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三)
“菱歌, 快起来!”
一大?早,倩蓉便推了菱歌起身。
菱歌只觉脑袋里发蒙,道:“是要起来当值了吗?”
倩蓉笑着道:“你是睡迷糊了。今日可是除夕, 各宫今日都要停药的?, 否则啊,便是把药从年头?吃到年尾了,不吉利的。今日可用不着咱们。”
菱歌一听,翻身就?要去睡,倩蓉却道:“别睡了, 你随我?去潘司药那里领了赏钱,再去司膳司讨些吃的?, 咱们晚上守岁吃。”
菱歌正要答话, 门外?已吵嚷起来, 早有女史?在喊倩蓉的?名字。
菱歌见倩蓉的?心思?早已飞出窗外?去了, 便笑着推她道:“你先去,我?收拾了就?来。”
倩蓉“嗳”了一声,又嘱咐道:“你快起身,别耽误了领赏。”
“知道了。”菱歌笑笑。
倩蓉见她应了, 才安心走了出去, 应和着那些女史?一道走了。
经过这一折腾,菱歌也没了睡意,便换了件干净衣裳,又简单梳洗了, 方出了门。
*
除夕之?日的?京城似乎格外?清冷, 天空薄薄的?飘下雪来, 虽不大?,却也足够好看了。
菱歌冻得鼻头?有些发红, 她身上的?衣裳薄,倒让她想起陆庭之?的?那件大?氅来。
那件大?氅可真是暖和啊!
菱歌感叹着,却又想起临别时陆庭之?的?背影,也不知他如今是何光景。
可若他当真是陷害她父亲的?凶手之?一,她又当如何呢?
她紧拧着眉,很认真的?思?索着这个问题。
他于她,当真只是恩人,亲戚,又或者,有过肌肤之?亲的?陌生人吗?
“菱歌。”
正想着,突然有人打断了她的?思?绪。
菱歌猛地抬头?,只见高潜正站在她面前?,唇角含笑。盈盈的?,像是月光。
菱歌行礼道:“高公公。”
高潜面色微微一怔,又很快恢复如初,回?礼道:“沈姑娘。”
“奴婢还有事,先走了。”菱歌淡淡道。
自从张家堡大?败,大?明数十万精锐被全歼,陛下被俘,大?明从繁华富庶一夜之?间几乎到了亡国的?境地。全大?明的?百姓就?没有不恨太监误国的?。
她虽不讨厌高潜,却实在讨厌司礼监,更恨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就来扣群裙物尓似究呤霸一九贰那误国的?金喜。自从知道高起是金喜的?人,又可能与当年陷害他父亲之?事有关?,她就?再也不想和高潜有什么来往了。
高潜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又道:“沈姑娘不愿与奴才为伍,奴才明白?。只是有一事,奴才说完就?走。”
菱歌脚下一顿,道:“公公请讲。”
高潜从怀中掏出一个钥匙,递给菱歌,道:“那日夜宴,姑娘想去的?地方,今日晚些倒可去的?。”
菱歌迟疑的?看着那钥匙,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你为何帮我??”
高潜轻笑,道:“姑娘倒不怕奴才是在设局害你。”
菱歌道:“若我?被发现,你也脱不了干系。我?尚可推说全不知晓,公公却是逃不过的?。公公聪敏,自然不会用这么笨的?法子害我?。”
她说着,伸手接过了那钥匙,裹在手心,道:“多谢。”
高潜点点头?,道:“明日一早,奴才来找姑娘取回?此物。”
“好。”
菱歌答应了,又不觉多看了他一眼。她实在不知他为何要帮她,就?像那日夜宴,他偏偏可以揭穿她……
“还有……”高潜唤住了她。
菱歌抬眸的?一瞬,高潜赶忙低下了头?,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是他不配似的?,极谦卑道:“其中利害,姑娘定?当明白?。还望,千万小心。”
菱歌认真答道:“好。”
*
因着耽误了些时候,菱歌来到司药司的?时候已晚了。
此时,整个司药司都很是安静,想来女史?和宫女们都已讨好了赏钱,各自准备着过除夕守岁去了。
没能讨到赏钱,菱歌很是遗憾了一番。
见四下无人,菱歌便找出霍初宁昨夜给她的?信笺,将上面的?药材背了一遍,便将那信笺收起来,状似无意的?翻看着司中现有的?药材。
远处传来嬉闹声,想来是宫中上下难得有这样悠闲方松的?时候,便连规矩都忘了。
菱歌听着,也不觉站起身来,会心一笑。
“既喜欢热闹,为何不去凑趣?”
身后突然传来冷厉的?声音,直惊得菱歌几乎扔了手中的?药碗。
菱歌赶忙回?身,只见潘司药正站在她面前?,妆容精致淡雅,发髻高高盘起,纹丝不乱。
“司药。”菱歌行礼道。
潘司药没让她起身,却也没再多言,只上前?一步,将她手中的?药碗夺过来,细细看着里面的?药材。
“这些药材,是谁让你找的??”她冷冷问道。
菱歌道:“没谁让奴婢找,是奴婢自己想多学些东西。”
“哦?”潘司药道:“学东西,要找无人的?时候学吗?”
“无人时,方能静下心来。”菱歌如实道,“况且今日,也只是碰巧。奴婢是来寻司药求赏钱的?,只因起得晚了,才耽误了时候。”
潘司药冷哼一声,道:“巧舌如簧!无论你是何身份来路,既来了司药司,便该守着本分。更何况我?平素最恨宫人不懂规矩,你贪睡便是犯了忌讳,还敢在这里胡言!”
菱歌不卑不亢,道:“奴婢的?确不算守规矩,却未敢胡言。”
潘司药道:“既如此,你便在此,守着这些药过除夕罢!”
她说着,便将那药碗扔在菱歌脚边,拂袖离开了。
*
菱歌蹲下身子,捡起那药碗,将里面的?药材细细拾起来,清理了上面的?灰尘,方才又对着书中的?药材名字,将它们依次放好。
如此一番,倒花了不少时间,菱歌却也并不觉得无聊。她这才发现,这些年来自己来去匆匆,却鲜少真正花时间去做什么事,去学什么。
也许,这正是她父亲想要她发现的?事,也是他不许她报仇的?意义。
可是,走到这一步,她却再也没办法置身事外?了。
她要为她父亲平反,也要找到真正谋害沈知南的?人。
梁翼既是个引子,她便会耐着性子,将这条线一点点的?扯出来。
菱歌凝神?想着,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赶忙站起身来。
“兜兰?”菱歌倒未曾想到兜兰会来这里。
兜兰似是匆匆来的?,这样冷的?天,她额头?倒腻出了一层汗。
见菱歌在这里,她才松了一口气,道:“姑娘怎么在这里?让奴婢好找。”
菱歌道:“可是宁姐姐等得急了?今日我?有些事耽误在这里,只怕……”
兜兰等不及她说完,便道:“不是娘娘让奴婢来的?,是奴婢自己有些话想和姑娘说。”
菱歌见她神?色凝重,便道:“你说便是,我?都听着。”
“今日姑娘别去永宁……”
话还没说完,便见潘司药走了过来,兜兰赶忙住了口,有些仓惶的?低下了头?去。
“我?道是谁,原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兜兰姑娘。”潘司药的?目光自兜兰和菱歌脸上扫过去,声音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
兜兰行礼道:“司药。”
“嗳,我?可当不起兜兰姑娘的?礼。”潘司药道:“我?只受我?手底下人的?礼,也只管我?手底下的?人。”
菱歌赶忙行礼道:“司药。”
潘司药没说话,只目光灼灼地看着菱歌,道:“若是心野了,也就?不必装模做样的?守在我?这里了。没意思?。”
“司药这是何意?”菱歌不懂。
兜兰却道:“司药,奴婢先回?去了。”
潘司药道:“好走不送。”
兜兰有些无奈的?看了菱歌一眼,便离开了。
菱歌这才正色道:“司药所言,奴婢不懂。若司药指的?是奴婢想要去宁贵妃处,奴婢无可辩驳,可奴婢也只是因着深宫寂寞,才去陪娘娘说话而已,并无旁的?心思?,更没有想要仗着什么而不好好做本分的?事。来司药司的?确非奴婢本意,可既来了,奴婢便会踏实做事,绝无二意。”
潘司药静静地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方道:“你倒坦诚。”
菱歌道:“司药是聪明人,奴婢没本事把瞎话编得天衣无缝来欺瞒司药,更敬重司药为人,不愿如此。”
“我?的?为人?你不过刚入宫,能知道什么?”
菱歌道:“如今宁贵妃正当盛宠,司药却不肯谄媚娘娘身边之?人,更不因奴婢得娘娘青眼而待奴婢与旁人不同。司药的?为人,奴婢再蠢,也能看出一二了。更何况司药珍视此处的?一草一木,就?算是方才扔药碗,也挑了铺有稻草的?地方,没有伤到那里面的?药材分毫。奴婢素来敬重踏实做事之?人,而司药正有匠心。”
潘司药听着,眉目间不觉动容,道:“我?算是知道宁贵妃为何喜欢和你说话了。”
她说着,低低叹了口气,道:“你去吧。我?不喜闹,你还年轻,也不必在此耐着寂寞。”
“司药……”菱歌不解。
潘司药却没再多言,只摆了摆手,优哉游哉道:“这些药材喜静,有我?与它们作伴也够了。”
菱歌微一迟疑,道了声“是”,才款款向?外?走去。
潘司药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她的?背影,终是道:“那永宁殿是贵人们的?地方,你若是无事,还是少去为好。”
菱歌脚下一顿,回?过头?来,道:“是,奴婢谨遵司药教诲。”
潘司药却再没看她。
菱歌略等了片刻,便离开了。
永宁殿……
菱歌没多想,便朝着永宁殿的?方向?走去了。
风波(四)
今日, 兜兰不曾出来?迎她,甚至连永宁殿中惯常侍奉的宫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全然没有踪迹。
伫立在菱歌面前的, 只有空落落的一座巨大的宫殿。
菱歌心底隐隐有些不安,转念一想?,许是今日霍初宁想独自一人待着,这才疏散了宫人,让他们自去玩闹去了。
殿门?紧闭着, 菱歌小心翼翼地走上石阶,走到殿门?前, 低声道:“娘娘?”
没人回答。
菱歌上前轻轻推开殿门?, 只见里?面的帷帐都低低的放了下来?, 因着殿门?被打开, 这些绸缎制的帷帐被风吹皱,便宛如?波浪般摇曳了起来?。
“宁姐……”
话还没说完,她便被一股霸道的力道挟到了门?外,连带着方才被略略推开的殿门?, 也?被紧紧地阖上了。
菱歌望着紧阖的门?, 还未来?得及思索,便被重重地抵到了宫墙之上。
菱歌吃痛,不觉皱眉,可当看清楚来?人, 她却连轻呼都忘了。
“大?表兄怎么会在这里??”她半惊半喜。
面前的人骤然松开了环在她背上的手, 颇清冷的睨了她一眼, 便只顾着去理自己的衣衫和腰间的刀。
菱歌盯着那绣春刀,诧异道:“你怎么把兵刃带入宫里?来?的?”
陆庭之瞥了她一眼, 淡淡道:“你都能进宫来?,不过一把刀,有何?不可?”
“我怎么了?”菱歌瞪着他。
陆庭之没说话,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要走。
菱歌赶忙追上去,道:“你……没事吗?”
“嗯?”
“我之前听说,因为梁翼的事……梁厂公他在陛下面前也?不知说了什么,陛下震怒……”菱歌如?实道。
“所以,你在担心我?” 他停了下来?,饶有兴味的看着她。
“倒也?不是,”菱歌否认道:“只是梁翼事关我爹,我怕你……”
陆庭之冷嗤一声,道:“梁翼不过是个死人,你爹也?已故去,你在担忧什么?”
“我……”菱歌脸颊一红,有些窘迫道:“我不是担心……”
还没等她说完,他便道:“你不必担心我,这世上,还没谁奈何?得了我。梁少衡就更不能。”
这是在宫里?,你还能不能谨言慎行了?
菱歌无奈地看着他,又忍不住道:“你今日不回府去么?今日可是除夕。”
“回了,”陆庭之看着她,道:“救完某个蠢东西,这便回去了。”
“救?”菱歌意识到自己便是他口中的“蠢东西”,不觉恼怒,道:“不过是从宫中平白把旁人劫走,算不得救吧。”
陆庭之也?不开口,只伸手攥紧她的手腕,直直朝着大?殿的方向走去。
菱歌不解,一时?间连挣扎都忘了,就这样由着他带着自己向前走去。
殿门?依然紧闭,陆庭之并不推殿门?,只在一旁的窗户上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朝着里?面使了个眼色。
菱歌看了他一眼,便犹疑着朝着里?面看去。
因着没有风,帷帐都闲闲的挂下来?,隐约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地上零零散散的散落着很多衣物。
淡淡的,阵阵旖旎之气袭来?,这是……
菱歌屏住了呼吸,她太熟悉这味道,曾经,她与陆庭之便是如?此?。夜夜如?此?。
“唔……”
殿中传来?女子的轻呼,这声音极克制,却又带了一丝撩动人心的意味。
菱歌面色一红,她瞬间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猛地回过头来?,想?要和陆庭之说话,却发现身后早已没人了。
“陆……”抬起头来?,见陆庭之正?顺着石阶向下走着,她忍不住轻声唤道。
他脚下不停,只是腰背笔挺的向下走着,背影说不出的挺拔伟岸。
菱歌不敢再耽误,赶忙轻轻掩住窗子,朝着他追去。
陆庭之头也?不回,可脚下的步伐还是忍不住放缓了几分。
菱歌凑在他身边,道:“我不知道陛下也?在……今日是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次。”
陆庭之道:“你欠我的多了去了,拿什么还?”
菱歌一愣,她倒全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拿什么还?肉偿?
她说不出口,便只顾左右而言他,道:“我欠你的银子,我会想?法子还你的。我在宫中有月例,也?有赏钱,等我慢慢凑够了……”
陆庭之挑了挑眉,道:“沈菱歌,你若当真想?在这宫里?待着,我绝不会拦你。”
他言罢,便拂袖向前走去。
菱歌忙跟上去,撒娇道:“大?表兄,你别生我的气了。我知道,我不该把你送我的东西给旁人,也?不该不辞而别,可我有我的理由。你是知道我的。”
“上元节。”他突然开口。
“嗯?”
“你的话,留在上元节再说。”他说着,便大?步向前走去。
“上元节我要当差。”菱歌在他身后道。
陆庭之仿若没听见似的,步履不停,很快便消失在了宫门?之外。
菱歌见他出了宫,已没法再追,恼道:“不听人把话说完就走,上元节你就空等着吧!”
*
天色已渐渐晚了下来?,整个宫廷都陷入了沉寂。自然,在它的角落里?,各有各的欢愉,可站在外面,却丝毫感?受不到这份除夕夜的喜悦之意。
这一瞬间,菱歌突然懂了她母亲曾说过的话。
“宫就像一方琉璃棺材,外面看着再如?何?好看,到底也?是棺材,冷冰冰的。”
菱歌只觉心里?有些寂寥,她不后悔入宫,却也?实实在在怀念那些曾经的日子。
她将袖中的钥匙拿出来?,紧紧攥在手心。
还好,今夜还有故人陪着她。
*
菱歌笑吟吟地去司膳司找了些现成?的点心,司膳司的女史?们虽与她不熟识,却都知道尚食局新来?了这样一个人物,见菱歌生得脱俗,待人又和气,便都有了几分喜欢,虽不至于与她亲近,却也?都不难为她。
有个女史?还拿了一壶酒给菱歌,道:“都是自家姐妹,新温过的,拿着吧。”
菱歌笑着道:“我正?想?讨一壶酒呢,刚巧姐姐就给了我。”
那女史?笑着道:“去吧,守岁哪能不喝酒呢?”
言罢,她便笑笑,与一众女史?推搡着去了。
菱歌将那壶酒在食盒里?放好,又将随身的小铜手炉放入食盒中细细封好,方朝着长春宫的方向走去。
“你知道长春宫吗?那里?可是整个紫禁城里?最好的地方,院子宽敞、陈设精妙,太子殿下又是最温润的一个人,将来?啊,你姐姐就要住到那里?去。”
那时?她还是谢瑶,乳母抱着她,笑吟吟的看向她的姐姐谢瑛。
可谁都没想?到,谢瑛到底没住进去,而长春宫,如?今也?变成?了紫禁城最落魄萧条之处。
长春宫的宫门?上闲闲的挂着一把粗重的锁链,菱歌将食盒放在地上,双手托举着那锁链,她虽有钥匙,也?费了不少力气才将那门?锁打开。
里?面隐约传来?笛声,这笛声倒并不潦倒落魄,只是听着有些寂寞。
菱歌轻轻把锁链放在地上,提起食盒,快步走了进去。
*
长春宫中倒比她想?象得要好上许多,陈设一如?往常,虽略显陈旧,却依旧干净整洁。
雪打宫灯,一片白茫茫,假山上也?覆了雪,山顶上端坐着一个男子,他背着身,朝着月亮的方向,闭目吹着手中的笛子。
他着了一身月白色圆领锦袍,月色之下,衣袖上的纹饰闪闪发光,那是用银线绣了的青竹。风卷起他的衣袂,一片雪落在他肩头,那笛声便停了下来?。
而他,也?旋即睁开了眼睛。缓缓回过头来?。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菱歌,没有想?象中的诧异,他只是很平静的望着她,浅浅一笑。
菱歌没想?到,经历了这样多,他还能一如?当年。神色温和,眉眼蕴笑,让人望之便想?与他亲近。
菱歌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赶忙行礼道:“殿下,奴婢……”
“阿瑶,你回来?了。”他的话说得很斯文,可那只攥着笛子的手却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连眉眼也?染上了一层薄雾。
“殿下,我回来?了。”她红了眼眶,很灿然的笑着。
“孤记得,阿瑶骄傲,从不唤孤殿下的。”他说着,顺着假山走下来?,来?到菱歌身边,接过她手中的食盒。
菱歌望着他,见他平安康乐,唇角忍不住颤抖起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泪水却早已顺着她的脸颊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他浅笑着,伸出手来?,轻轻擦了擦她眼角的泪,道:“阿瑶是阿瑛的妹妹,便是孤的妹妹啊。”
“太子……哥哥。”菱歌缓缓开口。
朱灵封笑着道:“如?今,孤的封号是‘襄’。”
他说着,扶着菱歌朝暖阁走去,道:“外面冷,进去说吧。孤自己生了铜炉,很是暖和。”
菱歌听着,只觉心疼不已,道:“太……哥哥。”
“‘襄’这个封号孤很喜欢,脱衣耕种曰‘襄’,若当真能放归田野,才是孤所愿的。阿瑶不必避讳。”他很耐心地解释。
菱歌道:“襄王哥哥这些年……受苦了。”
朱灵封摇摇头,诚恳道:“孤还活着,便不算苦。父皇的帝位本就是伯父让给他的,孤当时?就劝过父皇,只是父皇被权势所迷,不可放手,如?今还给伯父也?理所应当。只是苦了你……苦了谢少保和阿瑛……”
菱歌神色有些黯然,道:“时?也?命也?,我的家人的确无辜,却无一人怪襄王哥哥。襄王哥哥未作错过任何?事,那时?没有,现在也?没有。”
他说着,将门?帘掀开,道:“不是银炭,仔细你的哮症。”
菱歌抿唇一笑,道:“襄王哥哥小瞧我了,如?今白炭可都奈何?不了我了。”
她说着,便走了进去。
往事
浓重的煤灰味迎面而来, 直呛得菱歌睁不开眼,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是……”菱歌咳嗽着,憋得脸颊通红。
朱灵封蹙了眉, 扶着她走了出去, 道:“你在外面等等,孤把桌椅搬出来?。”
菱歌反手攥住了他的衣袖,道:“这是……黑炭?”
连市井百姓都不爱用的?黑炭,如今,他们竟给他用吗?
菱歌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只是望着他。
朱灵封极轻松的?一笑,伸手揉了揉菱歌的?发顶, 温言道:“孤没事。”
言罢, 他便转身走了进?去。
菱歌站在门廊之下, 抬头?望着房檐, 只觉心里?凉薄得紧。
当初陛下在南宫被囚时,多亏有孙太后和?朱灵封多番照拂,才能活下来?。而当今的?太子?殿下,当时是景泰帝的?眼中钉, 也多亏朱灵封衣食住行都与他在一处, 他才能留下一条命。
可是现在,他们还有谁记得当初的?千恩万谢呢?
她正想着,朱灵封已走了出来?。
他搬了一方矮几和?两个软垫,又将一个暖手铜炉塞在菱歌手中, 方才俯下身来?布置那些东西。
菱歌握着那手炉, 俯下身来?道:“襄王哥哥, 这些事还是让我来?吧。”
朱灵封笑笑,道:“孤做惯了的?, 你不要沾手了,仔细伤着。”
他说着,便低头?去摆那些茶点,道:“长日漫漫,孤发现很仔细的?去做这些日常小事反而有许多趣味,从前没有时间去做的?,现在都可以慢慢做了。这样?想想,远离权势也是一件好事,对不对?”
菱歌吸了吸鼻子?,笑着道:“是啊。从前总有宏愿,还不知?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如今却觉得这样?过日子?也很好。”
朱灵封倒了一盏酒给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道:“所以,早些出宫去吧。阿瑶,远离这是非之地,再也不要回来?。”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她,道:“孤和?阿瑛做不到的?事,希望你能做到。”
菱歌望着杯中酒,仰头?喝了下去,道:“我先不出去了。”
她浅浅一笑,道:“我要为父亲平反,为那些无辜的?人,讨一份公道。”
“这不是你该承受的?东西。”朱灵封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若阿瑛还在,也不忍你如此的?。”
“襄王哥哥,你信吗?”
“什么?”
“我做这一切,不只是为了父亲、姐姐,更是为了我自己。”菱歌红了眼角,道:“我得给自己一个理?由,让自己活下去。我没有办法安然?的?活着。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你们付出了这么多,我却独自一人置身事外。”
“阿瑶……”朱灵封悲悯地望着她,像在看一个迷途不知?返的?孩子?,道:“这是我们该承受的?命运,你有机会逃脱这一切,是我们最大的?幸运。”
菱歌摇摇头?,道:“不能了。襄王哥哥,从姐姐死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她说着,又斟了一杯酒,苦笑道:“好想大醉一场啊!”
*
五年前。
“吱——”门被猛地推开,裹挟着外面的?嘻笑声、呻/吟声一道涌了进?来?,与这屋子?里?的?安静格格不入。
谢瑶的?心也随着这声音微微发颤,她倏的?抬起?头?来?,只见一名四十岁上下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他满脸的?得意,居高临下的?望着面前一切,一双眼睛却有意无意的?瞥向角落里?瑟缩着的?女?子?,那目光刚开始还有所顾忌,到最后,简直是赤裸裸的?黏在她身上了。
谢瑶只觉得他的?目光恶心无比,什么清流,什么新贵?他们拼命将她父亲拉下来?,拼命给他添上谋逆、贪污、好色的?罪名,可他们呢?又比她父亲高尚到哪里?去?
那男子?并未察觉到谢瑶的?心思,他只是直勾勾的?看着那女?子?,一脸□□。
是了,他现在再不必顾忌什么。这里?是青楼,本就是男人找乐子?的?地方,无论那女?子?从前是谁,事到如今,就算她百般不愿,也得曲意逢迎他,在他身下承欢。
想到这里?,那男子?脸上的?笑意更浓,连那张满脸横肉的?脸都透着黑黄的?脸皮映出些红色来?。
他朝后面做了个手势,立即有老?鸨迎上来?,笑吟吟的?陪在他身侧,道:“大人,这便是谢瑛的?房间了,这丫头?刚烈,还不肯接客呢。若不是大人的?面子?,我是绝不敢带人上来?的?,再怎么说,她也是谢少保的?千金,若出了什么差池……”
话没说完,老?鸨只觉手上一凉,是一锭金子?。
“什么谢少保?那是谋逆的?反贼!昨日已在菜市口被千刀万剐了!”那男人笑着道。
“是了,是了,”那老?鸨说着,扇了自己一个嘴巴,道:“大人说的?是。”
她说着,瞥了墙角的?女?子?一眼,道:“什么金枝玉叶,现在啊,也就是个娼妓,给大人提鞋都不配。”
“住口!”那男人横眉一扫,透出几分凌厉来?。
那老?鸨登时便住了口,极有眼色的?退了几步,道:“大人且寻着乐子?,妾先退下了。”
“去吧!”那男子?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眼看着那男子?要走过来?,谢瑶赶忙站起?身来?,伸出双臂拦在那男子?面前,呵斥道:“凭你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我姐姐!你若是再上前一步,我杀了你!”
那男子?皱了皱眉,还没开口,老?鸨便冲了上来?,一把拽住谢瑶,嗔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回房里?去!”
谢瑶挣扎着不肯,只死死瞪着那男子?,厉声道:“北京保卫战时,你是我父亲同生共死的?战友,你行伍出身,若非我父亲提携,你又如何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我父亲再想不到,他的?同僚好友,竟想要染指他的?女?儿!”
那男子?走上前来?,一把捏住谢瑶的?下颌,道:“我当是谁,原是谢二小姐,好伶俐的?一张嘴啊!”
谢瑶忍着痛,接着道:“你背信弃义,就算今时今日得了高位,也总有一日会跌下那位置!你若敢碰我姐姐,等到我父亲平反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那男子?冷笑一声,道:“谢二小姐,你还当你是谢玉景的?掌上明珠吗?我告诉你,我不仅要染指你姐姐,等你再长大些,你也是我的?囊中之物!”
“你无耻!”谢瑶大声道。
她狠狠的?踹了他一脚,还要再打,已被后面涌上来?的?龟奴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那男子?看着她倔强的?眼神,只觉心底发寒,他走上前去,正要甩她一个耳光,便听得身后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够了!”
是谢瑛。
那男子?顿时放过了谢瑶,寻声朝她望去。
“啊!”老?鸨惨叫起?来?,像是见了鬼,道:“你……”
谢瑛缓缓站起?身来?,扬起?脸来?,静静的?望着眼前的?人们。她似乎很满意他们的?反应,几乎讥笑出声。
“妈的?!什么天下第一美人?这种丑八怪就算脱光了站在老?子?面前,老?子?也不会睡她!”那男子?恨恨的?说着,掐住谢瑛的?脖子?,道:“好啊,不想服侍老?子?,那你就去做最下等的?娼妓!千人枕万人骑,老?子?倒要看看,到时候你的?嘴是不是还像你的?骨头?一样?硬!”
谢瑛没说话,极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只是眼眸更冷,像是陈潭。
谢瑶望着她,泪水一滴滴从眼角滑落,再也止不住。
那是谢瑛啊!被称作云中仙子?的?谢瑛啊!
她从前那样?爱惜自己的?容貌,连被蚊子?叮一个包都要惆怅许久,可是现在,她却亲手在她脸上刻了数道血痕,刀刀深可见骨,翻着血红的?皮肉,让人心惊。
谢瑶心疼的?厉害,几乎快要窒息了。
谢瑛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她冲着她浅浅一笑,似是安慰。
谢瑛本是明眸善睐的?美人,一笑倾城,可如今这笑容配上外翻的?皮肉,却显得凄厉可怖,一双眼睛再没有半点光亮。
谢瑶也笑,可是她笑不出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若不是这场劫难,她的?姐姐本该风风光光的?嫁到东宫里?去做太子?妃的?。
可是现在,她父亲被凌迟,母亲自缢,兄长们皆被杀,她和?姐姐沦为娼妓。而太子?,也不再是太子?了。他被封为襄王,囚禁宫中,生死未卜,再也保护不了他心爱的?姑娘。
*
那男子?咒骂了几句,直到老?鸨央求着给他换个花魁娘子?,方恨恨的?走了。
老?鸨没好气?的?看向谢瑛,道:“我说谢大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
谢瑛没说话,只倔强的?扬着下颌,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老?鸨恨道:“你既然?不给我生意做,那我也不必照拂着你了。”
她说着,看向身后的?龟奴,厉声道:“把她卖到最下等的?勾栏里?去,别让我再看见她!”
谢瑛淡然?的?闭上了眼睛,好像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无所谓生,无所谓死,无所谓荣,也无所谓辱。
谢瑶挣扎着爬起?身来?,扑到谢瑛身边,转头?看向老?鸨,道:“不可以!不可以卖掉我姐姐!”
“阿瑶,别求她。”谢瑛睁开了眼睛,悲悯的?看着她妹妹。
谢瑶目光坚定的?看向老?鸨,道:“我姐姐欠你的?,我来?赚。我会是你手里?最赚钱的?姑娘!”
“阿瑶!”谢瑛痛苦的?唤道,她知?道改变不了谢瑶的?心意,她的?妹妹如她一般倔强骄傲。
“你?”老?鸨轻笑一声,可望着谢瑶的?脸,她的?笑意便渐渐凝在了脸上。
谢瑶虽然?还未及笄,却已是个美人胚子?了,假以时日,她一定会艳绝京华。更何况,她更年轻,花期也就更长。
她轻佻的?捏起?谢瑶的?下颌,道:“希望谢二小姐说到做到。”
言罢,那老?鸨便玩味的?看了谢瑛一眼,道:“走罢。”
她正要离开,便听得谢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找个大夫来?,为我姐姐诊病!”
龟奴们不知?所措的?看向老?鸨。
老?鸨冷笑一声,道:“去啊,给她找个大夫来?瞧瞧。”
“是!”龟奴应道。
*
那一日夜,大夫的?确被找了来?,可谢瑛的?脸却再不能好了。
也是从那一夜起?,谢瑛将自己关在房中,再不愿踏出房门一步。
谢瑶守在房门外,她不愿打扰谢瑛,只是这样?静静的?守着。好像只要这样?,她便留得住她的?姐姐。她那风华绝代,却又被命运裹挟,半点不由己身的?姐姐。
夜已深了,谢瑶依旧不肯离开。
半梦半醒间,一双玄色云锦纹靴出现在她面前。
往事(二)
谢瑶缓缓睁
殪崋
开眼睛, 顺着那云靴朝上看去,只见一个少年正站在她面前。或许是少年吧。他一袭玄衣,身?上披着玄色披风, 腰间别着一把剑, 头上带着帷帽,帽檐低低的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脸,只隐约露出轮廓光洁的下颌,线条流畅好看, 宛如刀削。
“你是谁?”谢瑶有些不安,仍强自镇定着问道。
那少年俯下身?子, 他想要与她平视, 可到底他太高了些。
谢瑶看不清他的眼睛, 便只能看着他那帷帽之下影影绰绰的下颌。
他没有?蓄须, 那下颌很是白?皙。
“谢二小?姐?”他轻声道。
谢瑶盯着他,道:“你是我的客人?那鸨母竟让你来?你使了多少银子?瞧你年纪轻轻,还是学点好吧。”
“我年纪轻轻?”那少年有?些好笑的看着她。
“乳臭未干。”谢瑶认真点评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少年人还是离得远些吧。”
“你当真不知我是谁?”那少年有?些不信。
谢瑶又仔细看了看他, 隔着帷帽, 她实在看不分明?,也?就懒得再去费神,只道:“不认识。”
那少年眼底涌出一抹失望,他虽早料到会是如此, 可还是忍不住有?些黯然, 道:“也?罢, 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你说什么?”谢瑶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如今她父亲已是人人唾弃的恶徒,朝野上下但凡与她父亲沾上些关系的人都被清洗, 轻则罢官,重则斩首,抄家?、流放更是常事。因此,平素那些千方?百计与他父亲交好的人全都隐了踪迹,连当今太?子都不敢替谢家?说一句话,更何?况旁人?
“我可以救你出去。”那少年望着她且惊且喜的眼神,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还有?我姐姐。”
那少年微微颔首,肯定了她的说法:“还有?你姐姐。”
谢瑶避开他的手,眯了眯眼,道:“你的要求呢?”
“要求?”
“你要什么?我已没有?银钱给你,你若是想要我……”
“我要你。”少年不假思索。
谢瑶面色一红,眼底隐有?愠怒,若她还是谢家?二小?姐,单是他说这?样?轻薄的话,她便绝不会放过他。
可如今,她再不是什么谢家?二小?姐,而是……娼妓。任谁都可以对她说轻佻的话,而她,甚至是有?求于他的。
真是讽刺……
谢瑶带着三分警惕,向后退了些。她本就靠在墙边,根本是……退无?可退。
她壮士断腕似的,猛地抬起头来,正撞上他的下颌。
原来不知何?时,他已凑近了些。
“哎呦!”谢瑶吃痛,忍不住惊呼一声,又赶忙住了口。
他有?些不安的望着她,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撞疼你了?”
谢瑶摇了摇头,下定了决心,道:“只要你能救我姐姐出去,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那你呢?”少年问道。
“我能活下去。”
“哪怕是在这?里?”
“是,”谢瑶倨傲的望着他,眼底隐有?幽光,道:“哪怕在这?里。”
那少年没说话,只是默然,许久,他才终于开口,道:“明?日夜半,等我。”
言罢,他便站起身?来,最?后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很快便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那一眼,让谢瑶不觉一窒。
这?眼神很熟悉,她仿佛在哪里见过,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可她抓不住。
*
她转过身?去,轻轻推开了谢瑛的房门。
谢瑛躺在榻上,紧紧的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熟了。
可谢瑶知道,她一定没睡。
谢瑶走到她身?边,轻声道:“阿姐,明?日夜半,有?人救我们出去。”
谢瑛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依旧没有?开口。
谢瑶没有?在意,只是靠在她身?上,道:“阿姐你说,是不是太?子……襄王哥哥派人来救我们的?他心里喜欢阿姐,是绝舍不得阿姐在这?里受苦的。”
谢瑛仍是紧闭着眼,泪水却顺着眼角滑了出来。
“也?可能是……”谢瑶没说下去,只是低声道:“我听闻他父亲入了阁,被陛下封为首辅,他一贯端成?雅正,又素来孝悌,一定不愿再与我扯上关系了吧?也?罢,我也?不稀罕。”
谢瑛轻轻握紧了她的手,虽未开口,谢瑶却已全明?白?了。
她是心疼她。
“明?日我们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们曾经历过什么……
荣的,辱的,都过去吧……
*
一整日,谢瑶都在惴惴不安中度过。
老鸨惊叹于她的乖顺,只当是她想通了,甚至忘了派人严加看管她。
夜半时候,那少年如约出现在了她面前。
“我去唤阿姐。”谢瑶道。
少年点点头,道:“好,我们这?就出城去。”
“出城?”谢瑶有?些不解,此时已是宵禁,在京城行走尚且不易,更何?况是出城。
“嗯。”他没再多言,只是退出房去,侧身?倚在墙边,双手抱臂。
谢瑶悄悄从房中走出来,走到谢瑛房门前,低声唤道:“阿姐。”
没人应她。
谢瑶心头涌起一抹不安,赶忙推了门进去。
“阿……”
有?人在身?后捂住了她的嘴,谢瑶来不及挣扎,只是怔怔的望着面前悬在梁上的谢瑛,连呼吸都忘了。
她的心啊,怎么会这?么空落落的?
谢瑛的脚笔直的垂下来,好像在告诉她,她已经认命了。可她身?上分明?穿了一身?白?衣,她明?明?是不甘这?命运的啊!
谢瑶的脚像是灌了铅一般,重的抬不起来,突然,她冲上前去想要抱她下来,她不能……她绝不能就这?样?放任谢瑛以这?样?屈辱的方?式死在这?种肮脏的地方?!
谢瑶这?才发现有?人在身?后揽住了她。
“放开我!”她低吼道。
他却抱得她更紧,他的鼻息扑在她后颈上,下颌嵌在她颈弯处,她能感觉到,他在微微的颤抖着,好像他能感受到她的一切痛苦似的。
可这?世上,从来也?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还走吗?”虽是疑问,他的口气却不容置疑。
谢瑶这?才如梦初醒,她倏的转过身?来,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泪水倔强的涌出眼眶,“我是不是……不能带她一起了?”
那少年眉间有?一丝松动,却仍冷着脸道:“我答应你,将来会为她报仇。”
少年神情认真,谢瑶却只觉得可笑,她甚至不知道仇家?是谁,谈何?报仇?
她眼底满是绝望,她看不到活着的希望,可她知道,她得活着。
他读懂了她的目光,没再迟疑:“跟我走!”
没等她回应,他便拉紧了她的手,带着她从窗口一跃而下。
*
谢瑶的耳边都是风声,她木然的跟他一道上了马,目光却没有?从谢瑛的窗口离开过一刻。
那窗口越来越小?,渐渐的,化作一个红色的光电。
远远的,她听到有?人在喊“走水了”。
谢瑶闭上了眼睛,任凭泪水融化在她眼睛里,等到泪水终于干了,她才睁开了眼睛。
此时,她的头上已多了帷帽,身?上也?多了一件玄色的披风,将她彻底掩在了夜色之中。
“最?后看一眼京城吧。”他说。
“没什么好看的。”谢瑶冷冷的说道。
“没有?……惦念的人了么?”
“没了。”
*
“大人,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出城去?”
城门前,一对侍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谢瑶低下头去,几乎将整个身?子都贴在了那少年身?上,那一瞬间,他的背微微僵了僵。
他伸出手来,覆住了她的手,往他腰间拽了拽,让她揽得他更紧。
“陛下吩咐的差事,也?是你能过问的?”少年厉声道。
“小?的不敢!”那领头的侍卫慌忙低下头去,又吩咐一旁的侍卫道:“快开城门!”
“是!”一旁的侍卫应着,很快将城门打了开来。
领头的侍卫见状,忙领着人让出一条路来,道:“大人慢走!”
少年没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只抬手扬鞭,飞驰而去。
谢瑶环着他的腰,揽得他更紧了些。
那少年不觉勾了勾唇,方?才阴鸷凌厉的眼眸中亦破天荒的漾出一抹笑意来,像是春水初融。
*
两人不知骑着马走了多久,直到天蒙蒙亮,他才渐渐停下来。
谢瑶这?才发现不远处正停着一辆马车,像是已等了多时了。
那少年利落的跳下马来,牵着马缓缓走到那马车前,方?抬起头来看向她,道:“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他戴着帷帽,可不知为何?,谢瑶竟觉得他的眼睛一定很亮,就算是漫天星子,也?未必及得上他。
他伸出手来,想要扶她下马。
见她浑然不动,便又解释道:“车夫是信得过的人,他会送你去应天。”
“应天?”谢瑶这?才有?了一丝生气,一夜未说过话,她竟觉得喉咙哑得厉害。
“是啊,应天府的沈知南是你父亲的学生。”他笑着道:“别再回京城来了。”
谢瑶静静望着他,半晌,方?道:“你到底是谁?”
他没说话,只是一点点敛了眼底的笑意,道:“不重要。我们这?辈子都不会相见了。”
“那我欠你的呢?”
“也?不必还了。”
言罢,他便背过身?去,没再看她。
谢瑶跳下马,低低说了一句“多谢”,方?才朝着马车走去。
她也?没再回头,只听得身?后阵阵马蹄声,夹杂着马的嘶鸣声,渐渐消失在了这?噙香熏雨的风里。
知南
“你到底是谁!”
菱歌猛地醒来, 发现已是清晨了。
她这才恍然意识到,那些曾经,已是五年之前的事了。
如今的她, 是沈家嫡女沈菱歌, 也是司药司中最微不足道的女史。
倩蓉关切道:“你没事吧?一晚上都睡得不稳当。”
菱歌摇摇头,道:“大约是昨日喝了些酒,醉了。”
倩蓉笑着道:“我也喝了酒,熬不动夜便回来了,没想到你已睡下了。早知?道便拉着你同?我们一起去热闹热闹了。”
菱歌笑着道:“明年我随你们一道去。”
倩蓉点点头, 又压低了声音,道:“昨日, 听闻你撞上潘司药了?”
菱歌道:“你们都知?道了?”
倩蓉道:“嗯。她没有?为难你吧?”
菱歌道:“没什么, 我收拾了半日药, 她也就让我回来了。”
“我就说, 司药是刀子嘴、豆腐心。”倩蓉轻松地笑笑,正要开口?,却?听得有?人?敲门。
“谁?”倩蓉问道。
“沈姑娘,奴婢兜兰。”
“兜兰姑姑……”倩蓉有?些露怯的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菱歌安慰道:“没事, 我出去和她说话便是, 你且歇着。”
倩蓉有?些不安的点了点头,便又缩回了被?窝里?。
菱歌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走了出去。
兜兰站在外面?,见四?下无?人?, 便行了礼, 道:“姑娘今日可当值?”
菱歌道:“正月里?无?人?吃药膳, 我这里?自然清闲些。”
兜兰道:“如此,便请姑娘随奴婢去一趟永宁殿吧。”
“可是贵妃娘娘……”菱歌话没说完, 又道:“罢了,我随你去。”
兜兰松了一口?气,道:“姑娘请。”
*
虽是正月初一,整个永宁殿却?沉寂得不像话,没有?半点喜色。
霍初宁的脸色有?些苍白?,道:“昨日陛下突然来了,真是对不住,姐姐没能陪你一道守岁。”
“姐姐承宠,是好事。”菱歌如实道。
霍初宁却?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猛地抬头看向她,道:“什么好事?承欢于不喜欢的男人?身下,我只觉恶心。”
她说着,低低叹了口?气,道:“陛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我让你找的东西,你可找到了?”
菱歌点点头,从袖袋中取出一方帕子,道:“姐姐需要的药都在里?面?,大约够两顿的用量。”
霍初宁的脸上这才添了几?分生气,道:“阿瑶,多谢你。”
菱歌笑着摇摇头,道:“举手之劳而已。”
霍初宁将帕子小心递给兜兰,道:“熬药的时候避着人?,连药渣也仔细埋了,别给阿瑶惹麻烦。”
兜兰道:“奴婢省得的。”
菱歌道:“兜兰一贯是个有?分寸的,姐姐不必担心。”
霍初宁叹了口?气,道:“等过了十五,太子妃的人?选便要定下来了。到时候,新人?入宫,孩子一个个的生出来,哪里?还有?我立足的地方?”
菱歌想起陆盈盈也是要选太子妃的,不觉有?些揪心,这样冷寂的地方,实在不是陆盈盈那种单纯的姑娘该来的地方。
霍初宁见她皱眉,忙问道:“怎么了?”
菱歌道:“我只是有?些好奇,这太子妃人?选会是谁?”
霍初宁听着,抬头看向兜兰,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菱歌不解,道:“姐姐笑什么?”
霍初宁笑着道:“笑你呢!这太子妃人?选是最没变数的东西,除了杨阁老家的姑娘,还能有?谁?”
“杨妍?”
“可不就是她?”霍初宁敛了笑意,道:“杨敬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为着让自己?的女儿入宫么?唯有?如此,才能保证他们杨家世世代代富贵荣华下去。”
菱歌没说话,只是抿着唇,半晌方道:“如此也好,也省得祸害旁人?。”
她替陆盈盈松了一口?气。
霍初宁望着她,道:“杨家上下,哪个不是嗜这权柄如命的?杨敬如此,杨妍也是如此,也唯有?杨公子不同?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说到“杨公子”三个字的时候,便不觉带了一丝叹息。
菱歌的眼眸黯了黯,道:“他的确是不同?的。”
可再不同?,也一样是顾全着家族,一路入了仕途,一路成为陛下近臣,一路……放弃了她。
也许再过不久,他便也会听从家族安排,娶一个门当户对甚至是对杨家有?所助力的女子吧。
霍初宁似是察觉到她的心绪,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阿瑶,你还念着他吗?”
“谁?”菱歌恍然,道:“杨公子么?”
霍初宁道:“我知?道,若非此事,也许你们两人?已修成正果,成了一对神仙眷侣了。”
菱歌笑着道:“时至今日,还说什么当年呢?”
“是啊!”霍初宁感慨道:“你经历了这样多,大约是再不能与他在一处的了,还不如早早忘了,一别两宽。”
菱歌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似他那般皎如月光的人?,你我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呢?”霍初宁低声说着,不知?是在说菱歌,还是在说她自己?。
菱歌抬头看向她,道:“姐姐何苦这样自贬?无?论他如何想,也不论什么配不配,在这件事上,是我不要他。”
当初谢家一朝破败,无?论此事是否与杨敬等人?有?关,她只知?道,杨惇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她明白?,他有?他的立场和苦衷,他是最孝顺端成的人?,不可能冒着牵累父母亲人?的危险去帮她,可她再明白?,心里?也是不失望的。
她甚至无?数次希望,那个救她的少年就是他,抑或是他派来的。
可凭着他的性子,若知?道她已变成了沈菱歌,又怎会不来应天看看她?又怎会在初次见到她时,如此诧异?
她自问不是圣贤,她要的夫君,便该心里?眼里?都是她,事事以她为先。似杨惇这般的男人?,她不要。
霍初宁望着她,苦笑着摇摇头,安慰道:“好好好,是你不要他。”
菱歌见霍初宁心情?好了些,也就安下心来,每日更稳稳群亖弍贰尔武九依私栖道:“这药姐姐且吃着,我会按时送来的。只是人?的体质会变,这一剂剂的药吃下去,只怕也有?些毒性。姐姐还是要按时请太医来诊脉才是。”
霍初宁含笑道:“我省得的。你也千万当心身子。”
菱歌笑着道:“姐姐放心,我最是宝贝自己?的。”
言罢,两人?又相?互嘱咐了几?句,菱歌便走了出来。
兜兰一路送了菱歌出来,端端正正地行了礼,道:“姑娘冒这样大的风险帮着娘娘,奴婢替娘娘谢过姑娘。”
菱歌赶忙扶了她起身,道:“何必行此大礼?姐姐自苦,我亦不悦。更何况这世上我原也没什么亲人?了,如今有?姐姐在身边,我倒觉得安心了许多。”
兜兰浅浅一笑,道:“奴婢也觉得自从姑娘进宫,娘娘也开怀了许多。”
菱歌笑着道:“这就是了。”
菱歌言罢,便摆摆手,转身向前走去。
兜兰向前走了一步,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
菱歌甫一回到司药司,便觉得气氛十分不同?。平素那些女史们与菱歌虽不算十分热络,却?也很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可今日,她们脸上的神情?却?实在算不上友好。
潘司药一脸凝重的望着她,见她看过来,便一拂袖,掀了帘子出去了。
菱歌不解,看向倩蓉,道:“这是怎么了?”
倩蓉一脸担忧的望着她,刚要开口?,又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左右。见众人?都离开了,方道:“菱歌,你是不是……走了什么不该走的路子?”
“什么?”
倩蓉叹了口?气,道:“方才高潜公公来过了,说是陛下传召。”
“传召我?”菱歌有?些诧异。
“是啊!”倩蓉咬了咬唇,正要开口?,却?见高潜已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今日着了官服,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神情?虽仍算温和,眼眸中却?多了一丝凌厉,让人?瞧着,只觉眼底晦暗不明,连心都惴惴不安起来。
“菱歌……”倩蓉下意识地挡在菱歌身前,又忍不住瑟缩着缩了缩脖子。
菱歌反手将她护在身后,行礼道:“高公公。”
高潜回了礼,道:“沈姑娘不必多礼,原是陛下传召姑娘,还请姑娘跟着奴才走一遭吧。”
他言罢,那两个小太监便走了过来,齐齐站在菱歌身侧,一副她不走便架着她走的架势。
菱歌心中虽有?些不安,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公公不必如此,既是陛下召见,奴婢自然不敢违抗。”
她说完,只看向倩蓉,微微地点了点头。
倩蓉惶恐不安的望着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菱歌见状,便转身走了出去。
高潜望着她的背影,眼底一寸寸地暗下去,也紧跟着她一道走了出来。
菱歌没想到,潘司药竟站在门外等着她。
潘司药看了高潜一眼,道:“公公,可容奴婢问她一句话?”
高潜温言道:“她是司药的人?,司药自当问的。司药请自便。”
潘司药道了声“多谢”,便走到菱歌身边,低声道:“你且实话告诉我,你那日对我所说的话,是否当真?那些糊涂事,你可做过?”
菱歌目光清澈,坦然道:“奴婢对司药所言,没有?一句虚言。”
潘司药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只让到一边。
高潜见状,便带着菱歌一道离开了。
知南(二)
乾清宫的建筑规模、繁华富丽乃内廷之首, 自大明开国,便?一直被?当作皇帝的寝宫。到如?今,已住了六位皇帝了。
菱歌望着乾清宫巍峨的牌匾, 那?金色的大字仿若能穿过?阳光, 直射到人心上?去,她不觉眯了眯眼睛,装作很没见识地看向?高潜,道:“入宫许久,奴婢还是第一次到陛下近前。”
高潜道:“姑娘聪慧, 定能让陛下满意的。”
菱歌不敢多问,只低声道:“公公放心, 无论如?何, 奴婢都不会牵累公公。”
她言罢, 便?径自朝着大殿走了过?去。
高潜微一晃神, 赶忙跟了上?去,在推开殿门的一瞬间,伴随着大门“吱呀”的尖叫声,他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梁翼。”
梁翼?
菱歌倒没想到, 今日陛下传召, 是因为他。
*
陛下坐在大殿中/央的高台上?,他伏在案几之上?,弓着身子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如?今天下不稳,奏折每日都如?雪片般飞来, 落在他的案几上?, 压弯了他的肩膀。
他已有四?十多岁了, 那?些年少时横扫天下的梦想已如?前?尘往事般散去了,如?今的他, 只是一个想要安静度日的老人。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菱歌跪下行礼。
陛下没抬头,只是坚持着将手中的最后一个字落了笔,方才抬起头来,道:“起来吧。”
菱歌款款起身,她微微抬头,这?才发现殿中并不止陛下一人。
梁少衡也在。
他坐在不远处,幽幽地望着她,手边放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盏。
“你?就是沈知南的女儿??朕隐约记得,那?日宫中设宴,朕是见过?你?的。那?时候,你?还跟着陆家一道。”陛下开口。
“是,奴婢沈菱歌。陆家是奴婢的外祖。”菱歌答道。
“你?生得倒不像他,性子也不像。”陛下淡淡道:“你?父亲是一身傲骨,你?倒是个乖觉的。”
他叹了口气,无限惋惜的看着菱歌,道:“你?父亲是个有才学的,只可惜他对?仕途没有执念,否则,他但凡懂些人情世故,也可比现在走得更高、更远些。”
菱歌道:“父亲并非对?仕途没有执念,他只是有更想守护的东西?。比如?正直,比如?忠义。奴婢倒觉得无甚可惜,父亲捧着这?一颗赤子之心,能得陛下扼腕,得百姓称赞,得心灵宁静,便?已足够。”
陛下听着,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很认真地看向?她,道:“沈菱歌……朕记住你?了。”
梁少衡亦坐直了身子,仔细打量着她。
陛下道:“朕有几个问题问你?,你?且如?实回答。”
“是。”菱歌道。
“你?可认得梁翼?”
“是,梁翼原是应天府知府,亦是父亲的上?司。”
“他与你?父亲的关系,是否亲厚?”
“梁翼是奸邪小?人,父亲自然不愿与他为伍。”菱歌凛然道。
陛下目光沉了几分?,道:“若有人告诉你?,你?父亲的死与梁翼有关,你?可相信?”
菱歌道:“相信。”
她扬起头来,直视着陛下的眼睛,道:“他与父亲在政见上?本就不合,又因着赈灾之事,被?父亲点破了他想中饱私囊的点子,他心中恼怒,自然恨父亲入骨。此等小?人,就算真的做出什么肮脏之事,也是极可能的。”
陛下没说话,只幽幽望着她,半晌,方道:“少衡,你?来问吧。”
梁少衡站起身来,道:“是。”
他说着,看向?菱歌,道:“我且问你?,你?在应天时,可听说过?陆庭之这?个人?”
“他是奴婢的表兄,奴婢自然知道。”
“那?你?可知道,司礼监掌印高起?”梁少衡的声音极具威势,不愧是惯常刑讯,可让犯人后悔生出来的东厂厂公。
“少衡!”陛下突然打断了他,道:“过?了。”
梁少衡道:“陛下,不如?此,怎会知道陆庭之是否和高起……”
“少衡!”陛下沉声道:“住口!”
“陛下要查出真相,又怎能顾惜什么往日情谊?人心思变,若他二人当真勾结在一处,陛下该当如?何?”梁少衡不肯放弃。
陛下犹疑着尚未开口,便?见陛下身边传来“咯咯”的笑声。
菱歌这?才猛然发觉,原来陛下身后躬身站着一个人,那?人佝偻着身子,一头银发,脸皮却白的吓人。
梁少衡极厌恶地看了那?人一眼,道:“掌印笑什么?”
高潜赶忙走到那?人身边,道:“干爹。”
“嗯。”高起摆了摆手,扶着高潜的手,一路走到菱歌近前?,笑着道:“沈知南的女儿?,真是不错。只是,可惜了。”
“你?要做什么?”梁少衡神色一凛。
高潜的手也忍不住抖了抖,高起看了他一眼,安慰道:“慌什么?莫不是你?看沈姑娘模样俊,舍不得了?”
高潜低头道:“干爹,她只是个小?姑娘,不懂什么的。何劳干爹惦记呢?”
高起叹了口气,瞥了梁少衡一眼,道:“你?懂什么?咱家不惦记她,是有人惦记着要害她呢!”
他说着,佝偻着看向?陛下,道:“陛下,此事也没什么难的。如?今梁翼已死,却留下了那?么一封害人的书信,自是死无对?症了。梁厂公疑心是奴才勾结陆大人,设计让那?梁翼死在了诏狱里,奴才虽是个半死的人,却也不能蒙这?种冤屈,给陛下丢人啊!”
陛下道:“说下去。”
高起道:“那?梁翼说,是奴才指使他害死了沈知南。可陛下您是知道奴才的,奴才一个半截入土的人,要那?么多银钱做什么?伤了奴才自己个儿?的阴德没什么,可还有陛下和列祖列宗的呢!在奴才心里,最惦念的就是陛下了。”
“你?少惺惺作态!”梁少衡恨道。
高起赔笑道:“梁厂公哪里来的怨气?厂公既想查,奴才让你?查便?是。奴才老胳膊老腿的,是受不起审了,可沈姑娘还年轻呢。依着奴才的意思,倒不如?把沈姑娘拉去审一审,或是东厂,或是锦衣卫,再不济还有大理寺呢,总能审出来。”
“掌印好算计,哪个活人遭得住东厂、锦衣卫轮番的审?”梁少衡怒道。
“是遭不住。怎么?这?沈姑娘遭不住就是正常,那?梁翼遭不住就是算计了?”高起幽幽笑着,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梁少衡看着他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只觉胸口都要气炸了,却找不到什么理由驳斥他。
的确,高起在宫中浸淫多年,最拿手的便?是忖度人心。
陛下见他们二人争吵得厉害,只觉头昏脑胀,他揉了揉眉心,道:“梁翼不过?是个小?人,死就死了。两位爱卿不必为他伤了和气。”
“陛下!”梁少衡恨恨地看了高起一眼,道:“梁翼自然死不足惜,可若是因他已死就不去查他背后之人,岂不是正中了奸人的下怀?更是姑息了他背后的阴邪之人!”
高起幽幽笑道:“梁厂公口口声声说什么奸人,厂公别忘了,咱家虽是个不中用的,却也是陛下身边的人。梁厂公如?此说,是说陛下用人不明吗?”
“你?……”梁少衡看向?陛下,道:“陛下,臣绝无此意!还请陛下明察!”
陛下摆了摆手,道:“少衡放心,你?的秉性朕自然清楚。”
高起道:“说到底,梁厂公还是怜惜这?位沈姑娘罢了。咱家倒忘了,梁厂公与沈知南师出同门,都是那?谢庶人的门生!可不就是相护起来了?”
菱歌看向?梁少衡,只见他已青白了脸色,十指死死攥着,道:“你?不配说我恩师的名字!”
高起嗤笑一声,道:“是啊,咱家是个阉人,的确不配。可梁厂公别忘了,你?现在与咱家没什么区别!都是陛下身边之人,讲究的不过?是为陛下效力,还分?什么高低?梁厂公万勿忘了自己的身份!”
梁少衡面色铁青,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是死抵着唇,死死盯着高起,眼底满是恨意。
菱歌道:“奴婢自知不配妄言,可奴婢还是不得不说一句。梁厂公如?此,并非是护着奴婢,而是不忍无辜之人遭受不公,更不愿看到陛下身边之人蒙尘,被?人妄议。”
陛下看了她一眼,道:“说下去。”
菱歌接着道:“高公公是陛下身边的人,人人敬重。梁厂公如?此,也是想借此查清背后之人,一来为陛下辨明忠奸,二来也为高公公正名。”
“至于奴婢,死不足惜。奴婢愿让梁厂公细细查证。”她掷地有声。
陛下望着她,缓缓点了点头,道:“你?这?丫头是个有见地的。”
梁少衡看着菱歌,虽没开口,眼底却多了几分?敬重。
“如?此,就让沈姑娘随少衡走一趟,细细审一审吧。”陛下道。
高起道:“陛下,奴才只怕梁厂公舍不得呢。”
“那?依你?说呢?”陛下道。
高起看了菱歌一眼,道:“东厂不能审,锦衣卫的陆大人又是沈姑娘的表亲,若当真捅到大理寺去,倒让大人们看笑话了。奴才倒觉得,不如?将沈姑娘交给宫正司去审。宫正司的嬷嬷们一贯冷心冷面,倒不怕会怜香惜玉了。”
陛下点点头,道:“宫正掌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之事,倒也不算逾越。”
菱歌尚未反应,高潜便?已凝重了脸色,没人比他更清楚宫正司是什么地方,那?里多得是肮脏法?子,能让人生不如?死。更何况,宫正司的宫正可是高起的人!
知南(三)
高潜赶忙道:“陛下?, 奴才忖度着沈姑娘也是个知情知理的人,也不必……”
“闭嘴!”高起啐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高潜还想再说,可见高起已动了怒, 便不敢再违抗。
菱歌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她虽没?去过宫正司,却也多少听说过那里的传闻。
进?入宫正司的人,轻则被剥层皮,重则失了性命,再无二话的。
“陛下?!司药司潘玉求见!”
门外传来阵阵求见声, 混杂着门外太监们的劝诫之声,直直砸在人们心?上。
高潜见状, 赶忙走到殿门前?, 将大殿的门推开走了出去, 训斥道:“吵嚷什么?没?得扰了陛下?清净, 你们有几个脑袋?”
守门的太监们赶忙噤了声。
高潜又看向潘司药,道:“司药,陛下?正在议事?,还请司药先回去吧。”
潘司药冷了脸, 道:“我若再不来, 我司药司的人便保不住了!”
高潜道:“司药哪里话?沈姑娘可?是锦衣卫指挥使陆大人的家眷,没?人会伤她分毫的。”
他说着,朝着潘司药使了个眼色。
潘司药眯了眯眼睛,道:“高潜, 今日是你拦着我面见陛下?, 我给你这个面子。倘若我司药司的人出了什么事?, 我定要你好看!”
她言罢,便拂袖而去。
高潜抿了抿唇, 转身入了大殿,又将殿门重新阖上,方道:“陛下?,是潘司药有事?求见,奴才已打法她回去了。”
陛下?没?说话,这于他实在是太过微末的事?,不值一提的。
高潜看向菱歌,只?见她面容沉静,仿佛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额角微微腻出的薄汗暴露了她的心?绪。
宫正司单是罚跪、提铃、杖刑和?板著四种?刑罚便足够折磨人了,更?何况还有旁的酷刑,便是一个大男人也受不住。
梁少衡看不过,道:“掌印好算计,这宫正司在宫中,岂不是司礼监的天下??能审出什么来?不过是让人皮开肉绽,却白做牺牲!”
“梁厂公如此说,只?怕有失公允。这宫正司就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咱家能做什么?又敢做什么?”
陛下?被他们吵得脑仁疼,大手一挥,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不许再吵!谁若再敢多言,朕便……”
话音未落,便听得“砰!”的一声巨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大殿殿门被猛地推开,而守门的太监们早已低头伏地,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拦。
“庭之?你怎么来了?”陛下?眯着眼,在光线中勉强辨认出陆庭之的轮廓。
陆庭之大步走进?来,他着了飞鱼服,发髻虽高束着,鬓边却依稀有些散发,自额角垂下?来,显得风尘仆仆,仿佛披星戴月而来。
他的目光划过菱歌的脸,见她面色微微泛白,不觉蹙了蹙眉。
他没?有犹疑,只?径直走到陛下?面前?,重重的跪了下?来,道:“陛下?万岁!”
陛下?道:“起来吧。”
高起和?梁少衡都没?开口,可?目光却没?有一刻从他身上挪开,高起神情自若,梁少衡却是眉头紧锁,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陆庭之傲然扫过他们二人,道:“梁厂公既来陛下?面前?告本官的状,何不通知本官一道来听听?”
梁少衡冷声道:“既是一丘之貉,有高掌印在还不够吗?”
高起道:“梁厂公,你说话也该客气些!咱家与陆大人虽交好,却是君子之交……”
陆庭之冷笑一声,道:“交好这种?话,高掌印今后还是不要再提了。”
“陆大人?”高起不解,赶忙赔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陆庭之不动声色地护在菱歌身前?,道:“高掌印既敢打本官的人的主意,就别怪本官翻脸无情!”
“这……这是怎么话说的?”高起急道:“这可?都是沈姑娘愿意的呐!”
陆庭之道:“东厂也好,宫正司也罢,今日本官倒要看看,谁敢动她!”
陛下?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庭之,你先别急。朕同意高起之言,也是为了还你一个公道啊!这梁翼死得不明不白,总得有个说法。”
“陛下?要说法,臣便给陛下?个说法。那梁翼是受不住刑死了,还是被人害死,都是臣管教下?属不利之责,是打是罚,臣都认了。”
陆庭之说着,看了高起一眼,道:“至于梁翼死前?所留的书信,臣实在不知,里面的内容更?不在臣询问的范围之内。臣查的是梁翼贪赃枉法之事?,并不知道是他害死了沈知南,更?不知其后另有隐情。也许,当真是有人提前?知道了书信内容,才会杀人灭口,也未可?知。”
他说着,看向身后的方向,道:“还不把人带上来!”
周临风应言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名锦衣卫,他们身上架着一个受过了刑的人,浑身血肉模糊,虽换了白净衣服,可?还是隐隐能看见里面的血迹。
陛下?皱了眉,似是不习惯这血腥的味道,不耐道:“这是什么人?”
陆庭之道:“他是什么人,还是让他自己说吧。”
那人被猛地丢在地上,他抬起头来,勉强用?肿胀的眼睛在大殿中搜索着,在他看到高起的一瞬间,眼睛一亮,道:“伯父,伯父救我!”
高起仔细辨认道:“你是……”
“是我啊!我是高全!”
高起惊道:“陆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陆庭之淡淡道:“梁翼死的那日,便是他当值。我本不信此事?与高掌印有关,却发现此人正是高掌印的侄儿?。”
“这……”高起垂着双手,走到陛下?身边,跪了下?来,道:“陛下?,您信奴才,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哇!”
“庭之,此人可?招了?”陛下?的眼眸微寒。
陆庭之道:“可?惜他受遍了刑,却什么都没?招。正因?如此,臣本不愿将他带到陛下?面前?,更?不愿因?此让陛下?对高掌印起了疑心?。若非今日高掌印和?梁厂公对菱歌相逼至此,臣也不至如此!”
高起听得高全没?有招认,才略略放下?心?来,哭着道:“陛下?,您信奴才!受了这么多刑,若真有什么,他肯定招了!”
陛下?冷了脸,道:“此事?未免太过巧合。”
陆庭之道:“既然他不招,也没?什么难的。臣这便带他回去,把那诏狱的刑罚再给他试一次,大约也就肯招了。”
“不不!我不要再回去!伯父,伯父救我!”高全嘶吼起来,朝着高起一路爬过去,在地毯上拖出了一道血痕。
高起嫌恶地看着他的模样?,道:“放肆!陛下?面前?,安敢喧嚣!”
此时?高全已顾不得那么许多,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都没?有死来得可?怕。
他拼命爬到高起面前?,道:“伯父,那梁翼可?是……”
话还没?说完,高起便一把按住他的头,将他撞在了柱子上。
在场的人都大为惊骇,陆庭之一把将菱歌揽在身后,用?身子遮住了她的目光。
陛下?声音一沉,道:“高起,你这是做什么?”
高起颤颤巍巍的跪下?来,道:“陛下?,奴才……奴才实在是担心?他惊扰了陛下?,一时?情急才会如此……”
周临风走到高全面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冲着陆庭之微微摇了摇头。
不等陆庭之开口,梁少衡便冷声道:“到底是怕他冲撞了陛下?,还是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高掌□□里清楚。”
高起道:“陛下?明鉴!奴才待陛下?的心?,天地可?鉴!”
陆庭之冷声道:“掌印待陛下?的心?如何,待这天下?人的心?又是如何,本官倒实在拿捏不准了。”
高起道:“陆大人,你我一向交好,为何要如此咄咄相逼啊!”
陆庭之斜睨着他,道:“若非掌印的心?思动了不该动之人,本官也不至如此。”
高起听着,不觉多看了菱歌一眼,他倒没?想到,一个远房的亲戚能让陆庭之护到如此地步。
他登时?懊悔不已,道:“陛下?,奴才……”
“罢了!”陛下?道:“此事?就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议!”
梁少衡不甘心?,道:“陛下?,此事?……”
陛下?阴沉着脸,虽一言未发,却已足够让他闭嘴了。
高起这才松了一口气,由着高潜将他扶起来,道:“奴才多谢陛下?!”
陛下?揉着眉心?,随意摆了摆手,道:“都下?去吧!”
“是!”众人齐声应着,退了下?去。
陆庭之又道:“陛下?,过几日是上元节,臣想接沈家表妹归家一日。”
陛下?的心?绪已再经不起什么事?,便只?道:“准了。”
陆庭之带着菱歌一道道了谢,方退下?了。
*
走到大殿之外,高起才觉得后怕,他走到陆庭之身边,道:“陆大人,此事?……”
陆庭之没?看他,只?侧身拦住了梁少衡的去路,道:“今日之事?,梁厂公不打算解释解释吗?”
梁少衡冷着脸,道:“我只?是想查明真相,无意针对谁。”
他说着,扫过高起的脸,眼底满是阴霾。
陆庭之向前?一步,逼视着他的眼睛,道:“本官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梁少衡,你若再敢把菱歌牵累进?来,便休怪本官无情!”
梁少衡看了菱歌一眼,这一次,他没?有反唇相讥,反而向后退了一步,拂袖离开了。
高起见状,有些迟疑的走了过来,道:“陆大人,您放心?,今后这后宫之中,绝没?有一个人敢欺负沈姑娘。”
陆庭之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今日之仇本官记下?了,旁的事?,还请掌印做之前?三思!”
言罢,他便带着菱歌一道离开了。
上元
“表兄, 为何?他们都怕你?”菱歌有些不解,明明高起才是陛下身边最亲近之人呐。
菱歌见他不答,便接着问道:“今日之事?, 便这样算了?那梁翼身后之人呢?我爹的冤屈呢?”
陆庭之脚下一顿, 转过身来。
菱歌低着头,便直直地撞在了他胸膛上。
菱歌赶忙抬起头来,正对上他的目光,这一次,他的目光并不冰凉, 反而有些让她看不懂的意味。
他握着她的双肩,道:“我答应你, 总有一天, 我会查出真?相, 还你父亲一个?公道。”
菱歌撞在?他的目光中, 他的目光深邃如潭,一时间,她连低头都忘记了,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道:“我当然相信你啊!”
否则, 也不会等这么久。
他听着,唇角不觉微微勾起,又很快恢复如常。
“陛下宠信高起,今日之事?只能点到为止。”他顿了顿, 又道:“能做到这一地?步, 已足够。”
菱歌会意, 道:“我明白。陛下性子虽不算孱弱,却太重情。”
被情所绊, 于外?人眼中,便是不分缘由的袒护,便是是非不明,便是……昏庸。
当初高起帮陛下发动夺门之变,于陛下看来,那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给?了他希望。因此,无论高起做得有多?过分,只要他还算忠心,陛下便不会对他怎样。
同理?,陛下对帮助他发动夺门之变的其余几人也是一样。
菱歌想着,不觉看向陆庭之,“你可做过什?么问心有愧之事??”
“嗯?”陆庭之眼底一沉,道:“自然是有的。”
陆庭之,难道你当真?是其中之一吗?
菱歌心头一窒,不敢再问下去?,却忍不住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
可他只是深深望着她,没有多?余的情绪。
菱歌避开了他的目光,掩饰着自己的情绪,笑着道:“是啊,这世上有几个?人敢说自己事?事?问心无愧呢?”
“有一个?人。”陆庭之道。
“什?么?”菱歌抬头望向他,笑着道:“你想说的人该不会是你自己……”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诚然道,眼底流露出一抹惋惜。
“罢了,不说这些了。”他收敛了情绪,好像方才那抹惋惜是菱歌看花了眼。
“上元节时,我会派人来接你。”他说着,便向后退了一步,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菱歌唤住了他。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回过头来,道:“何?事??”
菱歌快步走到他身边,踮起脚尖,凑近了他,眉眼几乎蹭到他的鼻尖。
陆庭之喉咙一紧,还未来得及反应,眼里已全是她。
“梁翼背后之人,其实不是高起,对不对?”她问道。
陆庭之正要开口,她却已松开了他,眼底满是慧黠,道:“好啦,说了要信你的。我等得起。”
言罢,不等他说什?么,她便已笑着离开了。
半晌,周临风见陆庭之站在?原地?,便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大人?”
陆庭之看也不看他,转身便走。
周临风赶忙跟上来,道:“大人不生沈姑娘的气了?您不是说,她将您的东西?送给?旁人,您……”
陆庭之扫过一记眼刀,周临风便立即住了口。
*
菱歌甫一回到司药司,便去?寻了潘司药。
倩蓉见菱歌回来,连手上的活计都忘了,道:“菱歌,你总算回来了!吓死?我了。”
菱歌笑着摇摇头,道:“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
潘司药正指挥着倩蓉等女史分辨药材,见菱歌回来,面色也是淡淡的,没有多?余的神情。可菱歌看得出,她攥紧的手指微微松了开来。
菱歌在?她面前跪下来,郑重道:“今日,多?谢司药救命之恩!”
潘司药恹恹道:“这是你自己的造化,我什?么都没做,不必谢我。”
菱歌道:“若非司药去?寻了陆……寻了奴婢的表兄,今日奴婢岂能有活路呢?”
潘司药看着她,神色略略和缓了些,道:“起来吧。也不必跪我。你只需知道,今日你能平安,全是运气使然,从今以后,还是离那些事?远些。否则,就算是陆大人也保不了你一生一世平安。”
“是。”菱歌认真?应下。
潘司药没再说什?么,只站起身来,回房休息去?了。
倩蓉这才走上前来,扶了菱歌起来,道:“平安就好了!方才宁贵妃已差人来问过多?次了,想来也是担心呢。”
“后妃不得干政,这是规矩。贵妃娘娘能来问几句,已是很好了。”
“是啊。”倩蓉道:“我们方才瞧着高公公那个?架势真?是吓死?了,你别看司药这样,她其实担心得不得了,一整天什?么都没做,就守在?这里等消息呢。”
菱歌望着潘司药离开的方向,感怀道:“今日多?谢潘司药了。”
倩蓉笑着道:“你快回房去?歇着吧,洗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
“可是我今日什?么都没做呢。”菱歌不肯。
“这有什?么要紧的?今日我替你做了,明天你再替我便是。”倩蓉笑道。
菱歌这才应下,道:“好啊。明日换你歇着。”
*
时辰还早,菱歌经历了一上午的惊心动魄,此时倒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
她沿着路慢慢走着,很认真?地?看着缠绕在?架子上的已经衰败的紫藤枝桠,地?上是如圆盘般大小的石头铺就的路,路的两旁洒满了黄豆大小的淡黄色小石子,夹杂着还未消融的雪,湿湿腻腻的,却并不让人讨厌。
高潜等着路的尽头,带着极温润的笑意,微微颔首,道:“沈姑娘。”
菱歌行了礼,道:“今日多?亏公公。”
高潜道:“姑娘不必客气,今日奴才是奉命前来的。”
菱歌道:“我知道,是高起让你来的吧。”
高潜见她面色不善,便低声道:“奴才知道姑娘不愿收干爹的东西?,也打从心底看不上奴才这些人。可奴才不得不说,在?整个?宫里,没人能拒绝司礼监的东西?。”
菱歌道:“公公错了,我从未看不起你,人的秉性好坏从来就与他的身份地?位无关。公公虽是司礼监的人,却一直帮助我,我虽不知公公是何?用意,却从不敢鄙夷公公的心意。可高起的东西?,我不能拿。在?查清真?相之前,我都不会与高起扯上任何?关系,还是请公公将东西?退还回去?吧。”
高潜点点头,道:“干爹此事?,的确是做得急了。奴才会想法子将东西?退还回去?的,定不会让姑娘为难。”
菱歌道:“是我总让你为难。”
她说着,将袖中的钥匙小心递给?他,道:“多?谢。”
高潜笑着道:“姑娘不必向奴才道谢。这些事?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为难。”
菱歌摇摇头,道:“公公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么?这些事?,哪一件都是在?刀尖上行走的事?,公公却肯替我去?做,我不敢不感念。我只想问公公一句,公公为何?要如此帮我?”
高潜敛了笑意,见四下无人,方道:“姑娘可还记得,长春宫前,姑娘曾救过一个?小太监。”
菱歌眼眸一亮,道:“那个?小太监……”
“正是奴才。”高潜温和一笑。
“你认得出……”
“姑娘面容,奴才至死?不敢忘。”高潜认真?道。
“阿潜,无论如何?,还是多?谢你。”菱歌道。
这一次,高潜的笑意终于直达眼底,道:“姑娘肯这样称呼奴才,奴才真?是高兴。奴才等这一天,已太久了。”
“这么多?年,你受苦了。”菱歌叹息道。
高潜摇摇头,道:“有吃有喝,便不算苦。遇到姑娘,奴才才知道,凡此种种,都是为了让奴才报答姑娘的恩德。”
“什?么恩德?我不过帮你一次,你却已帮我多?次了,若细论起来,你早已还清了,倒是我欠你的多?。”菱歌道。
高潜笑笑,道:“时辰不早了,奴才先回去?复命了。”
他说着,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方带着两名小太监回去?了。
*
转眼就到了上元节当天。
一大早,宁贵妃便差兜兰送了许多?东西?来,兜兰将礼单递给?菱歌,笑着道:“娘娘听闻姑娘今日要回陆府里去?,特让奴婢送了这些东西?来的。”
菱歌笑着道:“还请替我谢谢娘娘,娘娘厚爱,我再是担不起的。”
兜兰道:“娘娘待姑娘当真?比待二姑娘还贴心呢。依着奴婢看,能让娘娘真?心相待的,也就只有姑娘您一个?了。”
“你这刁奴!”
话音未落,便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恶狠狠的声音。
兜兰身子一颤,险些将手上的琉璃花瓶砸在?地?上。
“二……二姑娘。”兜兰赶忙跪下。
菱歌循声看去?,只见霍初语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霍时跟在?她身后,是极肃杀的一张脸。
霍初语见菱歌没有半点要跪下的意思,不觉怒从中来,道:“沈菱歌,从前在?宫外?也就罢了,如今我是主子,你是奴婢,还不行礼吗?是不是要告诉尚仪局的嬷嬷们,好好教教你规矩?”
菱歌抿了抿唇,行礼道:“霍二姑娘安。”
霍初语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却没有让两人起身的意思,她慢悠悠的走到兜兰身侧,道:“好啊,好你个?兜兰!若不是我今日随爹娘入宫拜谒姐姐,都不知道你在?背后是这样编排我的!”
兜兰道:“二姑娘,奴婢只是……”
“你只是什?么?”霍初语恨道:“从前在?家里你便挑唆着姐姐帮着外?人,如今你还敢如此,看我不禀了姐姐,将你赶出宫去?发卖了!”
菱歌淡淡道:“霍二姑娘未免高看了自己,也看轻了旁人。在?娘娘心中,兜兰与二姑娘孰轻孰重,又孰是孰非,只怕二姑娘比奴婢等人看得更清楚吧。”
“沈菱歌,你!”
上元(二)
“二姑娘, 奴婢从未挑唆过?娘娘什么,奴婢只是就事论事。更何况,在奴婢心里, 奴婢的主子只有娘娘一人。”兜兰没了方才的惶恐, 不卑不亢地答道。
霍初语听着,简直恨到了极点。
是?啊,霍初宁虽是?她姐姐,却待她一向不算亲厚,单是?看霍初宁赏给菱歌回府省亲的东西, 便已好过方才赏给他们一家子?的了。
她走到兜兰近前,将她手中的琉璃花瓶一把夺过?, 死死地瞪着菱歌, 道:“凭你也配用这样好的东西?”
她作势便要砸下去, 菱歌抬起头来, 鄙夷的看着她,道:“霍二姑娘行事前还是?思虑清楚,这陛下、娘娘的东西,是?不是?你砸得?起的。”
“你……”
霍初语正要反唇相?讥, 却迎上了她的目光。
这目光太?过?熟悉, 一时间,少女时期的那些?记忆又奔涌而来,让她忍不住头晕目眩。
霍时赶忙走到她身?侧,将她揽入怀中, 道:“初语, 你怎么了?”
霍初语哭丧着脸道:“哥哥, 她们欺负我!”
霍时顿时眉头紧皱,如同看着死人般扫过?菱歌和兜兰的脸, 道:“两个奴婢,安敢放肆!”
霍初语娇声道:“姐姐喜欢她们,自是?可以?欺负到我头上去了。”
“喜欢?”霍时冷笑道:“死了就干净了。”
兜兰素来知道霍时的性子?,他是?个说一不二的疯子?,再不管什么旁的。若是?他发了疯,别?说是?她们两个奴婢,就是?对着霍初宁,他也敢动手。当年在霍府中,霍初宁可没少受他的气。
兜兰赶忙拦在菱歌身?前,可这动作落在霍初语眼里,却更加刺眼了。
霍初语讽刺道:“你还敢护着她?她算什么东西?你不是?说,你只有一个主子?吗?”
兜兰死咬着唇不开?口,倒是?菱歌反应过?来,逼视着霍时的眼睛,道:“饶是?霍将军再如何劳苦功高,在宫中开?杀戒,只怕是?要拖了一整个霍家下水吧!”
霍时红了眼,根本管不了这么许多,道:“受死!”
“住手!”有人大声斥责道。
霍时却恍若未闻,只直直的冲了过?来。
凌厉的剑锋直冲菱歌眉心,菱歌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菱歌睁开?眼,只见太?子?不知何时挡在了她身?前,用?手抵住了那剑锋。
“殿下!”
菱歌一怔,赶忙爬起身?来,走到太?子?身?边。
郑儿冲了过?来,将菱歌挤开?来,担忧道:“殿下,您流血了!”
太?子?没说什么,只是?接过?郑儿手中的帕子?,将自己的手裹起来,眯着眼睛看向霍时,道:“霍将军,敢在宫中行凶,长进了。”
霍初语道:“殿下,哥哥他……”
太?子?却没理她,只看向霍时。
霍时心中虽不服太?子?,却也不得?不跪下来,道:“殿下恕罪!”
“还知道尊卑,不错。”太?子?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又看向菱歌,道:“没事吧?”
菱歌摇摇头,道:“奴婢没事,可是?殿下的伤……”
太?子?道:“从前命都差点?没了,这点?小伤不碍事。你啊,以?后?别?惹他。”
“是?。”菱歌点?点?头。
他说完,便命人收了霍时的兵器,道:“以?后?霍将军入宫,不可再佩戴兵器。”
侍卫们听着,应了声“是?”。
霍时不情愿道:“是?!”
太?子?见状,便握着自己受伤的手离开?了。
郑儿不甘地看了菱歌一眼,也不敢再耽搁,便急急跟了上去。
霍时站起身?来,抖了抖衣服上的土,最后?看了菱歌和兜兰一眼,便道:“走。”
霍初语点?点?头,走到霍时身?边,随他一道离开?了。
兜兰惊魂未定的抚了抚胸口,道:“姑娘,您没事吧?”
菱歌摇摇头,目光却盯着太?子?远去的方向,道:“我没事,也不知太?子?殿下的手如何了。”
兜兰有些?不安道:“太?子?殿下该不会是?认出您了吧?”
菱歌道:“我不知道,也许我的样貌变得?还不够多。”
兜兰叹了口气,道:“这也是?迟早的事。当初您常入宫来,又时常跟着襄王殿下、太?子?殿下他们一起读书,关系亲厚,认出来也是?应该的。”
菱歌叹了口气,道:“走一步看一步罢,只要他没揭穿我,我便当他不知道。”
兜兰道:“也只能如此了。”
*
两人一路说着话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身?后?跟着数个宫女,手中捧着将要带到陆家去的东西,倒颇有些?浩浩荡荡之势。
宫墙上,高起手中端着茶盏,幽幽地望着她们一行人,唇角似笑非笑。
高潜走过?来,道:“干爹,您找我。”
高起道:“瞧见没有?”
高潜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恭顺道:“是?沈姑娘要回陆府里省亲去呢。”
高起笑笑,道:“这位沈姑娘,可不一般呐。”
高潜道:“不知干爹指的是?什么?不过?儿子?与?她接触过?几次,确实觉得?她胸有丘壑,不同于一般女子?。”
高起道:“这算什么?宫里聪明的女人多了去了。她啊,不过?一个孤女,却能得?陆庭之庇佑,得?宁贵妃看重,今日,还能得?太?子?殿下青眼,实在是?不一般呐。”
他见高潜没说话,便道:“今日之事,你可得?了消息了?”
高潜笑着道:“儿子?不及干爹消息灵通,方才才略听说了些?。”
“你倒是?懂得?藏拙。”高起将茶盏递给一旁侍奉的太?监,顺着石阶慢慢朝着宫墙下面走去。
高潜忙扶着他,道:“干爹当心,仔细脚下。”
高起道:“我没事,虽老了,还不算不中用?。”
高潜赔笑道:“谁敢说干爹不中用?呢?您啊,如日中天。”
高起笑着道:“也不算如日中天了。上次的事情,我可被陆庭之摆了一道。”
“陛下看重您,不会相?信那些?流言蜚语的。”
“陛下是?不信,可摆在他眼前的,他却不得?不信。”高起目光阴鸷,道:“我这些?年藏拙藏得?太?多,倒让陆庭之和梁少衡以?为我当真?怕了他们!”
高潜周身?一凛,道:“干爹想怎么做?”
高起道:“就从这个沈姑娘身?上下手吧。她不肯收我的东西,也算是?有些?骨气。去查查,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是?。”高潜应道。
*
兜兰送菱歌至宫外,陆辰安和陆予礼早已等在那里了。
陆辰安自马上翻身?跃下,走到菱歌身?边,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多日不见,她好?像瘦了些?,濯而不妖,已颇有些?倾城之色。
他的心头微动,道:“听闻你回来,家中一切都备好?了。”
菱歌笑笑,道:“我只出来一日,不必这样麻烦的。”
“不麻烦。”陆辰安温言道。
兜兰见状,知道不好?再打扰,便躬身?道:“今日娘娘家里人入宫拜谒,娘娘实在抽不出身?,等姑娘明日回来,再来见娘娘吧。奴婢先告退了。”
菱歌点?点?头,道:“劳烦你了,兜兰。”
“姑娘客气。”兜兰说完,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转身?离开?了。
陆辰安看着兜兰如此敬重菱歌的模样,只觉心头不安,他不动声色地将想要握着菱歌肩膀的手收了回来,道:“我们走罢。”
陆予礼倒没有那么多心思,他笑着走过?来,道:“你不知道,前些?日子?听闻你要回来,咱们府上都翻了天了。今日你带这么多东西回来,我猜啊,只怕要再翻一次天。”
菱歌没有察觉出陆辰安的情绪,只随着陆予礼上了马车,道:“外祖母他们,都还好?吧?”
陆予礼一面扶着她上车,一面道:“不过?是?过?日子?,没什么好?不好?的。不过?话说回来,你最近可千万别?惹盈盈。”
“为何?”菱歌不解。
“前些?日子?宫里已传出了消息,太?子?妃的人选已定下了。”陆予礼正要说下去,却见陆辰安已沉着脸上了马车。
“二哥,你不是?要骑马的?”陆予礼不解。
陆辰安正襟危坐,道:“我身?上有些?发寒,你替我把马骑回去吧。”
“发寒?”陆予礼看着面色红润有光泽的陆辰安,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劳烦三弟。”陆辰安的话语不容拒绝。
陆予礼无奈,只得?冲着菱歌叹了口气,道:“谁让我是?个尊重兄长的人呢?”
菱歌笑着道:“你只管去罢。”
陆予礼点?点?头,便掀开?帘子?跳了下去。
陆辰安这才小心翼翼的睨着菱歌,她面容沉静,带着些?微的笑意,正抬眸望着他。
他的脸骤然?一红,连喉咙里也干涩得?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菱歌先开?了口,道:“二表兄可有怪我不辞而别??”
陆辰安有些?不安地垂了眸,道:“你既选了入宫这条路,便一定有你的道理。人往高处走……”
“二表兄以?为,我入宫是?为了荣华富贵吗?”菱歌轻笑道。
陆辰安有些?歉疚地抬起头来,他自然?知道菱歌不是?这样的人,却还是?忍不住去这样想她,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旁的缘由,能让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义无反顾地踏入那寂寞如冷月的地方。
“自然?……自然?不是?。”他攥紧了手指。
菱歌体谅道:“无论二表兄心里如何想我,却从未怪罪过?我一句。这对于我来说,已是?足够了。”
“菱歌……”陆辰安猛地抬起头来。
“嗯?”菱歌眼睛亮亮的。
“若是?……你将来会出宫吗?”
“会的,”菱歌道:“等我做完了我想做的事,就求宁贵妃娘娘开?恩,放我出宫。”
“那我……”等你!
陆辰安眼睛一亮,却没再说下去。
上元(三)
不多时候, 马车便停了下来。
陆予礼一把掀开帘子?,探进头来,笑着道:“两位客官聊得如何?本店要打烊了。”
菱歌笑着道:“偏你花样多。”
陆予礼正要伸手去扶菱歌, 却被陆辰安一记眼刀吓得缩了回去, 道:“菱歌,我手脏,还是让二哥扶你罢。”
菱歌笑着道:“不必这么?麻烦,我自己能行。”
陆辰安道:“还是我扶你罢,仔细崴了脚。”
菱歌正要推辞, 便见帘子?被猛地掀开,露出淮序似哭似笑的小花脸。
“阿姐, 你可回来了!”淮序喊道。
菱歌亦红了眼?眶, 揉了揉他的脑袋, 道:“阿姐回来了, 给你带了好东西呢!”
“什么?好东西?”淮序连哭都忘了。
菱歌笑笑,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跳下了马车。
陆辰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缓缓缩回了已伸出的手。
掌心里空落落的,可那也没什么?关系, 只要她在身边, 只要她还有出宫的希望,就很好了。
陆辰安想着,不觉勾了勾唇。
陆予礼瞧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无奈地摇了摇头, 道:“情?之一字, 参不透啊!”
陆辰安瞪了他一眼?, 他才?赶忙住了口,道:“二哥, 祖母他们已等着了。”
“知道了。”
*
淮序带着菱歌朝着陆府走?去,覃秋和思?夏早已在陆府门前等着了,两个人明明是笑着的,眼?底却湿漉漉的,好像是刚哭过,连眼?泪都来不及擦干净。
菱歌走?到她们面?前,帮她们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好姑娘,不哭了。这些日子?多亏有你们照顾着淮序,他长高了,也壮实了。”
覃秋吸了吸鼻子?,道:“姑娘万莫如?此说?,都是奴婢们应该做的。只是这些日子?未见,姑娘却是瘦了。”
思?夏已忍不住抽泣起来,此时也忍不住道:“宫里岂是姑娘待的地方?奴婢实在是心疼,只盼着能见到贵妃娘娘,求她放了姑娘出宫来,再不回去了。”
菱歌笑着,握紧了她的手,道:“傻姑娘,又说?胡话了。”
正说?着,便见苏纨带着陆盈盈等人走?了出来,苏纨上前握住菱歌的手,道:“好孩子?,总算是回来了。”
菱歌冲着苏纨、宋文清等人行了礼,方笑着看向陆盈盈。
陆盈盈娇声道:“表姐!”
菱歌笑着道:“几?日不见,盈盈出落得更漂亮了。”
陆盈盈半是撒娇半是委屈的扑到菱歌怀里,道:“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抵不过人家的家世筹谋?”
陆辰安和陆予礼面?面?相觑,拼命给陆盈盈使眼?色,可陆盈盈却全然没看到。
苏纨叹了口气,拍了拍陆盈盈的肩膀,道:“你这孩子?,就是沉不住气!有什么?话都进去再说?吧。”
菱歌见陆庭之并不在人群中,不觉问道:“怎么?不见大表兄?”
陆辰安听着,心底沉了几?分?,脸色也有些难看。
苏纨道:“庭之衙门里事忙,听闻陛下刚刚指了霍时做锦衣卫副指挥使,想来庭之还有许多事要安排呢。”
霍时做副指挥使!
菱歌惊得说?不出话来,面?所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道:“是。”
陆予礼见陆辰安的脸色不好,便笑着打圆场道:“大哥回不回来有什么?要紧,左右晚上我们带着你看灯去,上元节的京城那才?叫好看呢!”
菱歌甜甜一笑,道:“我也正想见识见识呢。”
*
几?人说?笑着,一路顺着路走?了进去。
陆老夫人院子?里,梅花开得正好。
菱歌正和陆盈盈相携着说?话,一抬头,正看见杨惇站在廊下。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了眉,又很快抬起头来,恢复了如?常的神色,行礼道:“杨公子?。”
“沈姑娘安好。”他温言道。
陆盈盈没好气地拽了拽菱歌的衣袖,正要开口,却见杨妍款款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她着了一身正红色的披风,上面?细细缝了白?狐皮毛,郁郁葱葱的正遮住她的脖颈,露出精致的下颌,衬得一双眼?睛也越发明媚好看。
也许正是人逢喜事,又或者贵气养人,今日的杨妍瞧着倒比往日不同了许多。
杨妍走?上前来,对着众人行了礼,苏纨赶忙扶她起身,道:“杨姑娘,今时今日,可没人能受得住您的礼了。该是我们对着您行礼才?是。”
杨妍道:“您是长辈,再没有受不住的。”
苏纨笑着道:“杨姑娘行事真是妥帖,再是我们家这些毛头孩子?不能比的。杨姑娘和杨公子?这是……”
杨妍浅浅一笑,道:“时辰不早了,我们既拜见过了老太太,也该回去了。”
杨惇亦走?上前来,站在杨妍身侧,道:“家中事多,不能久留,还请伯母们见谅。”
苏纨道:“是了,上元节事忙,也就不留你们了。”
苏纨说?完,又压低了声音,道:“杨姑娘何时入宫?”
杨妍道:“明日先去宫中谢恩。具体何时入宫,还得听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意?思?。”
苏纨点点头,道:“左右也就是这几?日了。”
杨妍浅浅一笑,道:“还请伯母们莫要因此生分?了。”
她又看向菱歌,道:“往后,还得请沈姑娘多加照拂。”
菱歌道:“不敢。杨姑娘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
杨妍微微屈膝行了礼,回头看向身边的杨惇,道:“阿惇,我们走?吧。”
“嗯。”杨惇道。
陆盈盈瞪着杨妍,一脸的不屑,小事嘀咕道:“不过是封了太子?妃,便如?此招摇,生怕人不知道似的。”
菱歌听见了,忙道:“盈盈,外面?冷,我们先进去吧。”
陆盈盈没好气道:“也好,省得我在这里怄气。”
苏纨恨不得早点打发了她进去,便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不礼节的,道:“去吧。”
“沈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菱歌正要随陆盈盈一道进去,却听得杨惇唤住了她。
菱歌脚下一顿,刚一回身,便见陆辰安已站在了她面?前,挡住了杨惇的目光。
“辰安,你这是?”杨惇有些好笑的看着陆辰安。
陆辰安面?上一红,道:“男女授受不亲……菱歌是姑娘家,子?由兄单独与她说?话,只怕不便。”
隔着陆辰安,菱歌隐约可以看到杨惇的眼?睛,他也正望着她,眼?底闪亮如?同星河。
“沈姑娘,你意?下如?何?”他隔着陆辰安问她。
菱歌笑笑,道:“那便不见了吧。”
“也好。”杨惇笑着道,没有半点不悦。
从她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他便是如?此,从来没有做过违背她意?愿的事情?。若没有那件事,他会是她最?好的夫君。只可惜……
两人就这样说?完,便各自离开了。只余陆辰安站在中间,窘迫得红了脸。
还是陆予礼走?过来,打趣着拉他离开,道:“二哥,不是我说?你,人家两人的事,你参和什么?呢?”
陆辰安抿了抿唇,道:“若是大哥在,会怎么?做?”
陆予礼不知他为何要提起陆庭之,却还是如?实回道:“若是大哥在,若是他不愿子?由兄多言,只怕一个眼?神就够了。”
陆辰安听着,眼?眸不觉黯然了几?分?。说?到底,他的官职还是太低微了。
陆予礼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跟大哥比做什么??咱们啊,只要在大哥照拂下安然度日就很好了。”
陆辰安看了他一眼?,推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大步离开了。
陆予礼道:“嗳,生什么?气呢!”
言罢,便也急急跟了上去。
*
陆老夫人见菱歌回来,自是高兴得什么?似的,与她说?了好一会子?话,才?放她去陆盈盈身边坐好。
“今日若非庭之在陛下面?前求了这个恩典,我们娘俩也见不着。等晚些庭之回来了,我可要好好谢谢他。”陆老夫人笑着道。
苏纨笑着道:“我还是头一次见老太太这么?高兴呢。”
曹嬷嬷道:“可不是?昨儿个老太太一夜都没睡呢,就等着见表姑娘这个心肝宝贝!”
陆予和道:“祖母的心肝宝贝不是我吗?”
陆老夫人将?陆予和揽在怀里,道:“你们各个都是祖母的心肝宝贝!”
众人听着,都不觉笑了。
陆老夫人见陆盈盈冷着脸,不觉狐疑,道:“盈盈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开心果似的,今日你表姐回来,你倒不笑了。”
苏纨叹了口气,道:“她啊,还在为杨姑娘的事生气呢。”
陆老夫人道:“杨姑娘与我们走?动着也是好事,怎么?还恼起来了?”
陆盈盈嗔道:“她倒是好了,选了做太子?妃,也不想想我们是怎样想。我样貌也不输她,偏生……”
她见苏纨拼命向自己使眼?色,忙悻悻住了口,道:“我也不是为我自己,我只是心疼雅芙表姐……”
“盈盈!”苏纨打断了她,道:“雅芙的事情?有她父亲做主,不用?你操心!”
陆盈盈道:“我不提就是了。”
宋文清脸色已有些难看了,陆齐叔握紧了她的手,道:“别担心。雅芙吉人天相,自有她的福气。”
菱歌隐约觉察出有些不对,又不好细问,心中却忍不住替宋雅芙担心起来。
是啊,宋雅芙既然落选,于宋家便无了用?处,如?今她又得罪了陆庭之,宋家便再也不必忌惮着什么?,自然可以百般欺侮她了。
陆盈盈见菱歌不说?话,便凑过来道:“你还不知道罢,雅芙表姐的父亲因着表姐落选,已开始为她相看人家了呢!我瞧着都是些庸碌之辈,或是纨绔子?弟,不过祖上有几?个钱,勉强撑着,或是新近起来的暴发户,连书都没读过几?本……我还听说?,她父亲甚至想把她嫁给那个只知道杀人的莽夫霍时呢!”
霍时!
菱歌心里一“咯噔”,那样的人,岂会是良配?想来是宋家为了讨好霍家,什么?都做得出来了。
陆承仲浑不在意?道:“你这孩子?懂什么??什么?太子?妃不太子?妃的,就是皇后也没什么?好做的,说?到底,那皇宫不过是个金雕玉砌的棺材。为父倒宁愿你守在身边,随便嫁个什么?宽厚的人家,也就是了。”
陆盈盈道:“那是爹喜欢的日子?,不是我要的。”
陆老夫人道:“承仲,孩子?不懂事,你多大年纪了,竟也跟着胡言乱语。说?这样的话,是想掉脑袋吗?”
陆承仲这才?发觉自己失言,赶忙打趣道:“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啊!”
苏纨道:“老太太别恼他,媳妇回去定?好好提点他。”
陆老夫人这才?开怀些,道:“承仲,你多听听你媳妇的。”
陆承仲赔笑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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