梳好?了头发,蘸碧打开首饰盒,给扶薇挑选首饰。扶薇并不?喜欢太多首饰,今日也多戴了两支。
最后,蘸碧迟疑了一下,取出首饰盒最里?面的那支并蒂莲红玉簪,小心翼翼地戴在扶薇的云鬓上。
她?从铜镜望着扶薇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这样行吗?”
扶薇正在想事情,听见蘸碧的话,她?回过神,望向?铜镜,目光在那支并蒂莲红玉簪上凝了凝。
“挺好?的。”扶薇淡声。
蘸碧松了口气。她?刚刚有些怕扶薇责怪她?擅作主张。可她?又莫名其妙在心里?觉得扶薇今日会想戴那支并蒂莲红玉簪。
往日里?跟长公主有仇有怨的,今日都闭了嘴,默默相送。毕竟……国家战败,要一个女人去和亲止战是件太不?光彩的事情。让这些七尺男儿,颇有些无地自容之感。
车队缓缓穿过京城最宽敞的长街,百姓立在道路两侧,目送他们最尊贵的长公主,为了求和嫁去敌国。他们以为会见到一个哭哭戚戚的长公主,可车鸾之上的扶薇淡然自若,神情倨傲,和以前高高在上的那个长公主并无区别。
担心段斐被认出来,他并不?在车队之后,而是先一步离开了京城,在城外等着车队。待扶薇的车队出了城,他才混进去。
段斐很高兴。这些年,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翻遍祖国山河的地图,看那些游志,在他心里?已经?有了很多个合适的好?地方,可以和阿姐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
哪怕阿姐永远都只当他是弟弟也没关系,只要能和阿姐在一起,只要能日日见到阿姐,段斐心中便欢喜。
晚上,段斐走?向?扶薇的马车,却被花影以扶薇已经?休息了为由?拦住。
接下来的几日,段斐几次去找扶薇,都没人拦住,一只见不?到人。
段斐心中惶惶。是阿姐还在生他的气?还是阿姐为了去和亲的事情伤神难过?
“再给阿姐些时间吧……”段斐迷茫地喃喃自语,“就像以前一样,阿姐每次生气要不?了多久都会原谅我,仍会对我笑对我好?……”
段斐蜷缩着躺下来,抱着个柔软的枕头在怀中。他将这个枕头想象成是扶薇。只要想象着自己?此刻正拥抱着阿姐,段斐很快就香甜地睡着了。
大半个月后,即将到达与晋国的边地时,卫行舟迎上了扶薇的车队。
确切地说?,接下来的路,会由?卫行舟护送扶薇去晋。
许久不?见,再次重逢。卫行舟神色复杂地看着扶薇,他讪讪苦笑:“没想到再见面,竟然是送公主去和亲嫁给别人……”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们如?今已经?成亲了。
扶薇打量着卫行舟,见他好?像比以前更壮实了,皮肤也比以前更黝黑些,更有将帅之范了。
扶薇微笑着,道:“接下来的路,可要有劳卫小将军了。”
卫行舟只能苦笑。
一个侍卫匆匆从外面进来,脸色苍白,跪地禀告:“京中来了消息,陛下驾崩了!”
卫行舟呆住,立刻去看扶薇的神色,却见扶薇神色淡淡。
“怎么?会?”卫行舟立刻让侍卫详细禀告。
听完了详情,卫行舟还是呆愣了很久。长公主前脚离开京城,陛下在宫里?就驾崩了?这也太巧了吧?
卫行舟再次打量起扶薇的神色。他越琢磨越不?对劲。扶薇向?来对段斐十分看重,她?怎会这样冷静?
扶薇询问?:“还有呢?”
还有?卫行舟疑惑地看向?侍卫。
“还、还有……”侍卫看一眼扶薇脸色,“李大人迎回来了端静皇后的先太子,不?日登基……”
天下人皆知扶薇和段斐的姐弟情深,侍卫深怕扶薇震怒。
前一件事,是扶薇求到段琮之面前。后一件事,扶薇也在前两日就得到了大致消息。所以她?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卫行舟仔细端详着扶薇的神色,心中了然扶薇定然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倒显得他的担心有些多余和可笑了。
扶薇微笑着对卫行舟道:“连日奔波,身上乏。我就不?多陪将军了。”
她?起身离去。
卫行舟望着扶薇的背影皱眉。他大步往前踏出一步,想要叫住扶薇,又生生顿住脚步。
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再提起还有用?吗?
扶薇却突然驻足,转身望向?卫行舟,问?:“给我下毒那件事,到底有没有冤枉你父亲?”
卫行舟眸色几经?变幻,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移开了目光。他不?敢与扶薇对视,望着扶薇的眼睛,他怕自己?忍不?住说?出事情。
扶薇淡淡一笑,也不?追问?,转身离去。
都是些往事了。
要不?了多久,她?就到了晋国,会开始完全崭新的新生活,将会和过去的一切割断得一干二净。那些往事,也不?必要再深究了。
更何况,扶薇身上又开始乏。如?今的她?,连多思都会头晕。
又过了十来日,扶薇的送嫁车队马上到了与晋国的交接的边地,齐水城。
而耶律湖生已经?等在了齐水城。
“看住段斐。”到齐水城之前,扶薇叮嘱秋火。她?几次想把段斐丢下,可他偏又黏上来。至今还混在车队里?。
扶薇心道不?能再这样避而不?见,今日或者明日,要好?好?和段斐深谈一番,也算作最后的告别了。
马上就要齐水城,扶薇又换上了一身红色的繁复宫装。
她?不?肯穿嫁衣,只穿了这样的一身红。
扶薇坐在马车里?,遥遥看见了耶律湖生。
耶律湖生亦看见了扶薇,他高兴地从马背上跳下来,身上挂着的象牙银饰叮当作响。
他亮着眼睛遥望着扶薇,快步朝她?的车队走?去。
他要去迎她?的新娘。
三年前惊鸿一瞥,耶律湖生便动了非卿不?娶的执念。跨国的关系,他想要得到她?,只有拼命操练将士,以兵强马壮的国力?让她?走?向?他。
“公主,我们又见面了!”耶律湖生响亮地说?。他明亮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高兴。
扶薇的马车停下来。她?坐在马车上,望着这个马上要嫁的男人,心中一片平静。
她?不?是个会因为嫁给不?喜欢的人而哭哭啼啼的人。她?望着耶律湖生,得体地微笑着,浮在表面的浅笑带着一惯的疏离和冷漠。
耶律湖生大步朝着扶薇的马车走?过去,朝扶薇伸出手,要扶她?下车。
混在侍卫里?的段斐阴着眼,想要冲上去。在他身后的两个侍卫摁住他的双臂,不?准他冒失上前。这两个侍卫是扶薇安排的。
卫行舟心中不?悦,挡在马车前面。
耶律湖生偏过脸,不?悦地看向?他。
卫行舟咬了咬牙,在扶薇淡淡的一声“行舟”轻唤声中,只能退开。
“我的公主。”耶律湖生笑了,再往前迈出一步,离扶薇更近些,朝她?伸出手。
扶薇刚要将手递给他,远处突然响起了马蹄声。
所有人都诧异地望过去。
马蹄声先从细微再到整齐划一的轰鸣。军中人一听就知这是来了军队。
所有人都警惕起来。
扶薇心中疑惑,微眯着眼,逆着光望过去。她?潋滟的眸中逐渐浮现惊愕,不?敢置信地微微愣神,她?怀疑自己?看错了!
宿……
宿流峥率先一马,将军队大部队落在后面。他策马狂奔,纵马而来。即将到扶薇的车队前时,他不?勒马缰降速,而是调转马头的同时直接跳下马,既免得马撞上人,又懒得拖延,无主之马长鸣一声,朝着侧方继续奔去。
宿流峥盯着扶薇,无视所有人,朝她?走?过去。
“你来这里?干什么??”扶薇厉声,心里?又是震惊,又是慌张。
宿流峥不?答,继续往前走?,撞开拦在车前的耶律湖生,直接伸手将扶薇从马车里?拽下来。
第053章
扶薇踉踉跄跄地被拽下马车, 站不稳惯性?让她身子往前跌,撞进宿流峥的怀里。
扶薇脸色微变,迅速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耶律湖生一眼, 与此同时她立刻推开宿流峥,拉开与宿流峥之间的距离。她蹙眉斥责:“宿清焉, 你发?什?么疯?”
“我哥早死了。”宿流峥脱口而出。
扶薇疑惑地打?量着宿流峥。他?哥?他?哪来的哥哥?明明宿清焉是他?, 宿流峥也是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扶薇望着宿流峥的神情,心里生出莫名的直觉,好像他?说的是真话?。
但?是明显眼下情景不合适深究这些事情。
耶律湖生脸色难看至极。他?被撞得身上象牙银饰叮当作响, 腰身也撞在了?马车前板上, 疼得他?呲了?呲牙。
“你是什?么人?”耶律湖生凶狠地瞪着宿流峥,将手搭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
扶薇看在眼里, 往前迈出半步,挡在宿流峥的身前。国事为重?, 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该为了?宿流峥一个人, 去惹耶律湖生。可是护住他?,几乎成为本能。
扶薇沉声:“耶律,今日……”
“她的男人。”宿流峥打?断扶薇的话?。
耶律一双眼睛瞪圆,不敢置信地愤怒盯着宿流峥。
扶薇也懵了?。她转过身,气愤地瞪宿流峥:“你疯了??”
话?一出口,扶薇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货。宿流峥哪里是今日才疯?他?就没正常过!
宿流峥伸手摸了?摸扶薇的脸, 皱眉道:“瘦了?好多啊。”
扶薇拍开宿流峥的手,“啪”的一声,异常响亮。
宿流峥动了?动手指, 享受着手背上的酥麻。他?上下打?量着扶薇,视线落在她的腰身。
“真的瘦了?好多啊。本来就瘦, 现?在成纸片了?。”
耶律湖生的拔刀声打?断了?这不合时宜的对话?。
耶律湖生脸色铁青,愤怒道:“能迎娶公主,是耶律日思?夜寐终于得偿所愿之?事。可公主不该这样仗着耶律对公主的情分,做事不考虑,当众这般打?我的脸!公主是想悔婚,还?是要带个面首嫁给我耶律?”
扶薇习惯了?高高在上,即使最艰难的时候,也挺胸抬头,从?不懂何为卑微。今朝却不得不放低了?姿态,缓声低语:“耶律,这只是个可笑的意外。他?脑子不正常,你不要和他?计较。”
宿流峥歪着头看向扶薇,发?现?她在用一种他?没听过的语气说话?。她在干嘛?求耶律湖生吗?
扶薇一开口,耶律湖生的愤怒稍微散去些。他?重?新朝扶薇伸出手,笑道:“公主,你是我的人了?。”
“不可以。”宿流峥盯着耶律湖生递过来的手。
扶薇刚要将手伸给耶律湖生,就听宿流峥这般说。扶薇顿觉头疼。她皱眉看向宿流峥,怒声:“你不要再胡闹了?!来人!秋火!花影!把他?弄下去!”
你再这样,我可真的保不下你了?。
秋火和花影立刻冲过来,想要拉走宿流峥。
宿流峥低声咒骂了?一句,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秋火和花影手里的长刀和利剑已经被他?手中的刀折了?刃。
宿流峥轻飘飘地掷刀,刀尖刺进土中,发?出一阵微弱却奇异的铮鸣。
他?掀起眼皮看向扶薇,道:“我不想伤你的人。”
耶律湖生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腰间,才发?现?自己腰间的刀鞘里面空了?,佩刀竟是不知?何时被宿流峥拿走。
远处的军队赶过来。
耶律湖生所带的军队也靠近,一时间剑拔弩张。
扶薇抬眼望去,在为首的两个人身上多看了?两眼,隐隐将人认出来。
其中一个人是卫横,而另外一个人是……李拓?
扶薇心中一瞬间涌起巨大的疑惑。
李拓作为曾经的右丞,这些年辞官消失,他?在做什?么,扶薇很?清楚,不过是奉了?段琮之?的命,去找二十多年前,掉进壶江的先太子。
前些日子,李拓找到了?先太子。
那么李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扶薇心中一闪,忽然有了?个念头——李拓说在壶州找到了?先太子,就真的是在壶州找到的吗?
扶薇慢慢转过头,将目光落在宿流峥的身上。
卫横和李拓率兵到了?近处,卫横抬手,令身后士兵按兵不动。他?与李拓下了?马,朝这边走过来。
“卫横!”耶律湖生大声道,“你们北段是什?么意思??难道议和书要做毁?重?新开战吗?”
耶律湖生被闹了?个没脸。他?本该冲扶薇质问,可毕竟是痴恋了?多年之?人,他?舍不得,想给她留些脸面。正好卫横这个疆场上的宿敌赶来,才得以让他?一腔怒火发?泄出来。
卫横笑了?笑,道:“耶律晚辈,如你如愿,议和书销毁。今日的和亲亦作罢。”
扶薇皱眉质问:“你奉了?谁的命?”
“新帝。”卫横转过身来,与李拓一起,朝宿流峥行礼。
一片哗然,纵是往日里纪律严明,此刻众人亦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的天?……”灵沼更是张大了?嘴巴,惊愕出声。
被夜影卫偷偷摁住的段斐盯着宿流峥,眸色几经转变。
卫行舟回过神,走到父亲身边,诧异低声询问:“父亲,怎么回事?”
卫横不答,而是望向扶薇,躬身拜过,再道:“还?请长公主登车,立刻折返回京。”
扶薇凝眉,慢慢消化着心里的愕然。只是一息之?间翻天?覆地,实在难以顷刻间接受现?实。她眉头紧锁思?量着,并没有去看身边的宿流峥。
国事私事混在一起,她脑子里一片乱麻。她有些茫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做。真的就这般依言折返,任由两国交战吗?可若她不依言,今日已经将耶律得罪……
扶薇正胡思?乱想着,身子忽然一轻,人已经被宿流峥抱了?起来。
他?单臂勒在扶薇臀下,将人竖抱在怀,另一只手将半开的车门彻底拽开,带扶薇登车。
扶薇慌乱地去攀他?的肩,转头看向他?。她云鬓上的步摇晃动,流苏撞在宿流峥的脸上。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失声。更是急火攻心,一阵眩晕,头一沉趴在宿流峥的肩上,虚弱地昏了?过去。
昏过去的前一刻,扶薇心里想的却是——幸好上了?车才昏过去,若是在外面大庭广众昏倒,可就太丢脸了?。
宿流峥转过头看向她,将她歪了?的头摆正。
扶薇听着辘辘车辕声,半昏迷中知?道自己正在一辆疾驰的马车里。她努力想醒过来,却怎么也不能睁开眼。
耳畔有人在说话?,她努力去听,也没听清是谁在说话?,更是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
扶薇好累啊。
她放纵自己睡过去。
扶薇彻底醒过来时,是被争执声吵醒的。这一次,她听清了?,是段斐的声音。
她拧着眉睁开眼,入眼是陌生的军帐顶部。她伸手支撑着坐起身,循声望向门口的方向。
“阿斐。”扶薇虚弱地开口唤,声线沙哑。
听见她的声音,外面拦着段斐的蘸碧和灵沼立刻进来。段斐也跟着冲进来。
他?直奔向扶薇身前,红着眼睛问:“阿姐你好些了?没有?他?们不准我进来看望你陪伴你!”
段斐心里有愤恨。因为他?不是皇帝了?,所以这些低贱的丫鬟、侍卫都可以阻拦他?了?!
蘸碧小跑着端来一杯温水递给扶薇。灵沼拿了?软枕放在扶薇身后让她靠着。
扶薇口干舌燥,双手捧着杯子喝了?小半杯水,才觉得好些。她将杯子递还?给蘸碧,慢慢抬眼看向段斐,她的眼中蓄满困扰。
她还?没来得及将段斐送走,龙椅上已经换了?人,国有了?新帝。她可以说服卫行舟隐瞒段斐还?活着的事情,可是李拓、卫横,甚至是新帝已经见到了?他?……
那种疲惫的无力感又来了?,压得扶薇缓不过气,偏过脸去一阵断断续续地咳。
“阿姐,”段斐掉下泪来,“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见不到阿姐,没有阿姐的日子,我是一日都过不下去!”
扶薇又接过蘸碧递来的水喝了?两口,缓了?一会儿,稍微好些了?。她才犯难地看向段斐,她现?在自身难保,还?要顾着段斐。扶薇低声哄着他?:“别哭了?。以后的路还?不明朗,你好好待在秋火身边,不要乱走。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就不好了?。”
“阿姐,我就不能待在你身边吗?”
蘸碧实在看不过去了?。一向守礼法重?规矩的她,突然哽咽地说:“主子身体都这样了?,才刚醒。您能不能少让主子操心些?就算有什?么事情能不能等主子好些了?再说?”
扶薇诧异地看了?蘸碧一眼,蘸碧自知?说错话?,梗着脖子跪下,可她不后悔说这些话?。这些话?梗在她心里太久了?。若不是段斐的拖累,扶薇的日子绝对不是今日这般艰难!
扶薇想说什?么,又没说蘸碧。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卫行舟压低声音向人询问扶薇有没有醒过来。
扶薇摆了?摆手让灵沼去将卫行舟请进来。
卫行舟跟着灵沼进来,瞥一眼帐内情景,见段斐哭着、蘸碧跪着。
扶薇看向段斐,低声哄着:“先回去吧。我和卫行舟要谈些事情。”
段斐眸色转变,压下眼睛里的仇恨,瞬间摆出一张笑脸来对扶薇道:“今日是我莽撞了?,阿姐好好休息。我都听阿姐的。”
扶薇让蘸碧给卫行舟搬椅子,亦是顺势让她起身。
卫行舟刚坐下,扶薇问:“现?在……什?么情况了??”
“议和书撕毁,家父率兵摆阵,迎敌作战。”卫行舟顿了?顿,“稍微休息两日,陛下回京举办登基大典。应该也会将殿下一块带回宫。”
和扶薇猜得差不多,符合她昏迷前的情况。看来在她昏睡的这段时间,也没什?么转机。
扶薇轻叹了?一声,有些感慨地自语:“我是真的不希望打?仗。”
她小时候经历过战乱流亡,白骨皑皑、哭啼不断,那样的日子实在是人间惨态。
卫行舟点点头,安慰:“殿下,和亲本来也是只能解一时之?急。我们与晋国早晚要开战。您不要……不要把责任都担在自己肩上。”
卫行舟心中酸涩,勉强挤出丝笑来,再劝:“本来也不是所有武将都支持和亲议和,还?是有很?多有血性?的将帅主战。如今撕毁议和书,臣心里也畅快!”
扶薇知?他?故意安慰,她也勉强挤出丝笑来。她说:“这一路辛苦你了?。”
卫行舟别开眼去,闷声:“臣担不起公主这句话?。不过有公主这句话?,臣真的是……”
余下的话?,卫行舟没有说。他?曾无数次地遗憾。他?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可以和扶薇成婚。他?心里明白扶薇并不喜欢他?,更多的是看重?他?的世代武将家族。卫行舟并不介意,能够和扶薇成婚已然是做梦,哪里能痴想更多?他?无数次地想着天?长地久,他?总会捂热公主的心。与她白首共度。
不过都错过了?,一切都成了?过去的往事。
“还?有一件事,我想求你帮忙。”扶薇低声道。她不由苦笑,近日来她真的求了?这个求那个。
“殿下不要这么说,只要您一声命令!”卫行舟立刻压下百转千回的心思?。
扶薇悠悠轻叹一声,才道:“想来你也猜到了?,段斐死在宫中大火之?事,是我安排。我想放他?走,送他?去个安全的地方,让他?平平安安度过余生。”
“近日来,我身体实在不大好,精力也不够。很?多事情有心无力。如今……如今新帝和我的渊源你也知?晓。我做事更受限。李拓此人谨慎奸诈,为了?绝后患,必然要对段斐下手,欲除掉他?。所以我想求你把段斐带走,送他?去个偏僻又安全的地方。”
卫行舟听得心里五味杂陈。
他?“噌”的一声站起身来,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扶薇不得不抬眼望向他?,问:“让你为难了?吗?”
卫行舟的那颗心啊,热锅上煎熬一般。他?问:“殿下,你可知?我有多恨段斐?”
扶薇蹙眉,她不明白。
“我说……我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卫行舟犹豫开口,“如果我说是段斐逼我父亲给公主下毒,公主信吗?”
扶薇安静地听着卫行舟的话?,好半晌之?后,她才缓缓摇头。
她不信。
卫行舟苦笑,他?说:“父亲说你们姐弟情义深厚,根本不可能相?信,不准我说。否则可能要被公主当做挑拨离间而降罪。”
卫行舟耷拉着头转身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又气恼地转过身,大步走到扶薇面前,急声:“可是我快要憋死了?!殿下您处处为他?着想、为他?牺牲!他?就这样对您!这冤屈,我卫家可以认了?!但?是我实在不忍心您被埋在鼓里!不管您信不信,说了?出来我这心里才能畅快了?!”
扶薇愣愣听着卫行舟的咆哮,看着他?洒泪。
她还?是摇头,声音微弱:“不可能……他?为什?么呢……阿斐不可能的……”
卫行舟转过头,抬起小臂用力去擦脸上的泪。他?压下哽咽的语调,再道:“公主是聪明人,您能想明白。”
他?大步往外走,不忍心再看此刻扶薇的神情。
帐内,蘸碧和灵沼面面相?觑。看着呆坐在那儿的扶薇,她们两个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可是她们能怎么劝?能怎么做?
过去了?许久,呆坐着的扶薇忽然掀开身上的被子,抬腿下床。
蘸碧和灵沼赶忙迎上去,一个帮她穿鞋,一个帮她披外衣。
扶薇急迫地往外走,灵沼刚披在她身上的外衣落了?地。灵沼捡起披风,跟着蘸碧一块儿追出去。
边地阴寒,扶薇刚出去,迎面吹来一股寒风。花影惊讶迎上去:“主……”
“带我去见段斐。”
扶薇穿过一座座驻扎的军营,快步奔向段斐所在的军帐。
段斐正趴在军中狭窄的小床上,闷闷不乐,听见有人掀帐帘,阴着脸回头望去,看见是扶薇,他?的脸上立刻雨过天?晴,欢喜笑起来。
“阿姐!你怎么过来了?!”他?开心地起身迎上扶薇。立在扶薇身前,段斐敏锐地觉察出她的脸色很?不对劲。
扶薇在看见段斐的那一刻,脑子里想到了?很?多小时候的情景。
她抬步往前走,乏力地坐在椅子上。她声音很?轻:“你不想我嫁给卫行舟,可以与我好好说。”
段斐眸色转变,突然警惕起来,他?盯着扶薇的表情,问:“卫行舟和阿姐说了?什?么?”
扶薇没有回答,她兀自说下去:“这些年遇到过几次谋害,每一次去调查幕后之?人时,总会把你摘出去。我从?不信你会害我。”
“他?果然告诉你了?。”段斐轻笑了?一声,“我就该把他?们父子都给宰了?!”
扶薇看着段斐,就像看一个陌生人。明明是她看着长大的弟弟,扶薇却在这一刻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段斐。
扶薇轻轻点头。“好。”她说,“你承认了?,也算诚实的好孩子。”
扶薇突然就笑了?。笑话?自己到这个时候了?,还?能是这样的态度对待段斐,还?能给他?找一点优点出来。
扶薇气势冲冲地赶过来,一路上吹着冷风想过若真是段斐,她该怎么做,会不会一剑刺死他??可真到了?这一刻,扶薇心里失望之?余,只剩解脱。
并且解脱之?感越来越多,最终只有解脱。
也好。她的家人本来就死绝了?,这最后一个家人失去便失去罢。
也好。她从?此之?后做事再也不用那么多顾虑,可以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去过她想过的人生了?。
这个长公主,她真的已经当得十分厌烦、万分疲乏了?。
本来还?有一句“珍重?”想说,可是扶薇也觉得没有必要说了?。她站起身,不再看段斐,平静地往外走。
将要彻底失去阿姐的恐惧淹着段斐。他?冲过去,挡在扶薇身前,死死抓住扶薇的手腕,连连摇头。
“阿姐,你没教我啊!你根本就没有教过我怎么去爱一个人!我不想你嫁给卫行舟有错吗?”
扶薇平静地看着他?,问:“得不到就要毁掉?”
“不不不……”段斐摇头,“我不想阿姐死。我、我只是不想阿姐再那样耀眼!我不想你每日垂帘听政被人谩骂,更不想那么多臭男人垂涎你的美色!如果……如果你只能待在屋子里就好了?……我的屋子里!”
“放手。”扶薇心力交瘁。
段斐不肯放手,双手用力地捏着扶薇的手腕。
帐帘忽然被人掀开。
扶薇抬眼,看向走进来的宿流峥。
宿流峥抬起一脚朝段斐踹过去,段斐吃痛,不得不松了?手,人也朝一侧甩过去。
扶薇被带得身形踉跄,蘸碧和灵沼赶忙扶住她。
宿流峥大步走进帐内,拿起桌上的一把匕首,朝段斐走过去,握住他?的衣领将他?拎起来,手中的匕首下一刻就要刺进他?的心脏。
“你能不能放了?他?。”扶薇轻声开口。
宿流峥诧异地回头,阴着脸盯着扶薇。
“你有病?”宿流峥直接开骂,“以前也没觉得你脑子不好使,玩什?么以德报怨?”
“不是以德报怨,只是偿还?恩情罢了?。”扶薇看着段斐。段斐的五官生得很?好,挑着父母的优点去相?像。看着段斐这张脸,有时候能让扶薇想起养父母。
“我和他?的姐弟情份尽了?。可他?父母把我养大恩重?如山。饶他?一命,算是为了?偿还?荣西?王夫妇的恩情。”言罢,扶薇又轻叹一声,她如今也没什?么资格要求宿流峥怎么做。
“听不听,随你的便吧。”扶薇抬步走出去。
扶薇走到外面,由着夹杂着风沙的寒风吹在她身上。很?冷,这可份冷意也让她觉得心里畅快些,要不然她快憋得喘不过气来。
远处山峦看不真切,近处风沙卷吹着又往远处去。
天?地浩瀚,扶薇抱臂立在风沙中。天?地越大,越衬得她的孤寂一人。
宿流峥钻出军帐,随手抓了?帐帘擦了?擦手上的血。他?环顾四望,看见扶薇的身影,一边脱下外衣,一边朝她走过去。
他?将外袍披在扶薇的身上。
扶薇回头看他?一眼,看见他?手上的血。只一眼,她又收回了?视线。
“他?没死,不过快了?。”宿流峥说,“要不你亲我一口,我就饶他?不死?”
“你想怎么做随你。”扶薇顿了?顿,“陛下。”
这一声“陛下”喊得扶薇别扭。她皱了?下眉,转过身去,不想看他?。
当日离开江南时,她将话?说得伤人。如今身份尊卑发?生了?转变,真是令扶薇头疼。
宿流峥突然问:“你走那天?对我哥说了?什?么?”
扶薇讶然回头望向他?,疑惑地审视着他?。她不觉得宿清焉现?在还?有演戏的必要。
宿流峥皱了?下眉,改口:“你那天?对我说了?什?么?对另外一个我。”
扶薇不可思?议地望着宿流峥,脑子里飞快地琢磨着。
宿流峥烦躁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暴躁地说:“要不然不会这么痛啊。”
“你……”扶薇失声。
他?好像不是骗了?她。怎么好像……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的样子?
宿流峥烦躁地说:“我哥好像被你气死了?。”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扶薇向后退了?半步。
宿流峥却突然蹲下来,双手抱头去忍受剧烈的头疼。
扶薇朝他?走过去,蹲在他?面前,蹙眉问:“你、你怎么了??”
宿流峥抬起脸,一双眼睛红得吓人。他?歪着头去看扶薇,拼命去想拼命去想,去想那段残缺的记忆。
“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熟悉,为什?么喜欢你,为什?么情绪要因为你而改变。”宿流峥声线沙哑,“因为另一个我爱着你。”
宿流峥摇头:“可是我不记得另一个我和你发?生的一切。”
扶薇怔怔听着。好半晌,她慢慢抬起手,想要触碰眼前人,却在碰到宿流峥之?前,她的手又僵在那里。
“你自己也不知?道吗……”扶薇喃喃,“宿清焉和宿流峥是一个人……你自己不知?道吗?这怎么可能……”
宿流峥沉默了?很?久,突然说:“我想变成宿清焉。”
“什?么?”扶薇听不懂。
扶薇急了?,她猛地起身,因站起身的动作太快而带来一阵眩晕。“宿流峥,你到底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宿流峥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就地盘腿坐下。他?点点头,认真道:“我努力说清楚。”
“我哥……十岁的时候被老虎吃了?。”
扶薇简直要被他?整懵了?。到底有没有宿清焉这个人?等等……扶薇突然想起一件事,若宿流峥当真就是先皇子,那确实应该还?有一个双生兄弟。她记得当年端静皇后生下一对双生子才半个多月,抱着一对皇子失足坠下壶江丧生。
扶薇在追问。
可是她不知?道那段记忆是宿流峥这十余年拼命想要忘记的事情。他?拼命地想要忘记,拼命到真的忘记了?十余年。
“我想去山里玩儿,我哥说不行,他?说危险。我一个人偷跑出去了?,我哥去找我。”宿流峥的脸色突然平静下来。他?闭上眼睛,慢慢陷入那场梦魇一样的回忆。
被风吹得狂舞的杂草鬼魅般重?新出现?在宿流峥的眼前。
凶悍的老虎将地面踩得震动,逐渐逼近。
哥哥将他?摁到杂草之?后,奋力在衣襟上撕下一块蒙住他?的眼睛。
“哥,你干什?么?”宿流峥惧怕地小声问。
“嘘——”哥哥同样压低声音,“你躲在这里,听见我让你跑的时候,转头就跑。不要回头,听懂了?吗?”
宿流峥抓住哥哥的手。
“我是兄长,你必须听我的话?。”
可是他?没有听话?。他?扯下了?蒙住眼睛的布条,黑暗之?后,他?第一眼看见地就是哥哥被老虎啃咬的画面。
哥哥甚至连那一声“跑”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宿流峥猛地睁开眼睛,黑色的瞳仁中有黄.白相?间的虎纹。
扶薇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陪在他?身边。
“后来我娘病了?。”宿流峥声音越来越沙哑,“她时常发?烧,每次病糊涂了?就把我认做哥哥。”
“我学着哥哥的样子和她说话?,只有这样我娘才不会哭,会笑。”
“我娘只会对着哥哥笑。那我只能成为哥哥。”
扶薇慢慢听懂了?。一个十岁的孩子为了?让母亲从?丧子的悲痛中走出来,开始扮演他?的双生兄弟。可是他?哥哥的死,不仅是他?们母亲的创伤,更是宿流峥的创伤。
他?没有去治心里的血窟窿,就要努力去扮演自己的哥哥去治愈自己的母亲。
可在扮演哥哥的过程中,是不是一次又一次让他?去回忆那仿佛噩梦般的一天??
扮着、扮着,他?就真的坚信自己的哥哥还?活着。从?此陷入一分为二的精神状况。
“我娘说,她后来发?现?我变得不对劲,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想要纠正我。”宿流峥不大记得这些事情了?,只是转述母亲的话?,“她说每次纠正我,我都会发?烧昏厥陷入昏迷。后来她就陪我演了?下去。”
扶薇安静地听着,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那……你如今怎么清醒了??”扶薇问。
宿流峥转过脸,盯着扶薇,又问了?一遍:“你离开水竹县那天?到底跟我哥说了?什?么?”
“嗯?”
宿流峥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有些古怪的笑,他?说:“因为我哥死了?,所以我清醒了?。”
他?强调:“我没有另一个我的记忆。但?是我知?道你肯定欺负了?另一个我。”
他?再重?复:“你把我哥气死了?。”
四目相?对,扶薇望着宿流峥的眼睛。好半晌,她转过头,目视前方。寒风拂面,吹着她,将她的鬓发?吹得凌乱。
再也没有人会动作轻柔地为她掖好鬓发?。
扶薇曾无数次想,宿清焉当真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原来他?的完美,皆是因为宿清焉在宿流峥的心中是个完美的人,在扮演宿清焉的过程中,宿流峥演出一个完美的哥哥形象。
扶薇忽然笑了?。
怪不得她无数次觉得宿清焉完美得不像真人。
怪不得她觉得江南小镇与宿清焉的一切宛如一场瑰丽的梦。
宿清焉,本来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世间早无宿清焉。
“你哭什?么?”宿流峥问。
扶薇慢慢转过脸,望向宿流峥。她从?来不愿意人前落泪,即使曾经以为宿清焉坠崖死去时,她也只能借着那场大雨的遮掩落泪。
今朝望着宿流峥,她泪如雨下。
宿流峥就是宿清焉?
可是扶薇不这样认为。
扶薇突然之?间明白,她彻底失去了?宿清焉。
这世间比失去更痛的,莫过于失而复得后的彻底失去。那个美好的宛如一场美梦的宿郎,是真的不存在了?。
扶薇站起身,逆着风沙一步一步地走。
什?么都没有了?。
她失去了?段斐这个家人。
那个说着夫妻一体,要做她家人的宿清焉,也再也不存在了?。
“扶薇!”宿流峥站起身,追上她。
他?握住扶薇的手腕,将扶薇拽得转过身来。看着扶薇满面的泪水,宿流峥恼声:“你哭什?么?告诉我,你哭什?么啊?”
扶薇望着宿流峥的五官,从?他?的眉眼去回忆温润如玉的宿清焉。
她慢慢伸手,轻轻抚上宿流峥的五官轮廓,小心翼翼。
她又突然松了?手,怆然道:“你不是他?。”
宿流峥终于明白扶薇为什?么哭。
他?说:“你说什?么鬼话??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扶薇摇头,她想要转身,可是手腕被宿流峥紧紧地攥着,让她无法逃、无处可逃。
“陛下松手吧。”扶薇语气疏离。
宿流峥看着扶薇纤细单薄的身子挣扎着,似乎随时都能随风飘去的脆弱。他?心里一团火窝着,暴躁地握住扶薇的腰,直接将扶薇扛在了?肩上,扛着她往回走。
扶薇回过神来,赶忙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说:“宿流峥,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
不远处就是驻扎的军营,一座座军帐挨着,那么多的士兵看着。
扶薇向来讲究脸面,就这么被宿流峥扛回去像什?么样子。
她气急,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宿流峥的后背。
“宿流峥,你放我下来听见没有!”
宿流峥果然将扶薇放了?下来。扶薇还?没站稳,宿流峥突然钳制住她的腰身,俯下身来,吻上她的唇。
扶薇愕然睁大眼睛,满眼的不可思?议。
那么多人看着呢!
她奋力拍打?着宿流峥,想要挣脱他?。可她被宿流峥禁锢在怀里,这样拍打?的姿态反倒是更显出些异样的娇媚。
无数的眼睛忍了?又忍,还?是望过来。花影和秋火轻咳,警告地让他?们不准看。可他?们两个又忍不住好奇地望过去。
扶薇用力去咬宿流峥的舌头,终于挣开这个吻。
扶薇胸口起伏,生气地瞪着宿流峥。唇齿间有着带着甜味儿的血腥之?气。那是宿流峥的血。
宿流峥舔了?舔嘴上的血,笑了?一下。
“继续亲,或者被我扛回去。你选一个?”宿流峥摊了?摊手,认真地看着扶薇。
第054章
扶薇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 想?要给他一巴掌。可是看着宿流峥亮起来?的眼睛,扶薇的手僵在那里。
真是打也打不下去,放又放得不甘心。
扶薇拂袖摔放下手, 侧转过身去,不想?看他。
“不打了?”宿流峥笑?, “那你?选好了没?”
扶薇深深吸了口气。
天下?两条腿的人那么多, 怎么偏偏就是他成?了新帝?扶薇连一声令下?让人把他给绑了都再也做不到了。
她?无?奈蹙眉看他,问:“就不能有第三选项?宿流峥,我是麻袋吗你?要扛着我?”
“哦。”宿流峥点头,“是要抱着?”
他朝扶薇伸出?双手, 扶薇没理他, 但是也没再拒绝。宿流峥将扶薇抱起来?,抱在怀里掂了掂, 道:“好轻。”
扶薇没接话。她?将手搭在宿流峥的肩上,依偎靠着他的肩。
她?以为?自己这是被迫, 可当被宿流峥抱在怀里的时候, 熟悉的感?觉让她?身子微僵,紧接着整个心一瞬间卧在一汪静谧之中。
她?对这个身体是那么熟悉。
同一个身体啊。
扶薇近距离望着宿流峥。她?由着宿流峥抱着她?穿过一座座军帐,她?慢慢垂下?眼睛,安静地偎着他。
花影掀开帐帘,宿流峥弯腰将扶薇抱进帐中,把她?放在床上。军营里的床很简陋, 又窄又低,还很硬,幸好被蘸碧多铺了几层褥子。
扶薇坐在军床上, 宿流峥没坐,他在扶薇面前蹲着, 歪着头看她?,问:“你?就不能告诉我那天到底跟我说了什么?”
他心口又闷又痛,想?要求一个答案。
“告诉你?我玩够了,伤了你?的心。”扶薇声音冷淡,“陛下?,我这样没心没肺喜欢玩弄感?情的坏女人,实在不值得陛下?多费心。登基大典在即,还望陛下?早日?归京。至于我,希望陛下?高抬贵手,就在这里别过吧。”
扶薇已经不想?再回宫中,她?不想?再当长公主?,也不想?再忧心那么多事情,她?只想?寻一山水僻静处,开始崭新的人生篇章。
“你?当我傻啊。”宿流峥嗤笑?,“你?明明那么喜欢我。”
“谁喜欢你?了?”扶薇瞪他。
“另一个我。”
扶薇默了默,再否认:“别那么厚脸皮,我寻乐子罢了!不管是哪个你?,我都不喜欢!那天很多人在场,你?随便抓个人审问就知道我说过什么了!”
“你?说了些狠话,然后另外一个我信了?”宿流峥嘶了一声,“我不会?那么傻吧——”
“你?就是很喜欢我,因为?要去和亲所以说了狠心话?”
扶薇张了张嘴,语塞了半晌,闷声:“不要自作多情!”
她?气恼地转过脸去。
宿流峥蹲麻了腿,他站起身来?,问:“你?想?和我断了?”
“正是此意?,请陛下?成?全!”
宿流峥弯下?腰,双手捧着扶薇的脸,将她?的脸转过来?看着他。四目相对,宿流峥对扶薇无?声摆口型——“做梦。”
宿流峥嬉皮笑?脸一笑?,又瞬间收起笑?冷了脸。他低头睥着扶薇,用一种警告的语气说:“还有一件事,我不喜欢你?求人。”
“求我也不行。”
松开扶薇的脸之前,宿流峥用指背在扶薇的脸颊上抚了抚。
他重新换上轻松的语气,道:“当皇帝也有当皇帝的坏处,整天都要忙这个忙那个。”
宿流峥烦躁地皱了皱眉,说:“我出?去了,晚上会?回来?陪你?睡觉的。”
扶薇看着宿流峥转身往外走,抓起窄床床头的枕头朝他砸过去。枕头砸在宿流峥的背上。宿流峥也没回头,继续往外走。
蘸碧和灵沼从外面进来?,一个迎上扶薇,一个去捡地上的枕头。
蘸碧细细打量着扶薇的脸色,不知道说什么好。灵沼先开口,小声地说:“殿下?,日?后……怎么办呀?”
扶薇看见她?们两个皆是有些彷徨的样子。明明她?自己心里也没个主?意?,到这个时候了还是要拿出?主?子的架势来?,说:“怕什么?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灵沼笑?起来?,甜声:“那还是让秋火和花影顶着吧,他们两个在咱们几个之中长得最高!”
扶薇被她?逗乐了。蘸碧也弯了唇。
扶薇问:“段斐怎么样了?被宿流峥用刑了?还是砍了胳膊腿的?”
蘸碧和灵沼对视了一眼。蘸碧才吞吞吐吐地说:“陛下?……没有用刑,只是在他的脸上刻了两个字。”
灵沼在一旁小声补充:“混蛋……”
扶薇扶额。
片刻之后,扶薇再问:“梅姑同行吗?”
蘸碧点头,道:“刚刚忙着忘了说,殿下?您睡着的时候,她?曾过来?一趟,知道您睡着也没进来?打扰,便走了。”
扶薇略沉吟,让蘸碧引路,带她?去见梅姑。
梅姑一个人在军帐中,坐在窄床上,低头缝一件衣裳。
“好些了?”梅姑对扶薇笑?了一下?,又低下?头穿针。
扶薇迈进帐中望见她?,俯身行礼:“参见太后。”
梅姑穿针的动作顿了顿,眉宇间浮现几许嫌恶。她?说:“若你?不愿意?唤我母亲,喊我梅姑就行。”
扶薇诧异地望向?她?。
“过来?坐吧。”梅姑重新对她?和善地笑?起来?。
扶薇走过去,在梅姑身边坐下?,看向?她?手里正在缝的衣裳。
“你?有很多话想?问我吧?”梅姑问。
“已经听陛下?说过那件事了。”
“那件事?”梅姑道,“不过也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比如那天你?走之后,他昏迷了一个月,日?日?喊着你?的名字。”
梅姑叹了口气,轻声道:“喊的是薇薇。只清焉这样喊你?。那大概是清焉最后的弥留时了。”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不需要我了。”
不被需要,不必存在。
扶薇心里发堵,她?有些听不下?去了。
“我一直很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清焉和流峥的事情,又因为?一直隐瞒而?心存愧疚。可没想?到到了最后,是你?治好了流峥的病,让他从那场分裂的冗长梦境里醒过来?。”
扶薇明明对于宿清焉的彻底消亡痛彻心扉,偏偏还要说:“流峥总要醒过来?的。这样挺好的……”
梅姑看向?扶薇,抬手覆在扶薇的手背上,感?慨道:“虽然……清焉即是流峥,可是有时候我也会?恍惚,仿佛清焉还在我身边。”
扶薇心里难受,不想?再谈论宿清焉,谈论那场瑰丽的梦。她?转移了话题:“也许不该问,可我还是好奇您为?什么要带着两位皇子离开宫中?”
“我这次离宫前去见太上皇,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恒梅宫中。现在想?来?那宫殿的名字也是因为?您。若我没记错,太上皇六宫空悬,只一位端静皇后。甚至端静皇后出?事之后的二十余年?,后宫亦再无?进人。也正是因此,所以才会?在太上皇突发恶疾之后无?人继位,只能从宗族里挑选段斐继任。”
军帐内一片安静。
扶薇打破沉默:“是我多嘴冒昧了。”
“你?说的没错。这些都是真的,没有别的隐情。他待我确实很好。可是……”梅姑落寞地笑?笑?,“我嫁过两次,直到今日?也只承认第一次成?亲的人是我的夫君,我只有顾琳一个夫君。”
“可是……”扶薇不明白?。
“他是皇帝啊。”梅姑打断扶薇的话。
皇帝的身份和权势……扶薇隐隐猜到了什么。
“你?就当我铁石心肠,我心中没有的人,就算他把月亮摘下?来?给我,他也进不到我的心里。”
梅姑说得坚决。
扶薇迟疑了片刻,才问:“那顾琳呢?”
“死了。”梅姑叹息,“皇后在宫外怎么可以还有个夫君呢?他必然是要死的。”
可段琮之明明答应过她?放过顾琳。
这个骗子。
甚至,段琮之和顾琳年?少相交,金兰之义。
伴君如伴虎,大概就是这般。
顾家上上下?下?,除了当年?在外的顾琅,连主?带仆,百余人,一夜之间丧命。
就算段琮之将凤冠捧给她?,让她?独宠六宫。就算段琮之为?她?花尽心思百依百顺。梅姑永远都不可能接受他。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尊荣与宠爱被九五之尊捧给她?,她?也不稀罕。
待在段琮之身边的每一日?都是煎熬。
她?当然要逃。
“我不后悔逃走,但是我无?数次后悔带走清焉。”梅姑声线哽咽,“他生来?就是太子。若非我带走他,他自小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甚至如今已经成?为?天下?之主?。可我带走了他,害死了他……”
这些话闷在梅姑的心里,闷得整颗心都在痛。
扶薇见梅姑落了泪,递上帕子,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慰她?。
“清焉很乖的。”梅姑又哭又笑?,“他们兄弟两个自小就不一样,流峥爱哭爱闹,清焉却很少哭。我走的那天,他却头一次哭个不停,怎么哄都哄不好。只要我把他放下?,他就会?哭,把他抱起来?他立刻就不哭了……”
梅姑满腔自责。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还没满月。听说刚刚生完孩子,母爱会?让人变蠢。”梅姑苦笑?,“我真蠢。我应该更狠心些,执意?留下?清焉。甚至流峥也不该带走。”
可是这世上哪有后悔药?
梅姑无?数次地后悔逃走的时候将两个儿子带走。尤其是在宿清焉出?事之后,她?心里的自责更是难以排解。
扶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梅姑。她?设身处地地去想?若自己是梅姑会?怎么做?她?必然也是要逃走的,可她?应该不会?带走两个孩子。
不过她?没有孩子,她?没当过母亲,并不清楚母亲跟孩子的感?情,不敢妄下?定论。
扶薇安慰:“人活着,总要往前看。”
梅姑点点头,赞同:“所以我害死了清焉,不能再害流峥。让他回家去,回他父亲身边,让最好的大夫去医治他。”
医治?扶薇有些疑惑?医治什么?宿流峥不是已经清醒过来?了吗?
扶薇还没来?得及询问,宿流峥掀开帘子大步迈进来?。
梅姑侧过脸去,动作飞快地去抹脸上的眼泪。
宿流峥已经在帐外听了许久。
他走到梅姑面前,神情不愉:“我问你?过去的往事,你?只字不提,为?什么全讲给她?听?”
扶薇抬眼看他,断然没想?到这傻子第一句话会?问这个。扶薇顿时觉得无?语。
梅姑随口道:“你?早晚会?知道的。”
她?怎么说呢?那个人毕竟是他的父亲,梅姑不愿意?对儿子说他父亲的坏话。
宿流峥蹲下?来?,盯着母亲哭红的眼睛,道:“你?恨他?那我帮你?杀了他解气?”
“谁?杀谁?”梅姑心惊肉跳,“那个人是你?父亲!”
宿流峥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反问:“父亲为?什么就不能杀?”
梅姑半张着嘴,呆怔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扶薇望了宿流峥一眼,转过脸对梅姑说:“他的意?思是,在他心里您比他父亲重要得多。所以您不用自责,他没觉得跟您走后这些年?过得不好。”
宿流峥歪着头,眸色莫名地盯着扶薇。
梅姑看看扶薇,再看看宿流峥,眉头却仍旧是皱着的。那些心中的郁结,哪里是三言两语能够排解?错了就是错了,安慰不过是徒劳。
晚上,扶薇才明白?梅姑所说的要给宿流峥找最好的大夫是什么意?思。
宿流峥蜷缩在窄床上,痛苦地抱着头。他头痛欲裂,疼得龇牙咧嘴。
扶薇站在一旁,蹙眉看着,也不知道能帮他什么。
后来?宿流峥不头疼了,四仰八叉无?力地躺在窄床上。
扶薇瞧着他神色,知他头疾缓解,她?说:“陛下?想?在这歇着,那我去隔壁帐中。”
宿流峥斜着眼睛看她?。
扶薇转身,宿流峥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拽,将扶薇拽上床,让她?趴在他身上。
扶薇挣扎着想?起来?,宿流峥双臂抱着她?的腰身,不松手。
扶薇只好道:“这床太窄,睡不下?两个人的。”
“反正你?现在瘦成?了纸片,睡我身上给我当被子。”宿流峥闭上眼睛。
扶薇抬眼看向?宿流峥,见他脸色苍白?,是头痛后的虚弱乏力。扶薇望着他苍白?的脸色,没再说话,也没有拒绝,枕在他的怀里。
躺在宿流峥身上并不舒服,扶薇过去好久才慢慢睡着。她?刚睡着又被宿流峥的呓语吵醒。
“宿流峥?”扶薇挣了挣,想?要起身。可是宿流峥即使睡着了,也紧紧地禁锢着她?。
扶薇无?奈地瞧向?他。
不知宿流峥又做了什么梦,眉头紧锁,双唇轻动着喃喃自语。扶薇仔细去听,却什么都听不清。
扶薇一阵恍惚。
她?突然想?起来?宿清焉从来?不会?做梦。
因为?,宿清焉的存在本来?就是宿流峥的一场美梦。
腰间的力道让扶薇回过神,她?抬眸望去,见宿流峥已经醒了,正在扒她?身上的衣裳。
扶薇急了,立刻一边去摁宿流峥的手,一边压低声音说:“宿流峥你?别胡闹!这里的军帐,帐篷挨得近,外面全是人!”
“你?不叫不就行了。”
第055章
扶薇立刻伸手去捂宿流峥的嘴。她恨得?咬牙, 再次在心里感慨天下这么多人,怎么就他当了?皇帝?
宿流峥几下将扶薇的衣带解开?,她身上的衣裳敞开?着裹在身上。宿流峥伸手探到她衣裳里, 在她的腰身捏了?捏。
“太细了?,用力一摁就能?摁断。”宿流峥不大高兴地皱了皱眉。
他再看向扶薇的眉眼, 迟疑地问:“你能忍住不叫吗?”
他又?说:“我不想让别人听见?。”
扶薇紧抿着唇, 瞪着他,不回话。
“你应该是忍不住的。”宿流峥回忆了?一下,“你以前每次都叫。憋着不能?叫,应该也?怪难受的。”
“宿流峥, 我真想掐死你!”扶薇咬牙切齿。她用力去推宿流峥禁锢的手臂。
“松手!”
几个拉锯间, 瞧着她真生气了?。宿流峥这才有些不情愿地松了?手。
扶薇下了?床,低头整理着衣服。
宿流峥坐起来, 若有所思地看着扶薇,问:“我以后叫你什么?不能?再叫嫂嫂了?, 也?叫你薇薇?”
扶薇整理衣襟的手上动作一顿, 说:“不要这样叫我。”
明明是一个人,可又?不是一个人。若宿流峥这样叫她,会让扶薇分不清真实还是梦境。
可她想分清楚。
宿流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突然暴怒一声:“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扶薇吓了?一跳。她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再转回头望向他,质问:“你喊什么?”
宿流峥沉默了?一会儿, 才烦闷地开?口:“以前在水竹县,不管我是宿清焉还是宿流峥,你都高兴和我睡觉。你现在不肯让我碰了?, 我烦。”
“你现在是皇帝了?。等回了?宫,很快就会充盈后宫, 到时候有很多美?人陪着你。”
“你可别恶心我!”宿流峥脱口而?出。
扶薇愕然望向他,瞧他这神情,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这可真是有趣,又?令人犯愁。
扶薇本来早已?放下了?长公主的身份,也?不想再管国事。可是瞧着宿流峥这样,还是忍不住担忧起来,将国家交给他这样的人手中……靠谱吗?
“流峥,”扶薇不确定?地说,“你会好好管理国家的是不是?”
宿流峥摇头:“不会。”
扶薇:……
扶薇说:“你可以信任李拓,你父皇也?会帮你。”
“你不帮我?”宿流峥问。
“我累了?。”扶薇垂下眼睛,“什么都不想管了?,而?且我也?能?力有限,实在不想强撑了?。”
宿流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他点点头,道?:“皇帝不就是一个随心所欲。我先把李拓杀了?,再把恒梅宫的老皇帝给宰了?。”
扶薇愕然看向他,气急:“宿流峥!”
宿流峥扬起嘴角,对她笑。
“你这样和段斐有什么区别!”扶薇甚至觉得?宿流峥比段斐更像一个昏君,因为宿流峥会更狠。
“当然有区别。”宿流峥道?,“我又?不会给你下毒。”
扶薇一想到段斐给她下毒,神情不由?一黯。一腔真心实意?被辜负被践踏,实在是太痛了?。
“也?不一定?。”宿流峥漆黑的瞳仁晃动着,浮现兴奋的神色。他盯着扶薇,笑言:“春.药算毒.药吗?听说有一种春.药会让人很爽。等我找到了?,我们一起吃?”
扶薇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说:“流峥,你不要胡闹了?。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一个国家的安危都在你的肩上了?。不要这样,好不好?”
“好啊。”宿流峥立刻点头。
他又?用无辜的目光望着扶薇:“可是我不会啊。我又?没当过皇帝。”
扶薇:……
好半晌,扶薇平复了?心情:“已?经子时过半。你睡不睡?不睡我要睡了?。”
扶薇躺在窄床上,面朝床里侧,闭上眼睛。
宿流峥挤过来,在她身后去抱她。小床那样窄,也?幸好扶薇如今消瘦得?厉害,才躺得?下两个人。两个人挤在一起,密不可分。
扶薇体力不济,很快睡去。
幸好下半夜,她没有再被宿流峥吵醒。
当扶薇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半上午。宿流峥已?经不在帐内,唯有蘸碧安静坐在角落里打盹。
见?扶薇翻身醒来,蘸碧立刻起身迎上去。
“主子,您醒了?。”蘸碧将一杯温水递给她。
扶薇揉了?揉额角,问她什么时辰了?,得?知上午已?经过去大半,蹙眉问:“还没启程吗?”
不是应该很快启程回京,让宿流峥早日登基吗?
蘸碧摇摇头:“不清楚。我去问问?”
“算了?。”扶薇想了?想,“近日也?让下面的人都安分些,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不该问的事情也?不要打听。”
“嗯,好。”蘸碧道?,“今天上午卫小将军来过,知道?您睡着,没让我们叫醒您,只?让我转告您,他将段斐带走了?。”
扶薇喝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再喝一口水,她问:“卫行舟还说了?什么?可说过有没有禀告陛下?”
“没说。”蘸碧回禀,“卫小将军还说了?句要打仗了?。”
这话倒是不用卫行舟说。那日宿流峥出现毁了?两国的和亲,这一战必然要打起来。
宿流峥掀帘进?来,蘸碧立刻住了?口,她接过扶薇手里的杯子,悄声退出去。
宿流峥朝扶薇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身子一歪,直接躺在扶薇的腿上。
扶薇刚想推开?他,就听他说:“好累啊。”
扶薇欲要推他的手落下来,搭在他的肩上,垂眼看他,问:“干什么去了?,能?把你累着?”
“和一群大官儿议事。”
扶薇听着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有种奇怪的感觉。她点点头,“你以后每天早朝都要和一群大官儿议事。而?且你还要拿最后的主意?。”
“这一战要输。”宿流峥突然说。
扶薇心中一动,对他竟有刮目相看之感。他脑子里原来还有正事的?
扶薇忽然又?愣了?愣。
宿清焉会的,宿流峥都会。
宿清焉博览群书,不管是史典还是兵法。那么,宿流峥也?会那些啊。
她拧眉垂眼审视着枕在她腿上的宿流峥。一时之间又?迷惑了?,她到底要怎么区分这本该是一个人的两个人?
宿流峥伸手,在扶薇面前晃了?晃。
扶薇回过神,望着他问:“后悔了?吗?这一仗本不用打。”
宿流峥指了?指自己的嘴。
“嗯?什么意?思?”扶薇不懂其意?。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答案。”宿流峥一本正经道?。
扶薇:……
她使劲儿将枕在她腿上的宿流峥推开?,起身下床,不想理他了?。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衣披上,走出了?军帐。凉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舒爽的惬意?,心里也?跟着畅快了?些。
不远处,卫横正和另外?一个武将大步朝这边走过来。经过扶薇身边的时候,匆匆颔首行了?一礼,又?快步地经过她,去寻宿流峥。
扶薇转过身望去,远远看见?宿流峥走出了?军帐,立在门口。卫横正在向他禀告事情,宿流峥偶尔应一两句。
扶薇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在心里轻叹一声。
她心里开?始纠结犹豫,两个她在内心在争吵在斗争。
一个她无精打采地抱怨着自己太累了?,想要休息,想要远离过去的一切纷纷扬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着闲散生活。
另外?一个她却还穿着曾经长公主的宫装站在朝堂之上,大声说着不能?就这样走,新帝继位朝堂党派一片乱,边地又?有战火。岂能?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抛下一切?
可是她要以什么身份继续参与?甚至如今的扶薇已?然有些泄气,连识人之能?都没有,她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扶薇蹙眉望着远方的宿流峥,心中彷徨要不要随他回京。日后朝堂之上的事情,若是她劝说,宿流峥大概会听她几句。
可是扶薇也?会怕,怕自己若跟着宿流峥回京,伴在他身边,将会永远都走不出那个瑰丽的梦。
一队巡逻的侍卫从扶薇身边经过。七八个人的队伍动作整齐划一地往前走,最后一个士兵经过扶薇身边的时候,突然手腕一转,一把匕首抵在了?扶薇的脖子上。
“大胆!”花影立刻喝声,握住腰间的刀柄。
可是那个士兵手中的匕首已?经架在了?扶薇的脖子上,花影并不敢轻举妄动。
宿流峥脸色一瞬间冷了?下来,眸底翻着戾气,大步朝这边奔过来。
“有奸细——”
周围立刻有士兵反应过来,握着兵刃围上来。
“退后,你们都退后!”奸细劫持着扶薇,一步步往后退。
看着这些士兵并不后退,他手中的匕首往前一贴,扶薇的脖子上立刻浮现一道?血丝。
宿流峥盯着扶薇的脖子上的血痕,咬着牙下令:“退后。”
奸细劫持着扶薇向后退去。不多时,立刻有另外?几个混在军中的奸细驾马奔来接应。
他带着扶薇跳上马背,“驾”的一声,策马狂奔。
“弓箭。”宿流峥抬手。
立刻有人递上弓箭。
宿流峥将弓弦拉满,搭上长箭,他眯起一只?眼睛瞄准。长箭离弦朝着前方射去。
一个马背上的奸细立刻应声倒地。
劫持者扶薇的奸细被其他人护着。
宿流峥接二?连三地射箭,一个个奸细中箭摔下马去。只?剩下挟持着扶薇的那一个奸细。
扶薇回头望去,隔着风沙望向宿流峥。
挟持着扶薇的奸细额头上沁出冷汗,听着同伴一个个倒下,他知道?下一个中箭的就是自己。他可以死,但是一定?要完成?任务!
他咬了?咬牙,忽然向后仰躺,躺在马背上。
宿流峥手中的长箭即将离弦的前一刻,突然看见?那个男人躺下来,视线里只?有扶薇。他急急转了?方向,拼尽全力才让射出去的箭向一旁偏去。
长箭擦过扶薇的身边。
宿流峥长长舒了?口气。他的脸色已?然难看至极,抓起身边的一匹马,一跃而?上,策马追去。
“陛下!您不能?追去啊!”
“陛下,您不能?涉险啊!此时正是两国交战之际,您的安危十分重要……”
“陛下!”
宿流峥扬鞭,将挡路的人甩开?。
扶薇大概猜到了?是晋国的人劫持她,确切地说是耶律湖生。
耶律湖生劫持她做什么?作为两国交战的筹码?还是单纯只?是因为她悔婚的泄气?
扶薇宁愿是后者。
扶薇正思量着,听见?身后的马蹄声。宿流峥会派人追过来救她并不奇怪,她随意?地回头一瞥,却一眼看见?最前面的宿流峥。
扶薇愣了?一下。
他怎能?这么草率?此乃两国边境之地,适逢交战之际,他实在是不该以身涉险!
宿流峥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握着长弓。他看见?扶薇朝他望过来,他突然将握着马缰的手往上抬了?抬。
扶薇盯着他的动作,反应了?一下。她回过神,转过身去,双手握住马缰。
也?就是在扶薇握住马缰的同时,宿流峥松开?握着马缰的手,再次拉弓。这次他将两支长箭搭在弓弦之上。
两支长箭同时射出。
一支射中劫持扶薇的奸细的腿上,另外?一支射中马腿。
奸细吃痛,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握着马缰的手。而?马也?吃痛,受伤的腿弯下去。没有握着马缰的奸细立刻跌下马背。
他跌下马背的瞬间,宿流峥手中的箭再次射来,三箭齐发,将他钉在地上。
幸好扶薇早有准备牢牢握住了?马缰,马趔趄地奔跑着,扶薇被颠得?一晃一晃。她用力握紧马缰,尽力控制这匹马。
前方一棵横着生长的老树挡着去路,可受了?伤又?受了?惊的马仿佛看不见?,并不知道?躲避。
眼看着就要撞到又?粗又?壮的树干上,扶薇将心一横,松开?马缰,准备跳下。
然而?她刚松开?马缰,还没跳马,腰身已?经被勒住。
熟悉的味道?与气息,让扶薇瞬间心安。
宿流峥抱着扶薇跃身,跳下发狂的马,两人晃了?两下,才站稳。
扶薇长长舒了?口气,然后就听见?前方隐隐有马蹄声。
隔着这一片树林,隐约可以看见?晋国的军队。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跑了?这么远。
“我们快回去,此地不能?久留。”扶薇回头望向宿流峥,撞上他充满戾气的眼。
宿流峥低着头,发红的眼睛盯着扶薇的脖子。她纤细的雪颈之上,那道?血痕十分刺眼。
宿流峥伸手,指腹抹过扶薇脖子上的伤口,将鲜血粘在指腹上。他舔了?舔指腹上沾到的鲜血,血的腥甜让他体内暴躁的分子狂热地跳跃起来。
“带她回去。”宿流峥对赶过来的花影、秋火等人说。
他扔了?手里的长弓,拿走了?秋火腰间的佩剑。
看着宿流峥转身,扶薇追问:“你去哪儿?快和我回去!”
宿流峥大步往前走,头也?没回。
扶薇拧眉。
她错了?,宿流峥根本不听她的话!
“主子,我们先回去吧?”花影道?。
扶薇略一沉吟,她留在这里一点用处也?没有,若是再遇到晋国的人被擒,反倒成?了?累赘。她立刻点头,跟着花影他们一行人回去。
卫横等将士亦得?了?消息追过来,不见?宿流峥,立刻向扶薇询问。
扶薇也?答不上来。
“可能?……去找耶律湖生了?。”扶薇叹了?口气。
众将士一片哗然。
扶薇回到帐中,拧眉坐在长凳上,目光虚掷,正失神。
蘸碧拿了?帕子给她擦净脖子上的血迹,又?小心翼翼地给她上了?药。
“主子,疼不疼?”蘸碧询问。
扶薇无心回答。
外?面一有动静,她便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
可宿流峥始终没回来。
蘸碧瞧着扶薇担心,劝慰:“花影派人在前面盯着了?,陛下回来会立刻过来禀话的。”
扶薇也?明白,可是做不到不担心。宿流峥怎么可以这般做事不计后果呢?实在是让人无奈。扶薇又?在帐中坐了?一会儿,还是不安心,带着花影和秋火走出军帐,朝西望去。
这次,花影和秋火离得?她很近,势必不会再让任何?人靠近她。
天色逐渐暗下去,柔和的夕阳即将藏身到群山之后时,扶薇看见?了?宿流峥的身影。
他踩着夕阳最后一抹绚灿的光辉归来。
扶薇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到实处。
周围许多将士迎上去,可扶薇没有动,一直站在原处望着他。
宿流峥没理会迎上来的这些人,大步朝扶薇走过去。
离得?近了?,扶薇看清了?宿流峥脸上、身上的鲜血。他手里拎着个不停滴血的东西。
宿流峥走到扶薇面前,弯下腰将手里拎了?一路的东西放好,工工整整地摆正。
扶薇看清了?,周围众人亦看清了?。
那个一直滴血的东西,是耶律湖生的人头。
扶薇慢慢抬眼,看向宿流峥。
宿流峥扯起一侧的唇角,染血的脸庞浮现狂傲不羁的笑,他望着扶薇张开?双臂,说:“犒赏我。”
第056章
扶薇转身就走。
“扶薇!”宿流峥大声喊她。
然而扶薇并没有理?会他, 脚步不停往帐中去。她站在这儿等了很久,已经很累了,现在只想回?去坐着?歇一歇。
众人清清楚楚地看见宿流峥的?脸色阴沉下去。他本就染着鲜血的脸上泛着怒意?, 更显出几分阴翳的?戾气。
众将士们面面相觑,眼神交流着?——
长公主胆子是不是太大了?段斐驾崩于宫中大火, 如今新帝继位, 扶薇还算长公主吗?
一个和皇家血脉没有半点关系的?昔日长公主,怎么敢这样落新帝的?面子?
就算是面捏的?人也有脾气,何况众人这几日瞧着?新帝不仅不是面捏的?性子,反而脾气暴躁行事狠辣。
这昔日的?长公主当真不怕被?新帝降罪?
看着?宿流峥大步朝扶薇追过去, 众人严重好奇心更浓——莫不是现在就要?给长公主降罪?至少?削掉那名不正言不顺的?长公主之职。
宿流峥冷着?脸大步走向扶薇的?帐篷, 甩开帐帘,迈步进去, 看向扶薇。
扶薇坐在窄床上,双手?捧着?一杯温水在小口小口地喝。
“扶薇!”宿流峥怒气腾腾。
扶薇抬眼望了他一眼, 淡淡道:“去把自己身上拾弄干净。”
宿流峥卡在喉咙里?的?话就这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血, 皱了皱眉。
不过宿流峥并没有出去。
他大步朝扶薇走过去,拉着?一旁的?竹椅到扶薇面前,大大咧咧地坐下,理?所应当地说:“你给我弄干净。”
扶薇静静看他一眼。忽然抬手?,将杯中的?温水朝宿流峥的?脸上泼去。
宿流峥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他“嘶”了一声, 身心舒爽地感慨:“要?是凉水就更爽了!”
扶薇无语地瞪他一眼,将手?里?的?帕子扔到他脸上去。
宿流峥根本不接,由着?帕子落在他腿上。他懒懒散散地靠着?椅背, 望着?扶薇。
水珠儿沿着?他的?脸颊慢慢滚落下去,一滴又一滴。
扶薇神情?肃然, 认真道:“宿流峥,我以前从未见过像你这么没脸没皮的?人。”
“那你得谢我。”宿流峥笑,“我让你见了世面!”
扶薇无语。
片刻后,她站起身来,拾起落在宿流峥腿上的?帕子,弯下腰给他擦拭脸上的?血迹。
宿流峥伸手?想要?抱住她的?细腰。
“别碰我!”扶薇嫌弃地皱眉,“你身上太脏——”
扶薇的?话还没说完,宿流峥结结实实地将扶薇抱在了怀里?。
扶薇默了默,继续给他擦脸。
将血污擦净,逐渐露出一张清隽好看的?面容来。扶薇望着?宿流峥的?眉宇之间,微微失神。
就当是他吧?就当是他失忆忘记了那段过往,他还是他。
宿流峥突然捏了捏扶薇的?屁股,说:“看你瘦得胸和屁股都变小了。”
他又捏了捏。
扶薇:……
她怎么可能把宿流峥和宿清焉当成一个人呢?二人简直天?差地别。她做不到自欺欺人。
扶薇掰开宿流峥抱在她身后的?手?,从他怀里?走出去,嫌弃地将沾着?血迹的?外?衣脱下来。
看着?她的?动作,宿流峥皱皱眉,也把自己身上弄脏的?外?衣脱下来。可是鲜血渗透了外?衣,他里?面雪色的?中衣也染了血。
宿流峥看了一眼,没再管。
眼看着?宿流峥张嘴,扶薇就知道他又要?说胡话,她赶忙先开口:“你在哪里?杀了耶律湖生?他不在主军营里??”
“不在。”宿流峥冷笑一声,再解释,“等着?奸细把你劫走,离开了主军营,在做接应。”
怪不得他能把耶律湖生给杀了。
扶薇想了想,说道:“耶律湖生一死?,那这一仗是必然要?不死?不休了。”
她有些忧心。
她挑眉看向宿流峥,问:“陛下有何主意??”
宿流峥摇头:“没有。”
他又说:“别这么叫我,不好听。”
“人人都要?叫你陛下,你还是早些习惯为好。”
宿流峥烦躁地反问:“你怎么不懂?正是因为人人都这么叫我,你才不能这么叫。”
扶薇柔唇微动,什么也没说,略微偏过脸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嘴嘟囔着?骂我傻子呢。”宿流峥翻了个白眼。
扶薇唇角勾出一丝笑来,点头:“挺有自知之明。”
宿流峥略低着?头掀起眼皮往上看扶薇,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受伤了。”
扶薇眸光轻轻转动望过来,宿流峥诚恳地补充一句:“真的?。”
他抬手?,随意?地指了下自己身后。
扶薇半信半疑朝他走过去,绕到他身后,果真见他身后的?衣裳破了,亦露出衣服里?面的?刀伤。此时伤口还在流血。
扶薇愕然:“你怎么不早说?”
进来这大半日,东拉西扯,连自己受伤了都不知道吗?
宿流峥侧过脸,欣赏着?扶薇生气的?表情?。
扶薇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将刚刚只是呢喃的?评价骂出口:“你就是个傻子!”
她起身走到一旁的?箱子里?,翻出伤药来,再快步走回?宿流峥身后,看着?他的?伤口,说:“把衣服脱了。”
宿流峥本来想说胳膊疼,不想自己脱,想让扶薇给他脱。可是瞧着?她的?脸色,宿流峥识趣地自己把上衣给脱了。
没了衣裳遮掩,将他后背的?伤口彻底展露出来,应该是被?刀刃砍伤,伤痕有两手?长,几乎横穿了整个脊背。两头伤口浅些,中间有些深。鲜血顺着?伤处不停地往下淌。
扶薇蹲下来,仔细给他处理?伤口。
宿流峥回?头看着?她,突然语气认真地叫她:“扶薇。”
扶薇拧着?眉抬眸望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一边上药一边问:“怎么了?”
“好疼啊。”宿流峥特别认真地说。
扶薇安慰:“上药的?时候会疼一些,过一会儿就不疼了。”
扶薇将药放下,伸手?去拿纱布。
她的?手?突然被?宿流峥捉住。
宿流峥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位置。他说:“这里?疼。”
扶薇惊讶地摸了摸。“没有伤啊,是受了内伤吗?我去喊太医过来。”
扶薇刚要?起身,宿流峥用力攥着?她,没让她走。
“你不心疼我,我自己心疼自己。所以心口疼。”宿流峥一字一顿语气真正地说完,突然又望着?扶薇哈哈大笑起来。
扶薇:……
她奋力推了宿流峥一下,宿流峥张开双臂,故意?顺势坐在竹椅向后倒去,结结实实躺在地上。
他后背的?伤!
宿流峥“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扶薇骂出来:“你有病啊!”
“宿流峥!你再发疯犯病要?死?要?活,我才懒得管你!”
宿流峥不说话,将手?递给扶薇。
扶薇气恼地瞪着?他,没伸手?去拉他。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
“疼。”宿流峥特别认真地说了一句。他又把抬着?递给扶薇的?手?收回?去,说:“算了,反正向来没人心疼我。”
“我就该去死?。当年死?了的?人就该是我。”
扶薇看着?宿流峥的?脸色阴沉下去,越来越不对劲。她赶忙去扶他。
不想他不配合。
“宿流峥,你自己起来,我拉不动你。”扶薇道。
宿流峥盯着?扶薇的?眼睛,重复:“当年死?了的?人就该是我,这样哥哥就活下来了。反正你也更喜欢哥哥。”
“我根本不认识你哥哥!”
宿流峥盯着?扶薇的?眼睛,忽然又笑了。握着?扶薇的?手?,坐起身来。
扶薇不懂他的?喜怒无常,忍着?心中些许无语和气恼,走到他身后,重新处理?他的?伤口。
扶薇仔细给宿流峥重新上药。她的?动作逐渐慢下来。
是啊,她根本不认识宿清焉。
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宿流峥而已。
扶薇郑重得出结论:“我真是眼瞎。”
“什么意?思?”宿流峥回?头看她。
扶薇在宿流峥的?后背上用力拍了一下,故意?让他疼。她站起身,重新回?到窄床边坐下,懒得理?他。
宿流峥懒洋洋地支起一条腿,望着?扶薇道:“我把耶律湖生杀了,真没有犒赏?”
“陛下这是莽撞行事、以身涉险,做事不计后果。”扶薇垂着?眼睛。
“可是我把耶律湖生杀了,把他脑袋拿回?来送你了诶!”
扶薇不知道他又闹什么。她无奈道:“宿流峥,你现在是天?子,你想要?什么有什么,没人可以犒赏你。”
“真的??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宿流峥漆黑的?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
他突然站起身,扑到扶薇身上。扶薇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宿流峥压在了窄床上。
扶薇睁大了眼睛,惊愕地望着?他。
“你可以犒赏我。只有你。”宿流峥捏住扶薇的?脸。“亲我。我要?你亲我。”
第057章
扶薇抿着唇, 抵抗着宿流峥的捏脸,尽量偏过脸去?,不看他。
拒绝之意过于明显。
“为什么?”宿流峥气愤地质问, “你到底为什么变了?明明是你招惹我是你主动的?!”
扶薇沉默着。
宿流峥眼底有?戾气在徘徊。心里?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开始难受。这种难受逼得他想杀人。
以前, 他知道扶薇喜欢哥哥。扶薇喜欢哥哥没?什么不好, 哥哥的?就是?他的?。开始的?时候他不贪心,只想与?哥哥共享。后来扶薇不再理他,他开始贪,他开始想要?得到比哥哥更多的?爱意。
他一边阴暗地想要?扶薇爱他比哥哥更多一些, 一边心怀对?哥哥的?愧疚。所谓愧疚, 这种情绪,他这一生只对?哥哥有?过。
没?有?人知道当他清醒过来, 知道扶薇一直喜欢的?人是?他,只有?他时, 他心里?的?畅快。
他不需要?再共享, 可以独占。
宿流峥欣喜若狂。
可是?扶薇为什么这样对?他?从始至终只有?他!他就是?宿清焉!
宿流峥纵使愤怒地想要?杀人,可是?他又不可能伤害扶薇。他深看了扶薇一眼,恼怒地松了手?,气冲冲大步走出去?军帐。
外面的?人看见宿流峥一脸愤怒,皆是?屏息。再看一眼他赤着上半身,众将士的?目光不由变得微妙了起来——陛下?在长公主的?帐中干了什么, 以至于?会光着身子出来?
众将士的?目光越来越微妙。
长公主的?貌美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陛下?不惜和晋国开战,也要?撕毁议和书, 将长公主带回来。看来陛下?这是?对?长公主有?意啊……
卫横皱着眉,直到宿流峥的?身影消失在他视线里?, 他才转头看向身边的?李拓,道:“李大人意下?如何?”
李拓挑眉:“和晋国早晚要?打起来,如今不过提前开战罢了。陛下?撕毁议和书,何尝不是?有?魄力?”
卫横干笑了两声,道:“李大人拍马屁拍错了地方,陛下?不在这里?!”
李拓也跟着笑,他说:“卫将军,你身为将帅,难道真的?心甘情愿一次次投城后退,将国土割给敌国?”
卫横脸上的?笑散了个干净。身为武将,没?有?人会希望战败,更何况是?割地退让的?耻辱。
李拓再道:“再过两日?顾琅会来军中。陛下?会命他为副将,辅佐卫将军。”
“哪个顾琅?”卫横愣住,疑惑地看向李拓。瞧着李拓脸上的?笑,卫横脸色变了。他脱口而出:“顾琅还活着?”
李拓沉吟片刻,颇为感慨地说:“只要?没?有?亲眼看见尸体?,又怎么能确定真的?死去??”
他说的?是?顾琅,又不仅仅是?顾琅,更是?在说端静皇后和宿流峥。
卫横突然叹了口气,道:“真是?可惜了。当年顾琳和顾琅,一文一武冠绝盛京。只是?……”
卫横很快反应过来,立刻住了口。有?些事即使过去?了很多年,也不该轻易提及。
可他还是?疑惑:“顾琅当真愿意为段氏卖命?”
段氏,那是?顾家满门的?血仇之敌。
李拓意味深长地说:“那你可以去?问一问陛下?。”
卫横立刻摇头。
虽然他是?武将,可是?面对?宿流峥的?时候也时常有?一种发怵的?感觉。算了算了,不得召,他才不会主动去?找宿流峥。
卫横正这般想着,立刻有?一个士兵从远处跑过来,禀话:“将军,陛下?让您过去?一趟!”
李拓拍了拍卫横的?肩,故意道:“瞧着陛下?从长公主帐中出来的?时候脸色不愉,卫将军面圣之时可要?说话谨慎,莫不要?触了眉头啊!”
“呵呵。”卫横干笑了两声,“多谢李大人好意提醒了!”
李拓目送卫横走远,他刚要?转身,又有?另外一个士兵朝他寻来——宿流峥也叫了他。
李拓挑眉,轻咳一声,朝宿流峥的?帐中走去?。
宿流峥召见他们,冷着脸要?让他们拿出迎敌对?策。他懒洋洋坐在上首,姿态虽悠闲,眼中却有?锋芒。
第二日?,顾琅便赶到了军中,与?卫横一同商议用兵布阵之道。
晋国那边,得知耶律湖生的?死讯,晋国皇帝大怒,军中士气大盛,势必要?给耶律湖生报仇。
接下?来的?日?子,扶薇每日?待在帐中,很少出去?,每日?傍晚花影会过来向她禀告外面的?军情。
自那日?之后,宿流峥没?有?再来找扶薇。他大多时候跟在顾琅身边,上阵杀敌时,勇猛狠辣,冲在最前面。
帝王御驾亲征最能鼓舞士气,一时之间军心大振,接连两次小的?胜仗之后,更是?将军心凝聚到最高处,一鼓作气乘胜追击。
一个月,前几个月失去?的?城池一一夺回。
军中的?几位将军之中有?人开始提议议和,毕竟晋国更为兵强马壮,若一直这样打下?去?,北段亦是?吃不消。
李拓亦提议休战,至少宿流峥应该尽快回京去?。他的?继位大典还未办,如今京中朝堂正是?乱的?时候,定然有?人趁乱在私下?搞小动作。
宿流峥答应。
第二日?班师回朝,而卫横和顾琅仍旧留在边地,随时待命。
议事结束,宿流峥坐在椅子里?,其他人齐齐起身向他行?礼,转身退出军帐。
李拓留在最后。
宿流峥掀起眼皮看他:“有?话说?”
“陛下?,”李拓恳切地说,“如今内忧外患,外患得到暂时缓解。内忧却更麻烦些,远不是?行?军打仗胜负轻易能定。朝中党派关系错综复杂,想要?厘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
宿流峥听得不耐烦,反问:“所以?”
李拓细细打量着宿流峥的?神情,试探着说:“陛下?天资过人,定然能将所有?麻烦迎刃而解。更何况……长公主对?朝臣党派知之甚多,可谓了如指掌。长公主在陛下?身边,当是?助力不少。”
这一个月,没?人跟宿流峥提到扶薇。突然听到李拓提到扶薇,宿流峥心中生出一种异样涌动来。
李拓将话提点到这里?,还欲再说什么,宿流峥突然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去?。独留李拓站在军帐内,半张嘴,口中含着还没?有?说完的?话。
宿流峥怕这些武将们议事时吵到扶薇,故意将议事的?帐篷安排得礼物远一点。
他穿过一座座军帐,奔到扶薇的?军帐前。他立在军帐门口,脚步顿了一下?,才掀开帐帘。
帐内,扶薇侧躺在窄床上,正睡着。
蘸碧和灵沼坐在角落里?做针线活,见宿流峥进来,二人齐齐起身屈膝行?礼。蘸碧再快步朝扶薇走过去?,想要?把她喊醒。
“出去?。”宿流峥道。
蘸碧迟疑了一下?,没?有?推醒扶薇,和灵沼悄声退下?。
宿流峥一步步走向扶薇,随着越来越靠近她,他心中那股涌动的?感觉越来越浓重。
他在窄床边缘坐下?,慢慢俯下?身,逐渐靠近扶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扶薇的?睡颜。
好香好香啊。
好想好想亲啊。
拂面的?气息让扶薇从浅眠中慢慢苏醒,她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宿流峥靠得极近的?面容。
扶薇恍惚了一下?,一时间分不清身在何处,今朝又是?何年。
扶薇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攀着宿流峥的?肩。
宿流峥的?眼睛瞬间亮起来,盈着盛大的?兴奋和开怀。
扶薇又很快反应过来。
原来这里?是?军营,面前的?人是?宿流峥。
扶薇的?神色一黯,攀在宿流峥肩上的?手?,慢慢垂落。她的?手?还没?有?落下?,忽地被?宿流峥握住。
宿流峥突然直起身,亦将扶薇拉起来。他匆匆忙忙地给扶薇穿上鞋子,然后拉着她出门。
他走得那样快,扶薇被?他拽得踉踉跄跄。
扶薇皱着眉问:“宿流峥,你要?干什么?你要?带我去?哪儿?”
宿流峥吹了一个口哨,立刻有?马嘶声,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奔过来。
宿流峥握住扶薇的?细腰,将她放在马背上,他再跨坐在马背上,于?扶薇身后抱着她,手?臂穿过扶薇的?腰侧,去?握马缰。
一声“驾”,宿流峥调转马头,带着扶薇快马奔出军营。
卫横和顾琅听见响动从军帐中追出来。
“这……”卫横眉头紧锁,询问地看向顾琅,“边地危险,要?不要?派人跟着陛下??”
顾琅点头。
可是?卫横跑出去?跟着宿流峥的?人跟丢了。宿流峥若想快马甩开那些人,那些人自然追不上。
扶薇坐在马背上颠得五脏六腑都跟着晃动。她没?有?再追问宿流峥要?带她去?哪儿,反正早晚会知道。
“吁——”宿流峥突然勒住马缰,停了马。
扶薇环顾,周围一片空旷。
宿流峥烦躁地说:“让你的?人别再跟着了。”
扶薇回头看向他。
“用不着他们保护你!”宿流峥阴着脸,“他们跟着不方便!”
扶薇盯着宿流峥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她移开目光,回头望向空无一人的?身后,提声唤人。
秋火立刻现身。
“你带着人先回去?,不用跟着了。”
秋火诧异地看了扶薇一眼,立刻应声领命。
宿流峥这才重新驾马,带着扶薇又走了一会儿,穿进一大片树林。林子里?树木生得茂盛,不能快马,马速不得不降下?去?。
扶薇这才缓了缓,觉得身体?能好受些,好似颠错位的?五脏六腑又回到了原本的?地方。
又过两刻钟,终于?到了宿流峥的?目的?地。
扶薇望过去?,看见一座破败的?小木屋。
“打仗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这里?。”宿流峥跳下?马,朝扶薇伸出手?。
扶薇审视地看着他。
宿流峥将手?往前再递了递:“把手?给我。”
扶薇无奈地将手?递给他,下?了马,被?宿流峥牵着走进木屋里?。
小木屋瞧上去?荒芜了许久,墙壁和屋顶四处都有?蛛网。
木床上却铺了一件厚实的?披风,扶薇认得出来,这是?宿流峥的?披风。
上次宿流峥经过这里?的?时候,留在这里?的?。
扶薇定定看了一会儿,朝木床走过去?。她在床边坐下?,平静地看着宿流峥:“过来吧。”
宿流峥朝她走过去?,并没?有?坐,而是?立在她身边看着她。
“你还耽搁什么?难道要?我伺候陛下?宽衣不成?”扶薇有?些没?好气,“你不就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和我快活吗?既然到了地方,你还傻站着干什么?”
扶薇刚开口时语气还算平静,说到后来语气加重,带了怒。
宿流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他拉长了音,问:“一个月了,你还生气啊——”
扶薇抬眸看他,真心觉得这人奇怪极了。那日?明明是?他气冲冲地走了,如今倒是?翻过来说她生气气了一个月?
“不可理喻。”扶薇偏过脸去?。
宿流峥朝扶薇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他看见扶薇将双手?放在膝上,他便伸出双手?,将扶薇的?双手?握在了掌中。
“我怕再吵起来。”宿流峥皱眉,“我现在是?皇帝了,你要?是?再骂我打我,怪没?面子的?。”
扶薇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她无语至极,问:“我何时骂你打你了?”
宿流峥无辜地看着她。
扶薇抿唇,目光移开。
好吧,她确实不止一次地骂过他打过他。
扶薇垂下?眼睛,放缓了语气:“你现在是?皇帝了,我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对?你。毕竟我也不想担上欺君之——”
宿流峥握着扶薇的?手?用力打在他的?脸上,“啪”的?一声响亮的?巴掌声,生生截断了扶薇说了一半的?话。
扶薇蹙眉看着他。宿流峥却望着她嬉皮笑脸地笑起来。
扶薇想让宿流峥松手?,别再胡闹了,想来自己说什么他也不会听,她索性闭了嘴,沉默又无奈地看着他。
她真是?拿宿流峥没?有?一丁点的?办法。
宿流峥摸了摸扶薇的?手?,捧着她的?手?递到嘴边,吮咬了两下?她的?指背。
“我以前觉得哥哥的?东西便是?我的?东西。”宿流峥说。
“因为你潜意识里?知道你就是?他,你们本来就是?一个人。”扶薇垂下?眼睛。
“我脑子不清楚,分不清现实和幻觉。”宿流峥道,“那个时候我不懂为什么好喜欢好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到想把你吃到肚子里?去?。你打我骂我,也觉得身心舒爽。”
“大概因为你好看?又或者?潜意识里?觉得哥哥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让我没?有?多想。”
宿流峥歪着头看向扶薇。他脸上没?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反而认真起来。他说:“我当宿清焉的?时候,一定很喜欢很喜欢你。”
扶薇心中微动,眼睫也跟着颤动。
“可是?那不是?真实的?我。我当宿清焉的?时候,一定把自己的?情感束缚住了,没?有?好好喜欢你。所以当我变回我自己的?时候,才那么强烈地想要?靠近你,我会偷偷亲你、甚至听着你洗澡的?声音,拿着你的?帕子也能纾解到爽。”
扶薇愕然抬眼,怔声:“你说什么?你干了什么?”
“嗯?”宿流峥一脸无辜地望着扶薇,“那种事情不能告诉你吗?”
“但还是?真的?和你睡的?时候,更爽些。”
扶薇挣开被?他握着的?手?,双手?交叠着去?捂宿流峥的?嘴。
“闭嘴,听到了吗?”扶薇皱眉警告他,“不要?再胡言乱语了!”
四目相对?。宿流峥望着扶薇的?眼睛,认真点点头。
扶薇这才松了手?。
“你给我讲讲我当宿清焉的?时候,和你发生的?事情吧?”宿流峥道。
扶薇眼神一黯,低声:“没?有?故事。”
“怎么会没?有?故事?我那么喜欢你,你那么喜欢我,怎么可能没?有?故事?”
扶薇忽然觉得有?些心累。明明还是?那个人,可他不仅没?有?宿清焉的?记忆,又和宿清焉完全不一样。她困在那场宿流峥编织的?梦里?。梦网黏连,缠束着她。
“或者?跟我讲讲你和那个我在床上的?时候喜欢怎样?”宿流峥问。
他天真地想让扶薇更喜欢他一些,或许若他记得那些缺失的?记忆,扶薇就能更喜欢他了?
扶薇心烦意乱,她一点也不想提到宿清焉。
尤其望着宿流峥这张面孔,宿清焉温润含笑的?模样总是?在扶薇眼前晃来晃去?。
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啊。
“扶薇,你与?我说说吧。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我以后——”
扶薇打断他的?话:“要?不要?和我睡?要?的?话,闭上你的?嘴,把衣裳脱了到床上来。”
宿流峥眸色几经变幻,审视又疑惑地盯着扶薇。
扶薇解开自己的?衣带,将衣裳脱下?来,再将贴身的?小衣也褪下?来。她将小衣扔到宿流峥的?脸上,潋眸上挑,问他:“你上不上来?”
“上。”宿流峥将扔到他头脸上的?小衣拿下?来,他的?眼睛盯着,将小衣贴着鼻子用力嗅了嗅。
扶薇看着他的?动作轻笑了一声,道:“过来闻我不好吗?”
宿流峥将“闻”听成了“吻”。
他站起身,立刻扑了上去?。扶薇被?压在木床上,身下?是?宿流峥的?衣裳。他强势的?吻落下?来,搅弄得扶薇应承不下?。她被?动地承受着。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身体?。扶薇在这种熟悉里?慢慢闭上眼睛。
她纵着自己再沉醉于?那个梦一次。
扶薇磕磕绊绊地回应着宿流峥的?亲吻,无力搭在身侧的?手?抬起,去?拥抱他。
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沉迷于?那场梦,去?怀念那个本不存在的?人。可是?……
扶薇睁开眼睛,望着身上的?宿流峥。
虚虚实实,她该如何分清?
宿流峥忽然停住,抬起微红的?眼睛压着喘看向扶薇,他问:“你要?蒙住我的?眼睛吗?”
扶薇伸手?,指腹轻轻抚着他的?五官,慢慢摇头。
“那就好。”宿流峥低下?头去?,“蒙住眼睛很烦。”
蒙住眼睛就会错过最美的?风景。尤其是?当扶薇叫出声来时,宿流峥最喜欢近距离地去?看她脸上的?表情。美得让他整个心都跟着荡漾起来。
天黑了,宿流峥还没?有?带着扶薇回去?。
军营中的?几位将帅开始着急。顾琅瞧着时辰实在不早了,最后才开口派人去?找。
“陛下?回来了!”一个士兵小跑着回来禀话。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卫横感慨:“咱们这位天子还真是?年轻气盛肆意妄为啊。”
顾琅笑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卫横一眼。
这才哪到哪啊?
顾琅看着宿流峥长大,对?宿流峥的?行?事风格十分了解。这一个多月,宿流峥能安安生生地带着军营里?,规矩地只想着打仗的?事情,已经足够让顾琅惊奇万分了。
听见马蹄声,顾琅眯起眼睛循声望去?。他看见宿流峥骑马回来。和离开时以前,扶薇仍旧在他身前。只是?与?离开时不同的?是?,宿流峥身上的?外衣披在扶薇的?身上,甚至连扶薇的?面容也隐在他的?外衣里?。
卫横疑惑地问:“所以咱们陛下?失踪了几乎一整天,难道是?带着长公主出去?闲逛看风景去?了?”
另外一个长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的?副将咧着嘴笑:“卫将军,你还不如直接说陛下?是?带着长公主出去?谈情说爱去?了。”
帐内众人哄然而笑。
宿流峥骑马到了扶薇的?帐前,抱着扶薇下?马。蘸碧和灵沼迎上去?,却见扶薇被?宿流峥打横抱在怀里?。外衣遮着扶薇的?脸,让她们俩看不清扶薇的?神色,不由担心起来。
宿流峥抱着扶薇大步迈进帐中,直接将人放在窄床上。拿下?遮着扶薇头脸的?外衣,蘸碧和灵沼这才发现长公主睡着了。
她雪柔云软的?面靥浮着温柔的?红晕,宿流峥看在眼前,眼前浮想些画面,不由地心里?又跟着一漾。
他在窄床边坐下?,后知后觉蘸碧和灵沼还在帐篷里?。他瞬间冷着脸,回头瞪她们,压低声音训斥:“出去?!”
蘸碧和灵沼迟疑了一下?,只好悄声退下?去?。
帐内只他们两个人了,宿流峥的?脸上重新浮现笑容。他凑过去?,在扶薇的?脸上亲了一下?。
亲了一下?他觉得不够,他再亲一下?。
宿流峥还想再亲,却把将扶薇吵醒了。他止了心里?的?痒,心满意足地抱着扶薇挤在窄床上睡去?。
夜深人静,整个军营中只偶尔士兵巡逻的?脚步声。
一片黑暗里?,扶薇睁开眼睛,安静地望着身边的?宿流峥。她仔仔细细地去?看他的?五官,去?记住他的?模样。
扶薇本是?个冷静清醒之人。可近日?来,她十分困惑,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将对?宿清焉的?爱意,转移到宿流峥的?身上。纵使世间本无宿清焉,纵使宿流峥就是?宿清焉。
扶薇不会允许自己困在一场梦里?,也十分不喜这种迷茫的?状态。
她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七月初,宿流峥一行?回到了京城。大军出来那一日?,京中百姓全部从家中出来,挤在官道两边,想要?看一看他们的?新帝。
扶薇坐在马车里?,恍惚回到了熟悉的?京城。听着外面的?喧嚣,她抬眼望向坐在前面的?宿流峥,在心里?酝酿着归去?。
第058章
梅姑重?新踏进宫中, 看着熟悉的宫殿,驻足不前。这是她曾经拼命逃离的地方,再归来已是二十三年后。
宫人躬身引路, 将她带去住处。不是太后所居,而是她自己选的地方, 一个偏僻的小宫殿。
梅姑带的行李不多, 宫婢帮她收拾着东西,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宫阙。她恍惚间想起许多年前的自己,年轻却决绝的自己。
原先发誓再也不会回来, 没想到?如今换了种情景归来。梅姑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但愿宫里的太?医真的医治好宿流峥的头疾。
“太?后。”小宫婢俯身行礼,“太?上皇请您过?去一趟。”
梅姑眼里的神?色微微冷下去。
她迟疑了一会儿, 才去恒梅宫。不同于?段琮之以前宫殿的奢华气派,恒梅宫过?于?简陋。
梅姑缓步走向?段琮之, 隔着七八步的距离驻足望着他。曾经?的威严帝王如今困在轮椅上, 两鬓斑白,竟衰老至此。
段琮之眸色变了又变,神?色复杂地看着梅姑。好半晌,他尴尬地笑笑:“你还是那个样子,我却老得不成样子。”
梅姑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段琮之不甘心地问:“这些年你在外面过?得辛苦, 有没有后悔过??”
梅姑还是不说话。她静静看着面前的男人,这个曾经?毁了自己一切,令她畏惧的昔日帝王, 如今老态龙钟,再也不能威胁迫害她。
心里痛快吗?梅姑发现自己心里并十柒饿裙八幺四叭以6久刘.散广播剧小说漫.画都有哦没有多解气。她恍惚间想起很多年少时的旧事?, 她自小在段琮之身边做事?。那个时候段琮之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早早出宫建府。
梅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段琮之的时候,她那个时候才七八岁,没做好事?情?挨了婆子训斥躲在角落里哭。
段琮之朝她走来,十四五岁的年纪最是意气风发少年郎。他折了梅枝哄她别?哭。
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宿幺。”
“幺?这是什么名字?”段琮之笑起来。
梅姑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笑,连哭都?忘了。
梅姑没有名字,宿是姓,“幺”字不过?家中排行。
“以后就叫阿梅吧。”
她就连名字,都?是段琮之所起。从那日起,她被调到?段琮之的书房做事?。研磨、整理书架,摘最漂亮的花放进好看的瓶子里。
梅姑跑去厨房跟厨子学做糕点,变着花样给段琮之做四时点心。她的年少时光里,段琮之喜欢她做的糕点是她最快乐的事?情?之一。
段琮之读书乏了,也会教她读书识字。她学得快学得好,段琮之会笑着夸奖她。为了多看见他对自己笑,梅姑学什么都?努力,用尽了浑身解数。
他高高在上,她仰望着他。
“阿梅。”段琮之声音沙哑,哽咽问:“二十多年了,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梅姑从久远的思绪里回过?神?,冷漠地看着面前轮椅上的人。曾经?需要仰望的人,如今俯视着他的羸弱苍老。
她平静地说:“君夺臣妻是为大?忌,陛下如今皆是报应。”
段琮之额角跳了跳,他压着怒意,反驳:“你本来就属于?我!”
梅姑轻轻地笑了。
她还记得那一日,是段琮之的生辰。她花了心思给他做了一件衣裳,欢喜地捧给他、服侍他穿上。
“顾琳昨日对我直言,对你有意。”
梅姑手足无措地望着段琮之,怕他不高兴。
“我允了。”段琮之还像以前那样温润笑着,“我把你指给他了。”
段琮之争权夺位需要诸多助力,其中包括顾家的支持。
“需要支持时,将身边人毫不留情?地送出去笼络人心,称帝之后还想把你的东西要回去。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行。”梅姑顿了顿,“更何况,我不属于?你,我不属于?任何人。我有思想有心跳,我是活生生的人。”
段琮之盯着梅姑:“你冒死逃走,到?底是因为顾琳 ,还是因为你恨我?”
“因为我觉得你恶心。待在你身边的每一日都?不痛快。”梅姑垂眼睥着他。曾经?多年仰望的神?祇,早就跌进了泥里,她连瞥一眼也嫌弃。
梅姑转身离去。
“阿梅!”段琮之伸手想要去拉她。
可梅姑离得远,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脚步没有一瞬的停顿。
段琮之从轮椅上跌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昨晚下了雨,地面湿滑,脏泥弄了他一脸、一身。
宿流峥过?来的时候,段琮之还趴在地上。偌大?的宫殿,一个人也没有,年迈的昔日帝王倒在地上竟是无人扶。
跟在宿流峥身后的小太?监吓得满头大?汗,赶忙小跑着过?去,将段琮之扶起来,抖着手拿帕子去给段琮之擦脸。
段琮之胸口憋得难受。他大?口喘着气,缓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好受些。
抬眼看着面前的宿流峥,段琮之脸色尴尬。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多年后的父子重?逢,居然会是这样狼狈的模样。
他望着宿流峥,心里激动?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他仍然记得一双儿子出生时,自己抱着他们热泪盈眶的幸福感。
“你叫流峥?”段琮之笑起来,“你母亲给你起的名字不错。”
他又有些无措地解释:“当年你和你哥哥出生没多久就被你母亲带走了,我还没来得及给你们取名字。”
“段清焉、段流峥。”段琮之笑着连连点头,“很好的名字!”
宿流峥歪着头,瞧着面前的残疾老男人。这人就是自己生父?
“名字好?”宿流峥想了想,“我娘说,我爹原本打算给儿子取名清流。”
段琮之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
“你爹?”段琮之脸色泛白,咬牙盯着面前的宿流峥。
“顾琳。”宿流峥语气随意,“我娘说我爹叫顾琳。”
段琮之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开始发抖。
他确定宿清焉和宿流峥是自己的骨肉。可阿梅当真这样绝情??非要让他们的骨肉认顾琳为爹?
清流……
段琮之闭上眼睛。
梅姑与顾琳曾有过?一个孩子。可他怎么会准许那个孽种降生?那碗堕胎药是他亲自灌下去的。在那个孩子还没有出生的时候,顾琳就给其起了名字?
清流?
清焉,流峥。
哈。段琮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二十多年的寻找和思念到?底算什么?原来自己从始至终都?在阿梅和顾琳的故事?里充当一个恶人的角色。
“我来是想告诉你。”宿流峥又开口。
段琮之抬起眼睛看向?他。
“谢谢你让我捡了个皇帝当当。”宿流峥笑起来,“当皇帝确实很好玩。”
段琮之嘴角抽了抽,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面前这个与自己失散了二十多年的儿子,重?逢时对他并无半分爱戴与思念。
这是个陌生人。
宿流峥的感谢是发自内心。他鲜少这样感谢别?人。没办法,当皇帝的好处真的太?多了。他不亲自过?来跑一趟道谢,有些心中不安。
谢完了,宿流峥转身就走。
段琮之死死咬着牙,目送宿流峥走远,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段琮之才气得一口血吐出来。
他这些年的执意寻找到?底是为了什么?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弟弟,平南王!
宫里近日里十分忙碌,一方面是换了新皇帝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另一方面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登基大?典而忙碌,生怕出一丝差错。
寻常皇子继位,宫里的人都?对皇子有些了解。可宿流峥情?况不同,他是突然从宫外回来,宫里的宫人们对他一点也不了解,不由做事?更谨慎摸索着。
后来有人出了主意,宫里有些脸面的公?公?、嬷嬷们去了长青宫,求到?扶薇面前。
他们自然是不敢叨扰扶薇,只是若是得蘸碧、灵沼等人指点一二,也是好事?。
一时间,长青宫变得门庭若市起来。
与此同时,宫里也多了许多议论。他们都?说陛下在江南的时候和长公?主有过?那么一段,陛下不惜撕毁议和书也将和亲的长公?主抢回来。二人之事?悄悄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宿流峥第?一次上朝,下朝结束黑着脸往长青宫去。
他刚拐过?花园,就听?见前面假山旁的两个小太?监小声嘀咕着。
“长公?主貌美,将陛下迷得团团转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你说长公?主还能一直住在长青宫吗?”
“住着呗。说不定马上换个身份,成为陛下的妃子了呢。长公?主不仅运气好,还有些手段。不管是前一个皇帝还是现在的皇帝,她都?有办法攀上关系。”
“人家长得漂亮,从小就知道勾搭人。不管是养父还是弟弟,还是咱们的新陛下……”
两个小太?监捂嘴偷笑。
宿流峥放缓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他们两个身后。两个小太?监仍旧浑然不觉,笑嘻嘻地继续说着。
“要我说啊,这天?下就没有长公?主迷不倒的男人。甭管谁当皇帝,长公?主都?能攀上关系……她这衣服一脱……”
凉凉的冷意飘过?来,两个小太?监忽然觉得后颈一凉。他们两个反应慢半拍地同时回过?头去,猛地看见宿流峥放大?的面孔。
宿流峥扯起一侧的嘴角,对他们两个扯出一丝阴邪的寒笑。
“很好。”宿流峥笑,“很会说。”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陛下……”两个小太?监吓破了胆,跪地连连求饶。
宿流峥转过?头,朝着立在远处的宫人招了招手。宫人立刻过?来听?吩咐。
“拿两把剪子来。”宿流峥半眯着眼,亦藏不住眼里的寒气。
两把锋利的剪子立刻取过?来,宿流峥接过?剪子。他蹲下来,用剪子拍了拍两个小太?监的脸。
“最讨厌背后嘀咕的做派。编排一个女人,这嘴长了还不如没长。”宿流峥拉过?他们的手,亲自把两把剪子分别?递到?他们两个人的手中。
他命令:“用这把剪子,剪去对方的舌头,就饶你们不死。”
“陛下饶命啊!奴才知道错了!”两个小太?监抖着手握着剪子,连连磕头。
宿流峥站起身来,凉凉睥着他们,道:“再不开始,我可就要拿剪子一点一点把你们的脑袋剪下来。”
他语调又冷又坚决,断然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
消息很快传到?了长青宫。灵沼最喜欢第?一时间将打听?来的事?情?禀告扶薇。
扶薇轻点了下头,没说什么。她正摆弄着玉盒里的香料。忽地想起了什么,她抬眼看向?灵沼,问:“陛下怎么说的?”
“啊?”灵沼反应了一下,才仔细复述宿流峥说过?的话。
最讨厌背后编排,尤其是编排女子的浑话。
宿清焉也说过?类似的话。
扶薇恍惚间,想起曾经?在水竹县的茶肆里,宿清焉与说书先生讲道理的样子。
扶薇慢慢弯唇,唇角浮现些柔和的笑容来。
因为两个小太?监的插曲,宿流峥本来要来长青宫,也心情?不好地转身回了自己宫殿。因为他压不住脸上的怒气,又不想黑着张脸去见扶薇,这不是让她心烦吗?
她本来就够嫌弃他了,他不能再让她对他的嫌弃加深啊。
晚上,宿流峥才过?来找扶薇。
扶薇已经?沐浴过?后,慵懒偎在了床榻上,手里拿着卷书翻看着。天?气正是热的时候,窗户开了半扇,窗外花草的幽香被夜风吹进来。
不同于?江南黏糊的风,京都?夏日的夜风虽热,却没有那么黏湿腻人。
宿流峥大?步走进来。他怀里捧着个大?箱子。
他将大?箱子往扶薇身边的床榻上一放。瞧着他的动?作,扶薇就知道这箱子恐怕不轻。
“什么东西?”
宿流峥把箱子打开,一片琳琅亮晶晶立刻映入眼帘。他献宝似的说:“我在国库里挑了大?半日,好看的都?拿来给你!”
扶薇:……
“我不需要这样,还回去。”扶薇说。
宿流峥脸上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气恼地直起身来,目光沉沉地盯着扶薇。
扶薇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只好暂时哄着她,明日再让人将东西送回国库。她说:“把东西放下面去,把床褥弄脏了。”
“你要了?”
扶薇轻“嗯”了一声。
宿流峥这才开开心心地抱起箱子,他环顾左右,将其搬到?窗下架子旁。
扶薇拿着帕子,拂了拂床褥被箱子刚刚压过?的地方。帕子落了地,她一手撑在榻边,俯身去拾。
夏日轻薄的衣衫拢着她婀娜的身子,纤细的脊背与腰身在薄薄的衣料下若隐若现。随着她俯身的动?作,胸前春景一览无余地落入了宿流峥眼中。
扶薇捡起了帕子,宿流峥已经?奔到?了她身前,她的手腕被宿流峥握住,扶薇抬眸望去,望见宿流峥毫不遮掩被火烧着的眼睛。
扶薇默了默,没有去挣脱。她只是说:“关窗熄灯。”
宿流峥依言去做。他折身回到?床榻时,顺手扯下绑着床幔的布条,放下床幔。
床幔缓缓降落,布条却留在了宿流峥的手中。
宿流峥低头看着垂着掌中微漾的布条,鬼使神?差地没有将它?放开,而是用它?去绑扶薇的手。
扶薇愣了一下,蹙眉瞪他:“你干什么?”
“我想把你绑起来。”宿流峥脱口而出。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布条一道又一道地缠在扶薇的手腕上。
扶薇怔怔望着他。
扶薇忽然就想起那一次,宿清焉语气轻柔地问她可不可以将她绑起来。
扶薇望着宿流峥的面容,一阵恍惚。
她心里忽地生出遗憾来。那一日,宿清焉到?最后也没有绑她。扶薇自问自己真的了解宿清焉吗?那个风度翩翩永远没有负面的人,也会突然生出想要捆绑她的想法。宿清焉温润如玉的表现之下,她真的了解他的内里吗?
扶薇看着眼前的宿流峥。
宿清焉的内里,就在她眼前。
第059章
扶薇慢慢垂下眼睛, 看着自己被交叠捆绑起?来的手?腕。
宿流峥打了个结,忽又迟疑了。等下扶薇又要凶巴巴地骂他、打他,宿流峥甚至一瞬间的怀疑, 若扶薇执意不准,他还能坚持吗?他有那个志气?吗?
他抬眼去看?扶薇, 去细瞧她的神情。他甚至为了得偿所愿, 放柔了声音去央求:“我会有分寸,不会胡来的。”
扶薇轻“嗯”了一声。
宿流峥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他脑子里还有一点懵。扶薇居然同意了?
他试探着去解扶薇的衣服,扶薇神情淡淡亦不见厌烦和抵触。
宿流峥胆子打起?来, 将扶薇的脚腕也绑在了床柱上。
扶薇:……
扶薇欲言又止, 仍是默许了他。
她默许宿流峥的胡来,任由被他翻来覆去地折腾。扶薇有时望着他心?中一片困惑和茫然, 可是下一刻又被浪潮卷得?理?智散去,聚不了神。
扶薇放纵了宿流峥, 也放纵了自?己。让自?己跟着他于浪潮中晃漾。
长夜慢慢, 扶薇昏睡过?去。双手?被绑着,她动作别捏地趴在枕上睡去。
宿流峥解开缠绑在她手?腕上的布带,看?向?她的手?腕,惊见她皙白如雪的手?腕上被布条勒红了一道。
他明明绑的时候没有绑得?太紧啊!
宿流峥的视线再落在扶薇的身上。她纤柔似雪的锦缎玉.身之上,斑斑红痕,皆是他所留。
宿流峥看?着自?己的杰作, 突然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响在夜色里十分响亮。扶薇在睡梦中亦微惊地蹙了下眉,可疲乏让她没有睁开眼睛,继续睡去。
接下来的几日, 宿流峥白日去朝堂忙碌,到?了晚上夜夜宿在长青宫。
陛下的一举一动皆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宫里上上下下原先还因为扶薇身份今非昔比而有了轻怠。可如今陛下夜夜宿在长青宫,反倒是敲打了宫人,宫里的人哪里还敢怠慢?恨不得?变着花样哄着、供着扶薇。
“这几日都忙着什么??”扶薇问。
“认人。”宿流峥神情略显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大臣太多了,还都穿着一样的朝服,难记啊!”
扶薇纠正他:“朝中文武百官的朝服皆按照品阶设定,并非都穿得?一模一样。”
“反正都差不多。”宿流峥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而且几乎还都是老头。他们要是穿得?花花绿绿的,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那可就好记多了!”
宿流峥眼中光芒一闪,顿时有了个主意。
第二?天上朝时,他下令让所有朝臣明日起?不许穿朝服上朝,都要穿私服,且必须穿昨日在家中时穿的衣裳,连续穿七日。
下了朝,朝臣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议论着陛下这道旨意的深意。所谓君心?难测,陛下的任何一道命令都会让朝臣多想。
“陛下莫不是打算进行朝臣人员调动?意为暗示咱们,今日品阶未必是明日品阶。”
“或许陛下是想革新品阶制度,重新梳理?出一套官员品阶制度?”
“要我看?,陛下让咱们穿着常服上朝,何况不是在敲打咱们,不管现在身居几品,不管官大关小都是陛下的臣子,都该鞠躬尽瘁!”
“那为何让咱们穿昨日居家常服?莫不是想要看?看?咱们平日里生活是勤俭还是奢靡?”
“那明日……咱们是真的穿昨日衣裳还是换布衣上朝……?”
朝臣们一边议论着一边归家,到?了家里仍在冥思苦想,恐怕这一夜都睡得?不安稳。
他们万万想不到?,宿流峥只是想更方便地认人而已……
宿流峥一回京就开始捏着鼻子接手?朝政,可登基大典却是挑了黄道吉日,晚了些?时日。
御绣坊所有绣娘日夜赶制,为新帝裁了多套龙袍。
灵沼领了扶薇的命令,往御绣坊跑了一趟,让他们将做好的龙袍送到?长青宫里。
御绣坊的管事太监连连点头,送走了灵沼,管事太监在心?里感慨——流水的皇帝,铁打的长公主。
龙袍送到?长青宫,扶薇一件件仔细翻看?,又不厌其烦地让宿流峥一件件穿给他看?。
宿流峥已经?换了好几身,终于不耐烦地问:“不都一样?”
“看?来你不仅是不认人,而且是眼神不好。”扶薇又拿了一件龙袍递给他。
她挑眉:“不耐烦了?”
“没有。”宿流峥立刻接过?来,将龙袍换上。
换几件衣裳有什么?可不耐烦的?扶薇花心?思给他挑选,他高兴还来不及。
“怎么?样?”宿流峥换好了衣裳,屁颠屁颠地转了个身。
“衣裳是挺好的,就是没个皇帝的样子。”扶薇拿起?另外一件龙袍递给他,“选好了,就穿这个。”
又换?宿流峥把话咽下去,乖乖地换上。
扶薇走过?去,绕着他慢步走了一圈,将他袖口和后衣襟的褶皱抚平。她再打开桌子上的箱子,在里面仔细挑选玉佩。
这些?玉佩已经?是下面的人仔细挑选过?一轮了。扶薇虽然不太喜欢佩戴首饰,可她对金银玉石首饰的眼光很挑。她仔细挑选着,一会儿不满意地摇头,一会儿又将稍微满意的玉佩放在宿流峥的眼前比量着。
“就这个。”扶薇垂着眼睛,将一块雕着闲云孤鹤的上好玉佩戴在宿流峥的腰间。
宿流峥垂眼看?她,因为她对自?己的上心?,有些?不自?在。
扶薇这才想起?来问宿流峥他自?己喜不喜欢。她抬眸望向?他,问:“你觉得?如何?”
“好。”宿流峥连看?都没看?,嘴已经?比脑子快一步做了反应。
他又问:“都挑好了是不是?”
扶薇摇头,道:“不仅要戴玉佩,也要搭一个香囊才好。”
扶薇打开另外一个盒子,里面摆着几个绣娘精心?刺绣的香囊。
挑选香囊要简单许多,根据刚刚给宿流峥挑选的龙袍和玉佩,选一个颜色相宜的便是。
宿流峥问:“什么?时候你能给我绣一个香囊?”
扶薇抿了下唇,不想回答。她问:“明日的流程可都记下了?那么?重要的日子,可不要出差错。”
宿流峥板着脸不说话。
扶薇顿了顿,再道:“若是忘了哪一步也没什么?关系,会有人提醒你。而且你现在是皇帝,皇帝要有皇帝的气?度,也未必都要乖乖按照流程走。”
扶薇轻轻拍了怕宿流峥的胸口,提点:“拿出你的气?势来,不许让人看?清了去,听懂了没有?”
宿流峥想了想,说:“杀两?个人助助兴?”
扶薇伸手?,在他的嘴巴上轻轻拍了一下,蹙眉训斥:“不许胡说。日后行事严厉没有错,可不能太随心?所欲残害无辜的人。宿流峥,你记住没有?”
“哦。”宿流峥语气?随意,“记不住,你以后多说几次,才能记住。”
扶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好半晌,她转过?身去,轻声道:“随你。”
宿流峥往前迈出一步,从?扶薇的身后抱住她。他将下巴搭在扶薇的肩上,说:“你真的不陪我去?祭天好远啊 。要一整天都看?不见了。”
扶薇垂眼,看?着宿流峥握在她腰前的手?。在他的手?背上有一道疤,那是她用簪子划过?的痕迹。
扶薇有些?无奈地说:“我不给你药,你自?己不知道上药祛疤吗?”
“你划的,我要留纪念。”宿流峥说得?一本正经?。
扶薇伸手?,指腹轻轻抚着宿流峥手?背上的疤痕。她拉开宿流峥的手?,提声唤蘸碧进来,去拿去疤药。
宿流峥的手?刚被扶薇推开,他又重新抱住扶薇的腰身,丝毫不顾虑外人在。
“松开。”扶薇沉声。
宿流峥这才松了手?。
扶薇拿起?去疤药,在指腹上抹了一些?,轻轻涂在宿流峥的手?背上。她一边涂药,一边说:“这个药你放在身边,每日晚上都要涂抹一次。你以前用过?这个药,知道怎么?用的。”
“那每天晚上你给我涂。”宿流峥说。
扶薇不耐烦地将去疤药塞到?他手?里去,她皱眉瞪他:“我是你下人吗?”
宿流峥语塞。他摸了摸鼻子,将祛疤药好好收进袖中。
夜里,又是鸳鸯交颈绵缠半夜。柔和的床幔上映着容为一体的两?道影子。
扶薇先疲乏地睡去,宿流峥才睡着。
下半夜,扶薇悠悠转醒。她听着身后宿流峥匀称的呼吸,知他睡着了。她慢慢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将宿流峥搭在她身上的手?拿来。她动作缓慢地转身,面朝宿流峥,然后才动作轻柔地手?撑着床榻,支起?上半身,望向?宿流峥。
睡着了的宿流峥皱着眉头。
宿流峥似乎永远也睡不安稳。不管白日里是高兴还是暴躁,一到?了夜里,他睡着之后总是皱着眉。
明明已经?清醒过?来,可他似乎并没有从?小时候哥哥去世的事故里走出来。所以总是他白日里已经?清醒,夜里却仍旧困在那场噩梦之中。
扶薇慢慢抬手?,指腹轻轻抚着宿流峥的眉心?,将皱起?的没心?一点一点抚平。她的手?没有离开宿流峥,逐渐下移,轻轻抚着他的眉眼轮廓。
曾经?宿清焉刚刚坠崖的时候,扶薇曾让宿流峥当宿清焉的替身。如今得?知宿清焉和宿流峥本就是一个人,她又要如何去区分?
尤其是宿流峥安静下来的样子,熟悉得?让扶薇心?里又酸又软。
那种被困在虚实相隔之中什么?都看?不真切的感觉又来了,扶薇不喜欢这种不能双足踩在实地上的虚无、迷茫之感。
良久,扶薇俯下身来,将一个吻轻轻落在宿流峥的额头。
虽然你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可是我知道你和段斐不一样,你能好好地坐在龙椅之上,当个好皇帝,肩负起?九五之尊的责任。
第二?日一早,宿流峥早早起?来。他还是因为今日不能有扶薇作陪而不高兴。
宿流峥将情绪摆在脸上的时候,整个人都充满了戾气?,瞧上去实在有些?骇人。
伺候的小宫女小太监们皆是屏息,胆战心?惊。
扶薇拿过?小太监手?里的梳子,亲自?给宿流峥梳发。她说:“那么?远的路,你让我去,是想累得?我咳喘吐血吗?”
宿流峥一愣,说:“没有。没让你去。”
扶薇将宿流峥的长发绾起?,给他戴好玉冠。她俯下身来,脸颊几乎贴着宿流峥的脸侧,她从?铜镜望向?宿流峥,柔声:“陛下今日这样打扮起?来真是好看?得?紧。”
她偏过?脸去,在宿流峥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宿流峥被她亲懵了,目光甚至都跟着游晃。
扶薇捏捏他的耳朵尖,直起?身道:“去吧。”
宿流峥用指背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乖顺的起?身往外走。扶薇立在门口目送他离去,她垂下眼睛看?向?自?己的手?。
她以前总是喜欢去捏宿清焉的耳朵尖。
扶薇笑了一下。
今日登基大典,流程复杂,宿流峥要从?皇宫出发,绕着京城接受百姓跪拜瞻仰,而后到?祭天台祭拜先祖。
百姓夹道跪拜,一声声高呼着万岁。
高高的车鸾之上年轻的帝王目视前方一言不发,俊朗与冷傲是宿流峥留给京城百姓最初的印象。
林芷卉也在道路两?旁的百姓之中。她早已经?从?表哥祝明业口中得?知宿流峥就是太上皇早些?年前流落在外的皇子。
林芷卉唏嘘了好一阵子,一直没能接受这个事实。今日她跑出家门,远远地望着宿流峥,那种不真实感才逐渐消失。
天下居然这样小,流峥哥哥居然成了九五之尊。林芷卉在心?里感怀。
瞧着气?派的车队朝着祭天台远去,宿流峥高傲的身姿也逐渐消失在林芷卉的视线里。
林芷卉忽然心?中一动,涌出一抹涟漪。以前她和流峥哥哥身份差距很大,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她连向?父母表述自?己有那个心?都没有勇气?。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家里本来就希望她能进宫。
林芷卉的眼中慢慢洋溢出笑,她开始盼着选秀入宫那一日。未婚的新帝刚登基,封妃选秀必然很快会提上日程来!
林芷卉不奢望那高高在上的后位,只要能进宫陪在流峥哥哥身边,那就很好很好了!
林芷卉唇角的笑容压不住,又忘了一眼已经?远去的车队,开开心?心?地回家去。
整个登基大典对于宿流峥来说,确实枯燥乏味得?要命。可是这身衣裳是扶薇给他挑的,就连玉佩、香囊都是她仔细搭配。她那么?看?重今日隆重场合,宿流峥也没有轻怠。
更何况,大半日过?去了,宿流峥的脸上今晨被扶薇亲过?的地方还是酥酥麻麻。这种酥酥麻麻渡进他心?里,让他整个心?都跟着愉悦起?来。
终于熬到?了章程结束,回去的路上,宿流峥懒洋洋坐在马车里,伸手?出去,摘了一支枝头花,回去送给扶薇。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花,隔得?老远一眼看?见它,那么?夺目,就像扶薇一样。
回到?宫中,宿流峥连衣服也没换,直接捧着他摘下来拿了一路的花,奔向?长青宫。
长青宫还是和往常以前,安安静静的。
只两?个小太监在院子里扫落叶。见了宿流峥过?来,两?个小太监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跪地参拜。
宿流峥理?也没有理?他们,快步往扶薇的寝殿去。
“扶薇!”宿流峥捧着花儿,“我回来了!”
扶薇的寝殿空空荡荡的。
往常宿流峥过?来时,扶薇大多时候懒倦地偎在床头或美人榻一边。
而今日,她并不在这里。
宿流峥皱了下眉,转身往书房去。扶薇偶尔也会去书房读书、处理?事情。
书房里也空空荡荡。
宿流峥又找了几个地方,都没看?见扶薇的身影。
忽想起?扶薇近几日反常的主动,宿流峥的脸色瞬间冷下来。
手?中的花落了地,他眼中浮现阴邪之气?,冷声:“人都死光了?”
长青宫的宫人赶忙赶过?来,跪了一地。
“长公主呢?”宿流峥咬牙。
他令人将长青宫翻了个遍,也寻不到?扶薇,谁没瞧见她什么?时候离开长青宫,可她就是这样凭空消失了。
第060章
山间?日夜分明, 时间过得很快。扶薇坐在竹凳上,握着剪子修剪花草的枯枝。
灵沼蹲在她身边,看着她修剪花枝。灵沼感慨道:“昨儿个开得正好, 今儿个就?萎了呢。瞧着主子将这刚刚有?一点枯萎的花儿剪了,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最盛的花期过了, 自然就?要枯萎。未必让她枯在枝上。将它剪了, 枝头才能开出更好看的花来。”扶薇放下剪子,望着这一方小花园。
这地方?,是她三年前就给自己挑选的悠然之所。她这一路走来,一直不安稳, 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宫中戒备虽森严, 可她对皇宫了如指掌。那些宫人巡逻调配的时间?,甚至都是她当?初拟定。
她想?从宫中逃出来, 简直毫无难度。
蘸碧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捧着一个木杯。她将温水递给?扶薇。
扶薇接过来, 习惯性地想?喝, 只抿了一小口,又放下。她半眯着眼?睛,视线从近处的小花园越到远处的群山。
今天早上一层雾蒙蒙的小雨下过,如今虽然早就?雨停。远处群山之上仿佛还拢着层雾气。瞧上去?,为本就?秀丽的山景再添了几分缥缈的仙境写意。
扶薇深深吸了一口气,鼻息间?都是山水自然的清新, 使得她身体一阵舒适,心里?也跟着怡然许多?。
灵沼说:“今天早上我去?荷花池那边,瞧着荷花要开呢!”
扶薇心情不错, 听了灵沼的话?来了兴致,起身往竹屋后面的荷花池去?。
在竹屋的后面, 本来是一个对弈品茶的雅亭。扶薇令人将其改了,修建了一座小小的莲花池,原先的雅亭修得小一些,往后挪了挪。
扶薇走到莲花池旁,一眼?看见一对粉色的菡萏在铺满水池的碧叶间?随风轻晃。
扶薇欣赏着这株将要绽放的并蒂莲,许久之后,她有?些乏了,转身想?要回?去?休息。她刚迈出两步,心里?莫名有?一种预感,迫使她回?头。
扶薇下意识地回?头望去?,亲眼?目睹那一株并蒂莲的两个花苞其中一下子绽放。
扶薇怔了一下。
她以前总是很忙,哪里?有?时间?等一支花开?亲眼?目睹花瓣从花苞里?绽出来的感受居然这样奇妙。
扶薇的唇边浮现柔和的浅笑,她欣赏着初绽的荷花良久,视线慢慢挪到另外那个花苞上。
花开并蒂,一朵花开,对另外一朵的花开就?变得格外企盼。
扶薇也没急着回?去?,让灵沼去?书房给?她抱了琴过来,放在雅亭里?。
扶薇一手提裙,抬步迈上几节石阶走进雅亭里?,在琴后坐下。
她将手搭在琴弦上,琴弦立刻出发闷闷的音。扶薇也没调音,随手拨着琴弦,弹出并不精湛只是随心的调子。曲调轻快悠长。
扶薇一边漫不经心地抚琴,一边望着荷花池里?的那株并蒂莲。
有?琴音相伴,又有?清新的山风相拂,等花开变得不再枯燥无趣。
湿潮的风吹过水面,吹动满池碧叶轻轻地浮晃。刚刚绽放的荷花迎着暖阳招摇生长,又或者是它听懂了扶薇的琴曲,花瓣跟着起舞。它轻轻的晃,花瓣碰到并蒂的花苞。在它碰过来的那一瞬间?,不肯绽放的花苞终于迎着风舒展开。
两朵荷花相互挤挨着,亲密无间?地相抚相亲。
扶薇的手慢慢搭在琴弦上,曲子在长长的尾音里?划上了句号。
扶薇收回?视线,起身离开雅亭,回?到竹屋。
蘸碧想?要跟上去?,灵沼拽了拽她的衣角,小声问:“要再从外面植些并蒂莲过来吗?”
蘸碧想?了想?,点头说好。
只要是扶薇感兴趣的事儿,她们总会想?法子捧给?扶薇。
灵沼走的时候还念叨着:“如果主子对哪件吃的东西能这么有?兴致就?好了……”
灵沼从前山的山涧溪流旁,寻找了很久。那儿开了许多?荷花,可没有?一株是并蒂。并蒂莲本就?少见,并不是随便想?找就?能找到。
确定这地方?没有?,灵沼只好放弃,想?起下次让秋火下山的时候带回?来些。人共培养出来的并蒂莲总是会比野生的多?些。
“灵沼姑娘!”
灵沼回?头,杏眼?弯起来:“是林公子呀。”
林雪真快步踩着石头踏过溪流,走到灵沼面前。他将背上的竹篓解下来给?灵沼看,说:“这些花种在花园里?一定更好看!”
灵沼眼?睛一亮,夸赞:“长得真好!你从哪儿找来的呀?”
林雪真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我自小生活在山林里?,本来就?对这些东西熟悉。”
“这个是什么花儿?好好看,好养吗?”灵沼虚心询问。
林雪真仔细给?她一一介绍。
两个人一边闲聊着花草,一边往竹屋去?。
林雪真看见坐在秋千里?的扶薇时,脚步微顿,脸上的神色也微微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主子,林公子送花来啦!”灵沼禀话?。
扶薇抬眸望向他,林雪真回?过神,立刻说:“你上次说花园里?的花草种类有?些少,我给?你采摘了些。你瞧着可有?喜欢的,我下次再给?你摘。”
“有?劳林公子了。”扶薇嫣然一笑,从秋千上起身。裙尾从秋千上落下,秋千在她起身后慢悠悠地晃了两晃。
林雪真望着一下又一下晃动着的秋千,直到它归于安静,他才收回?目光,看向扶薇。
扶薇已经走到近处,蹲在那儿翻看竹篓里?的花草。灵沼笑嘻嘻地夸着花儿好看。扶薇也附和,她眉眼?含着柔笑,和灵沼探讨着要将这些花儿栽种到哪里?更合适。
主仆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望着竹篓里?的花草,一会儿指向还在修建中的花园。
“瞧我们说得起劲,倒是忘了请林公子坐。实在失礼。”扶薇站起身来,让灵沼去?端来清茶。
她邀林雪真在花园里?的石桌旁坐下。“新摘的茶,林公子尝尝看。”
“多?谢。”林雪真道了谢,目光落在石桌上的香料。
——先前扶薇曾坐在这儿摆弄香料。
扶薇看了林雪真一眼?,一边将散放在石桌上的香料逐个收进玉盒里?,一边说:“这些花儿开着的时候能怡人,等将谢时研成?香料,可谓是身前身后都有?大用处了。”
林雪真看着玉盒里?的精致香料,笑着说:“您做出来的香料一定很好。”
扶薇笑笑,没有?自谦。
茶水端上来了,林雪真仔细地品尝着。而扶薇面前仍旧只摆了一杯温水。
扶薇看着面前的林雪真。
遇见林雪真是个意外。那是她刚到这儿不久,有?一日带着花影在山里?都得远了些,偶然遇见了他。
本来是个人迹罕至的山涧,没想?到还能遇到人,扶薇不由警惕起来。后来她令人仔细去?打探,发现林雪真跟着父母生活在深山中许多?年,他的家人都是猎户,唯有?他是个读书人。不过因为家里?都是以打猎为生,他既没有?下山去?过学?堂,更没有?请过先生,都是自学?罢了。幸好家里?人也支持他读书,打猎换来钱财买了书给?他读习。
他如今正是读书的关键时刻,要去?参加不久之后的科举。
扶薇执政久了有?些习惯改不了很是爱惜人才。她不知道一个猎户之子凭借自学?能学?到什么程度,但瞧着他彬彬有?礼谈吐也不俗,倒是有?些另眼?相看。
扶薇开口,声音缓慢:“花草各有?各的好,不说那些名卉,即使是山石夹缝里?生长出来的野花也有?它的美丽。林公子不必费心为我寻那么多?花草过来,眼?下正该是好好研习为科举做准备的时候。”
林雪真一怔,下意识地说:“您说得对。”片刻之后,他又皱了眉,眉宇之间?浮现几许郁色,道:“只是科举能不能如期举行?还是未知数……”
扶薇挑眉。
科举一途,是广纳贤才的最重要途径,是国之要事,怎么会不能如期举行??
“林公子何出此言?”扶薇追问。
“陛下不见了。”林雪真叹了口气。
扶薇愣住,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陛下不见了。”林雪真重复,“前几日下山采买才听说陛下失踪许久,如今朝中无主,早朝已经废弃多?日。陛下不在,长……长公主也不在,眼?下一堆事情无人处理,学?子们都说这一届的科举恐怕要暂停了。唉。”
林雪真重重叹了口气。
对于寒窗苦读的学?子来说,落榜是伤心事,可因为客观原因不能去?参加考试更是无法言说之痛啊。
扶薇抬起眼?睛,看向灵沼。
灵沼愣愣的,表示不知情。
这也不能怪下面的人没能及时将消息告诉扶薇。自搬来这里?,扶薇为了不暴露行?踪,必然要求所有?人全藏身在山中安分待着,不可下山。等过一段,过了这段风头,才能下山去?。
这才一个月,山外就?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朝臣没拦着他?梅姑也没能拦住他胡闹吗?
扶薇的眉头慢慢蹙起。清闲慵散了一个月,突然就?砸给?她这么一个大难题?
林雪真走了之后,灵沼向扶薇请示要不要派人下山去?打听消息。
扶薇犹豫了很久,终是因不愿意看见朝堂乱成?一锅粥,才同意让花影悄悄溜下山去?打听消息。
过了三日,第四天的中午,花影才风尘仆仆地回?来。
消息确切,宿流峥确实自半个月前就?不见了。起先宫里?还瞒着,只说新帝身体抱恙,时日久了,瞒不住了,众人这才知道陛下早就?失踪了。
扶薇犯难地扶额。
她问:“那如今宫中谁管事?太上皇重新理政了吗?”
“没有?。”花影道,“太上皇又病重了,他让李拓暂时朝里?朝政。不过李拓离京那么多?年,朝臣情况早就?和之前大不相同,许多?大臣不服他。李大人现在应当?也是焦头烂额……”
扶薇沉默,她抬眼?,视线越过后窗,望向竹屋后的荷花池。
扶薇真是没有?想?到宿流峥能任性到这个程度。他不是说过当?皇帝很好吗?既然当?皇帝很好,怎么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跑了?
之前在边地的时候,扶薇瞧着他整日和那些武将参议军情,他参与?的几场战役也赢得漂亮。虽然并非全是他的功劳,可扶薇觉得他只是表面上吊儿郎当?,内里?孰轻孰重分得清。
可如今看来,真是她看错了他。
扶薇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不要管。
不管吧,她看不下去?朝堂乱下去?,这样早晚要出大事,最后受苦的还是平民百姓。
管吧,又对不起自己?。
更何况,她也不知道自己?管不管得了这事儿。
另外从外面进来,先看一眼?扶薇的脸色,才禀话?:“林公子又来了,这次带了更多?好看的花草!”
扶薇这段时日对花草感兴趣,灵沼也是希望林雪真带着鲜花过来,能让她不要再这么眉头紧锁。
扶薇点点头,起身出门迎上去?。她也希望能让自己?心情轻松些。
林雪真双臂抱着竹篓,里?面红的粉色紫的蓝的……各色花草开得娇艳茂盛。
扶薇望着那些花儿,唇边浮现丝柔和的笑。她朝林雪真走过去?,视线仍落在那些花草上。
一阵风吹来,吹来一阵浓郁的花香,扶薇笑着说:“又摘来这么多?。”
林雪真看着扶薇眉眼?间?的嫣然,微微愣神。他很快回?过神,低下头不敢看她,尽量用寻常的语气说话?:“我连根挖的,都带着土。移植进花园里?,都能活。”
灵沼想?哄扶薇开心,在一旁说:“主子,咱们现在就?把它们种下去?吧!”
扶薇点头。
三个人一起栽花,选地方?、栽种和浇水。林雪真时不时介绍着这些花的名字、养护方?式。扶薇点点头,偶尔询问一两句。灵沼性子活泼些,说话?的声音里?带着笑,她又故意说着玩笑话?逗扶薇开心,一时间?小花园里?的三个人,倒是成?了其乐融融的景色。
宿流峥从院外进来。他一眼?看见扶薇的背影,他盯着扶薇蹲在那儿栽花的纤细背影,悄声一步步走来。
直到走到近处,他才将目光一寸一寸地移,看向林雪真。他歪着头,漆黑的眸中噙着一抹沉色。
灵沼最先听到脚步声,她没回?头,笑嘻嘻地说:“蘸碧姐,我们这儿快忙完了,不用你帮忙。”
身后无人回?答。
扶薇敏锐地觉察出不对劲,她慢慢转过头。
身后,是宿流峥放大的脸庞。
扶薇怔住。
灵沼跟着回?头,她缩了下肩,手里?的小铲子跌落在地。
林雪真亦回?头,茫然地看了一眼?宿流峥,再看向扶薇。
“他是谁?”林雪真疑惑询问,打破了小院里?异常诡异的死寂。
宿流峥慢慢眨了下眼?睛,他转过头盯着林雪真的五官。他突然笑了一声,道:“就?算你又要找哥哥的替身,为何不找我?这世间?还会有?人比我更像吗?”
扶薇沉声:“不是。你不要胡说!”
可宿流峥听不进去?扶薇的话?。他死死盯着林雪真,黑白分明的眼?眶里?逐渐染上猩红,有?阴邪在眼?底作祟。
什么狗屁东西胆敢离扶薇这样近,胆敢对扶薇笑。
一想?到扶薇会对他笑,甚至会对他好,宿流峥胸口又烈火在焚。
他突然伸手,扼住林雪真的脖子。
宿流峥修长的手指逐渐在收拢。他声线冷得毫无温度,咬牙切齿般:“何必随便找个书生!”
林雪真拼命去?掰宿流峥的手。明明都是身量差不多?男子,林雪真却?被束地挣扎不得,脸色逐渐憋红。
“流峥!你松手!”扶薇亦去?掰宿流峥的手。
宿流峥眼?睁睁看着扶薇的手探过来,碰到了林雪真的手。
不,不可以碰啊!
他用力推走林雪真,林雪真跌坐在地捂住自己?的咽喉不停地咳。
扶薇亦是跌倒,跌坐在刚刚栽种的花草之上。
花枝皆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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