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蜂崖沟
恶战一触即发。
玄烛带暗卫开路,重云宋长策带侍卫断后。
乔祐年和高嵛成武功相对弱些,便跟着谢蘅的?马车与柳襄在玄烛等人的掩护下?疾驰前行。
行至最险峻的?地段,一支暗箭破空而来?,柳襄松开缰绳跃向马车,及时截断射向马车的暗箭,与此同时,有人影自山峰上掠来,剑气骇人。
逼的?柳襄不得不拉住了缰绳:“吁!”
她猛地望向极速掠来?的?人,眼底闪过一丝凝重。
是冯太妃身边那人!
她毫不犹豫的?抽出马背上的?刀,飞身挡在马车前,她很清楚她扛不住这一剑,但也更清楚若这一剑砍在马车上,马车必定要毁,谢蘅也受不住。
还?没直接对上,她便已感觉到那股雄厚的?内力压了过来?,她用尽全力抵抗,还?是被压的?溢出一丝鲜血。
显然,那人这一剑也是使了全力。
她若要强接下?这一剑,不死也得废!
可她身后是谢蘅,不能退。
乔祐年和高嵛成也看出了什么,面色大变:“昭昭表妹。”
“云麾将?军!”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时,一道身影从人群中?穿梭而来?,在柳襄之前迎了上去。
霎时间,柳襄头?顶上的?压迫消散,她卸了力道往后退了几步,后怕的?抬眸看去。
不过眨眼,玄烛和那人已过数招。
高手对决,不是寻常人能瞧得清的?,柳襄尚且只能隐约看见招式,乔祐年和高嵛成都只能看见两道残影。
上次客栈玄烛和这人对上,乔祐年和高嵛成都在县衙没有瞧见,如今看着这一幕,二人皆是震撼万分。
“天老爷,这还?是人吗。”
乔祐年忍不住感慨道。
柳襄:“……”
她不敢耽搁,足尖一点?,飞身上马:“走!”
乔祐年高嵛成自也不敢多留,赶紧收回视线,随着马车在暗卫的?掩护下?飞快前行。
谢蘅掀开车帘看了眼,见马背上的?姑娘无碍,才放下?车帘,用手帕捂着唇。
他知她耳力过人,不敢咳出声?怕影响她,只极力的?隐忍着。
待缓过那阵,帕子上已沾了鲜血。
他趁马车另一边的?乔祐年不注意时丢出了马车外。
周围仍在不断涌现出刺客,没了玄烛,暗卫应付的?稍显吃力,但还?是能勉强开出一条路。
然而就在马车即将?冲出湾沟时,几支袖箭破空而来?,柳襄反应迅速的?后仰躲过,乔祐年高嵛成也飞快躲开。
再稳住身形时,前方已拦了数十黑衣人。
而立在最前头?的?,是宁远微。
几人喝住马,马蹄划出深深的?泥印。
柳襄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持刀,眼神凌厉而带着几分防备的?盯着宁远微。
他们交过手,她打?不过他。
不过他前些日子在玄烛手里?受了伤,她应该能拖住他。
想到这里?,柳襄迅速道:“高大人,表哥,找机会突围和世子先走!”
高嵛成乔祐年没跟宁远微动过手,但见柳襄如临大敌,二人便也不敢轻视,先后应下?。
柳襄看了眼负责架势马车暗卫,暗卫轻轻颔首,扬鞭:“驾!”
然几人虽然配合默契,但宁远微带来?的?人全是顶尖高手,几番厮杀后还?是没能冲出去。
柳襄与宁远微也已过了数招,如柳襄所料,宁远微伤势未愈,确实不如上次强劲,她勉强能与他平手。
二人各有负伤。
没办法冲出去,只能先试着拖延时间。
柳襄立在马车前,冷声?道:“你是东邺人,为何叛国!”
宁远微闻言唇角划过一丝讥笑:“东邺人?”
“云麾将?军不是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了么?你说为什么?”
柳襄确实已经猜到了。
“当年北廑人救过你?”
宁远微如今已没有否认的?必要。
眼下?东邺各地都贴着他的?通缉令,他早就没有回头?路了,也无需再跟他们演戏。
宁远微眼底一片阴沉:“是,东邺的?狗官毁了我的?家,害死了我的?亲人,若非大人教我如何写状纸,如何去拦钦差,我活不到现在。”
乔祐年高嵛成也已经知道宁远微的?身世。
“但这不是你叛国的?理由。”
宁远微听得这话,好笑的?看向高嵛成:“在你口?中?这是叛国,可在我看来?,不过是报恩。”
“倒是你,大度得很啊,至亲之人被东邺贪官害死,你如今却还?能心安理得做东邺的?走狗。”
“宁远微!”
高嵛成厉声?道:“你莫要混淆视听!”
“我是东邺人,如何清算是我与东邺的?事,我宁死也不会与北廑人勾结,且你如何能一杆子打?翻所有人,国之蛀虫可恨,但也多的?是良臣!”
“北廑人救过你,可替你申冤替宁家平反的?兵部尚书?亦是东邺良臣!”
“他不该救吗!”
宁远微怒道:“是东邺的?狗官害了我,他作为东邺朝官他该救!”
乔祐年忍不住道:“可你亦害性命无数,如今的?你于百姓而言,与那狗官又有何区别?”
宁远微嗤道:“我不在乎。”
“我只知道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是大人出现救了我,我甘愿替大人卖命。”
“今日诸位就都留在这里?,正好给我一个投名状,效忠大人。”
宁远微剑锋一转,阴狠道:“这是你们东邺欠我的?!”
柳襄眼疾手快的?推开高嵛成,拦下?宁远微那一剑,喝道:“走!”
高嵛成早已看出柳襄的?内功不如宁远微,若再纠缠下?去,柳襄没有多少胜算。
他一把拉住欲出手的?乔祐年,沉声?道:“乔公子,找机会护送世子离开。”
宁远微瞥了眼乔祐年,勾唇:“乔二公子,你今日是走不了了。”
他转头?用北廑语下?了命令后,周围的?黑衣人全都涌了过来?。
玄烛暂时脱不了身,重云和宋长策离他们太远,一时也杀不过来?。
一场恶战再次拉开了序幕。
乔祐年的?武功虽然比起曾经已经精进?了太多,但在这些绝顶高手面前,显然还?不够看,没过多久便已受了伤,若非周围还?有暗卫顶着,他已不知死了多少回。
柳襄与高嵛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宁远微的?内功太过深厚,而柳襄本就只善于近战,又已受了几次伤,即便有高嵛成相助,他们还?是逐渐的?略落下?风。
柳襄又一次中?了宁远微一掌后,落在马车边缘。
谢蘅似有察觉,飞快掀开车帘,正看见柳襄吐出一大口?鲜血。
“柳襄!”
谢蘅眼神一变,正要下?车,柳襄擦去唇边的?血,侧首道:“世子别出来?。”
她说完便察觉到高嵛成有危险,又起身提刀迎过去,为高嵛成挡下?致命一击,摔落在地。
“云麾将?军!”
“柳襄!”
谢蘅眼眶泛红,攥着车帘的?手指隐隐发白?。
他不能出去,他出去只会让她分心。
高嵛成五指几乎扣在地上,强撑着起身,眼底充血一片猩红。
他转头?看向艰难杀敌的?乔祐年,他浑身被鲜血浸湿,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他们都撑不住了,但又必须得撑住,不然都要死在这里?。
高嵛成慢慢地站起身,抹了唇角的?血,死死盯着宁远微。
柳襄落在地上还?没有喘息的?时间,便又察觉到危险,就地一滚堪堪躲开后,立刻挥刀砍去,刚好抵住宁远微的?剑。
但她早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拼尽全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剑锋离自己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离她最近的?暗卫将?手中?的?剑掷向宁远微,宁远微不得不撤剑转身应对。
柳襄不敢有丝毫松懈,忙撑着起身。
然就在她刚站稳时,她听到噗的?一声?,是剑灌入身体的?声?音,万分刺耳。
耳边紧接着传来?乔祐年破了音的?喊叫。
“高大人!”
柳襄抬起头?看着眼前一幕,只觉耳边一阵轰鸣。
宁远微的?剑贯穿高嵛成的?胸口?,高嵛成攥住他的?手腕,用尽所有力气将?他紧紧抱住,往悬崖冲去。
“高大人!”
柳襄缓过神来?,飞快奔过去。
宁远微拼力想稳住身形,可高嵛成方才撞过来?的?冲击力太大,加上他伤的?不轻一时很难稳住。
眼看到了悬崖边缘,他有些急了,骂道:“你疯了吗?!”
高嵛成瞪着猩红的?双眼,拼着最后一股狠劲不管不顾的?将?宁远微向悬崖推去,咬牙喊道。
“叛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宁远微还?来?不及再开口?,身体已经传来?失重感,他眼睁睁的?看着高嵛成离他越来?越远。
原本该因着惯力跟他一同掉落悬崖的?高嵛成,腰间缠着一根红腰带,被人带了上去。
宁远微手中?的?剑掉落,缓缓闭上眼。
叛国贼便叛国贼,他不悔!万死不悔!
高嵛成顶多比他幸运,遇到了一些愿意拿命救他的?人。
柳襄没空去看掉入深渊的?宁远微,她拼着跌入悬崖的?可能拆下?腰带甩出去,所幸乔祐年也在这时扑了过来?,借着他的?力道,才有惊无险。
“高大人!”
乔祐年一想到方才的?惊险,便觉后背发凉,但他现在没空后怕,他看着高嵛成胸口?的?血窟窿,牙齿打?着颤。
柳襄奋力靠近高嵛成,想为他止血,却被高嵛成握住了手。
他猩红的?眼睛望着她,艰难开口?:“阿,阿瑶……”
柳襄顿时泣不成声?,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安抚他:“没事的?,我会救你,会没事的?。”
“高嵛成!”
谢蘅在看到方才那一幕时便再也没忍住下?了马车。
高嵛成仍只攥住柳襄的?手,再次道:“阿瑶……帮我……照顾……”
柳襄痛苦的?摇头?:“不,你不会死,你会好起来?的?,阿瑶还?在等你,你坚持住好不好,重云,重云!”
此时重云亦是满身鲜血,他听见了柳襄撕心裂肺的?声?音,心头?一沉。
高嵛成出事了!
宋长策也听到了。
他劈向周围的?刺客,想要掩护重云过去,可人实在太多了,一时半会儿很难靠近。
高嵛成另一只手艰难抬起,谢蘅伸手握住,红着眼哽咽唤道:“高大人。”
“平堰三千……冤魂,谢世子,我……此生无憾,唯,唯有……阿瑶……”
谢蘅看了眼即便乔祐年努力想要按住却还?是不停往外冒出的?血,他便知道伤及要害,回天无力了。
他反握住他的?手,艰难点?头?:“好,我和柳襄答应你,定会照顾好薛瑶。”
高嵛成手中?的?力道这才卸去。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看向柳襄,努力扯出一抹笑,似安抚。
而后,他缓缓闭上了眼。
“高嵛成!”
柳襄攥住他的?手,悲悸的?呼唤破空而起。
乔祐年看着双手的?鲜血,颤抖着手失力的?跌坐在地上。
“世子,快走!”
谢蘅回神,伸手探了鼻息后,重重闭了闭眼,而后看向痛苦万分的?柳襄,轻声?道:“柳襄。”
柳襄抬头?,泪眼朦胧的?望着他,低喃道:“阿瑶该怎么办啊。”
那个苦命的?姑娘好不容易得遇良人,此时正满心期盼自己的?夫君回去,她若知晓,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
谢蘅红着眼将?高嵛成放下?,拽起有些失魂的?乔祐年:“柳襄,走。”
柳襄闭着眼深吸一口?气,看了眼周围扔在拼命厮杀的?同伴,忍着悲痛抬手抹去眼泪,站起身:“我们走!”
他们要活着闯出去!
然几人还?没有靠近马车,一道人影便窜至跟前,柳襄反应迅速的?抬起刀挡住。
但内力悬殊太大,她当即吐出一口?鲜血晕死过去。
“昭昭表妹!”
“阿襄!”
乔祐年正要持剑砍过去,玄烛便已追了上来?。
那人受了玄烛一掌,亦口?吐鲜血滚落在一旁。
他阴狠的?抬头?看着玄烛:“早知你如此碍事,在宫中?时便该除掉你。”
若无他挡路,今日这些人早就命丧于此!他精心教养出来?的?徒弟也不会就这么没了!
玄烛没理他,他看了眼昏迷过去的?柳襄后,抬手劈断马车的?绳索,弯腰给柳襄喂下?一颗药后,将?柳襄抱起来?朝谢蘅道:“世子,云麾将?军受了重伤,带她先走。”
谢蘅没有犹豫,在乔祐年的?搀扶下?上了马,他将?柳襄小心翼翼的?护在身前,紧紧拽住缰绳。
柳襄教过他骑马,却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玄烛又看向乔祐年:“我现在只能掩护世子离开,乔二公子稍后。”
“所有人听命,全力保护乔二公子!”
乔祐年紧紧握住剑。
若他以前再努力些,再刻苦些,如今就不用连累旁人了。
玄烛吩咐完,剑指已经站起身的?那人:“没有早知,不过今日,我不会放你走。”
那人瞥了眼谢蘅,阴狠一笑:“想救你主子,做梦!”
“那便看看,谁在做梦!”
玄烛话落,人就已经窜了出去。
与此同时,谢蘅拉了拉缰绳:“驾!”
一人一马几乎并肩冲了出去。
谢蘅自知马术低微,不敢有丝毫停顿,哪怕面前是刀尖,也只是抱紧柳襄抓住铁环,不管不顾的?往前冲。
而每次危机关?头?,玄烛总能给他劈开一条路。
所幸柳襄在溯阳事了后,便让人将?自己的?战马送了过来?,她担心谢蘅,便将?战马给他驾车,随她上过数次战场的?马英勇无双,面对刀尖半点?不惧,拖着二人一往无前,在玄烛的?掩护下?生生闯出了蜂崖沟。
谢蘅回头?看着玄烛几乎以一己之力拦下?了所有刺客,哽声?喊道:“要活着。”
玄烛身形一顿,侧首回道:“是。”
他还?没给主子说成媒,还?要将?高大人带回去,还?没给重云找到良配,他会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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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蘅怕还?有埋伏,不敢有丝毫停顿,忍着喉中?腥甜任由战马飞奔。
但他的?身体坚持不了太久,没过多久便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晚。
战马乖乖的?停在了路边,他和柳襄仍在马背上。
“柳襄。”
谢蘅颤抖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察觉到气息后才松了口?气,抬眼望向四周。
夜色中?,隐有流水声?,仿若置身山谷。
谢蘅不由低喃道:“雁归,你这是将?我们带到哪里?来?了?”
马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扬起脖子嘶鸣了声?,好像在回应什么。
但谢蘅听不懂。
而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了前方有马蹄声?传来?,雁归烦躁的?动了动马蹄。
若柳襄醒着,便定然知道这是马儿感受到了杀气。
不过谢蘅虽看不懂,但胜在脑子好使,他感受到了马儿的?不安,当机立断抱着柳襄下?了马。
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多半不会是援兵,前后都去不得,他只能选择弃马,背着昏迷的?柳襄往小路走去。
在二人的?身影消失后,颇有灵性的?雁归便已经回头?往来?路上跑去。
没过多久,躲在暗处的?谢蘅便听到了一阵马蹄声?疾驰而过,隐约能听出是北廑语。
谢蘅屏气凝神的?等着,待一切重归于静,确定没有任何动静后,他才又背起柳襄往深处走去。
走了大约两刻钟,谢蘅看到了远处隐有灯光,有灯光便有人家。
柳襄的?伤需要处理,他们也不能在这里?等死。
谢蘅不知道路,只能朝着有亮光的?地方走,可那亮光瞧得见,路程却远的?好像隔了一座山。
金贵的?世子何曾走过这样的?路,加上夜里?黑,初时没几步便要摔一次,每次他都尽力护着柳襄,以至于没过多久手脚就都蹭破了皮。
再一次被长草绊倒,谢蘅忍着膝盖传来?的?钻心之痛将?柳襄抱在怀里?,又去探她的?鼻息。
这一路上,他已经不知探了多少回了。
他太害怕了。
害怕她突然就会没了气息。
方才摔下?去时,柳襄头?上不知从哪里?沾了片落叶,他伸手摘去,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又用袖子想擦去她脸上的?脏污。
可血早已经干涸,擦不掉。
谢蘅擦着擦着,泪就落了下?来?。
他突然猛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压抑许久的?情绪在无人的?寂夜中?尽数释放,向来?骄傲高高在上的?世子,抱着心上人哭的?泣不成声?。
“柳襄,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我会救你的?,你一定要坚持住。”
夜色渐浓,谢蘅背着柳襄小心翼翼的?继续往前走,世子的?学习能力向来?不弱,在月光的?照耀下?,他走的?越来?越稳。
但他的?身体早就承受不住,只全凭着一股狠劲和要救柳襄的?意念撑着,可不管他怎么撑,毕竟是体力有限,中?间还?是昏迷过,也咳过血,醒来?后又继续走。
谢蘅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不知何时,那亮光也没了。
他只能循着记忆背着柳襄往前走。
月上中?天,谢蘅路过一潭清泉。
他将?柳襄慢慢放下?,将?自己的?衣袖打?湿一块,替她细细擦去脸上血污,眼底的?爱意在这一夜才敢肆意宣泄。
他的?手小心翼翼抚过她的?脸颊,心疼的?几近窒息。
他恨自己身体羸弱,恨自己学不了武,恨自己不能将?她护在身后,恨自己保护不好她。
眼泪在黑夜中?滚落,谢蘅的?声?音低到充满着祈求。
“柳襄,你醒过来?好不好?”
“只要你醒过来?,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阿襄,昭昭……我求你,你不要死。”
熟悉的?晕眩感传来?时,谢蘅抽出发上的?簪子,狠狠扎在胳膊上,疼痛让他勉强能保持了几分清醒。
他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夜里?山谷太冷,还?隐有野兽的?吼叫,他不敢再晕倒了。
后面的?路程每当感觉到自己快要撑不住时,他便用簪子扎一回,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向来?爱洁净的?人数次栽在泥地中?,又顽强的?爬起来?,如此循环往复整整一夜。
没了发簪的?桎梏,发髻逐渐凌乱,披散了大半下?来?,脸上被擦破皮有血污,也有泥土,锦衣华服早已脏污不堪,破损之处隐有血迹。
整个人狼狈的?不成样子。
谢蘅什么也顾不得,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救她,一定要救她。
在天将?亮时,谢蘅终于看到了竹林中?的?一间木屋。
他一步一踉跄的?走过去,有气无力的?敲了敲门。
“谁啊?”
“这方圆几里?不是没住人么,呀,不会是野东西吧,不对,这不是才洒过药,这些家伙暂时不敢靠近这片山吧。”
“算了,还?是拿个钉耙吧,再拿点?药,万一是个熊瞎子呢。”
“别敲了别敲了听见了,大早上的?烦死了。”
听到念念叨叨的?人声?传来?,谢蘅终于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哎呀,是人啊。”
“厉害啊,老子藏这么深都能摸来?。”
一身布衣胡子拉碴的?老头?丢开钉耙,烦躁的?随意扯过一只手:“先看看有没有得救,免得浪费体力把你们搬进?去。”
片刻后,老头?面色一沉,狠狠甩开那只手:“欸?什么阴间玩意儿?”
“喂,小伙子,醒醒啊,我这里?不管埋的?!”
第72章
谢蘅缓缓睁开眼,盯着简陋的屋顶,他缓了一阵意识才回笼。
“柳襄。”
他心中记挂着急忙坐起身?,但脑袋一阵晕眩又倒了回去。
“醒了啊。”
耳边传来一道沙哑的嗓音,谢蘅忙循声望去,便见床边坐了个看不清样貌的布衣老?者,因为他的脸被散乱的头发和胡子遮住了,几乎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头。
谢蘅撑着半坐起身:“您是……”
不等老?者回答,他便已经看到另一边床上躺着的柳襄,他心神一紧,忙掀开被子踉跄走过去:“柳襄。”
姑娘脸色没什么血色,唇也略显苍白。
他刚要伸手去探鼻息,便听坐在两张床中间的老?者幽幽道:“还有气?儿。”
谢蘅心落下大半。
随后他就发现柳襄和自?己身?上的伤都被处理过,遂转头朝老?者道:“多谢老?先生相救。”
老?者抱着双臂斜眼看他:“都找上门了,我?还能把你们埋了?”
谢蘅自?知给人添了麻烦,便道:“晚辈实乃无奈之举,给老?先生添麻烦了,日后定报答老?先生。”
老?者翻了个白眼儿没有接话。
谢蘅见柳襄还未有醒转的迹象,心中愈发担忧,外头天色已暗,他怕是昏睡了一日,蜂崖沟之战眼下应该已经结束了。
他摸出腰间的信号,便欲起身?往外走。
柳襄的情况瞧着很?不好,他得赶紧发信号,期待着重?云能找过来。
老?者将他所有的动作收入眼底,皱眉:“你要干什么?”
谢蘅握了握信号,解释道:“她受了很?重?的伤,我?得通知同伴,让人过来救治。”
老?者眉头一扬,只觉脑子嗡嗡的。
这话他怎么有些听不懂了?
谢蘅见老?者没阻止,便微微颔首后往外走去,才走出几步,就听老?者道:“不是,你给我?回来。”
谢蘅驻足,回头看向?老?者:“老?先生,怎么了?”
老?者皱着眉头道:“你,不是来找我?的?”
谢蘅愣了愣后,斟酌道:“晚辈无意闯入贵地,还请老?先生见谅。”
老?者脸色更复杂了。
“无意闯入?”
谢蘅虽不明白老?者为何如此反应,但还是点头:“是。”
老?者上下打量他一眼,深吸一口?气?,招手:“回来坐着。”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无巧不成书?
谢蘅没动。
“我?……”
“我?喜欢清静,不许再给我?招人来。”老?者老?神在在的打断他:“且你的人也救不了她。”
谢蘅脸色一变:“老?先生这是何意?”
老?者嗤道:“若你的人真有本事,你就不会有这阴间脉象,你都救不了,能救得了这只吊着一口?气?的人?”
谢蘅心头骤凉,猛地踉跄往前一步:“你胡说!她不会死!”
也是这时,谢蘅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屋中铺了许多药材,他怔怔的望着老?者:“您是大夫?”
老?者默默地看着他。
他那?番话他倒是只听见了后面那?句,显然,比起自?己,他更在乎的是这位濒死的姑娘。
良久后,老?者叹了口?气?,摆摆手:“坐好,我?是用银针把你扎醒的,你撑不了多久,别折腾了。”
知道老?者是大夫后,谢蘅便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无比乖顺的坐回柳襄的床沿边,几近祈求的盯着老?者:“老?先生,您救救她。”
“这姑娘是你什么人啊?”老?者道。
谢蘅被这话问住了,许久才憋出一句:“同伴。”
老?者瘪了瘪嘴。
现在外头管这叫同伴了?
不过,这根老?者没什么关?系,他幽幽道:“你醒来之前,我?也用针扎了她,想着公平起见,谁先醒来便由?谁做决定,现在这姑娘仍没有醒转的迹象,那?便你来选吧。”
谢蘅听得云里雾里,完全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老?者见他面露迷茫,干脆连人带椅子挪向?他,二话不说的抓起他的手,摸向?他的脉搏,片刻后,道:“你的病我?能治。”
谢蘅猛地抬眸看向?老?者。
那?一瞬,他整个人仿若突然跌入了柔软的云端,浑身?软的几近失去了只觉,犹如在梦境。
许久后,他才勉强聚起一丝力气?,声音颤抖:“您……说什么?”
他的病他能治?
怎么可能!
但凡摸过他脉象的,都知他命不久矣,药石无医,他却说他能治?
他亲耳听太医院首说过,这世上或许唯有神医才能……
脑海中有什么迅速闪过。
谢蘅惊愕而不敢置信的,失声道:“您是神医?”
老?者闻言放下他的手,挑眉:“我?不叫神医,不过外头确实这么叫我?,你知道我?,看来应该也找过我?了?”
那?便是了。
谢蘅神情讷讷的看着老?者。
他已经说不出这一刻自?己是怎么样的情绪,激动,兴奋,不敢置信皆有。
他本来早已经放弃寻找神医了,却没想到竟会这么阴差阳错的撞到这里。
“我?上个月刚寻得一味百年难遇的神药,这世间只有它能救你,半年之内,我?可保你与常人无异,从此以后都不必再受病痛的折磨,活个百八十?岁不成问题。”神医徐徐道。
谢蘅的手不可控的颤抖着。
与常人无异,不必再受病痛的折磨,这都是他梦寐以求的。
他本来都以为无望了,可如今却告诉他,他可以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
若他不是短寿的命,他是不是就能向?她表明心意。
谢蘅唇微微抖动着,过于激动令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我?……您要什么?”
神医看着他意味深长?道:“我?这一生除了研究药理别无所求。”
“所以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你同意,我?就可以救你。”
“我?同意。”
谢蘅毫不犹豫道。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让他活的更久些,他回去便去求圣上赐婚。
神医默了默,转头看向?床上的姑娘,道:“既然你选择救自?己,那?待会儿就去将这姑娘埋了吧。”
谢蘅一怔,而后慌忙握住柳襄的手,拦住神医,防备道:“什么意思?”
神医看他一眼,又坐了回去。
“你们应是遇着内功行家了,当今世上像这样的高手可不多。”
谢蘅紧皱着眉头,仍旧戒备的看着老?者,似乎生怕他对柳襄动手。
“这姑娘经脉俱损,最多也就一个时辰了。”
谢蘅方才所有的激动顿时烟消云散,犹如被人当头泼下一盆冰凉的水,他僵硬的看着老?者,终于隐约的意识到了什么。
神医停顿片刻,眼也不眨的盯着谢蘅,继续道:“我?的意思就是,那?株药只能成一个方子,你和她,只能救一个。”
这一刻,谢蘅终于明白神医最开始说的选择是何意了。
他握紧掌中的手,缓缓转头看向?昏睡中的姑娘,这回与方才一样,他仍没有犹豫:“救她。”
他活着的代价中永远都不会包括她。
神医没想到他竟是这么干脆的就给出了答案,不由?道:“你可知你现在的身?体是什么情况,你只需再像你昨夜这么折腾一回,你就可以直接入棺了。”
谢蘅唇边划过一丝苦笑:“这是我?的命。”
他早就接受了。
他只当方才是做了一场美梦。
“但她,不能死。”
神医调侃道:“因为是你的同伴?”
谢蘅唇角轻轻上扬,道:“因为她是我?的心上人。”
他如今只万分庆幸,先醒来的是他。
“还请神医莫要告诉她这些,若她醒来问起神医,神医只说我?无碍就好。”
神医:“……”
当神医可真不容易,还得包撒谎。
“行吧,不过说好我?只能保她的命,但以后她应该是握不住刀枪了。”
谢蘅身?形一僵,猛地看向?神医:“不行,她会受不住。”
“您不是神医吗,您想想办法?。”
她的理想便是保家卫国,守一方安宁,若她醒来知道她从此以后握不住刀枪了,必然无法?接受。
神医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是神医,不是神仙。”
谢蘅紧紧拧着眉头,又缓缓看向?柳襄。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
神医果断道:“还要救吗?”
“救。”
谢蘅眼底满是心疼,她醒来一定会很?难过。
而后,他后颈便传来一股刺痛,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神医收回银针伸手接住谢蘅,摇头一叹。
“倒是很?久没有见到这么痴情的人了,可惜了。”-
谢蘅再醒来,已是三日后。
“别动。”
他刚睁眼,耳边便传来神医的声音,随后便觉身?上到处都似针扎般的疼。
很?快他就发现这不是错觉。
是真的。
他全身?上下都布满了银针。
“神医……”
“别说话。”
神医眼也未抬的打断他:“按常理,你昨夜折腾那?么一回后,能凄凄惨惨的苟活一年就是极限了,你这身?体啊,要不是诸多天材地宝养着,早就该埋了。”
谢蘅不能说话,只能静静的听他说。
“不过呢,我?也不是神仙,保不了你多久。”
“现在你有一个选择,是与常人一样痛痛快快的活上一年,还是凄凄惨惨的延续五年。”神医一边收针,一边道:“凄凄惨惨的意思就是与你这些日子一样,时不时就咳点血,有时候可能会咳的更多些,不过只要你不再瞎折腾还是能咳满五年的。”
谢蘅目光淡淡地望着简陋的屋顶。
若是以前,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但现在……
他想尽可能的多活着。
朝廷的事此后与他无关?了,他只想活着多看看她,哪怕很?快就看不见,可听着她的消息也是极好的。
“麻烦神医,我?想多活几年。”
神医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
“是为了那?姑娘吧。”
“欸,不是跟你说不能说话吗?”
谢蘅:“……”
他闭上嘴,轻轻嗯了声。
“老?夫活到这个年纪也算是见过不少人情冷暖,生死关?头,还能像你这么淡然的还真是屈指可数。”
“这丫头眼光不错。”
“呀!”
神医拔针的动作一顿,谢蘅痛的轻轻皱了皱眉头。
“说起丫头,那?小疯子几日都没回来了啊,嘶,这该不是又闯祸了吧!”
“完蛋,我?该不会又要搬家了?”
谢蘅唇角一抽。
怪不得父王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人。
很?快,谢蘅身?上的银针撤完,待他穿好衣裳,却见神医坐在椅子上面色凝重?的看着他。
谢蘅一怔:“怎么了?”
神医微微俯身?,面色严肃道:“你们是在哪里遇到那?个高手的?在这附近吗?有没有看到一个十?六七岁古灵精怪疯疯癫癫的丫头?”
谢蘅结合神医方才的话,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担忧,如实道:“我?们是在蜂崖沟遇刺,那?些人是冲我?和……昭昭来的,应不会对不相干的姑娘下手。”
“昭昭在何处,她如何了?”
然他这话一落,神医就砰地站起身?,急的在床边来回踱步:“完了,完了!”
“小疯子也去了蜂崖沟!”
谢蘅一惊:“何时?”
“就在你们找来那?天。”
神医一手叉腰,一手扶着额:“蜂崖沟有一条剧毒的蛇,她去蹲了好些天都没找到,那?日天一亮就去了。”
谢蘅:“……”
他神情复杂的看着神医。
人都出去四?天了,他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神医大约看明白他的意思,道:“小疯子喜欢往山里跑,时常一出去就是两三天,不过她临走时说了最多三天就会回来,今天这都第四?天了。”
谢蘅细细想了想,道:“若人在山里,应该不会遇到那?些人。”
神医闻言勉强放下心,但很?快又开始念叨:
“该不会给毒蛇毒死了吧。”
“不至于不至于,她不比毒蛇毒?”
“且她每次出门都带了各种救命的药,就算中毒应该也没事。”
“算了算了,不想了,指不定在回来的路上了。”
神医的语速极快,谢蘅要很?费神才能听真切。
“是神医的亲人?”
神医收好针包,闻言道:“是几年前在边关?游历时捡来的一个没人要的小乞丐,见她有医学天赋就带在了身?边,现在想想可真是后悔啊,自?从养着她,我?的麻烦就没断过,招惹山里的大东西便不提了,时不时就惹上一些江湖人,连带着老?头子我?也跟着逃命,真是造孽哦。”
“不过这时间一久,说是亲人倒勉强也算,小疯子也说了,以后管埋我?。”
谢蘅听完也不知道该要说什么,好在神医没等他说话就自?顾自?的离开了。
神医离开后,他便出门去找柳襄。
他睡的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地方,神医方才一心挂念‘小疯子’也没有回答他,他便只能自?己出门去找。
好在很?快就在隔壁屋里找到了人。
谢蘅加快脚步走过去,仔细观察了一番,虽然仍昏迷不醒,但脸色确实比几日前好了许多,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眼底是化不开的沉郁。
对他而言她能活下来便是最重?要的,可她呢?
以后再也不能动刀枪的痛,他懂。
他曾经就差一点,就可以学武了。
不,他或许并不能全懂。
他毕竟没有真的学过,而她自?小便在马背上长?大,上阵杀敌,巾帼不让须眉,她若不能再提枪,会比他更痛苦。
“嘿,我?说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呢。”
神医探头望了眼,看见谢蘅后便没再进来:“那?个都四?天了,小疯子不在,你给姑娘擦擦身?子吧,热水在外面锅里,你自?己打一下,衣裳我?放在那?边柜子上了,不过小疯子比姑娘瘦小些,衣裳怕是小了,但也没办法?,先将就着穿吧。”
神医说完人就匆匆离开了。
谢蘅顿时僵在原地。
他给她……擦身?子?
这于理不合。
但,诚如神医所说,已经四?天了,她的身?上还是那?日沾了血污的中衣,她应当是很?难受的。
谢蘅红着耳尖坐在床沿踌躇了许久,才终于硬着头皮拿着盆子去了外头。
他打好热水回来放在洗脸架上,立在床头和水盆间犹豫,等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时,水已经冷了。
如此循环了三次后,神医终于看不下去了,跑过来面无表情道:“虽然柴不是我?捡的,也不要钱,但是你这么一盆又一盆的糟蹋热水,锅里没了你自?己烧啊?”
谢蘅绷着脸看着锅里最后一盆热水,从脖子红到了脸。
神医:“……”
“真是见鬼了。”
“像你这样的名?门公子哥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怎么还有你这么纯情的郎君。”
谢蘅闻言抬头看向?神医:“您怎么知道我?……”
“我?怎么知道你的身?份是吗?”
神医靠在门边,磕着瓜子:“我?不知道啊,但能砸的出那?么多天材地宝的门庭可不是光富就行的,我?寻摸着你应该是京城哪家的吧?”
“按理说,京城那?些贵公子不是早早就有通房妾室了吗,你怎么还是个童子身?啊。”
谢蘅:“……”
他咬牙狠狠盯着神医。
“再等最后一点热水都没了啊,我?可不给你烧了。”
神医好整以暇道:“你应该也不会烧火吧?”
谢蘅深吸一口?气?,壮士断腕般端着水盆往回走。
不就是擦个身?子么,他闭着眼睛就是。
“啊!”
也不知是走的太快,还是心中不宁,亦或是泥地不太平,端着热水的世子一个前扑连人带水摔在了地上。
神医:“……”
诡异的寂静后,一阵惊天的大笑声响破天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蘅重?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黑着脸默默的捡起盆走回灶房。
他这辈子就没丢过这种人!
暗杀救命恩人应该是要下地狱的吧?
算了。
看在他救了柳襄的份上。
谢蘅提着水盆看着灶和一堆柴火,陷入了沉思。
他确实不会烧火。
笑声由?远及近。
神医扶着灶台笑的直不起腰,对上谢蘅冷飕飕的眼神,他强忍住笑,摆手:“起开,看好了,我?只教?一次。”
半个时辰后
一脸柴灰的世子端着热水再次踏进了屋子。
许是这盆热水得来不易,这回,谢蘅终于伸手掀开了被子。
想着是闭眼,但其实根本不行,柳襄的身?上有伤,闭着眼很?容易碰到。
谢蘅艰难的擦完,额头已经渗出一层薄汗。
替柳襄换好衣裳后,他便出门去问神医要了套干净的衣裳。
但神医身?形比他小,不可能有合适他的衣裳。
“你先将就着吧,等姑娘伤好了你们自?己出去再换。”
谢蘅看了眼只到小臂的袖子,狠下心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他将他和柳襄换下来的衣裳拿去浆洗。
但世子哪里做过这样的活,在经历神医毫不留情且漫长?的嘲笑后,才勉强将衣裳歪歪捏捏的晾上。
谢蘅做完这一切,便被神医唤去给柳襄喂药。
“明天应该就能醒了。”
神医道:“等这姑娘醒了你也好生劝劝,不能打架不打就是,安稳过一生不也挺好的。”
谢蘅眼神微沉,轻轻点头:“嗯。”
谢蘅喂完药,小心翼翼给柳襄擦了擦唇角,而后便盯着人陷入了沉思。
若只论私心他当然也希望她能安稳度过这一生,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像这样的危险难保不会遇见第二次。
但他更希望她开心。
“谁允许你不经过同意就将我?的衣裳给别人穿了!”
突然,外头传来一道戾气?十?足的声音。
“人呢,给我?脱下来!你凭什么将我?的衣裳给别人,还睡我?的房间!”
“疯丫头你等等,那?姑娘受伤了,你别乱来。”
“受伤怎么了,受伤就能穿我?的衣裳睡我?的床?天王老?子来了都得给我?滚下去!”
谢蘅微微皱起眉头站起身?。
还没等他走出去,门便被一脚踹开,紧接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就闯了进来,她看了眼谢蘅,目光狠厉:“你是谁,为何在我?房里!”
谢蘅还没出声,神医便已经追了过来:“疯丫头别闹,那?姑娘筋脉俱损,才……”
“你闭嘴!”
小姑娘是张鹅蛋脸,模样很?俏,但眼神却凶的吓人,她一把推开神医便朝床上冲过去:“给我?起来,这是我?的床!”
“你听到没有,你给我?滚起……”
小姑娘的眼神在触及到床上那?张脸时,话音突止。
谢蘅伸出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他脸色沉着的看向?小姑娘,道:“十?分抱歉给姑娘添麻烦了,待她醒来我?们立刻就走,还请……”
“柳姐姐?!”
小姑娘的惊呼声打断了谢蘅。
谢蘅一愣,追进来的神医也是一脸茫然。
小姑娘飞快扑到床上,一边抓起柳襄的手按在她的脉搏上,一边惊慌失措的转头:“老?头子,柳姐姐怎么了?”
与方才的气?势凌人判若两人。
谢蘅与神医对视一眼,几乎同时道:“你们认识?”
小姑娘却并不答,而是紧紧皱起眉:“怎么又是这样的伤。”
谢蘅立刻听出不对:“姑娘还见过谁受伤?”
小姑娘这才认真看向?他,从上到下打量了遍后,有些防备的道:“你是谁,你和柳姐姐是什么关?系?”
谢蘅刚开口?,神医就道:“心上人的关?系,疯丫头,你跟这姑娘何时认识的?”
小姑娘眉头皱的更深了。
“你是柳姐姐的心上人?”
“我?……”
“是啊。”
神医给谢蘅使了个眼神,道:“他是你柳姐姐的心上人。”
疯丫头这个名?字不是白来的,暂且顺着她,省的麻烦。
小姑娘又将谢蘅打量了一遍,脸色稍缓。
“模样还行,但怎么是个病秧子。”
谢蘅:“……”
“姑娘方才说还见过谁受了这样的伤?”
小姑娘转头担忧的看着柳襄,头也不回道:“前几日在蜂崖沟遇上的几个倒霉蛋,老?头子,柳姐姐什么时候能醒?”
第73章
谢蘅猜测小姑娘说的应该是乔祐年他们,他想多问,小姑娘却已不愿意答。
不过听她这么说,他们应该是?无?碍。
听神医说柳襄明日?就会醒后,小姑娘便将她存的所有钱全都找了出来。
“疯丫头,你?做什么?”神医问道。
小姑娘头边数铜板边道:“我去?给?柳姐姐买几身?衣裳,我的小了穿着不合适。”
她说完抬头看了眼床,道:“被子枕头也得换新的,夜里蚊子多,还是?买蚊帐回来吧。”
神医:“……”
方才不还要把人扔出去??
“你?不是?在屋里放了药,哪里来的蚊子?”
“是?药三分毒,柳姐姐受了伤,还是?不要用药了。”小姑娘环顾了眼四周,道:“老头子,你?把我这屋里的药都?搬到你?那里去?,这些药毒性都?不小,万一伤着柳姐姐。”
神医立刻道:“休想!”
“你?这些毒物跟我的最新研究的药丸相冲,别想来祸害。”
小姑娘却似并没有听到一般,盯着床自言自语:“床是?不是?也小了些?”
神医唇角一抽,翻了个白眼儿。
他就不信她还能去?搬张床回来!
这时,谢蘅总算能插上话,道:“姑娘,我们过几日?便会离开。”
小姑娘皱眉看他,好半晌,才算是?打消了要搬张床回来的念头。
“知道了。”
小姑娘离开后,神医望着她消失的地方久久才回神,而后一脸稀奇的看向昏迷中的柳襄:“真是?见鬼了,老夫可从来没见这疯丫头对谁这么上心过,小娇娇,你?这心上人什么来头啊?”
自从谢蘅烧火把自己弄得一身?黑,差点把头发燎了后,神医便给?他起?了这么个外号。
不管谢蘅怎么抗拒,怎么冷眼,神医都?只当?听不见,叫的还越来越顺口。
人在屋檐下,又是?救命恩人,谢蘅也不能将人怎么着,只能选择性耳聋。
不过他猜测那小姑娘应该是?知道柳襄的身?份,神医说过他是?在边关将人捡回来的,这小姑娘应该是?在边关与?柳襄相识,且见她那般重视,她们关系该是?很好。
谢蘅沉默着,正思?忖该不该说实话时,却听神医若有所思?道:“我是?从北境边关将这丫头带回来的,在那之前?她也没去?过别的地,北境边关,姓柳……”
神医缓缓转头看一眼谢蘅,又看一眼柳襄,如?此两回后,眼底划过一丝沉色:“镇守北境的柳家?”
谢蘅见他已经猜了出来,便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轻轻嗯了声。
神医看柳襄的眼神又变了变。
良久后,他才又看向谢蘅,几番欲言又止。
谢蘅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道:“神医有话但说无?妨。”
谢蘅这话一落,就见神医凑近他,眼底散发着某种探究的光:“托那疯丫头的福,我在搬家时曾听过一个传闻。”
谢蘅见神医眼底闪烁着的光,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神医继续道:“说是?这柳家小将军在庆功宴上,曾当?着文武百官调戏了王府世子,还声称要抢回去?当?夫君。”
谢蘅的脸色渐渐的黑了下来。
神医立刻就明白了:“你?就是?被抢的那个世子?”
“啧啧啧,我当?时还道是?谁编造出来的,竟是?真的啊。”
“你?跟我说句实话,你?们现在是?不是?在私奔?”
谢蘅:“……”
他着实不太懂怎么就扯到私奔上去?了。
“不是?。”
“真不是?私奔?”
神医眯起?眼,如?临大敌:“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搬到这里来的,可经不起?王府将军府的折腾啊。”
谢蘅深吸一口气,再次沉声否认:“不是?。”
见神医不信,他冷声道:“我堂堂王府世子,娶妻一道圣旨便可,需要私奔?”
那倒也是?。
神医虽然游离于世外,但这几年被疯丫头拉着在逃命时,也在外面行?走过,对一些广为流传的事还是?知道些的。
比如?,王府这位世子生来病弱,受恩宠万千。
“原来就是?你?啊。”
“怪不得十指不沾阳春水,叫你?小娇娇也贴切得很。”
“我还以为像小将军这样的巾帼英雄应该是?喜欢英勇健壮的儿郎,没想到竟是?个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的。”
谢蘅目光冷冷的看着神医。
“你?这么看我作甚,我这话不对吗?”
“这小将军要不是?个贪色的,能愿意给?自己找个病秧子?”
谢蘅慢慢地移开视线。
话糙理不糙。
事实还真被神医说中了。
他们的交集确实始于柳襄相中他这张脸。
谢蘅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岔开话题:“神医何?时去?过边关?”
“大约三年前?吧。”
神医再次过去?替柳襄诊脉,眼底隐有几分沉色。
“那会儿边境闹的正厉害。”
“不过带这疯丫头回来时她也没说认识柳家的小将军啊。”
三年前?,柳襄还不到十六岁。
谢蘅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那时候的柳襄是?什么模样。
“她叫什么名字?”
神医:“你?说疯丫头啊?”
“不记得了。”
“遇见她时她正跟一群乞丐抢吃的,出手那叫一个狠啊,瓦片瓷片石头逮着什么用什么,五六个比她高的男娃娃硬是?都?没在她手上讨到一点好处。”
“我当?时便觉得这小丫头有股狠劲,疯得很,便问她,疯丫头,愿不愿意跟我走啊?”
“她狠狠瞪着我,说她有名字,嘶,叫什么来着?”
“木……木……哎呀太久了,我也忘了,只记得她说是?一个大哥哥给?她起?的名字,疯丫头叫顺口了,久而久之的就给?忘了。”
谢蘅面无?表情的看了眼神医。
所以给?他起?外号并非先例。
“疯丫头命苦,无?亲无?故,从小不知父母是?谁,在乞丐窝里长大,能活到这么大,可想而知受了多少苦,性子难免……独特些,她对谁都?这样,最初也是?防了我几个月才勉强信任,她回来若对你?态度不好,你?别多心。”
“嗯。”
谢蘅知道神医是?怕他秋后算账,在替那姑娘说话,补充道:“本也是?我们先占了她的房间,我不会放在心上。”
她是?柳襄的朋友,不论之后她如?何?对他,他都?不会计较。
神医收回手,盯着柳襄看了半晌后,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道:“跟我来,学学怎么熬药。”
“过两日?,我或得出去?一趟。”
谢蘅应了声,看了眼柳襄后才转身?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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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第二日?太阳落了才回来。
山谷到外面的镇上一来一回这已算是?很快的了。
她将买来的衣裳等都?浆洗一遍,然后就开始忙进忙出。
她腾出了柴房,将她屋里有毒的药材全都?搬了过去?,谢蘅想帮忙,被她没好气的拒绝了:“你?别挡路,毒死了我没法?跟柳姐姐交代。”
谢蘅看了眼她罐子里的毒虫,默默地离远了些。
等忙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暗了。
吃完饭,谢蘅和她同时起?身?回屋,柳襄今日?会醒,二人都?急着见她。
他们之间没什么话说,无?声地一前?一后走着,快进屋时,谢蘅才问起?她的名字。
小姑娘似乎对自己的名字很重视,闻言特意停下脚步,认真告诉他:“沐笙。”
还生怕谢蘅不知道是?哪两个字,补充道:“如?沐春风的‘沐’,北笙南鸢的‘笙’。”
她说的郑重,谢蘅便也认真重复道:“沐笙。”
沐笙一下子就沉默了。
谢蘅遂问:“怎么了?”
沐笙道:“从我有名字后,你?是?第一个叫我名字的人。”
谢蘅微微一怔。
“我刚才听老头子说了,你?把能救你?命的药让给?了柳姐姐。”沐笙仰头认真的看着他:“你?配得上柳姐姐。”
“所以,你?可以在这里住下来,我给?你?带了一套衣裳回来,一两银子,等你?有钱了再给?我。”
谢蘅对她突然转变的态度有些意外,轻轻勾唇:“多谢。”
他知道,能有那一身?新衣裳是?托了柳襄的福。
“姑娘的名字很好听,我听神医说,是?一位公?子给?沐姑娘起?的名字?”
沐笙停在门槛处,看了眼里头,才回答:“嗯,那天正值中秋,他思?念家乡时,遇见我乞讨,便邀我同坐用饭,知道我没有名字后,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他还给?我买了一个月饼。”
沐笙说到这里,转头看向谢蘅:“那是?我吃过的第一个月饼,过的第一个中秋。”
谢蘅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在强调那位公?子真的是?个好人,对她也很重要,她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嗯,我知道了。”
谢蘅认真回答。
沐笙这才算满意,她道:“我去?给?柳姐姐烧些热水,你?先进去?吧。”
说完不等谢蘅开口,她便已经往灶房走去?了。
谢蘅瞥了眼她快步离开的身?影,才踏进房门,坐在床沿边,等她醒来。
也在心里斟酌如?何?跟她说以后都?不能动武,她会好受些。
可似乎不论怎么说,好像都?无?用。
这样的打击并非言语就能化解的。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谢蘅感觉掌中的手轻轻动了动,他忙握紧:“柳襄。”
姑娘长睫轻轻颤了颤,慢慢地睁开了眼。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眼前?的人影从模糊逐渐变得清醒起?来。
是?她心心念念的那张脸。
“柳襄,你?醒了,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柳襄直愣愣看着谢蘅。
他这是?在担心她?
谢蘅见她不出声,只盯着他看,心下一沉,伪装缓缓褪去?,眼底的紧张和担忧愈发明显:“柳襄,你?怎么了?”
“你?说话,别吓我。”
柳襄从来没见过谢蘅这样着急紧张过,她动了动唇想开口安抚他,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她一时竟起?了私心,贪恋着他这一瞬的温柔。
她想看他关心她,紧张她。
姑娘睁着眼一言不发,谢蘅彻底慌了,他握紧她的手,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昭昭,阿襄……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你?可还清醒,可认得我。”
“阿襄,你?别吓我,你?说话啊。”
阿襄……
柳襄的心忽而激烈的跳动着。
他怎会这么叫她。
他不是?不喜欢她,向来都?只想避着她么,怎么用这样的语气,这样唤她。
她是?在做梦吗?
“阿襄,你?到底怎么了?”
谢蘅有些慌乱的扬声喊道:“神医,神医!”
他的话刚落,神医就出现在了门口。
谢蘅急忙道:“神医,您快来看看,昭昭她这是?怎么了?”
神医本是?过来送药的,见谢蘅这般着急,忙放下药碗走到床边看了眼。
柳襄却仍旧只盯着谢蘅。
他的眼里有情,她看见了!
可他明明说过,他不喜欢她的,这是?为何??
神医欲上前?搭脉,却发现谢蘅因为太过紧张担忧将人的手攥得紧紧的,且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神医:“……”
神医默了默才搭上脉搏,又仔细盯着柳襄检查了番,然后顺着柳襄的视线看了眼谢蘅,又看向柳襄,如?此几回后,他面无?表情的收回手。
“小将军,要不先看我一眼?”
柳襄装不下去?了,这才依依不舍的挪开视线,看向神医。
她听到谢蘅叫他神医了。
他叫她小将军,想来应该是?知道她的身?份了。
她正要开口,却又听谢蘅紧张的声音传来:“神医,她醒来就一直这样不说话,您再好好看看,会不会有……”
“你?的心上人认得你?,没失忆,会说话。”神医打断他,翻了个白眼儿:“人家才刚醒,你?着什么急,让人缓冲缓冲成吗?”
谢蘅闻言心略微安定下来,然下一刻他身?子一僵,猛地看向柳襄,然后对上一双惊异错愕的眸子。
谢蘅慌乱的挪开视线。
“心上人?”
柳襄终于开了口。
她和谢蘅演过夫妻,演过未婚妻,但从未演过心上人,这是?何?意?
神医左看看又看看,总算明白了什么,睁大眼睛:“小将军不知道他喜欢你?啊。”
“神医!”
谢蘅几乎与?神医同时开口,但还是?没能阻拦住。
柳襄更加错愕的看向谢蘅,脑袋嗡嗡作响。
他……喜欢她?
“神医什么神医,两情相悦有什么好瞒的,你?瞪什么瞪,比谁眼睛大啊?”
神医悠悠起?身?,不耐道:“你?这几日?衣不解带的照顾心上人,一颗心都?放在了心上人身?上,还给?人烧水,洗衣,擦……”
“神医!”
谢蘅砰地站起?身?,大声制止道。
神医被他吼的一愣,而后皱眉道:“吼什么吼,声音大了不起?啊。”
二人大眼瞪小眼的对峙。
柳襄则盯着被谢蘅攥着的手。
从她醒来,他竟一直都?这么握着她。
这一次,好像不是?做戏。
谢蘅也总算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僵硬的回头看了眼后,慌忙松开手。
柳襄手使不上力,重重落在床沿。
谢蘅脸色一变,下意识坐回去?再次握住她的手:“没事吧?”
这回,柳襄将他眼底的紧张看的清清楚楚。
谢蘅也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赶紧松开她想要解释,可一时又不知道该找什么说辞,然而他几番变化的神情正说明他对柳襄的并不清白的心思?。
柳襄缓缓勾起?唇。
“你?,喜欢我?”
“没有!”
谢蘅立刻否认:“是?神医误会了。”
柳襄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耳尖,唇边笑?意更甚。
谢蘅不敢再去?看她,目光落在虚空。
是?他疏忽了,竟忘了嘱托神医这事,方才情急之下便什么都?顾不得,必然露了真情,她那般通透不会看不出来。
“柳姐姐。”
沐笙听里头安静了下来,才快步走到床边。
谢蘅顺势起?身?让开位置。
柳襄的目光便随着他挪动。
直到面前?再次落下一道阴影。
柳襄的手又一次被握住,她这才收回视线,看向一脸紧张的盯着自己的小姑娘。
“柳姐姐,你?可好些了?”
柳襄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你?是??”
沐笙见此,有些失落道:“柳姐姐不记得我了吗?”
柳襄仔细看她片刻,终于找到了几分熟悉的影子:“我看你?,好像有些熟悉。”
听到这里,谢蘅与?神医不由对视一眼。
他们都?以为她们应该很熟,但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嗯嗯,是?我。”
沐笙却并不觉得难过,听柳襄说对她有几分熟悉,立刻就笑?开:“当?年,柳姐姐从战场上回来,送战死的将士回雪城,路上看见我被欺负便出手救了我,后来还替我找了一户人家,柳姐姐想起?来了吗?”
她这么一说,柳襄确实想起?来了。
那年北廑再犯边境,她刚随父亲上战场,那一仗虽然赢了,但赢的很惨烈,无?数同袍战死。
她请命送近几城的将士们回家,看着他们的亲人落泪,她也跟着哭,到雪城那天,她眼睛已经肿的快看不清路了。
最开始她是?听见有争吵声,仔细望去?便见一群人围着一个小乞儿拳打脚踢。
遇着这种事她不可能视若无?睹,便下马救下了她。
“柳姐姐要是?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先好好养伤。”沐笙虽然心里失落得很,却也不愿为难柳襄。
哪知这时,柳襄却朝她轻轻一笑?:“我记得。”
沐笙眼里顿时有了星光。
“真的吗,太好了,柳姐姐还记得我。”
柳襄道:“当?然记得,不过你?长大了,模样变化许多,方才才一时没有认出来。”
“嗯嗯。”
沐笙笑?着点头:“柳姐姐,我长大了。”
她这话一出,柳襄便又想起?来了。
她将她托付给?了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妻,又留了些银子,然而她当?时非要跟着她,要跟她进军营,想和她一样上阵杀敌。
可小姑娘瘦弱的不堪一击,连刀都?握不稳,如?何?能上战场。
出发前?还与?她说笑?的将士们转眼就没了,更何?况这样的小姑娘。
她自然没有答应。
但小姑娘倔强得很,拽着她的衣角不肯让她走,于是?她便哄她,等她长大了,她再来接她。
“嗯,你?长大了。”
柳襄解释道:“我后来去?找过你?,但房子的主人已经换了。”
“真的吗?柳姐姐真的去?找过我?”沐笙肉眼可见的开心了许多,但随后她又有些难过的道:“他们要南迁,我不愿意跟他们走,可他们说是?柳姐姐将我托付给?他们的,他们必须得照顾好我,强行?将我带到了另一座城。”
“我想回去?找柳姐姐,便趁着夜色跑了出来,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走,只知道要往北去?,但还是?找不到原来的地方了。”
柳襄听得揪心,她下意识想去?握她的手,手腕却用不上力。
她其实早就发现了,在谢蘅放开她的手时,她就感觉到了。
她心中蓦地闪过一丝凉意,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道:“我只是?想让你?好好跟着他们过日?子,你?跑出来作甚,后来如?何?了?”
沐笙:“我知道。”
“我知道柳姐姐不带我进军营,是?怕我也像他们那样死掉。”
柳襄还未开口,沐笙便继续道:“后来我又成了乞丐,还遇见了一个大哥哥,对了柳姐姐,我现在有正经的名字了,不叫小石头了,叫沐笙,如?沐春风的沐,北笙南鸢的笙,是?一个大哥哥给?我起?的名字。”
柳襄听她如?此郑重介绍,忍着心中惊骇,弯了弯唇:“嗯,很好听。”
“再后来我又遇见了老头子,他说他教我学医,我找不到原来的地方,就跟他走了。”沐笙又道:“柳姐姐你?知道吗,我现在可厉害了,自从跟老头子学了医后,就再也没人欺负我了,我和柳姐姐一样,也可以救人了。”
柳襄便抬眸看向神医,尽力扯出一抹笑?:“多谢神医。”
神医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良久后,叹了口气道:“小将军别试了。”
柳襄神色一僵,面色逐渐淡了下来。
沐笙也垂下头,紧紧抿着唇,担忧的唤了声:“柳姐姐……”
她一直摸着柳姐姐的脉,自然早就发现了,她一直跟柳姐姐说话就是?想岔开她的心绪,让她不要那么难过,至少晚点发现也好。
可柳姐姐还是?这么快就察觉到了。
谢蘅虽然不知柳襄方才在用内力探自己的筋脉,但她难过时,他看的出来。
“我……怎么了?”
屋中长久的沉寂后,柳襄声音微哑道。
神医看了眼谢蘅,上前?将沐笙拉了起?来:“让他跟你?说吧。”
沐笙也乖乖的放了手,随神医退到了门口去?。
柳襄便静静地看着谢蘅。
谢蘅不忍的偏过头,尽量委婉的道:“你?多次受内伤,最后又中了那人一掌,筋脉受损,暂时……不能动武。”
柳襄眼也不眨的看着他。
但这一次,眼里已经没了光。
她非常清楚谢蘅是?在安慰她,其实她不用问也已经知道了。
她试过了,她没了内力,筋脉也不止受损那么简单。
不是?暂时,她是?以后都?无?法?动武了。
第74章
“阿襄。”
谢蘅轻轻握住她的手,不?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是柳襄以前从未见过的温柔:“神医说了,只是这两日使不?上力,过些日子便与?常人无异,眼下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她看着他,看着看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若是在这之前看清他的心意,她必定是开心得不?得了。
可现?在,她实在笑不出来了。
失去了武功于她而言与?死?无异,更准确的说,比死?还残忍。
谢蘅见她落泪心里?便有些发慌,他俯身?试图抚去她的泪,但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没有哭出声,只看着他泪如?涌泉,这副模样很叫他心痛难忍。
“阿襄。”
谢蘅没再去擦眼泪,而是轻轻抚着她的脸,低声地唤着,他知道?任何的言辞在此时都是苍白无力的,便也不?再相劝,俯下身?轻轻的抱着她。
柳襄重重闭上眼,泪愈发凶猛,身?子在隐隐颤抖着。
谢蘅感受到那股颤意,心疼的不?行,再也顾不?得要去伪装,手穿过她的脖颈,让她的脸贴在自己肩上,紧紧拥着她:“阿襄,想?哭便哭出来,我在。”
“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柳襄仍没有哭出声,她极力的在隐忍。
这一刻,她深刻的体会到了大喜之后大悲是什么样的滋味。
她能听见谢蘅的声音,能感受到他的温柔和担忧,但她好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无尽的悲伤绝望将?她紧紧笼罩,压的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而她也不?愿意再挣扎了,任由?自己堕入无边的黑暗。
她希望这是一场噩梦。
希望再醒过来,她没有去失去武功。
谢蘅感受到怀里?的人逐渐安静,立刻便意识到了什么,忙抬起头看她,却见姑娘带着满脸的泪痕闭上了眼。
“阿襄,阿襄……”
谢蘅慌乱的唤了几声后,忙转头喊道?:“神医,神医!”
神医和沐笙飞快走了进来,神医立在床边看了眼昏睡过去的人,又看向将?人挡了个严严实实却还在催促他赶紧看看柳襄的谢蘅:“……你让让。”
谢蘅这才反应过来,忙直起身?子勉强让了个位置出来,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催促着神医,一脸的紧张焦急。
神医:“……”
神医只能憋屈的往床头挪了挪,挤在墙边半蹲下搭上柳襄的脉。
沐笙想?凑过来看看柳襄,硬是找不?到空隙,只能垫着脚尖伸长脖子望着。
半晌后,神医刚收手,谢蘅便急急道?:“怎么样了?”
神医无声一叹,神情复杂道?:“没事,就是悲伤过度。”
“这两日你多陪着她,好生安抚安抚,再过几日能下地行走了,或许就会好受些了。”
谢蘅再次问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神医果断摇头:“没有。”
而后又像是在说服谁似的,补充了句:“能保住命便很好了。”
沐笙这时偏头看了眼神医,轻轻皱了皱眉头。
柳襄这一昏睡又是一日。
谢蘅从她再次昏睡后,便几乎没有离开过这间屋子。
夜里?,他也在这里?守着。
谢蘅的觉近来都很沉,但这几夜大约是因为担忧柳襄,神经一直紧紧绷着,是以在听到一声响动后就被惊醒了。
屋里?没有点?烛火,月光从窗户边渗进来,睁着眼久了,就能勉强看清屋内。
他适应之后便起身?往床的方向走去,离得近了遍看见床边落下的人影,他看清后心头一惊,快步迎过去:“阿襄!”
柳襄身?形一滞。
他竟在屋内,而她丝毫未觉。
“阿襄,怎么下来了。”
谢蘅走到柳襄跟前,半蹲下,伸手想?将?她抱起来,柳襄却不?肯配合,他动作稍缓,声音更加温柔:“阿襄,我抱你上去。”
柳襄不?吭声。
她不?甘心,她想?起来试试,可浑身?使不?上力,她用尽全力才坐起来,却不?慎从床上滚落了下来。
谢蘅自然知道?她想?做什么,便又道?:“阿襄别急,神医说了,过两日便可以行走自如?了。”
柳襄闭了闭眼,一行泪划过脸颊。
可只是行走自如?,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不?能失去武功。
月光下,谢蘅看见了那一唇泪珠,心疼的轻轻将?她涌进怀里?,手掌安抚的拍着她的背:“待你养好身?体,我们再去求求神医,或许神医还有办法的。”
柳襄知道?,这话不?过是安抚。
若神医有办法,不?可能瞒着。
不?过,他的怀抱比她想?象中的更温暖,更让人安心,她慢慢地卸了力,任由?自己跌进他的怀中。
那一瞬间,谢蘅感觉她像是一个破碎了的布娃娃,没了精气神,也没了魂魄。
他顺势也跌坐在地上,紧紧搂着她。
所?有的话语都不?足以安抚这样沉重的打击,他只能用力将?她抱着,无声的陪着她。
起初他只觉得泪打湿了衣襟,后来,他听到了小声的抽泣,他动作僵了僵后,没有出声,仍只是缓而有序的拍着她的背。
再之后,房里?便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谢蘅将?人紧紧抱住,眼泪无声的落着。
屋外,神医和沐笙都因听见动静出了门。
夜色中,二人远远立着,不?知在想?什么。
屋里?的哭声持续了很久很久才停下。
谢蘅察觉到怀里?的人渐渐的没了声音,只隐约传来几声抽泣,他便知这是哭晕了过去,他就着那个姿势又安抚了会儿,待她睡的更沉些,才慢慢起身?将?她抱起来,放在了床上。
掖好被角,在床边守了一会儿,谢蘅才起身?出门。
他有些睡不?着了,想?去外头吹吹风。
然没想?到一出门便看见了神医。
想?来应是听见动静过来的。
他正欲走过去,神医便摆摆手:“睡吧。”
谢蘅正要应,便觉身?旁一道?身?影快速走了过去:“老头子你等等。”
谢蘅这才知沐笙也在。
神医脚步未停:“等什么等,大半夜的都不?睡觉跑出来作甚。”
他走的快,沐笙却比他更快,最终在门关上前将?人拦了下来。
“疯丫头你要反了天了啊,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你是要作甚!”、
沐笙死?死?抵住门,转头看向还愣在原地的谢蘅:“你过来。”
谢蘅不?知她这是要作甚,犹豫不?前。
“老头子有办法。”
沐笙又道?。
谢蘅闻言一怔,而后便脚步如?风的追了上去。
最终,二人合力将?神医堵在了屋内。
神医没好气的瞪一眼谢蘅,又瞪一眼沐笙,二人则眼也不?眨的看着他。
三?人就这么对峙好半晌,神医才烦躁道?:“看什么看,我说了没有办法!”
沐笙死?死?盯着他:“你有办法!”
神医:“……你凭什么觉得我有办法!”
“直觉!”
沐笙:“你就是有办法让柳姐姐恢复武功。”
谢蘅眼神一紧,拱手一揖:“还请神医告知如?何才能让她恢复武功。”
神医叉着腰来回踱步:“我说了,我没有办……”
话音未落,他便想?从空隙中跑出去,然沐笙早有防备,飞快的拦住他,他又往另一边跑,谢蘅却又急速堵了过来。
再次大眼瞪小眼后,神医终是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小矮凳上,生着闷气。
谢蘅见此心里?便有了底。
他果真是有办法的。
他心中顿时惊喜交加,激动万分。
他说过,她本该如?朝霞灿烂明媚,不?该与?他一样堕入阴暗,只要有一丝可能,他都不?会放弃,他这一生已是无望,可那样的痛他不?想?她也受一遍。
谢蘅眼神沉了沉后,缓步走到神医跟前,掀起衣袍,只才刚弯下一只腿,神医就一下子跳起来将?他扯了起来:“你给?我站好!我受不?起!”
这小娇娇怕是连皇帝都没跪过,他要受了这种大礼,他怕爱子如?命的明王会天涯海角的追杀他。
沐笙有些古怪的看了眼神医。
老头子救人无数,这种大礼也不?是第一次,这回怎么就受不?起了?
谢蘅被他硬生生扯了起来,沉默片刻后,后退一步,郑重抬手:“阿襄志在沙场,毕生夙愿是守山河无恙,天下太平,于她而言失了武功人生便没了念头,若神医有办法救她,还请神医告知,不?论成?不?成?,明王府都万分感激,可应神医任何要求。”
话落,屋内陷入一片沉寂。
沐笙瞪大眼看着谢蘅。
明王府?难道?他就是明王府那个世子?被柳姐姐抢了当夫君那个?
良久后,神医轻叹一声,伸手扶起谢蘅的手,道?:“若我告诉你,若是不?成?,她会死?呢?”
谢蘅身?形一僵,错愕的看着神医。
“如?此,你还想?知道?吗?”
谢蘅紧攥着拳,咬牙:“想?。”
可紧接着,他又道?:“有多少把握?”
神医伸出两根手指。
“最多两成?。”
谢蘅手微微一抖,许久都不?再吭声。
两成?,把握太小了!
“但凡把握大些,我便也不?会藏着掖着。”
神医坐回矮凳上,又是一叹:“小将?军年纪还小,本可以安稳的度过这一生,若是非要去赌,万一出了事,你说怎么办?”
“你舍得吗?柳大将?军就这一个独女,他舍得吗?”
谢蘅确实舍不?得。
可同样,他也舍不?得看她生无可念。
“其实这种事也就最开始接受不?了,但等过一段时间,慢慢地也就能接受了,何必去冒这个险呢,你说是吧?”神医循循善诱道?:“再说了,这战场刀剑无眼,你又放心小将?军去战场吗?”
答案毋庸置疑是不?放心的。
可这是她的理想?,他没有权利干涉。
沐笙这时也安静了下来。
两成?的把握,与?她猜测的差不?多。
在老头子说保住命便已是很好了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了猜测。
私心来说,她不?希望柳姐姐做这个选择。
她想?柳姐姐好好的活着。
但若换成?是她,她一定会这么选。
无疑,这很矛盾。
不?光沐笙,谢蘅亦无法表态。
这个选择对他而言太艰难了。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道?了谢后便回了屋子-
接下来的几日,谢蘅几乎是形影不?离的陪着柳襄。
柳襄那夜发泄过后,便没再落泪了,但整个人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姑娘不?再那么爱笑,一整日也都说不?了几句话,能慢慢地能下地行走后,谢蘅就陪着她去谷中四处散心。
柳襄内心是不?大想?动的,但她知道?谢蘅很担心她,便顺着他跟他四处走走,可筋脉受损后,她的体力大不?如?从前了,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
谢蘅便哄着她背着她走。
他背她的动作很熟练,很稳,让柳襄感到有些意外。
这时候,她才开始思考,他们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她问起,谢蘅一句话便带过了:“我们是无意中撞见了神医。”
柳襄便抬头四处望,放眼望去便是山。
她记得她中了那一掌后就昏迷了过去,从醒过来这么多天,她没有看见玄烛他们任何一个人,便说明是他一个人将?她带到了这里?来。
他不?会武功,身?体又羸弱,带着昏迷不?醒的她翻山越岭到了这里?,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柳襄眼眶慢慢地湿润了,泪无声的落在他的肩膀上。
明明是这么瘦弱的人,到底是怎么带她来到这里?的。
“二表哥,宋长策,玄烛他们有消息吗?”
谢蘅轻轻嗯了声:“机缘巧合下,沐笙那日撞见了玄烛他们,听她的口气,他们是无碍的,前日,我看见了他们的信号,不?过神医喜静,不?愿有人过来打扰,我便没有回应,等你伤养好了,我们便去找他们。”
柳襄沉默半晌后,道?:“那我们回去问问沐笙吧。”
这是柳襄醒来后第一次提了要求,谢蘅的心渐渐落下,点?头:“好。”
柳襄将?脸贴在他的肩背上,他的衣裳是新买的布衣,没有熏香,但熟悉的药香还在。
他这几日一直在喝药。
柳襄鼻子微微泛酸,是因为这些日子照顾她生病了吗。
她得去问问神医,他的身?体怎么样了。
路边的小花迎风飘扬,柳襄趴在谢蘅背上静静地看着。
他应该从来没有走过这样的山路,可却每一步都走的很稳,有时隐有踉跄,他也会下意识搂紧她,好像生怕伤着她。
这好像是没了武功后唯一的好处。
他对她千依百顺,温柔至极,她可以随心所?以的赖在他的怀里?,背上。
有那么那一瞬间,她甚至在想?如?果能这么过一生,好像也可以试试。
二人各怀心思的回到院中,便去寻了沐笙。
沐笙知道?他们来意后,回忆道?:“那日,我是救了几个人。”
柳襄急急问:“都活着吗?”
沐笙点?头,又摇头。
“死?了太多了,活着的比死?的人少很多。”
柳襄和谢蘅眼底划过几分沉重,都沉默了下来。
沐笙便继续道?:“我看到他们时,剩的人已经不?多了,其中一拨人一直在护着自己的同伴,有一个人特别的凶,不?要命似的,为了护住一个不?怎么顶用的同伴,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谢蘅立刻就对上了号。
“不?要命的那个是我的暗卫统领玄烛,不?怎么顶用的那个……”
他话音一顿,转头看了眼柳襄,刚想?要重新斟酌言辞,便听柳襄道?:“应该是我的二表哥。”
沐笙一愣:“原来是柳姐姐的表哥啊。”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幸好,没有救错人。”
柳襄和谢蘅同时看向她。
沐笙便继续道?:“我本以为是江湖杀戮,并不?想?卷进去,可正准备走时却看见了一个少年。”
“我在边关见过不?少将?士,他那种气场让我感觉他很像是从边关回来的,便多看了几眼,而后便听见了北廑语。”
柳襄眼睛微亮:“那是宋长策。”
沐笙又是一怔。
“是柳姐姐那位副将??”
她在边关游荡多年,自然是听过东邺军的几位将?领,宋长策的名字并不?陌生。
柳襄点?头:“嗯。”
“我听见北廑语后,便打算留下来了。”
沐笙嗯了声,便又道?:“待他们结束了战斗,我便下去给?活着的人都诊了脉,活着的都是东邺人,北廑人全都死?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后,看向谢蘅:“你的暗卫统领受了很重的伤,和柳姐姐几乎一样,我第一个给?他治的,要不?是出门带了诸多能救命的药,他大概就要死?了。”
沐笙皱了皱眉:“都要死?了还凶的很,差点?掐死?我。”
谢蘅:“……”
他微微颔首道?:“对不?住,他应是杀红了眼,察觉到有陌生人靠近下意识的反应。”
“看在他杀了那么多北廑人的份上,我没跟他计较。”
沐笙道?:“我给?他喂了药,留了药方,又去山上给?他采了些比较难找到的药,回去好好养个五六七八年应该就能够恢复到鼎盛时期了。”
沐笙不?是个热心的性子,甚至在很多时候她是极其冷淡的,心情不?好时就算看着人死?在面?前都不?会眨下眼,她愿意大费周章的救玄烛,是因为她痛恨北廑人,恨得了骨子里?。
她是孤儿,是因为她所?有的亲人都死?于战火。
战争最激烈时每天都在死?人。
她从最开始的害怕到最后已经麻木了,甚至可以面?无表情的去那些尸体身?上寻找食物,或是扒一身?能裹体的衣裳。
无数的家破人亡都是因为北廑犯境,对于斩杀北廑的人,她会多些耐心和善。
“柳姐姐的表哥被保护的挺好的,但也受了很多外伤,要养一段时间,还有一个会医术的郎君,他一心想?给?同伴诊治,顾不?上自己,我见他再折腾下去怕是要血尽而亡,便趁他不?备将?他扎晕了;宋副将?伤的也不?轻,不?过和柳姐姐的表哥一样都是外伤,不?是大问题。”
“所?有的人加起来,活着的不?超过二十个。”沐笙道?。
柳襄面?上尽是沉痛。
他们一共一百多人,最后却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人。
谢蘅心中更难受。
蜂崖沟这一战死?去的都是王府的人。
有的是陪他长大的侍卫,和他一般的年纪,有的是几代家仆,也有的是看着他长大的暗卫,曾无数次在暗中随行。
谢蘅喉中一阵腥甜传来,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对了,柳姐姐的表哥还叫我救一个人,但是他伤及要害,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沐笙想?了想?,又道?。
她着重说起此事,是因为他求她时太伤心难过,她想?着他如?此在意,可能那人对于柳襄来说也很重要。
果然,她说完这话,柳襄的脸色更白了。
谢蘅别过头,眼眶微微泛红。
许久后,他缓缓道?:“他是金科榜眼,高嵛成?。”
“他与?叛国?贼宁远微,同归于尽。”
沐笙怔怔的喔了声。
面?对死?亡她早就麻木了,但心里?确实也有些惋惜。
之后几人很久都没再说话,柳襄最先站起身?,缓缓往屋里?走去。
谢蘅这次没有跟上去,待她走出好几步,他才没忍住吐了一口血。
沐笙站起身?看了眼柳襄,又看了眼谢蘅,一时竟左右为难,也不?知道?该先顾谁,而就在她踌躇间,却见走出几步的柳襄也吐出一口鲜血,软软的倒了下去。
“柳姐姐!”
沐笙眼神一沉,忙跑了过去。
谢蘅来不?及收拾,起身?飞快的跑过去:“阿襄!”-
神医替柳襄诊完脉,眉头紧紧皱着:“前两天不?是都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吐血了,你们跟她说什么了?”
“还有你,不?是跟你说了,你这病得好好养,不?能受刺激,心绪起伏不?能过大,我不?是神仙,经不?住你这么折腾。”
神医收回手,又瞪了眼谢蘅道?。
谢蘅垂首不?语。
“疯丫头,过来跟我去熬药!”
神医没好气的吼道?。
沐笙难得乖顺的跟了过去。
早知道?这些消息会刺激到柳姐姐,她就不?该说。
二人离开后,谢蘅望着虚空,沉思了许久。
次日,柳襄才醒过来。
谢蘅静静地给?她喂完药,道?:“今日天气好,我们出去走走吧。”
柳襄很想?拒绝。
她不?想?去,哪里?都不?想?去。
但谢蘅就那么直直看着她,她又不?忍拒绝。
早晨山谷中的空气确实很好,风景也很美,可二人都没有任何心思欣赏,他们并肩缓缓前行着,很久都没人先开口。
这几日他们相处大多都是这样,柳襄不?想?说话,谢蘅便只默默地陪着她。
走到一处平坦的小坡上,谢蘅停住了脚步,他看着前方漫无目的前行的纤细身?影,突然开口道?:“阿襄。”
柳襄闻声回头,才发现?谢蘅落后她好几步,她驻足转身?,轻声道?:“怎么了?”
谢蘅看着她,问道?:“若就这么走下去,你能接受吗?”
柳襄明白他的意思,身?形慢慢僵住。
半晌后,她扯出一抹苦笑:“不?能。”
“我试过接受,但好像不?行。”
她是曾想?过要不?就这么过下去,可她还是做不?到。
她睁眼闭眼都是同伴死?在自己眼前的画面?,那骇人的血窟窿更是无法释怀。
谢蘅听出她声音里?的哽咽,缓缓靠近她,轻轻将?她拥进怀里?。
许久后,柳襄才又渐渐的平复下来,她从谢蘅怀中抽身?,抬头看着他,认真道?:“世子,我想?明白了,我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谢蘅眼神微颤。
“哪怕不?能恢复武功?”
“哪怕不?能恢复武功。”
柳襄声音很平静,却也坚定:“战争永远是残酷的,天下一日不?平,我便不?可能苟且偷生,我一定会上战场,杀一个不?亏,杀两个是赚。”
战争之下无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炮炸进来,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没了,有的还没有长大,有的才刚刚出生。
她做不?到明知这些残酷,还躲在后方苟且偷生。
她长在军营,她的归途也该在战场上。
但不?可否认,她很不?舍,不?舍眼前这个人。
她刚刚才知道?,她求之不?得的人原来也将?她放在了心上,她很开心,特别开心,她很想?与?他厮守一生,安稳度日,但前提是,天下太平。
于她而言儿女情长永远在国?家之后,尤其在乱世,国?不?宁,何谈私情。
柳襄的这些未尽之言谢蘅都看懂了。
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从那天后,她没再问过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他也没有再否认过,因为答案他们早就很清楚了,如?今于他们而言,他似乎已没有再隐藏心思的必要。
正如?他曾经想?和玉明淮说的话,他们之间说不?准谁会先死?,又何必再去浪费光阴。
若他不?曾拒绝过她,那么他们至少会有一段短暂而美好的回忆,但他并不?后悔,因为谁也料不?到未来会发生什么。
每一个当下,都会有不?同的决定。
“如?果可以让你恢复武功,但八成?会死?,只有两成?的几率活下来,你会如?何选?”谢蘅轻轻抚着她的脸,温声问道?。
柳襄非常贪恋他掌中的温度,自然而然的将?脸贴在他的手心。
她轻轻眯起眼,道?:“当然是选择两成?啊,赌赢了,将?来有可能活下来,赌输了,也就只是早点?死?而已。”
这个答案在谢蘅意料之中。
他原本是存过私心,想?着若她接受了就让她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他便不?告诉她,可直到昨日,他便明白,她永远无法接受。
若易地而处,他也会和她做一样的选择。
谢蘅的手指渐渐落在她的唇上。
柳襄感受到,抬眸定定的望着他。
微风轻轻拂过,而他的唇比轻风还要温柔的慢慢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柳襄闭上眼,轻轻弯起唇角。
至少,她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人,此生不?亏。
他的唇落下后,便再无动作。
两片唇紧紧贴合着,化不?开的情意渐渐弥漫在周围。
沐笙担心他们找过来,恰好见到这一幕,她却并没有躲,而是好奇的瞪大双眼,明目张胆的偷看了好一会儿,才悄悄的垫着脚尖离开。
过了许久,谢蘅才松开柳襄,他一手握住她的腰身?,一手落在她的唇上,眼底是能让人沉溺不?可自拔的温柔:“神医说,有个法子或许能让你恢复武功,但最多只有两成?把握,若不?成?功,会死?。”
柳襄眼底霎时变化万千。
从惊喜到激动,最后慢慢地归于平静。
她望着他,用肯定的语气道?:“你怕我会死?。”
“我怕。”
谢蘅承认道?:“很怕。”
柳襄继续盯着他。
若在以前谁跟她说,谢蘅将?来会待她这般温柔,她定不?会信。
这个人,他原本跟温柔不?沾边的。
柳襄双手搂住谢蘅的腰,她感觉他快要溺死?他怀里?了。
“你怎么这么……”
勾人啊。
谢蘅:“什么?”
柳襄仰着头,掀唇一笑:“你怎么这么好啊。”
好到她的不?舍又多了几分。
姑娘的眼底再次有了星光。
谢蘅的笑容也深了些:“我这么好,你就别死?了,不?然,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柳襄哪里?经得住他这样的狂轰乱炸,只觉得脑壳都开始发晕了,一个劲点?头:“嗯嗯嗯,我尽量不?死?。”
但是……
柳襄努力保持着清醒:“万一我没扛过去,不?小心死?了,你以后就忘了我,喜欢别的姑娘,我不?会生气的,好不?好?”
谢蘅眼眶一酸,一行泪快速落下,在柳襄惊慌的目光的中,他又低头吻住她,将?她担忧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柳襄被他亲的晕头转向,好半天才回过神,推开他:“你哭什么?”
“如?果我死?了,你也忘了我,喜欢别的男子,我也不?会生气,好不?好?”谢蘅声音低沉道?。
柳襄有些为难的皱眉。
他这么好,她怎么忘得了。
“你先答应我。”
谢蘅点?头:“我答应你。”
柳襄便笑着道?:“那我也答应你。”
二人相视一笑,紧紧拥着对方。
过了许久,柳襄道?:“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啊?”
谢蘅自然知她问的什么,道?:“我出来时问过神医,三?日后开始。”
“神医有一本内功心法,但需要废除以往所?学功法,你内功尽失这一步倒是可以省了,练此功法等同于将?全身?筋脉一寸一寸的撵断重塑,中间任何一个环节没有撑住,便会死?。”
“从明日起,你便要每日泡药浴。”
柳襄从他怀里?仰着头看他:“所?以在出门前你就知道?我会这么选?”
“嗯。”
谢蘅低头道?:“神医在前两日便已经备好药材了。”
不?止他,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她会如?何选。
柳襄看他的眼眶开始湿润。
谢蘅轻轻替她擦去眼角的泪花:“我会在外面?一直陪着你。”
“我不?是害怕,我只是舍不?得你。”
柳襄闷声道?:“万一我死?了,你就是别人的夫君了。”
谢蘅点?头:“对,你死?了,我就是别人的了。”
“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出来。”
柳襄咬牙坚定点?头:“嗯!”
她一定会拼尽全力走出来。
她舍不?得他对别人这么好。
“要是以后我活蹦乱跳了,你会不?会就不?对我这么好了?”柳襄突然道?。
谢蘅认真想?了想?,道?:“也有可能。”
她活蹦乱跳了,他或许也看不?到了。
柳襄紧紧皱着眉。
她沉默了会儿,突然道?:“我明日就开始泡药浴,我就见不?到你了,那是不?是说明你只有今日才这么好?”
谢蘅不?防她理出这么个逻辑,顿了顿,点?头:“或许是。”
柳襄往他身?上蹭了蹭:“那……你再亲亲我。”
谢蘅:“……”
“再抱紧些。”
谢蘅默默地收紧了力道?。
柳襄却还不?满足,嘟囔着道?:“要不?今晚洞房算了,万一三?天后我没撑住,也不?亏。”
谢蘅:“……”
他收回手,转身?就走了。
柳襄忙追上去:“你生气啦,我开玩笑的,你等等我,哎呀!”
谢蘅脚步一顿,转身?冷冷的看着她。
柳襄跌坐在地上,委屈道?:“走不?动了。”
谢蘅沉默了许久后,才走过去将?她抱起来:“堂堂一国?女将?军,耍无赖不?嫌丢人?”
柳襄勾住他的脖颈,笑的眯起眼:“反正也没其他人看得到。”
“你还没亲亲呢,再亲亲我呗。”
“你走慢些呀,小心些别摔着了。”
“能不?能别这么快回去啊,回去神医和沐笙在就不?好意思亲了。”
谢蘅唇角一抽:“你也会不?好意思?”
柳襄认真道?:“我是说你。”
谢蘅:“……”
他走的更快了。
柳襄看着越来越近的院落,惋惜的叹了口气:“没武功一点?都不?好。”
“你等我恢复武功肯定把你按着亲个够。”
谢蘅不?防她言辞这般露骨,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了个跟头。
“看吧,我就说慢些吧。”
“闭嘴!”
谢蘅忍无可忍。
柳襄眼里?的光更亮了。
好久没看到他生气了,更想?亲了。
最后在柳襄的软磨硬泡下,二人又出去散了个腻腻歪歪的心,亲到心满意足才回来。
他们都在尽力让这场有可能的分别看起来不?那么悲伤。
但夜深人静时,终究还是有人彻夜无眠。
第75章
晨间的山谷景色美妙,空气宜人,白雾缭绕间犹如仙境。
淹没?在竹林中的小院落里,男子长身而立,绝色之貌,即使一身布衣也难以掩盖其风华。
从天微亮到如今,他几乎没?有动过。
他的眼神始终落在前方的竹屋上,屋内,放满药材的浴桶升起?袅袅烟雾,姑娘赤裸的泡在里头,浴桶旁沐笙谨慎的守着,适时的依次持续加入药材。
时间缓缓流逝着,从天明到?黑夜。
夜里虽不必继续泡药浴,但要以银针相辅,谢蘅依旧立在门外?等着,沐笙催促了几次他才回了屋,如此往复循环,眨眼间三日便过。
谢蘅的面?上隐有焦急,他攥紧手指定定的望向屋内。
前三日做的所?有都只是为今日做铺垫,能不能活下来,接下来几日才是至关重要的。
沐笙深知?劝不动,便干脆去搬了把?椅子过来:“你坐着等吧。”
他这身体需得好生将养,否则即便是老头子也延续不了五年。
谢蘅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拒绝,道了谢后便坐在门外?安静地等着。
沐笙靠在柱子上,手心紧紧握着一枚玉佩,轻声道:“柳姐姐一定能撑住的。”
也不知?道是在安抚谢蘅,还?是在安抚自己。
谢蘅没?吭声。
他相信她,她一定会活着出来的。
又过了一会儿,沐笙突然道:“若是柳姐姐出不来,你怎么办?”
谢蘅攥了攥拳后,低声道:“我带她回家。”
从她做了这个?选择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万事无?绝对?,所?以他早已经想好后路,若她没?能撑过去,他就带她回玉京,迎她牌位入府,待他死后,与她合葬。
沐笙隐约听出谢蘅的言下之意,心中微微一颤,神色复杂的看向他。
她自小长在乞丐窝,见多人情冷暖,薄情寡义者众多,像他这样深情的,她是第一次见。
当初听闻柳姐姐当着文武百官调戏了明王府世子后,她便有意打听过这位世子的品行,得到?的答案不外?乎那几个?。
身体羸弱,阴晴不定,我行我素,睚眦必报等等,总之概括起?来就是除了长得好看以外?一无?是处。
可这几日下来,她却觉得除了身体羸弱长得好看外?,其他的评价都无?一属实。
他拖着病体背柳姐姐走了一夜,将他以前求而不得如今唾手可得的药让给了柳姐姐,日以继夜的守着柳姐姐,简直可是说?是无?微不至了。
“你是世子,王府会让你带柳姐姐回家吗?”沐笙沉默了很久,才道。
她生活在最底层,以前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一城府尹。
他们自诩身份高贵,从不拿底层百姓当人看,自然也极其重视门第,更何况尊贵如明王府世子,他若真要迎牌位入府,必会掀起?一阵动荡。
“会。”
谢蘅淡声道。
沐笙这时突然想起?外?界对?他评价还?有一点,因他身体羸弱,幼年丧母,明王将他视为命根子般千娇万宠的养大,且他还?深受皇恩,甚至还?有传闻说?连皇子都不及。
若都是真的,也不怪他有这样的底气了。
有父母疼爱真好。
沐笙转头看向屋内,不知?是不是受谢蘅影响,她的心也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玉佩,将它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一道阳光晃过,谢蘅微微转眸,不经意间瞥见了那枚玉佩,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想要细看时,沐笙已经将玉佩收进了怀里。
大约是看花眼了。
谢蘅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
‘是一个?大哥哥给我起?的名?字,如沐春风的‘沐’,北笙南鸢的‘笙’’
沐笙曾经说?过的话适时在脑海中重现,谢蘅心头猛地一颤,再次抬头。
沐笙感知?到?他的视线,疑惑的望过来。
“给你起?名?字的人,叫什么?”
沐笙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如实答:“不知?道,我没?问,他也没?说?。”
谢蘅心里虽然觉得不会那么巧,但还?是问道:“他长什么样?”
沐笙想了想,道:“他很好看。”
她没?念过什么书?,跟着老头子后才开始认字,但认的大多都是药理,所?以她想不出更多的辞藻来形容那个?人。
谢蘅沉默片刻后,还?是道:“沐姑娘方才那枚玉佩,可否借我看看?”
沐笙向来聪敏,听见这话后结合谢蘅方才的询问她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短暂的错愕后忙掏出玉佩递过去,略有些?惊讶的望着谢蘅:“你……认识吗?”
谢蘅神情复杂的捏着玉佩,大拇指在用黄玉雕刻的‘金鱼’上轻轻划过。
他没?想到?,世间还?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在沐笙略有些?期待的眼神中,他轻轻道:“或许认识。”
沐笙忙问:“他是谁?”
谢蘅抬头看着她:“你不认识这个?图徽?”
沐笙看了眼那条‘金鱼’,道:“我不知?道它是图徽。”
她只以为是普通的小金鱼玉佩,若知?道那条金鱼是图徽,她应该早就知?道他是谁了。
因为谢蘅既然这般问,就说?明它的主人不是寻常身份,至少应该是很多人都知?晓的。
谢蘅闻言轻轻勾唇,将玉佩递还?给沐笙:“那大约是他没?同你说?清楚。”
“这是江南富甲一方的玉家家徽,你拿着它,可去任意玉家产业换取自己所?需物品,它可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沐笙听完谢蘅这番话,怔怔的看着玉佩。
江南玉家,她近两年确实略有耳闻,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她手中这枚玉佩竟然会是玉家之物。
“他叫什么名?字?”
谢蘅反问道:“你是何时遇到?他的?他那时约多大年纪?”
“遇见老头子的半年前。”沐笙道:“约莫十七八岁?”
四年前十七八岁的年纪,玉家只有那一人对?得上。
谢蘅眼神微沉,半晌后,温声道:“玉家长子,玉明淮。”
“玉明淮。”沐笙轻轻重复了遍,又问道:“是哪几个?字?”
谢蘅刚要答,沐笙便道:“你等等。”
说?罢她便飞快跑开,回来时拿了纸笔。
谢蘅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接过纸笔写好后递过去。
沐笙盯着纸上几个?字,又轻轻念了一遍,然后道:“他的名?字和他人一样。”
谢蘅唇角微微轻轻弯了弯。
“嗯,人如其名?。”
沐笙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和他什么关系啊,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谢蘅唇角的笑?意微微淡了些?:“我和他,是朋友。”
沐笙听着不觉有什么,却不知?能让谢蘅说?出朋友二字的,玉明淮是第一个?。
沐笙等了好一会儿,才又听谢蘅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沐笙微微皱眉,喔了声。
“你在找他?”
谢蘅抬头看着沐笙道。
沐笙摇头,随后又点头:“没?有特意找。”
“他请我吃了一顿饭,又给了我一个?月饼,让我过了人生中第一个?中秋节,我很感激他,也想回报他。”
“只是感激?”谢蘅。
沐笙点头:“只是感激。”
谢蘅见她不似说?谎,便收回了视线。
“你即便不认得这图徽,也该知?道它很值钱,只要你拿着它去当铺,必然会有玉家的人找上你。”
沐笙听懂了他的意思,低头看了眼玉佩后,道:“我吃不起?饭时,是想过去当掉,但每次到?了当铺门口后,都有些?不舍。”
见谢蘅又看向她,她认真解释道:“我觉得它是我的福星,每次遇到?危险时它都能保佑我逢凶化吉。”
所?以她每次害怕时就会下意识的握住它。
谢蘅没?再继续问下去了。
那时候的沐笙还?小,除了感激,确实不该会有别的心思。
“若他回来了,我会告诉你。”
沐笙闻言眼睛微微亮了亮:“好。”
他是她遇见的为数不多的好人,若是有机会,她很想报答他。
沐笙收好玉佩,看了眼谢蘅后,若有所?思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吗?”
谢蘅面?色微滞。
‘你爱去哪去哪与我有何关系?’
‘我们是朋友,我要来跟你道别’
‘谁稀罕做你朋友,滚!’
许久后,就在沐笙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却听谢蘅道:“他是我至今唯一的挚友。”
沐笙神色怔忡的哦了声。
之后很久二人都没?再开口。
这一日似乎极其的漫长,夜色降临,屋内仍旧没?有任何动静传来,神医也没?有出来。
沐笙瞥见谢蘅紧攥的手指,道:“老头子说?,这本内功心法?极其特殊,练它的几乎都是已经走上了绝路,就算能成也非一日之功。”
“天色已晚,你去歇着,我在这里等。”
“不必。”
谢蘅淡声拒绝:“我答应过她,我会一直在外?面?陪着她。”
沐笙不习惯关心别人,只因眼前这人是柳姐姐的心上人,又是大哥哥的挚友,她才难得多些?耐心关心几句。
见他拒绝,也就不再说?话了。
谷中的夜里极凉,沐笙默默地抱了床软被过来给谢蘅,二人就这么一站一坐的无?声等在外?头。
这一等便是五日。
而越往后,越叫人心焦。
不过没?有动静就已是最好的消息。
第六日的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来时,门终于开了。
谢蘅缓缓起?身,压着心中的忐忑抬眼望去。
神医先出来,六日的时间他的胡子好像更长了些?,人也沧桑了不少,见他有些?疲惫的扶着门框,沐笙便上前将他搀扶了出来,着急问道:“老头子,怎么样了?”
神医摆摆手,无?声地挪开了位置。
谢蘅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就在他刚要抬脚进屋时,却见一道身影迎着光缓缓出现在眼前。
她看见他,眉眼轻弯,一如既往的灿烂明媚。
谢蘅紧握着的双拳慢慢地松开,他缓缓勾起?唇,看着她走向他。
晨风轻轻拂过,柳襄一头披散下来的发丝随之飘扬,美的惊心动魄,她停在他的面?前,笑?着道:“我活下来了。”
谢蘅的眼眶逐渐湿润。
“嗯。”
柳襄看见他眼角的泪花,心念一动,垫起?脚尖隔着一道门槛,吻上他的唇。
谢蘅轻轻闭上眼,不躲不避。
神医和沐笙默默地挪开了视线。
阳光已经洒在了院落,透过竹叶闪烁着斑驳的光点。
神医闭上眼享受着明媚的阳光,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
适合补觉-
竹林中,柳襄坐在平坦的石头上,谢蘅立在她身后,动作温柔的给她梳发。
柳襄无?数次想回头看他,都被他制止了:“别动。”
柳襄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可等了好久,他还?没?有给她簪好发。
柳襄忍不住开始催促:“好了吗?”
谢蘅:“好了。”
柳襄:“……你半刻钟之前就说?好了。”
谢蘅不说?话了。
柳襄又道:“我想看你。”
谢蘅:“嗯,再等等。”
以后他可能没?有机会再给她梳发了,难免要仔细些?,梳的更好些?。
柳襄只能再忍耐下来,且转念一想,反正以后多的是机会看他,不急这一时,便由着他折腾她的头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听谢蘅都:“好了。”
柳襄忙转过头将谢蘅拉着坐了下来。
石头并不大,只勉强能容二人并坐。
她转头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谢蘅握住她的手:“嗯,你说?。”
“你不知?道,这个?功法?练起?来简直是生不如死,中间有无?数次我都感觉我要爆体而亡了,那时我就想着不能死,死了你就是别人的了,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你,怎么能便宜了别人,所?以就憋着一股狠劲坚持着。”
柳襄语速飞快的诉说?着:“还?多亏了神医,每次危急关头神医都能及时察觉到?,几根银针下去我就又能撑一撑,总算是熬过来了,世子,我现在可厉害了,内功比以前高了不少,若是再遇着宁远微这样的,肯定不会吃亏了,不过跟玄烛那样的还?是不能比。”
柳襄絮絮叨叨的说?着,谢蘅眼带笑?意的听着,时而点头应和几声。
“对?了,我们要尽快出去了,免得他们着急,要不我们明日就走吧?”
“啊,我现在觉得我就是这个?世间最幸福的人,大难不死,遇难成祥,还?有世子在身边,我怎么就这么幸福呢?”
谢蘅鼻尖一酸,微微别过头。
“世子,你想不想去高处看看,我带你上去飞一圈吧。”柳襄雀跃的拉着谢蘅道:“我内力?比以前深厚,飞的比以前更稳了。”
谢蘅抬头看了眼摇曳的竹子,轻轻点头:“好。”
“那你抱着我。”
柳襄将他的手拉过来,环绕在自己腰间。
谢蘅顺势搂住她的腰身。
“你抱稳哦,不能放手。”
“嗯,不放。”
“那我们飞了哦。”
“好。”
柳襄紧紧揽住谢蘅的腰,脚尖点在石头上,跃向竹林上方,两道身影所?到?之处,惊起?鸟儿四处飞散。
从高处看才知?这片竹林有多大,一片青葱中,竹香四溢,美不胜收。
柳襄偏头看了眼谢蘅,见他眉眼中尽是笑?意,心中便像是被蜜塞的满满的。
从琼林宴那次以后,她就知?道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以后我会带你看更好的风景。”
谢蘅偏头看向她,姑娘灿烂的眼底映着他的脸。
他轻轻笑?了笑?,道:“我已经看到?了这世间最好的风景。”
柳襄眨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欢喜的凑过来,在他脸上飞快的亲了口:“我也是,世间万物都不及世子万分之一。”
谢蘅怔了怔,偏过头,眼底蕴藏着浓浓的笑?意,耳尖隐隐泛红:“你别分心,别摔着我。”
柳襄:“不会的。”
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人,她怎么舍得摔着他。
“以后别叫我世子。”谢蘅。
柳襄默了默,不叫世子,那叫什么?
她沉思片刻后,突然凑近谢蘅:“那叫夫君吗?”
谢蘅:“……还?没?成婚。”
“之前不是就这么叫过吗?”柳襄辩解道。
“……那是做戏。”谢蘅。
“那就当是提前叫了。”柳襄认真的跟他掰扯:“你还?没?及冠没?有字,我总不能叫你的名?字吧,那是大逆不道,被人听见要砍我头的。”
“要是你觉得不好意思,那我以后就只在私底下叫,成吗夫君?”
谢蘅动了动唇,还?未开口,柳襄又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哦。”
“夫君,想去那边看看吗?”
谢蘅终于放弃了挣扎。
反正不管他说?什么,她总有一大堆理由等着他。
“去吧。”
“好的夫君。”
二人从清晨出去,到?夜幕降临时才牵着手慢悠悠的回来,快到?院门时,柳襄又扯着谢蘅要亲亲才进去,谢蘅被她缠的无?法?,只能应她。
然而一转身,却见院里多了几个?人。
正是寻了他们多日的乔祐年,宋长策,重云。
几人惊疑不定的直愣愣的看着他们。
谢蘅身形一僵,柳襄也难得有些?难为情。
都怪美色过于惑人,她竟没?有察觉到?院里多了人。
长久且古怪的沉寂后,乔祐年发出一声惊呼。
他不敢置信的盯着二人交握双手,手指颤抖着:“你……你们……在干什么?!”
柳襄飞快望了眼谢蘅,见他脸颊微微发红,忙将他拉到?自己身后,试图岔开话题:“二表哥你们何时来的?”
乔祐年将方才二人的黏黏糊糊尽收眼底,浑身的毛都要炸了,哪里会轻易被糊弄过去,飞快走向二人,怒气冲冲道:“谢蘅,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意思,你好歹是王府世子,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我们在外?面?辛辛苦苦找你,你倒好,你搁这儿欺负我妹妹!”
柳襄拦在谢蘅身前,急着道;“二表哥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
乔祐年更气了:“误会?!我都亲眼瞧见了,能是误会?!昭昭表妹你让开!”
这时重云也赶紧走了过来,正要试图去拉乔祐年,便听柳襄道:“不是他欺负我,是我欺负他,也是我先追求他的。”
乔祐年一愣,停住动作怔怔的看着柳襄,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何时喜欢的他?!”
那宋长策呢!
乔祐年神情复杂的回头看了眼仍立在原地的宋长策,又转头看向谢蘅,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个?字也没?憋出来。
谢蘅这时将柳襄拉到?自己身边,看向乔祐年:“我和襄襄是两情相悦,。”
襄襄?
柳襄抬头看了眼谢蘅,眼里泛着耀眼的星光,姑娘的欢欣雀跃藏都藏不住。
乔祐年神情复杂的看着谢蘅。
他这一路上是瞎了吗,竟没?有看见任何苗头。
谢蘅看了眼不远处的宋长策,朝乔祐年道:“先回屋吧,师兄想问什么,我向师兄解释。”
说?完,他松开柳襄,道:“我有话跟他说?。”
柳襄倒不担忧谢蘅会吃亏,点头:“好。”
谢蘅走前看了眼重云,重云快速瞥了眼宋长策后,轻轻颔首,走到?乔祐年跟前道:“乔二公子,走吧。”
乔祐年被那句师兄砸的晕头转向,下意识就跟了过去。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么多年,谢蘅何时唤过他一声师兄?!
几人离开,院里便只剩柳襄和宋长策。
柳襄目送谢蘅进了屋,才朝宋长策走过去,道:“宋长策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宋长策极力?压制着那股锥心之痛,让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养了几日伤,能行走后雁归带我们到?路边,我们顺着痕迹找过来的。”
柳襄喔了声,道:“神医喜静,不愿人来打扰,我们便没?有放信号,准备明日就出去找你们。”
“听沐笙说?你受了不少伤,现在怎么样了?”
“沐笙?”宋长策。
“嗯,就是那日救过你们的姑娘。”柳襄解释道。
宋长策微讶:“原来是她。”
“她住在这里?”
柳襄点头:“是啊,她是神医的徒弟。”
“神医?”
宋长策上下打量她一眼,微微蹙眉:“你那日受了很严重的伤,如何了?”
柳襄眉眼微扬,瞥了眼一旁的石头,手掌翻转间石头应声而碎,宋长策一怔,而后又惊又喜:“你的内功怎长进这么多?”
“算是因祸得福吧。”
柳襄笑?着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带你去谷中走走吧,边走边说?。”
宋长策自不拒绝。
二人并肩缓缓走着,柳襄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都同宋长策讲了一遍,包括与谢蘅心意互通:“我没?想到?他心里竟然也有我,早知?道那日就不喝那么多酒了。”
宋长策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扣着,掌心掐出了几个?指甲印。
可当他偏头看着姑娘眉眼间的欢欣后,又慢慢的松开了手,轻轻勾唇:“嗯,阿襄这么好,他不会不喜欢。”
从知?道她喜欢上了谢蘅后,他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但真正瞧见方才那一幕,心仍旧似被刀剜般的疼。
不过能看到?她活蹦乱跳的,他已是很知?足了。
天知?道这些?日子他有多担心,生怕她出了事,再无?相见之日。
还?好,她活着。
活着就好。
“之后你和谢蘅是什么打算?”宋长策轻声问道。
柳襄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宋长策,边关可能要生变了。”
宋长策知?道她话未尽,盯着她不语。
果然,只听柳襄继续道:“你也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更何况这一战恐怕比之前任何一战都要持久艰难,何时能回来,能不能回来都是未知?数。”
“所?以呢?”宋长策。
“所?以……”
柳襄轻笑?着道:“所?以在离开之前,我就将每天当做最后一天来过啊,若是我能回来就去求陛下赐婚,若是不能回来,也不必耽误他。”
宋长策沉默了很久后,才道:“会遗憾吗?”
柳襄看向远方,也沉默了一会儿,笑?着道:“会啊,但世间事哪能事事如意。”
“有些?东西,拥有过就已很是幸福。”
宋长策偏头看向她,姑娘笑?起?来脸颊上隐隐显出酒窝,洒脱而坚定。
良久后,他释然一笑?:“是,幸福就好。”
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他们之间又不仅仅只有爱情,他们永远都是兄妹,是同袍。
只要她幸福,他就能真心的祝福她。
“你呢?还?是没?有喜欢的姑娘?”柳襄突然回头看向宋长策。
宋长策负在身后是手指尖微微动了动,而后长长呼出一口气,道:“等回来再说?吧,万一回不来,岂不是耽搁人家。”
柳襄听出了他的阴阳怪气,抬脚踢过去,宋长策却早有防备闪身躲开,边往回走边道:“我受了伤还?没?好啊,你伤了我我要回去告状的。”
柳襄追上去兴致勃勃道:“那等你伤好打一架。”
“不打!”
宋长策:“你内功长进如此多,傻子才跟你打。”
“嘁,不敢?”
“对?啊,不敢。”
“……宋长策你别怂啊,我就是想试试如今的身手。”柳襄。
宋长策诚恳的给出建议:“等回京后,你找乌焰和长庚试试,他们没?受伤,现在都是顶峰状态。”
柳襄:“……”
“他们的师父是陛下身边的暗卫统领,那是一国最顶尖的高手的徒弟,一个?尚且只能试试,打两个?,你想看我挨打就直说?。”
宋长策:“你别怂啊,试试呗。”
柳襄:“……”
“你的嘴也长进了。”
宋长策哼了声:“那要不找重云?趁他现在受了伤,试试?”
柳襄难得再跟他打嘴仗,转移话题道:“对?了玄烛如何了?”
宋长策神情严肃了下来,道:“伤的很重,据那日救她的沐姑娘所?说?,要养个?五六七八年,或许才能恢复如初,他现在只勉强能行走,我们出来找你们,他带着暗卫和侍卫给同伴收尸,送高大人回去了,带了许多银两。”
柳襄脸色沉了下来,许久才轻轻嗯了声。
二人回到?院中,乔祐年刚从屋里出来,脸上的神色一言难尽,但好歹比方才平静了许多,他看着柳襄宋长策二人并肩回来,长长一叹后,眼不见为净的转过头。
他明白感情之事不能强求。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会是谢蘅!怎么就是谢蘅了呢!
晚上,所?有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晚饭。
神医守了柳襄几日,虽补了一天的觉但还?是困乏的厉害,要不是重云做的饭菜太香,沐笙都叫不动他。
风卷残云般吃完饭,他便撂下筷子回屋了,并让他们明日走时动静小些?,别扰他睡觉,柳襄却放下筷子快速追了出去,将神医堵在了门口。
神医睡眼蓬松:“……”
怎么一个?两个?都使这招。
“小将军有话快说?。”
柳襄也不耽搁,直接问道:“我想请神医帮世子看看,他的病到?底是什么情况。”
神医的睡意消散了些?许,他勉强睁大眼看了眼柳襄,但仅仅一瞬后,他又耷拉着眼皮子,慢悠悠道:“没?事,凑合活。”
柳襄皱眉:“没?有什么药能让他好受些?吗?”
“有啊,我给他了。”
但他给你了。
柳襄闻言微微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再次确认:“真的没?事吗?”
“没?事啊。”
是谢蘅让我跟你这么说?的。
老天爷要劈就劈谢蘅别劈他。
柳襄自然不会怀疑神医的话,这才缩回脚,道:“抱歉,不打扰神医休息。”
她脚刚缩回来,门就砰地关上了-
次日一早,柳襄谢蘅一行人就向沐笙辞行。
沐笙递过去一瓶药:“给那个?不要命的,发作起?来痛的忍不住时才可以吃一颗,至少两年的量。”
重云忙上前接过,郑重道谢:“多谢沐姑娘。”
沐笙便又看向柳襄,道:“柳姐姐,如果起?了战事,我会去找你的。”
她师承神医,在战场上会很有帮助,柳襄没?有拒绝的理由:“好。”
临走前,沐笙叫住谢蘅,欲言又止。
谢蘅大约能猜到?她想说?什么,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沐笙只能无?声呼出一口气,在几人疑惑的视线中,隐有些?烦躁道:“要是玉公子有消息,世子记得告诉我。”
柳姐姐至今还?不知?道实情,可她就算说?出来又有什么用。
老头子救不了他,她更救不了。
但她看的出来,柳姐姐真的很喜欢他,要是他死了,柳姐姐肯定会很伤心,还?是等老头子睡醒后,她再去磨一磨,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办法?,届时再同柳姐姐言明。
谢蘅颔首:“好。”
离开后,柳襄才好奇的问谢蘅:“沐笙认识玉公子,认识的是哪个?玉公子?”
谢蘅将知?道的如实告诉了柳襄。
“我没?同她说?玉明淮在何处,这是国家机密。”
柳襄点头:“嗯呐。”
出去的这条山路很不好走,且比柳襄想象中远很多很多,到?了路边,她回头望了眼,心中一疼,拉着谢蘅轻声问:“你就是将我从这里背过去的对?不对??”
谢蘅淡淡嗯了声。
柳襄下意识攥紧他的手。
谢蘅感知?到?,沉默片刻补充道:“你很轻,走的不吃力?。”
柳襄鼻尖微微泛酸。
他身体不好,又从来没?吃过什么苦,背着她翻了一座山,怎么可能不吃力?。
雁归乖巧的等在路边,听到?柳襄的声音亲热的凑了过来,柳襄抬手摸了摸它,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雁归真棒,回去给你加料。”
马车早已经损坏不能用了,如今他们只剩几匹马,柳襄想着反正他们都已经知?道她和谢蘅两情相悦,便也无?甚顾及的坚持要和谢蘅共乘。
向来注重礼节的谢蘅破天荒地的没?有拒绝。
人总是有私心的,他想尽可能的多和她相处。
乔祐年碍于是柳襄主动提的,没?法?去骂谢蘅,只能憋着气,等着回去告状。
几人担心再生变故便没?再耽搁,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
第76章
一行人走了两日后,碰见了朝廷的人?。
他们看见了蜂崖沟的惨状,在?周围搜查时刚好与乔祐年他们错过了,便兵分几路四?处找人?,这日其中一小队人?马才总算在驿站碰见了谢蘅几人?。
领队的发出了信号后,便立刻护送一行人回京。
因谢蘅身体不宜过于奔波,没过两日,其他人?便都追上了他们,有了朝廷军队的护送,一路上虽也遇到过阻碍,但还?算顺利的到达了玉京。
进了城后,柳襄打马走到马车旁,弯腰朝谢蘅道:“我先回去报平安,明日再去看世子。”
谢蘅点头:“好。”
柳襄便和宋长策打马离开?。
乔祐年急着回去告状,也随后离开?。
路上只剩谢蘅和重云,重云便再也忍不住问道:“世子,神医到底怎么说?”
在?谷中知道那是神医后,重云欢喜的不行,可问起时谢蘅却说神医已经替他诊过脉了,但结果如?何无论他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他也问过沐笙姑娘,可沐姑娘只说给过药了,其他的让他来问世子。
路上他无数次想询问,但世子和云麾将军几乎形影不离,夜里他每每问起,世子就?说困了回去再说,他也偷偷诊过脉,却发现和以前并没有变化。
他能一直憋到现在?是因?为?他清楚,世子自己比任何人?都想好起来,若神医有法子世子不可能不试。
谢蘅没打算要瞒着重云,只是一路上柳襄都在?,他也不想在?那个时候说这些,如?今回了京,他才如?实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重云毫不犹豫:“好消息!”
谢蘅默了默:“我还?是先说坏消息吧,这样的话好消息会显得好听一些。”
重云:“……”
“坏消息就?是从蜂崖沟逃出去后,我身体?受了重创,满打满算也只能苟活一年。”谢蘅徐徐道。
重云面色大变:“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碰见了神医。”谢蘅目光淡淡的看着重云:“又能苟活五年了。”
重云提着的心顷刻间沉到了谷底。
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但得到证实后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若连神医都没有法子,还?有指望么。
“行了,别?哭丧着脸,这不是又多?捡了四?年么?”谢蘅反倒安慰道:“万一以后再遇着一个神医,说不定又能再捡几年,这捡着捡着不就?也能凑合了么。”
重云:“……”
神医又不是白?菜,说捡就?捡。
“再说了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
谢蘅似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勾唇:“我这一生?,很值了。”
重云正要说什么,谢蘅又道:“柳襄还?不知道,你别?说漏了。”
重云压下悲伤,神情复杂道:“可云麾将军早晚会知道。”
谢蘅沉默半晌后,缓缓道:“左右也不过几年了,或许等不到她回来我就?不在?了,那时她还?年轻,人?生?的路还?长,必然还?会遇到其他人?,届时你们也劝劝。”
重云盯着谢蘅,气的眼睛发红:“还?有五年呢,世子说这些为?时尚早。”
“是是是,尚早尚早。”
谢蘅笑着道:“回去你帮我找找看有没有新?衣裳,她明天要来找我。”
重云闷声道:“……是。”
世子比以前多?了几分活气,日子也有了盼头,他应该高兴,可是一想到这样的日子只有短短五年,他就?觉心如?刀割。
如?今或许也只能期盼着当真还?能再出现一个神医吧-
柳襄一回将军府就?去见了柳清阳,向他禀明一路发生?的所有事后时辰已晚,柳清阳虽有诸多?话想说,但还?是放她早些去歇息了。
次日需得进宫面圣。
其实公事柳清阳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他想问的是柳襄和谢蘅的事。
他早已经听闻了,只是至今仍有些不信。
这二人?不是势如?水火么,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只不过见女儿眉眼间尽是疲态,他不舍再多?问。
次日,柳襄一早就?和宋长策进宫。
他们到宫门时,乔祐年乔月华已经等候多?时,谢蘅还?没来,乔月华便拉着柳襄说了会儿话,他们这一路上的情况玉京早就?人?尽皆知了,她想问的只有她和谢蘅的事。
柳襄对此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在?乔祐年紧皱的眉头下,大大方方的承认是自己先看上的谢蘅,费尽几番周折才得偿所愿。
乔祐年小心翼翼的凑到宋长策跟前,担忧的看着他,宋长策哪还?能不明白?,看了眼正和乔月华说话的柳襄,将乔祐年拉到一边,郑重道:“我和阿襄是兄妹,是同袍,以前是,以后也是,从未生?过其他心思,乔二哥可明白??”
乔祐年怎么能不明白?呢。
他恨铁不成钢道:“我知道你不想让昭昭表妹知道这件事,但你怎么那么没用,近水楼台这么多?年都干不过那个小气鬼?!”
宋长策:“……”
“感?情之事谁说的准。”
乔祐年还?要再说,宋长策便打断他:“乔二哥,我已经很难受了,你就?别?再说了。”
乔祐年只得闭嘴,拍了拍他的肩:“行吧!”
“今晚上乔二哥请我喝酒呗。”宋长策面色郁郁道。
乔祐年见他难受成这样,爽快道:“行。”
“再加几个大猪蹄。”
“没问题,管够。”乔祐年。
宋长策咧嘴一笑:“多?谢乔二哥。”
乔祐年看着他明晃晃的笑容,心头一哽。
合着是装可怜骗他酒呢!
罢了,看在?他唤一声乔二哥的份上,让让他。
没等多?久谢蘅便到了。
几人?一同进宫面圣。
圣上病了多?日,一直对朝臣避而不见,今日是将几人?宣到寝殿去的。
对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圣上早已经知晓了,象征性的问了些问题后,便各自给了赏赐,让几人?回去了。
谢蘅刚出宫门便见到了等他的谢澹。
柳襄见此便轻声道:“我晚点再去找你。”
谢蘅不耐的瞪了眼谢澹,转身上了马车。
谢澹看了眼柳襄,若有所思后跟着谢蘅上了马车。
一路上,谢澹无数次看向谢蘅。
谢蘅实在?被他看的烦了,道:“你想说什么就?说。”
谢澹这才道:“你和云麾将军?”
谢蘅:“如?你所见。”
谢澹神色微松,眼底隐有几分笑意。
谢蘅瞥见,皱眉道:“你和乔月姝?”
谢澹眼底的笑意散了。
谢蘅便什么都明白?了,轻嗤了声:“真没用。”
谢澹不吭声。
良久才道:“她怕我。”
谢蘅忍不住道:“……你这段时间将玉京搞的乌烟瘴气血雨腥风,她能不怕你?”
“你做的倒是狠,没留半点余地,如?今阮家一家独大,我才回来都知道他们的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谢澹沉声道:“很快了。”
谢蘅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后,道:“你真的决定了?”
“嗯。”
谢澹道:“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没想过争。”
谢蘅半晌未语。
“那之后呢?”
谢澹摇头:“不知道。”
“或许离京,或许被贬,都可。”
谢蘅紧紧皱着眉头:“不管离京还?是被贬,你和乔月姝都不可能。”
谢澹颇有些幽怨的看了眼谢蘅。
谢蘅没好气道:“这么看我作甚,我说错了?”
“我知道。”
谢澹转过视线,沉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们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不过事在?人?为?,他会尽力的。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谢蘅淡淡道:“死不了。”
“你准备何时动手?。”
“东西已经送到东宫了,何时动手?是太子的事。”谢澹道。
谢蘅:“……什么时候送去的。”
“一接到你的消息就?送过去了。”谢澹如?实道。
谢蘅无声一叹,良久后才道:“都这么天了人?还?没醒,看来谢邵还?是狠不下心。”
阮青姝的事一出,谢澹必受牵连。
他们几个看似貌合神离,实则心底还?是当对方是兄弟。
血脉是一回事,感?情也是一回事,自小相伴长大的兄弟情谊哪有那么容易说断就?断。
“父皇曾说过血脉永远都斩不断,我们的刀剑也永远都不能对准家人?,不论未来发生?什么,即便做不到相互扶持帮衬,也绝不能伤害自己的兄弟。”
谢澹徐徐道:“这话,太子应是记住了。”
圣上这番教导时,谢蘅也在?场,闻言他沉默了半晌,才嗤笑:“你难道没记住?”
“你做这么多?看似是对付他,实则是帮他稳固东宫之位。”
谢澹便看向他:“你不也一样。”
“你知道太子心软,便借我的手?替他清除隐患,让他无后顾之忧,知道我无法对付母族,便搜集阮家的证据送到太子跟前。”
“此事一结束,我和太子都得偿所愿,而你冒了巨大的风险,却无任何得利,终究还?是我们欠了你。”
谢蘅偏过头,轻笑了声:“谁说我没任何得利?”
“没看到跟在?我马车后面的总管么,明王府马上就?是亲王府了,我这个小王爷就?仅次于皇子了,说不得日后比你还?尊贵。”
谢澹掀唇一笑,替他倒了杯茶:“就?算不是亲王府,你也是尊贵的小王爷。”
谢蘅毫不客气的接过茶抿了口。
半晌后道:“看在?这杯茶的份上,我替你逼一逼太子。”
谢澹淡淡开?口:“好啊。”
“不过,在?你们大婚后吧。”
谢蘅手?微微一颤,而后淡淡看向谢澹:“北廑这一战是持久战,你等得起朝廷也等得起?”
谢澹一怔:“你没求赐婚?云麾将军不成婚再走?”
“等她回来再说。”
谢蘅放下茶杯道。
谢澹沉默许久后,轻轻一叹:“也不知五年后我能不能进得了小王爷的大门。”
谢蘅云淡风轻道:“无妨,进不来,我给你送喜糖,多?远都送。”
谢澹笑了笑:“好,那就?恭候。”-
柳襄回府带上厨房刚做好的甜点,便往明王府而去。
柳清阳看着她欢快离开?的背影,到底没忍心阻拦。
柳襄到王府时,谢澹已经离开?了。
王府外正在?换匾。
她看了眼那几个亲王府的鎏金大字,勾了勾唇便往谢蘅的院落走去。
她来过多?次,早就?熟门熟路。
到了谢蘅的院子,见谢蘅已摆了茶具,重云正在?煮茶,她忙跑过去:“世子。”
她熟稔的坐下,将手?中的糕点打开?放到谢蘅跟前:“刚出炉的,先前答应你的,尝尝喜不喜欢。”
谢蘅捻起尝了口,清甜在?口中化开?,他微微眯起眼,咽下后,才道:“这个厨子是在?哪里请的?”
柳襄垂下眼睑,道:“是柳爷爷找的。”
谢蘅一愣,看了她一眼后,道:“挺好吃的。”
柳襄闻言扬起一抹笑,道:“待我离京京城,我将他给世子送来。”
谢蘅笑了笑,没接话。
重云默默的给二人?舀了茶汤,谢蘅尝了口后,颇有些嫌弃:“不知道乌焰最近在?忙什么。”
重云:“……”
有那么难喝么?
提起乌焰,柳襄忙问道:“听说太子至今未醒,也不知道伤势如?何了?”
谢蘅又抿了口,才道:“无碍,装的。”
柳襄一怔:“装的?”
“不然呢?”
谢蘅道:“自己人?动的手?,还?能真往死里捅。”
柳襄:“……”
她挠了挠头,道:“如?今一切都安定了,他为?何还?要装?还?有二皇子如?今如?日中天,你到底偏着谁啊?”
“因?为?他遇到了一个不想面对的问题,所以不想醒。”
谢蘅:“我谁也不偏,他们的事他们自己解决。”
“什么问题啊?”
柳襄好奇道。
谢蘅顿了顿,才道:“你可听说谢澹近日的所作所为??”
“听说了啊。”
柳襄道:“玉京血雨腥风多?日,连父亲都闭门不出。”
“那你认为?他将朝堂完全肃清了吗?”
柳襄默了默,小心翼翼摇头:“没有。”
谢蘅无声的看向她,她才极小声道:“还?有阮家。”
“嗯,还?有阮家。”
谢蘅望向皇宫的方向,低声道:“其他罪证并不足矣将阮家连根拔起,所以谢澹将阮青姝与宁远微有勾结之事送到了太子案前。”
柳襄一惊:“啊?!”
“他疯了吗?他这么做不仅阮家就?连他也要遭殃!”
这种时候,谁与北廑扯上关系,谁就?得死!
即便是皇子,也得脱层皮!
“阮家一除,朝堂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能安宁了。”谢蘅缓缓道:“朝堂安宁,才能一致对外,谢澹前段时间几乎将除了阮家一党的人?都得罪光了,一旦阮家和北廑有了牵扯,朝堂大半的人?就?会拼命的打压,如?此,阮家再无翻身之地。”
柳襄怔忡道:“原来,他这么做是这个目的。”
“可是他……”
他就?从来没有想过争那个位子么?
“没有。”
谢蘅明白?她的未尽之言,道:“他从未想过,但当朝以孝为?先,只要阮贵妃在?一天,他就?一天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柳襄隐约听明白?了。
沉默良久后,她才道:“那二皇子会如?何?”
谢蘅笑了笑:“这是东宫那位该头疼的事,我们尽管等着就?好。”
柳襄眨眨眼,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太子舍不得?”
若舍得就?不会头疼,怎么狠怎么来就?是。
“那是他自小疼大的弟弟,他自然舍不得。”
谢蘅淡淡道:“幼时,谢澹受了伤不肯让宫人?碰,大多?都是谢邵给他上的药,陪他哄他。”
谢邵最知道谢澹的处境,他又怎么狠得下这个心。
柳襄一怔,猛地想起曾经在?云国公府,太子给她上药时曾经说过,幼时弟弟调皮常常受伤,又不肯让宫人?碰,便是他给他上药。
那时她还?在?猜测是哪位年幼的皇子,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谢澹。
柳襄突然察觉到,他们这几个人?的兄弟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深厚的多?。
突然,她听谢蘅道:“你去太子那里去一趟。”
重云抬头:“……用属下换乌焰么?”
谢蘅:“……”
他对上重云哀怨的目光,没好气道:“告诉他,阮青姝失踪了,有很大的可能被弄到了北廑,他若再不动手?,等闹出个什么事来,谢澹怕是命都保不住。”
重云立刻从谢蘅嫌弃他煮茶难喝的情状中抽离出来,起身道:“是,属下这就?去。”
待重云离开?,柳襄直愣愣瞧着谢蘅:“这是逼太子动手??”
谢蘅冷笑了声:“不逼他,还?不知道要昏睡到什么时候。”
柳襄托腮喔了声。
她偏头望着谢蘅,她好像明白?谢蘅在?这中间起了什么作用了。
他借力打力,替他们各自除掉了隐患。
不愧是一起在?圣上面前受过教的,他们之间的默契信任和情谊世间少有。
“看什么?”
柳襄眼也不眨:“看夫君好看啊。”
谢蘅一怔,面色微变:“……别?乱叫。”
“不是说了私底下可以叫吗?”
柳襄刚说完这话,便隐约察觉到了周围的抽气声,隐约还?有什么重物碰撞的声音。
她看着谢蘅的脸色,缓缓直起身子,苦着脸道:“我忘了。”
忘了他身边有暗卫这回事。
“他……他们只是你的暗卫吗?”
谢蘅扯了扯唇:“你觉得呢?”
他话刚落,柳襄便已经感?觉到有气息远去了。
她欲哭无泪的看着谢蘅:“完了。”
因?宫宴醉酒调戏谢蘅一时,她在?明王的印象里本来就?不好,如?今听着她这么叫谢蘅,怕是又要以为?她调戏谢蘅了,对她的印象就?会更不好了。
将来,还?会答应让她嫁给谢蘅么?
不过,说起这个,柳襄又想到了一件事,她微微凑近谢蘅,小小声道:“你以前说过,你的世子妃要端庄大气,还?要永远留在?玉京,那我……怎么办?”
谢蘅看着她水汪汪的一双眼,脸色不由也柔和了些,学着她放低声音道:“没事,等你回来,我自有办法。”
柳襄眼睛一亮:“当真?”
谢蘅点头:“当真。”
柳襄放下了心,但很快又闷声道:“那现在?怎么办,明王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谢蘅难得见她如?此委委屈巴巴的模样,忍着笑意,轻声道:“无妨,父王若是为?难你,就?让你父亲再跟父王打一架,我父王打不赢。”
柳襄:“……”
她错愕的盯着谢蘅许久,才憋出一句:“你刚才还?说,我朝以孝为?先……”
谢蘅被她的反应逗的轻笑不止,柳襄这才明白?他是在?逗她,蹙眉盯着他片刻后,忍下了要反击的念头。
罢了,难得见他这么开?心。
等谢蘅笑完了,她才认真道:“你快告诉我该怎么办,要不我送点什么补救补救?”
谢蘅见她确实将这事放在?了心上,便道:“无妨,父王不会为?难你,也不会不喜欢你。”
柳襄不信。
谁不知道明王爱子如?命,对儿媳妇自然也是千挑万选。
“我说的是真的。”
谢蘅见她不信,便正色道:“你放心便是,我向你保证,父王绝不会为?难你。”
柳襄这才勉强信了。
她拉着他道:“那等一切结束,我就?去向圣上求赐婚圣旨。”
谢蘅眼底划过一丝暗沉,转瞬即逝。
他反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好。”
“但我们曾经说好的,若是谁先不在?了,剩下的那一个便要好好活着,另寻良人?,共度余生?。”
柳襄心中一慌,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她抬眸认真看着谢蘅道:“嗯,我记得,你也要好生?记住。”
若她回不来了,她不想看他伤心难过,一点也不想。
她只想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重云说过,他的身体?适合静养,不宜伤神。
谢蘅温柔的看着她片刻,轻轻一笑:“好。”
“那我们拉钩。”
柳襄伸出手?。
谢蘅看了眼她的手?指,轻轻搭上去。
“襄襄,你要记住今日的话。”
“嗯。”
柳襄笑着点头。
罢了,她往谢蘅身边凑了凑:“你再唤我。”
谢蘅初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襄襄。”
“好听,还?要听。”
柳襄笑眯了眼睛。
谢蘅:“……”
柳襄见他不说话,便拉着他的胳膊道:“还?要听。”
谢蘅:“……人?还?在?。”
柳襄立刻就?松开?手?,还?往旁边挪了挪,但幅度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谢蘅眼里笑意愈甚。
他四?下扫了眼,轻轻抬了抬手?,周围安静一瞬后,数道气息先后远去。
柳襄如?今内功远胜从前,很快就?察觉到了,立刻又凑了过来:“他们都走了诶。”
谢蘅抬头望了眼:“是吗?”
“大约是父王让他们离开?吧,所以你现在?可以放心了,父王是很喜欢你的,不然不会让我们独处。”
柳襄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
欢喜的握住谢蘅的手?:“那太好了,爹爹不用和你父王打架了。”
谢蘅轻笑了笑。
之后两日,柳襄一得空便往明王府钻,柳清阳沉得住气,明王沉不住了,在?知道柳襄又来了后,便带着人?去找了柳清阳。
相比明王的急切,柳清阳的态度很淡然:“边关要生?乱了,他们想多?呆着就?多?呆着,其他的事等回来再说。”
明王一听这话心立刻就?平静了。
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
明王火急火燎的过来,风轻云淡的回去,圣上问起这事时,他也原封不动的将话复述了一遍。
圣上此时也没空想这些,听明王这么说便也没再过问。
如?此过了五日,太子终于‘醒了’。
所有人?都等着看太子和二皇子如?何争锋相对时,太子一道旨意就?将阮贵妃被囚禁在?寝宫,一日之间,阮家所有人?全都下了狱。
太子手?中有诸多?阮家这些年犯下的罪案,证据确凿,这时尚还?有人?挣扎,直到太子拿出阮青姝与宁远微勾结的证据,这些微弱的声音立刻就?消沉了。
谢蘅柳襄乔祐年宋长策亲眼所见,无人?能质疑。
太子出手?果断,与谢澹先前的雷厉风行别?无二致,阮家一夜之间成了阶下囚,所有人?便明白?,这场争斗结束了。
紧接着就?是一边倒的局势,这些日子谢澹得罪过的人?全都冒了出来,参谢澹的折子堆满了一张案。
而谢澹静静地坐在?自己宫中。
阮贵妃几乎砸光了殿内所有的物件,也没能见到陛下和谢澹。
太子的人?将她所有人?手?都控制住了。
柳襄与谢蘅并肩坐在?屋顶,看向皇宫的方向。
重云时不时上来汇报皇宫眼下的形势。
天色将暗时,重云将长庚白?榆带来了。
看着被五花大绑的二人?,谢蘅皱了皱眉头。
重云解释道:“他们不肯配合,属下和乌焰废了好些功夫才压住。”
谢蘅:“……你们主子不会死。”
“他让你们到我这里来,只是想保你们。”
白?榆正色道:“不论如?何,卑职现在?都应该和主子在?一处,还?请世子放卑职回去。”
谢蘅懒得费口舌,摆摆手?:“关起来吧,多?加几把锁,多?找几个人?看着。”
重云:“是。”
“对了,那个小太监呢?”
重云道:“太子殿下藏起来了。”
至于为?何没将白?榆和长庚藏起来,因?为?这两个都是个一根筋的木头,又身手?都不弱,没能得手?,而烟墨虽然精明,但毕竟不会武功,一包迷药就?倒了。
谢蘅点了点头:“去吧。”
“是。”
几人?走远,柳襄收回视线,低喃道:“覆巢之下无完卵。”
谢澹是皇子,又对此事并不知情,不论朝官怎么参他,他都能保住命,可他身边的人?就?不一样了,若不提前安置好,难免看顾不过来。
毕竟阮家的敌人?可不少。
二人?又等了半个多?时辰,乌焰过来了。
谢蘅便知有结果了。
果然,乌焰禀报道:“阮家家主嫡系皆斩首,其余人?尽数流放,阮贵妃有救驾之功,免于死罪,没入冷宫,遇赦不赦,二皇子虽不知母族所为?,却有失察之罪,且救太子有功,故封为?瑞王,即刻前往封地,江城,无召不得入京。”
乌焰禀报完,谢蘅问道:“何时定罪。”
“三日后。”
阮家的罪并非今日就?会定下,只是太子怕谢蘅担心,提前来告知他。
谢蘅嗯了声后,让乌焰离开?了。
柳襄又靠回谢蘅肩上,半晌后,笑了笑:“失察之罪,封号瑞王,封地是富饶的江城,不知道的还?道是奖赏呢。”
谢蘅也轻轻勾唇:“太子这一次护的比我想象中要明显。”
柳襄细细捏着他的手?指:“我挺好奇,救太子有功这事是怎么来的,”
谢蘅任由她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才道:“我猜,大约是他带姚慷回来时,谢澹也派了人?过去,想了这么多?日,总算是给他折腾出了个由头。”
“但太子不是受伤昏迷多?日么,这理?由能站住脚?”
“如?今朝堂已尽在?太子手?中,他非要护着,谁又会在?这个时候不怕死的跟他作对?”
谢蘅道:“当日的事只有谢邵的人?知道,他说谢澹救了他那就?是救了,且谢澹那时派人?过去本就?是为?了保护他。”
柳襄:“……言官不说话?”
“谢澹先前将言官都关了起来。”
谢蘅勾唇:“谢邵至今还?没放,大概等阮家定了罪才会在?谁的提醒下想起来这件事。”
柳襄:“……”
“我突然觉得,太子好像也不是表面上的风光霁月。”
谢蘅:“嗯。”
“倾国之力培养出来的储君,怎么可能只有刚正不阿。”
最后一丝余晖落在?二人?肩头。
谢蘅突然道:“边关也有这样的落日吗?”
“有啊。”
柳襄道:“不过看不见什么星星。”
谢蘅默了默,道:“那今夜我们看星星?”
柳襄眼睛一亮:“好啊好啊。”
这些日子虽然她每日都来,但一到天黑谢蘅就?赶她走,说是对她名声不好,今日倒是难得愿意让她留下。
感?谢星星。
“那下去吧。”
谢蘅作势起身。
柳襄以为?他变卦,忙道:“不是要看星星吗?”
谢蘅:“……”
他抬手?在?她额上敲了敲:“看星星也要吃饭啊。”
柳襄摸了摸额头,喜笑颜开?:“我忘了。”
“那我们下去吧,你抱紧我哦,把你摔了我就?走不出王府了。”
谢蘅接道:“嗯。”
“届时你父亲就?会来找父王打架了。”
言罢,二人?相视一笑。
却不知明王听到暗卫回禀后,气道:“小崽子,他就?这么希望我挨揍?到底谁的儿子啊!有了媳妇忘了爹!”
二人?腻腻歪歪的用完晚饭,便又爬上了屋顶看星星。
柳襄怕谢蘅冻着,找重云要了件薄薄的披风。
今夜恰逢月中,星星多?,月亮也圆。
柳襄靠在?谢蘅肩上,脸上的笑容几乎没有断过。
“若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谢蘅轻轻握住她的腰身,几不可闻的嗯了声。
他也想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如?此,他们就?永远也不会分开?。
“以后你若是想我了,就?让重云带你来看星星。”
“好。”
“京城有哪里好玩吗,我们明日出去走走呗。”
谢蘅也点头:“好。”
“那去寺庙吧,我们去求个签。”柳襄道。
谢蘅依旧说好。
“我说什么你都答应我吗?”
柳襄突然抬头看向他道。
谢蘅对上她那双闪烁着星光的眸子,即便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也仍是道:“嗯,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柳襄便凑过来:“那你亲亲我。”
自从回京后,府里眼线众多?,她一直都找不到机会亲他。
有点想念在?山谷的时候了。
谢蘅看她片刻,缓缓低头吻在?她的唇上。
柳襄闭上眼,伸手?揽住他。
这段时间,她珍惜着和他在?一起的每个瞬间,也将它?们深深的刻在?脑海里,在?未来,这些都是她最美好的回忆。
廊下,重云和玄烛看着这一幕,各自别?开?视线。
玄烛今日才回来,自从那场恶战后,他整个人?虚弱了不少,连多?走几步都费力,更别?说能动武,若非他有深厚的内力扛着,如?柳襄先前别?无二致。
也幸亏沐笙去的及时,不然神仙也难救。
“什么时候的事?”
虽然人?虚弱了,但八卦的心仍在?。
重云靠在?柱上,道:“找到后就?这样了,我也不知道过程。”
“你现在?需要静养,不适合看热闹。”
玄烛不动。
重云便招手?唤了个小厮:“搬把椅子来。”
“是。”
很快,小厮便搬来椅子,玄烛让他将椅子放在?了最适合看热闹的地方,才肯坐下。
重云便折身进屋拿了瓶药出来递给他:“这是沐姑娘也就?是之前救我们的姑娘给你备的,说是以后筋脉之痛发作起来时便吃一颗,但是要三分毒实在?受不住了再吃,这是两年的量。”
玄烛看了眼药瓶,刚要开?口,重云就?道:“替你道过谢了。”
玄烛嗯了声,收进怀中。
又过了半晌,重云道:“高夫人?怎么样了?”
玄烛沉默良久后,道:“她很坚强。”
“她不愿意来玉京,想一直开?豆花摊,安顿好后事后,我买了间铺子给她,帮她和二夫人?布置好了店面,给林姑娘请了夫子,她说会一边学习一边帮舅母们照顾生?意,我留了些银子,跟新?任县令打了招呼,留了个人?照顾她们。”
安排的很周全。
重云便没再吭声。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屋顶上才传来动静。
谢蘅睡着了,柳襄将他带下来送进了寝房。
出来时她看见玄烛,问起薛瑶,玄烛又重复了一遍。
柳襄想来想去,没有找到什么纰漏才放下心。
“对了,世子睡觉是不是过于沉了些。”
重云微微垂首,道;“世子一直如?此。”
柳襄闻言心中的疑虑慢慢消退。
她回头望了眼屋子,虽然她一直想着分别?的那一天晚些到来,可近日她总有不好的预感?,每日入睡前,都怕次日就?是分别?时。
有时候就?是这般,怕什么来什么。
次日,天还?没亮,柳家几人?就?被一道旨意宣进了宫。
柳襄放慢脚步,轻声问宋长策:“北廑有动作了?”
宋长策微微摇头,拧眉道:“不是,我刚刚听父亲说,是我们在?北廑的暗探冒死送了极其重要的消息回来,陛下连夜见的,眼下朝中所有的武将都收到了圣旨。”
柳襄心中一颤,如?此紧迫,必要出大事。
随后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口问了句:“可知道送消息回来的暗探叫什么名字?”
宋长策语气沉重道:“人?没能回得来,是我们这边的人?接应的,只将消息带了回来,你问这个作甚,就?算真回来了,也不可能暴露名字。”
一旦做了暗探,身份就?是国家机密,即便出了事也不会公之于众,朝廷往往都只是用别?的名义对其亲眷行赏。
柳襄自然也明白?这些,她无声呼出一口气:“嗯,方才只是突然想到一个人?,才随口一问。”
“连夜宣见所有武将,怕是要出大事。”
宋长策点头:“嗯,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很有可能从宫里出来就?得走了。”
行军打仗就?是这样,军令如?山,随时都有可能披甲上阵。
柳襄知道他的意思,轻轻嗯了声。
“我一直有心理?准备,就?算不能与他道别?,他也不会怪我的。”
宋长策见她面色如?常,便没再继续说。
第77章
柳家一行?人到宫门时,前方已经有几道?身影,正是也接到圣旨进宫的其他武将。
所有人都?步伐匆匆,神情严肃,连见了面也只是简单的打了招呼,没有任何寒暄。
人到齐,陛下才宣见。
圣上也没有什么铺垫,单刀直入:“我们在北廑的暗探送回消息,在北廑皇城内看见了璃越的太子,据探查两国已合盟,北廑大批军队此时已秘密从皇城前往边境。”
圣上话落,众臣皆感心惊。
璃越先?前一直处于?中立,也不好战,他?们也曾有过联盟之意,但那边一直没有回应,没想?到如?今竟和北廑合盟。
“璃越虽不好战,但兵力不容小觑,若和北廑联盟,此战将极其艰险。”短暂的沉寂后,有武将沉声道?。
柳襄与宋长策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沉重?。
这?无疑是最差的消息了。
东邺与北廑纠缠多年,一直略占优势,可?如?今璃越的加入会让他?们这?点优势尽数消散。
一阵讨论声中,圣上开口道?:“柳卿,你如?何看?”
四?周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柳清阳出?列拱手道?:“臣以为,立刻点兵出?发。”
北廑来?势汹汹,吞并东邺之心已现,几乎没有议和的可?能,他?们只有应战。
其他?武将也都?是这?个意思?。
圣上严肃的点头:“北廑边境有柳卿,朕放心,西鈺不足为惧却也要早做防备,璃越边境你们认为该由谁去?”
殿内又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便有几位将军请命。
圣上看了眼,眼底忧思?更重?。
这?几位不是年事已高便是初出?茅庐,或是战功平平,都?不是出?战的最好人选。
可?放眼望去,却也已无更合适的人。
就在这?时,那位老将再次请命。
他?虽年事已高但精神头很不错,且年轻时守过璃越边境,也曾上过多次战场,在场的除了柳家便数最有作战经验。
圣上也属意他?,但顾及他?年事已高才迟迟没下定论,眼下见他?再次请命,圣上犹豫片刻后便允了。
接下来?便商议此战要略。
结束时,已近午时。
柳襄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眉头紧蹙。
宋长策立在她身旁,脸上亦全是沉色,二人并肩立了片刻,柳襄身形突然一僵,猛地转头看向殿内。
“怎么了?”
宋长策转头看了眼问道?。
柳襄眼底闪过划过惊愕和悲悸,良久后才低声道?:“我听见陛下吩咐下去的地方,有江南苏城。”
宋长策一时没明白:“所以呢?”
柳襄徐徐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刚刚陛下说了,冒死送消息回来?的暗探在离开前与同伴烧了北廑几处军营的粮仓,给我们多争取了准备的时间,但那些同伴也永远留在了那里。”
余下的话不必柳襄再说宋长策也明白了。
人死后,朝廷会或暗或明以其他?理由对?其家眷行?赏,而这?次死去的暗探中有人是江南苏城的!
宋长策之前听柳襄说过玉家的事,玉家长子在多年前就做了暗探,借着行?商之便履立功勋,去岁接到了去北廑潜伏的任务。
而玉家正是在江南苏城。
“或许,苏城的不止他?一个。”
柳襄心里却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宋长策知道?她在担心谢蘅,道?:“一个时辰后出?发,你现在去还能道?别,我回去给你收拾东西,你直接到城门。”
“好。”
柳襄闻言急急往明王府而去-
而与此同时,谢蘅收到了来?自?北廑的一个锦囊。
“这?是一位潜伏在北廑的暗探托同伴带给世?子的东西,陛下让属下给世?子送来?。”送信的是陛下身边的暗卫。
谢蘅的手紧紧扣在椅边,眼眶微红的盯着暗卫手中的东西迟迟不语。
半夜召武将入宫,东西是经陛下暗卫之手来?的,这?无一不在预示着什么。
重?云看了眼谢蘅后,默默的上前接过锦盒,缓缓递到谢蘅跟前:“世?子……”
谢蘅闭了闭眼,手因过度用力微微颤抖着:“打开。”
重?云小心翼翼的打开锦盒,之间里头放着一个绣着金鱼的锦囊,锦囊上沾了血。
谢蘅勉力压下颤栗,缓缓伸出?手。
“送消息到我国边境的那位暗探受了重?伤,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将消息和锦囊送到接应的人手中,所以锦囊上也沾了他?的血。”暗卫解释道?。
拿起锦囊的那一瞬,谢蘅重?重?闭上眼,一行?泪快速滚落。
锦囊很轻,轻的好似里头什么东西也没有。
‘若我回不来?,便给你一缕我的头发,只有它或许是干净的’
“世?子,注意身子。”
重?云见此也明白了什么,忙将锦盒放到一旁,担忧劝道?。
谢蘅抱着最后一丝希冀打开了锦囊,在看见那缕发丝后,所有的念想?皆成空。
谢蘅紧紧攥着锦囊,身子微微颤抖。
“世?子……”
重?云的眼眶也开始泛红。
玉家大公子算是世?子至今世?子唯一的朋友,玉大公子离开后,世?子虽从不提起,但他?知晓,世?子一直很担心他?。
半晌后,谢蘅勉强平复过来?,问道?:“他?,人在哪里?”
暗卫见他?如?此,犹豫了片刻才委婉回道?:“据传回来?的消息,参与此次行?动的所有人都?死在了北廑,给世?子的东西是烧粮仓之前送出?来?的,他?,没能出?皇城。”
暗卫不愿细说,谢蘅却执拗问道?:“他?最后在那里?”
暗卫看了眼重?云,重?云轻轻点头,他?才如?实?道?:“葬身火海。”
“世?子,节哀。”
谢蘅怔忡半晌未语。
这?时,门房禀报:“世?子,云麾将军来?了。”
谢蘅堪堪回神,将锦囊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站起身迎出?去。
她此时来?必是来?告别的,他?得见。
陛下的暗卫见此正要告退,却见走出?几步的人突然吐出?一口鲜血,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重?云脸色一变,飞快掠过去接住了谢蘅:“世?子!世?子……”
谢蘅无力的靠在重?云怀里,眼泪不断的涌出?,声音沙哑着带着几分急切:“别让她进来?,拦住她。”
不能让她看到他?这?个样子。
重?云眉头微皱,府里的人哪里拦得住,这?时他?突然看见还未走的暗卫,忙道?:“大人,可?否帮帮忙?”
暗卫大约明白世?子是不想?让云麾将军看见这?一幕,遂颔首应下。
“给我一颗药,换身干净衣裳。”谢蘅低声道?。
他?得见她,不然她肯定不会安心离开。
重?云哽咽应道?:“是。”
柳襄匆忙赶来?,却被拦在了门外,她看了眼眼前的暗卫,略有些防备道?:“你是谁?”
他?不是谢蘅身边暗卫的着装,脸也很陌生。
暗卫不防她这?么快发现他?的身份,如?实?道?:“我是陛下身边的暗卫。”
柳襄防备散去,但紧接着一颗心也提了上来?。
陛下的暗卫这?个时候来?见谢蘅是为什么?
难道?,是来?送信的。
柳襄心中一沉,道?:“世?子为何不见我?他?可?还好?”
“世?子请云麾将军稍后。”
柳襄继续问他?,他?便不说话了,只挡在大门不让柳襄进。
今日谢蘅是在正厅内见的暗卫,他?知道?昨夜的消息后,知道?柳襄多半要来?跟他?道?别,他?就来?前院等着了,可?没想?到先?等来?的是玉明淮的死讯。
柳襄眼神掠过他?肩头往里头张望,可?有照壁挡着,什么也看不见。
所幸她是骑马过来?的,时间还剩大半个时辰,她能稍微等一等。
等了半刻钟,柳襄开始感到不安。
她看了眼暗卫,暗忖着强行?闯进去的机会有多大,就在她准备动手时,身后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柳姐姐。”
柳襄忙回头望去,却见沐笙疾步朝她走来?:“我去了将军府,遇上宋副将,他?说柳姐姐在这?里。”
柳襄转身迎上去:“你怎么来?这?里了?”
沐笙看了眼明亲王府的牌匾,才神色复杂道?:“我有话跟柳姐姐说。”
柳襄看着她,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半刻钟后,王府内传来?了动静:“请云麾将军进府。”
柳襄僵硬的转过身,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挂满了泪水。
良久后,她脸色平静的擦干眼泪,整理好仪容才踏进王府。
她远远就看见了谢蘅。
他?从廊下朝她走来?,看见她时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她微微驻足定定的看着他?,直到他?跨下台阶,她再也没忍住奋力的跑向他?,谢蘅愣了愣后,也加快了步伐。
柳襄在靠近他?时停住了脚步,卸了力道?确定不会撞到他?时才扑进他?的怀里。
谢蘅也在同时伸手拥住她。
二人久久相拥着,谁也没说话。
重?云立在廊下,别过头抬手擦了擦眼角,刚好看见玄烛过来?,他?又忙微微垂首。
如?今除了王爷整个王府只有他?知道?世?子真正的情况。
世?子不让他?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玄烛。
他?伤的太重?,不适合劳神忧思?。
过了许久,柳襄才从怀里抽身,抬头看向谢蘅,泣不成声。
原来?他?的病这?么重?,原来?他?为了救她将唯一的救命药给了她,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为她做了这?么多。
她昨夜也不是错觉,他?并非一直都?睡的那么沉,只是身子越来?越弱了才会如?此。
一想?到他?默默忍着病痛在房外陪着她,待她出?来?又温柔的哄她,对?她千依百顺,她就觉心如?刀割。
谢蘅见她神情不对?,压下心惊边给她擦泪,边试探道?:“怎么了?”
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柳襄看见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慌张。
他?不想?让她知道?,不想?让她担忧。
‘但我们说好的,不论谁先?离开,剩下的那一个都?好好好活下去,另寻良人,共度一生’
‘襄襄,记住今天的话’
怪不得他?会说那种话。
她怎么就那么笨,怎么就没有早一点察觉到。
柳襄哭着摇头:“我要走了,舍不得你”
谢蘅微微松了口气,而后放柔声音道?:“我会等你回来?。”
骗子!
柳襄在心底狠狠骂了句。
他?明明知道?这?是一场持久战,他?可?能等不到她回来?。
他?只有五年了。
但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只紧紧抱着他?,无声的哭泣着。
他?不想?让她担心,她便顺他?的心意当什么也不知。
谢蘅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没事了,不哭。”
“你可?是一军将领,待会儿让将士们看见你哭红了眼睛,要被笑话的。”
“笑便笑吧。”柳襄带着哭腔道?。
她讲他?的衣襟全都?哭湿了,才突然想?起了什么,忙从他?怀中抽身:“我那颗铃铛呢?”
谢蘅不知她要铃铛作甚,便让重?云去取来?。
他?怕不慎弄丢了,一直将铃铛放在了床头的架子上。
重?云以最快的速度取来?了铃铛。
柳襄接过来?,看向谢蘅道?:“这?颗铃铛可?换一个要求,你可?还认?”
谢蘅点头:“自?然认。”
柳襄轻轻捏了捏铃铛,然后将它紧紧攥在手心,抬头认真道?:“我要你以身相许。”
谢蘅一怔,还未来?得及开口,又听她道?:“生死不论。”
谢蘅听明白她的意思?,眼底快速闪过一丝慌乱:“襄襄……”
“答应我。”
柳襄执拗的盯着他?。
他?既然曾经有迎她牌位的打算,她便也一样。
若她回来?,他?不在了,她也要嫁。
谢蘅抿紧唇,片刻后道?:“我们说好的,若是一个人出?了事,另……”
“我记得。”
柳襄轻轻打断他?道?:“但你得先?答应我,不然,我不会安心。”
这?颗铃铛在前,所有承诺自?然以它为先?。
谢蘅知她不得到应诺不会罢休,便点头:“好,我答应你。”
柳襄这?才轻轻勾唇笑了笑:“那这?颗铃铛我就收好了,等我带着它回来?嫁你。”
谢蘅:“好。”
“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
生死都?会。
谢蘅听懂了,依旧点头:“好。”
这?时,突然有几滴雨落下。
柳襄抬头看了眼天空,下雨了。
她垫起脚尖用手挡在谢蘅头上:“下雨了,你快回去吧,我要走了。”
谢蘅忍着心中的不舍和痛苦,再次点头:“好。”
重?云拿了两把伞过来?,一把递给柳襄,一把他?替谢蘅撑着。
说了道?别的话,二人却又谁也不动。
他?们就定定的看着对?方,好像是想?把对?方的模样牢牢的刻在心里。
又过了一会儿,谢蘅率先?道?:“走吧。”
柳襄点头:“嗯。”
她放下伞,上前最后一次拥住谢蘅:“等我回来?。”
谢蘅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温柔的说:“好。”
天空有烟花响起,是宋长策给柳襄发的信号。
大军要出?发了。
柳襄不能再拖下去了,她轻轻的退出?他?的怀抱,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后,飞快转身离开。
她走出?几步,突然听谢蘅道?:“襄襄。”
她微微驻足,却并未回头。
“我在等你。”
柳襄怔了怔后,轻轻扬起唇,抬脚离开。
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会拼了命的活下去。
这?应是他?瞒着她最重?要的原因吧。
她的心中确实?也有了很大牵挂,她一定会回来?,会赶在五年内回来?,救他?。
大雨倾盆,落在地上溅起一阵水花。
柳襄翻身上了马背,浑身已经湿透。
她拉着缰绳最后看了眼王府,才调转马头:“驾!”
听着外头的马蹄声远去,重?云才劝道?:“世?子,回去吧。”
他?的话才落,便见谢蘅唇边溢出?一丝血迹,两眼一闭倒了下去。
他?早就坚持不住了,只是不想?让柳襄担心,硬生生等到她离开。
“世?子!”
重?云急忙将人扶住,弯腰将人抱回了院中。
长廊下,重?云抱着昏死过去的谢蘅脚步急切,而大雨中亦马蹄声疾,也不知落在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谢蘅再次醒来?,已是次日清晨。
此时,大军早已走远了。
重?云给他?喂了药,看见枕边的两样物件,无声一叹。
以前只有一枚玉佩,如?今又多了一个锦囊,这?么下去,世?子真的能撑到五年吗。
“重?云。”
重?云回神:“世?子。”
“派得力的人立刻将玉明澈带回玉家。”
谢蘅拿起锦囊轻轻摩挲着,吩咐道?:“不计任何代价,务必用最快的速度在朝廷的人到苏城前助他?成为家主。”
玉明淮不在,玉家那些人便肆无忌惮的欺负一个孩子,如?今玉明淮不在了,便绝不可?能让那些人享受着他?带来?的恩赐。
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给玉明澈。
“你去父王那里一趟,将大管家借来?。”
重?云:“……”
这?种事哪里用王府大管家出?面,不过他?也知道?谢蘅在此事上态度坚决,便应下:“是。”
又过了一会儿,谢蘅道?:“雨何时停的?”
重?云回道?:“昨夜子时前。”
谢蘅便道?:“让人备马车,去趟承福寺。”
重?云应下后,便道?:“世?子去给王妃上香吗?”
谢蘅却道?:“我去拜佛。”
重?云默了默,没再多问:“那属下去准备。”
那夜,世?子和云麾将军的话他?都?听见了。
云麾将军想?和世?子去寺庙上香,但没成想?第二日便离开了-
雨后的山上空气格外的清新,马车在山脚停下,谢蘅拒绝重?云带他?上山,一步一步的拾阶而上。
听说,要一步一步走上去,才有诚意。
重?云劝不住,就跟在他?身边小心护着。
雨后的阶梯有些滑,谢蘅走的很慢,大半个时辰才到寺庙。
以往谢蘅来?这?里都?是给王妃上香,这?是第一次为拜佛而来?。
他?按照规矩依次跪了神佛,所求只有一个。
保佑柳襄平安归来?。
待全部拜完,已经过了午时。
谢蘅立在大殿外头,站在阳光中,抬眸看向远方。
柳襄,我会尽力等你。
你也要尽力活着回来?。
他?的影子被阳光拉到很长,瘦弱而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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