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章
伤口处传来的疼痛因为持续发力而不断加重, 杨煜却只是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眉眼,不愿意放过一丝一毫可能的变化,试图捕捉到她最真实的情绪。
他的呼吸克制, 却因此?听来有?些沉重, 因为靠得近,所以和萧吟的气息融为一体,却无法缓解在等待她的回应里逐渐浓烈的恼怒。
感觉到后颈的手?越来越用力,萧吟没?有?想要躲开?, 一面承受着杨煜的钳制,一面回应着他毫不避讳的凝视。
她的坦然透过彼此交汇的传递给杨煜,那里头?有?她不愿意放弃的坚持。
她抵上杨煜的额,垂眼看着他们还握在一起的手?,笃定道?:“三郎不会为难我的。”
像是说给杨煜听的, 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萧吟未似从前那样以亲密之举进一步哄他,只是恪守着最后丝毫的距离, 等待杨煜接下去的动作。
周围这样安静, 只有?他们同步的呼吸声, 在彼此?之间?逼仄的距离 里规律地响起。
不知过久过去, 杨煜终于松开?右手?。
萧吟召来王喜传见太医。
期间?两人都未说话, 直到太医要为杨煜更衣换药, 杨煜才?对?萧吟道?:“别看。”
不想她见血, 怕她想起过去的杀戮。
萧吟坐去杨煜左边,背对?着他。
杨煜拉了她的手?在掌心里, 神?情才?将将安定下来,让太医继续换药。
萧吟听着身后传来的声响, 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突然?收拢。
她从另一侧转过头?去看杨煜,却听他轻斥道?:“有?什么好看?”
萧吟便又转回去, 静静等杨煜换完药。
不多时,太医收拾完东西要走,萧吟才?想起来,肩头?却压了个脑袋。
“别动。”杨煜已改为与她十?指相扣,这会儿合眼忍着才?上了药的刺痛,教萧吟安生一些。
又是一室静得出奇,萧吟听得见耳畔传来杨煜忍痛的声音,她偏过头?去蹭他。
他喜欢这种只属于自己和萧吟的安静,内心所有?的浮躁都会在这样无声的陪伴里得到安抚。
他自然?也喜欢这样的萧吟。
“你若总是这样多好。”杨煜慢慢坐直了身子,道?,“让王喜进来更衣,别回头?。”
王喜早备好了干净的衣裳在外头?候着,终于见萧吟出来传话,他不敢耽搁,忙为杨煜褪下带血的中衣,将有?血迹的衣袖藏好盖住才?拿出去。
杨煜手?上不便,萧吟为他系了衣带子,一件件将衣裳穿好。
帮杨煜围腰带时,冷不防被他抱在怀里,她笑道?:“三郎今年几岁,玩心怎这样重?”
杨煜敞着衣襟,低头?看她,道?:“嫌朕老了?”
萧吟继续为他围上腰带,挂上香囊,抬眼将他又细细看了一遍。
记忆里的三郎还是当年的样子,可已经过去了五年,即便三郎还活着,也一定有?了变化。
她不愿面对?这种虚无的假设,因为关于心底那个最美好之人的梦,是永远都不会老去的。
得不到萧吟的回答,杨煜当她真是介意起年纪来,揽了她的后腰逼问道?:“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萧吟笑问道?:“三郎觉得我老了吗?”
“这重要吗?”
“不正面回答就是默认了。”
萧吟总能出其不意让杨煜语塞,他多恨她这睚眦必报的性格,就多舍不下她的温柔伶俐。
杨煜趁萧吟不备,在她颈间?咬了一口,道?:“小?白眼狼又来挖苦朕,几时收了你这身反骨才?好。”
“等三郎这伤好了再说吧。”萧吟道?。
杨煜牵着手?萧吟道?:“今日天不错,陪朕出去走走,稍后就该办正事去了。”
萧吟不肯动,道?:“外头?冷。”
嘴上虽这样说,萧吟脚下已跟着杨煜往养心殿外走了。
萧吟自此?在宫中住下,杨煜顺了她的意没?有?给任何正式的名分,特意找了离养心殿近的一处地方给她,方便平日去寻她。
杨煜拨给萧吟的侍从也是令王喜精心挑选的,因知道?萧吟的意思,便不多教他们与宫中其他人接触,凡事直接找王喜。
如此?一来,宫里多了位萧娘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各种猜测众说纷纭,却没?有?透进萧吟耳朵里的。
萧吟难得才?想出去走走,侍女引的也都是尽量避开?旁人的路。
建安城过了四月才?真正暖起来,萧吟看院子里的花草焕发了生机,心情好转之下,也想出去看看。
侍女照旧给萧吟引路,但今日却听萧吟说想去别处走走。
看侍女为难,萧吟道?:“你不带路,我便自己随意逛逛。”
侍女知道?萧吟身份特殊,在杨煜心里的地位绝非寻常,哪敢不从命,当下想了另一条还算清静的路,领着萧吟去了。
春花烂漫,草木别致,萧吟走了一段,心情更觉舒畅,又听见前头?有?孩子玩笑的声音,循声望去,见是个宫妆妇人领着个六七岁的女孩儿正在花园里玩。
侍女见萧吟停下脚步看着妇人,暗道?不好,试探道?:“萧娘子是要过去?”
“平白打?搅人家做什么。”萧吟能猜到对?方的身份,但比起这个,她更在意那对?母女在一起时看来岁月欢愉的情境。
她眼底的羡慕无从掩饰,却只是脱口而出一句“真好”,随即提步离去。
侍女跟在萧吟身后又走了一段,见方向不对?,遂劝道?:“萧娘子,前头?就不要去了吧。”
“为何?”萧吟问道?。
“再往前便是冷宫,不是什么吉利去处。”侍女道?。
萧吟自然?知道?冷宫是什么样的地方,她正是从那样荒芜冰冷的地方爬出来的。
所以她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过于避讳冷宫的存在,道?:“冷宫门前清静。”
“萧娘子说的是,但那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咱们还是回去吧。”侍女劝道?。
萧吟却道?:“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
“奴婢陪萧娘子一起过去。”侍女道?。
萧吟遂与侍女一同朝前去了。
虽是皇宫里人人避忌之处,但萧吟觉得这建安皇宫的冷宫比起金阳来已仁慈许多。
一路上草木繁盛,并?不杂乱,显然?是有?人经常过来洒扫,只是路面或许年久失修,有?些坑洼处不见得好走。
“其实也没?有?那么糟。”萧吟看着路边景致反而有?些喜欢,道?,“这里该更少遇见人吧。”
侍女点头?道?:“再往前就真到冷宫了,应是不会有?人往这儿来的。”
“但宫中管事的,倒是记着这个地方。”萧吟道?,转头?时见侍女一直低着头?,猜到她本可以接自己的话,只是硬生生忍住了,于是道?,“王总管是如何吓唬你们的,镇日说话三斟四酌,你们不累,我看着都累。”
侍女以为萧吟怒了,忙去她跟前跪下,道?:“奴婢没?有?要隐瞒萧娘子的意思。”
“我没?有?怪你。”言毕,萧吟抬眼,居然?见顷盈自冷宫方向过来。
顷盈未带侍从,脚步也快,匆忙离开?冷宫不料跟萧吟撞见,只得强作镇定。
侍女原已明白了萧吟教自己起来的意思,这会儿更不敢在顷盈面前留下个萧吟苛待下人的名声,当即起身,一面向顷盈见礼。
顷盈年纪虽小?,但自小?受皇家教养,气度卓然?,只转眼的功夫已经收敛了前一刻的促狭,这会儿又是以往高傲张扬的模样,看着萧吟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萧吟一副好耐性,面对?顷盈的敌意依旧浅浅笑着,道?:“未见有?禁行的牌子,不能来吗?”
春色正长,道?旁彩锦翠秀给萧吟衬了底,她一身藕荷色长裙看来温柔清艳,合该是迷人眼的景致。
顷盈亦是忍不住多看了萧吟几眼,可始终对?她抱有?成见,便给不了好脸色,道?:“宫里忌讳多,萧娘子还是小?心点好,别什么地方都走。”
言毕,顷盈提步离开?,不想却被萧吟唤住,她有?些不耐烦,问道?:“何事?”
萧吟道?:“多谢公主提醒,以后会避开?公主再来的。”
似被戳中了心底痛脚,顷盈当即变了脸色,却又不想被萧吟看了好戏,便只瞪了那摇曳春光中的女子一眼,掷袖而去。
萧吟看着即便疾行依旧端庄的少女背影,想起那教养她的人,心头?忽然?有?了另一番滋味。
侍女察觉萧吟似有?心事,以为是顷盈之故,好意提醒道?:“公主从小?受宠,性格难免张扬,萧娘子若不习惯,奴婢们以后多留心,尽量避开?公主,也免得将来让陛下在萧娘子与公主之间?为难。”
萧吟敛容,问侍女道?:“今日事都会禀告王总管?”
侍女当即低头?,显然?默认了。
萧吟只道?自己多此?一问,再与侍女道?:“我不想你将遇见公主的事传给第四个人,但说不说还是在你。”
侍女不明白萧吟用意,更拿捏不好其中利害,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便继续沉默。
萧吟不想为难她,没?再计较,如今也没?了闲逛的心情,兴趣缺缺道?:“回去吧。”
回到住处,萧吟又觉无聊,吩咐侍女道?:“打?香。”
萧吟净了手?,正要去香案后头?打?香篆,却见有?人正在替自己摆放用具。
那背影实在熟悉,萧吟却一时间?不敢相认,直到少年回身,她看清了样貌,方才?失声道?:“怀章……”
第三五章
少年一身内侍服制, 面容俊秀,看着萧吟时神?色沉静,嘴角含笑, 见礼道:“奴婢见过萧娘子。”
萧吟多时后才回神?, 走近怀章,将他从头到脚再仔细打量过,仍是掩不住的震惊诧异,问道:“何苦?”
尾音竟在发颤。
自从被萧吟救遇, 除开杨煜在时,怀章少见萧吟情绪起伏剧烈的时候,此刻被她这样看着,他终于得了些满足,平静道:“奴婢说过要一生追随萧娘子。”
倘若只是过去那样为奴为婢, 萧吟便随这少年去了,横竖不会为难他什么。
可?如今看他这身装扮, 她知道有些事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怀章做出的牺牲超过萧吟自认可?以?回应的程度, 她对他的愧疚怕是这一世都还不清了。
怀章退开一些, 垂下眼?, 缓缓与萧吟道:“是奴婢自己?不愿离开建安, 也是奴婢恳请陛下收留。奴婢知道萧娘子一直以?来都希望奴婢有个好归宿, 如今就是最好的。”
怀章的讲述一如曾经那样坚定?, 听在萧吟耳里却字字诛心。
她惨笑着问怀章道:“你知不知道是谁让你失去自己?的国,成为无家可?归之人的?”
怀章不明?所以?, 更想不到自己?期待中的重逢会让萧吟有这样的反应。
此时此刻,他有些怕了, 却不后悔。
他跪在萧吟面前,却听见萧吟呵斥道:“谁教你跪的?”
怀章抬头?, 愕然?得看着萧吟,问道:“是奴婢做错了什么,惹得萧娘子生气?”
“你……”萧吟欲言却指着怀章久久没?有下文,最后只颓然?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怀章担心道:“萧娘子?”
“下去。”翻涌的情绪教萧吟必须扶着身边的香案才能站住,她不愿在此时再面对这个一路跟随自己?离家去国的少年,重复道,“下去。”
怀章膝行至萧吟身边,惶恐忐忑着看她,道:“萧娘子,奴婢做错了什么惹得萧娘子如此……萧娘子告诉奴婢,奴婢一定?改。”
萧吟强行定?神?才敢转身去看怀章,然?而看着那少年早已湿润的双眼?,深重的愧疚铺天盖地而来,教她去触碰怀章的双手都不由自主得颤抖。
“你怎么这么傻?”萧吟捧着怀章泪痕交错的脸,歉疚之外还有心疼,轻轻擦拭着他眼?角又溢出的眼?泪,道,“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
他第一次这样靠近萧吟,嗅到她衣上的香气,感受着她掌心的温暖,还有她此时此刻只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只要是为了萧娘子,一切都值得。”泪光下,少年神?情坚毅。
她无意讲述那些肮脏的过往,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一路而来的经历,可?此时面对怀章,面对他们之间曾经共同拥有的同一种身份,那些云烟往事又一次让她认清了自己?做过什么。
萧吟将怀章扶起,说的却是:“我想喝酒,帮我找最烈的来。”
怀章从不知萧吟会喝酒,况且又是在她看来情绪极不稳定?的时候,他不敢从命,忙劝道:“喝酒伤身,萧娘子若真无聊,奴婢给萧娘子读书听吧。”
“更伤身的事都干过,我只是喝一点儿,不碍事。”萧吟像是平复了下来,催促道,“快去,否则我真生气了。”
萧吟推着怀章出去,只觉得通身疲惫,跌跌撞撞往软榻走,视线无意扫过窗台上放着那盆乌芋。
她将乌芋抱进怀里躺去榻上,睁眼?看着周围的一切,脑海里交织了太多画面,她好像都记得,又好像是在看别人的经历。
可?是心里一阵一阵的痛,一阵痛过一阵,难受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从眼?里涌出的泪是因?为伤及往事还是心口越来越清晰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萧吟没?等来怀章送的酒,只等到形色焦急的杨煜。
眼?前落下大?片阴影,萧吟也没?动静。
杨煜看她蜷着身体仿佛睡去,可?那一双眼?睛怔怔地睁着,他想起王喜同他禀告的情况,只放轻了动作?在她身边坐下,试探唤她,道:“卿卿?”
萧吟仿若未闻,没?有给与任何回应。
杨煜暗道情况不妙,不再由她这样躺着,一面拿开那盆乌芋,一面将她从榻上拽起,道:“究竟怎么回事?”
萧吟始终低垂眼?睫,未去看杨煜,像是自言自语,却是在跟他说话,道:“怀章要进宫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杨煜猜到她是因?怀章才行为异常,这会儿听她亲口问了,他不再掩饰内心不悦。
他掸去乌芋花盆落在自己?身上的尘土,重新坐在萧吟身边,脸色阴沉看着她,问道:“告诉你又能如何?你劝得了?”
杨煜语气很重,萧吟却并?不在意,只是木讷地摇了摇头?,道:“可?他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就这样断送自己?一辈子,他还小?……”
杨煜攫住她的下巴不教她再多说,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让她知道他已盛的怒气。
他眯起双眼?盯着萧吟,沉声质问道:“你是谁?陈国的萧贵妃?”
他渐渐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几乎咬牙切齿地告诉她:“萧吟,陈国早亡了。是你下令开的城门,是你迎赵军入金阳城。你何来这一身骨气?萧贵妃难道是什么好人吗?”
“正?因?为我不是,所以?才不配。我?什么都不配。”萧吟视线渐渐模糊,连杨煜都看不清,哽咽着问他,“所以?你应该告诉我,有个傻孩子要做傻事,让我好歹拦他一拦。”
她泪如雨下,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最后淌去杨煜手上。
他怒于她内心对陈国坚定?的忠诚,可?又开始后悔同她说了方才的话,将她再一次拖进只可?能困顿她一生的矛盾和痛苦里。
他见不得她哭,却又恨她为了放不下的曾经落泪,到头?来让他发现这几年的情爱都是她弄虚作?假,偏偏他却无法自拔。
她既那样爱着陈国,那么覆国之仇横亘在他们之间,萧吟如何真的能爱她。
“萧吟,看着朕。”他的强势不容违抗。
他甚至在这一刻想过,如若萧吟不听他的,他会立刻杀了她。
萧吟看着杨煜,依旧无法克制内心种种复杂的情绪,哭着问他道:“三郎,我又害了一个无辜的人,我这一身的罪孽,如何是好?”
如果三郎知道,会不会怪她?
杨煜上一次见她哭成这样,还是在金阳她受逍遥散折磨的那一晚。
当?时,她也是这样哭着叫着他三郎。
杨煜慢慢松开钳制萧吟的手,将哭得几近崩溃的她抱进怀里。
他抬起才恢复没?多久的右臂,迟疑着没?有即刻落下。
可?她哭得这样歇斯底里,一声一声凿在他心上,揪得他实在心疼,终究还是轻轻拍了她背。
他到底还是在喜欢萧吟这件事上认了命,柔声安抚她道:“那是怀章自己?的选择,你只需要接受便好。”
“你不是不信神?佛?何来罪孽一说?莫不是当?时骗朕?”
“你啊,今年几岁了,还这样哭,朕看了都要笑话。”
“卿卿,是朕不好,没?有告诉你。你怪朕吧,朕由你打骂。”
“卿卿,不哭了,朕见不得你哭。”
“卿卿……”
他一遍一遍叫着萧吟,搜肠刮肚地说着能够安抚她的话,从未觉得这世上有一件事会这样艰难,难得他束手无策,无法预见结果,不知怎样才能让萧吟从悲痛和愧疚里走出来。
“卿卿……”
余下的话被尽数堵了回去,那突然?间自他怀里攀上来的身子将他猝不及防地扑进榻上的细软里。
短暂的惊愕后,杨煜回应了萧吟突如其来的“报复”,并?且快速占据了她所有的呼吸。
她的悲痛沉隐了五年,不是大?哭一场就能了结一切恩怨是非的。
自萧吟当?初送给他的第一封密信起,彼此间的纠缠就已经开始,那些混杂了儿女情长?、国仇家恨的感情至今早深不可?解,即便他不是始作?俑者,也不是丝毫无关的。
只是,先招惹他的,是萧吟。
他接受萧吟此时的发泄,却也要她知道,他们的爱与痛融入彼此血骨肺腑,是真正?心意相通的。
他们一起在这红尘俗世里沉浮,是被绑在一起的共生。
她痛,他也会痛。
她要让他知道的,他也会让萧吟感同身受。
因?为他们一样,都是睚眦必报的人。
花红凌乱时,他发烫的手磋磨着她发红的耳垂,命令道:“卿卿,看着朕!”
他要她看清楚,她在伤谁的心。
可?萧吟却似听不见一般,伏在他肩头?低泣。
他一口咬上她的皓雪玉颈,听见她哭着喊道:“三郎,救我……”
他却听不进她这虚与委蛇的求饶,推开她的肩,扣上她的颈,指尖还能触到他方才咬的地方,狠声她:“没?人能救你,卿卿,没?人救得了你。”
萧吟被扼得呼吸困难,还在努力去描摹他的眉眼?,渴望借此得到救赎,哭着唤道:“三郎,三郎……”
对她的爱与恨终于在这一刻涌到了最高处。
他将萧吟那一声声“三郎”吞下,是不想再被她裹挟了思绪,更不想被旁人听去这摄人心魄的吟哦。
“卿卿,你是朕的,只能是朕的。”
萧吟只觉得自己?被毁天灭地的海潮吞没?,不断有力量将她拽往更深的地方,而她的四肢皆被束缚,肺腑里也都是不属于的气息,就这样沉沦着,直到天地终于失色,归于混沌。
意识重新回笼时,萧吟被浓烈的灼热气息包裹着,唇上覆着一片柔软。
她仍在思绪朦胧间,被那股温柔蛊惑着给与回应,却发现那力气越来越大?,像是在报复什么。
后颈被用力扣住,萧吟躲不开,唇上传来一阵刺痛,口中随之弥漫起血腥,她抬着尚且酸软的手去推开桎梏自己?的力量,却无济于事。
杨煜直到满意了才将萧吟松开。
夜色已上,房中没?有点灯,他看不见萧吟此时的神?情,只听得见她剧烈的呼吸声,怀里还有她强烈起伏的身体。
萧吟已完全清醒过来,不再挣扎,躺在杨煜身边,听见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声,并?不后悔先前那一番彼此折磨又尽兴的□□。
感觉到杨煜手臂动了动,萧吟主动贴近他,起先并?没?作?声,等了一会儿才问道:“什么时候了?”
杨煜瞥了一眼?近在身旁的身形轮廓,也是过了一阵才开口,道:“将近亥时。”
听见萧吟一声轻笑,杨煜不满道:“还有力气笑?”
“还有力气哭呢。”萧吟道。
杨煜摸索着抚上她的脸,慢慢挪去她的唇,指腹轻柔摸索着。
他本只想亲亲她,可?一想到她藏在心里的那些事,她到底不肯低头?的坚持,难免还有愤恨,便咬破了她的唇,教她再通痛些。
只是这会儿,他又开始后悔了。
“萧吟。”他捏住她的下巴,低头?看着她在幽夜下依旧可?见的潋滟眼?波,道,“只做朕的卿卿,好不好?”
萧吟几乎贴着他的身子攀上来,同样摸索着在他唇上啄了一口,道:“我都不强求陛下只做我的三郎了。”
他翻身将萧吟压下,不甘道:“朕做的还不够?”
“够了。”
“那你为什么还不满足?”
“我若不满足,三郎留得住我?”
在那场充斥着发泄和绝望的花事里,杨煜尚以?为自己?还能够掌控萧吟,但此刻听她这样轻飘飘的一句反问,他忽然?发觉如果萧吟决意离开他,他或许真的留不住。
他俯下身,贴在她心口,听着她的心跳声,紧紧将她抱住:“卿卿,你究竟在想什么?”
萧吟抱着杨煜,看着眼?前一片深邃的漆黑,喃喃道:“想活着,想开心地活着,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开心地活着。”
她的心跳没?有任何变化,她说的,都是真的。
杨煜在她心口落了一吻,久久没?有起身。
萧吟一如曾经那样耐心等着,感受着他的鼻息沿着肩颈又扑在自己?颊边,听见杨煜道:“卿卿,忘了所有不开心的事,朕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三郎,让我看看你。”
杨煜去点灯,重新回到萧吟身边时又一次沦陷在她专注深情的眼?眸里。
他借着床边的烛火盯着她的眼?睛。
萧吟捧起他的脸,目光在他眉眼?间流连,总像看不够似的,最后在他眉心亲吻,道:“好。”
他忽然?抱紧她,她几乎整个人贴在他身上,脸上不见惊慌,反而满目春情。
他却笑不出一丝一毫,绷着脸将她压回细软里,逼问道:“骗子,还在骗朕。”
萧吟无辜道:“我几时骗过三郎了?”
她只是隐瞒,不曾骗过。
杨煜贴在她耳边冷笑一声,道:“不是还有力气哭吗?哭得朕不满意,就是欺君。”
那唯一的烛火顺势熄灭,幽室漫香,尽皆喁喁情话,馥郁热烈。
第三六章
萧吟此后小病了一场, 杨煜自?然清楚怎么回?事,心中有亏,便总往萧吟处跑, 却不多给好脸色, 反要病中的萧吟哄,每每才有些宽慰。
这日?杨煜才走,怀章来给萧吟送药,见?她?正打香篆, 好心劝道:“萧娘子身子还没完全康复,喝了药还?是?歇歇吧。”
“好,你来打香。”萧吟给怀章让了位置。
怀章如今已是打香篆的好手,香灰压得快而平,起篆稳当, 甚至学过调香,近来给萧吟用的香粉就是他特意为她养病调的。
萧吟喝了药就在榻上躺着, 等怀章打完香篆, 拿了话本过来, 她?道:“有话跟我?说?”
怀章不由抓紧了手中的话本, 踌躇多时。
“我?知你对?我?忠心, 那日?是?我?吓着你了。”萧吟道。
怀章摇头, 原想跪下, 可又?想起萧吟的话,便重新站好, 看着萧吟道:“是?奴婢惹了萧娘子不高兴,萧娘子不罚反而安慰奴婢, 奴婢实在愧疚。”
“看你如今的样子,再想想从前, 我?都不知道当日?帮你是?对?是?错了。”萧吟道。
怀章内心惶惶,不敢再接话。
杨煜劝她?说,事已?至此,她?也明白,再不可能将失去的还?给怀章。
她?不愿意改变自?己的坚持,又?怎能奢望让别人放弃?
她?冲怀章微微一笑,道:“怀章,托你件事。”
怀章认真道:“萧娘子请说。”
萧吟看着窗台上那盆光秃秃的乌芋,道:“我?种不来花花草草,原先那是?阿六种的,现在我?想请你帮我?照顾它,可以吗?”
怀章高兴至极,用力点头道:“叩抠群死二贰二雾久义死其。加入看更多完结吃肉文萧娘子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照看,绝不让萧娘子失望。”
萧吟喜欢怀章这般耿直到?可爱的模样,脸上笑容更甚,道:“念会儿本子吧。”
怀章随即翻开话本给萧吟念了起来。
自?此,那盆乌芋成了怀章心里惦记的第?二等大事,他原也是?不懂栽种花草的,为此特意去学,好不认真。
杨煜有一日?过来,瞧见?怀章抱着花盆不知在琢磨什么,他摇头笑了笑,进屋时发现萧吟趴在窗口?正在看怀章。
他跟着一块儿多看了几?眼,轻轻掰过萧吟的脸,问道:“谁都比朕好看是?不是??”
窗外五月的阳光微热却不躁动,洒在杨煜眉眼间亮堂堂的,仿佛将笼在那里的愁云都照开了些。
萧吟蹭着他干燥的掌心,直起身子搂住他,问道:“有什么好事,这样开心?”
“外头的事,你也关心?”杨煜将她?打横抱起,坐去榻上,结结实实把人搂在怀里,道,“南边递降书?了,朕跟他们要了一份大礼。”
“南边?”萧吟立即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看着杨煜。
赵陈之争虽已?落幕,但有个地方毕竟曾三国交界,宛国始终在边境负隅顽抗,这些年没少跟赵国发生冲突。
两国都有内斗,可宛国国内的情况更为惨烈,杨煜一直以来也都在暗中渗透宛国内部的势力。
如今时机成熟,内外夹击,赵军又?是?一路踩过边境,直逼宛国都城,宛君不得不亲自?出城递上降表,归顺赵国。
如此一来,宛国必有进献的财宝人质来到?建安,其实与萧吟没有关系。
萧吟不出声,杨煜知道她?在意什么,指腹摩挲着她?小巧的下巴,道:“不关心朕挑了什么送你?”
萧吟只是?不敢相信杨煜真的会在国事上掺杂私人感情。
被他这一番故弄玄虚,她?越不敢信的东西反倒越像是?真的。
杨煜趁机偷香,笑道:“朕喜欢卿卿这模样,免得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冷人心。”
那次之后?,萧吟的心结算是?放来了台面上,两人相处时不会特意提起,也不会刻意避讳。
萧吟推开杨煜往自?己颈间钻的脑袋,道:“冷了添衣,揣个暖炉,难为我?做什么?”
杨煜不依不饶,照旧蹭着萧吟耳下软肉,道:“谁教卿卿难为朕,朕也只想难为你。”
“我?都答应三郎了,三郎怎么反倒不放过自?己?”萧吟道。
杨煜哼了一声,搂在萧吟腰间的手开始不安分,道:“朕信了你这小白眼狼的鬼话?”
他正贪香,冷不防外头传来王喜的声音,道:“陛下,坤华宫派人过来送话。”
杨煜脸色骤变,匆匆与萧吟道别便离开了。
萧吟知道坤华宫里不光住着中宫皇后?,还?有杨煜如今唯一的嫡子,而他紧张的正是?那体弱多病的孩子。
如今萧吟在宫里,唯一的好处就是?离杨煜近了。
两人见?面比过去容易得多,她?能更直接地接触到?杨煜的情绪。
她?不问不代表心里不清楚,杨煜最多连着四日?没过来,都是?留在坤华宫照顾嫡子杨勉。
杨煜再出现时,萧吟正盯着那盆乌芋出神。
高大的身影遮去她?面前阳光,将她?和乌芋一起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她?问道:“没事了?”
杨煜点头。
萧吟双手撑着窗台,靠近杨煜一些,道:“我?是?问,皇后?呢?我?听说她?的身子也不好。”
杨煜第?一次听她?询问他身边其他女人的事,只觉奇怪,问道:“怎么问起皇后?来了?”
“三郎不也担心吗?”萧吟道。
“担心?你担心皇后??”
萧吟歪了歪脑袋,坦然笑道:“不可以吗?”
杨煜看她?将花盆挪开,以为她?要跃窗出来,都已?抬手准备去接,谁料她?只是?侧身坐在窗台上。
他便靠着另一边的窗扇,道:“当然可以。”
萧吟这样坐着比杨煜高一些,因此低头看着他,道:“三郎是?三郎,陛下是?陛下,我?喜欢三郎,也尊敬陛下的皇后?。”
如果没有萧吟的出现,皇后?姜氏会是?杨煜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其实如今从某些方面来说,依旧如是?。
“卿卿,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杨煜道,“你好像很在乎朕,但你说的这些话,又?分明不在乎。”
“因为不可能独占三郎。”萧吟视线落去那盆乌芋上。
她?的三郎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三郎属于陈国。
杨煜属于赵国。
察觉到?她?眼中的失落,杨煜抚上她?的脸,柔声道:“对?不起卿卿,是?朕疏忽了。”
萧吟揪住他的衣襟,问道:“那三郎要如何跟我?道歉?”
杨煜笑道:“悉听尊便。”
萧吟松开他,张开双臂,道:“抱我?下来。”
“门开着都不走。”杨煜小心翼翼将萧吟从房里抱出来还?不肯轻易放下她?,道,“似是?丰腴了一些。要去哪儿?”
“回?屋里。”
“你……”杨煜硬生生被气笑,问道,“那你出来做什么?”
“因为三郎在外头。”萧吟使坏,拍了拍窗台,明知故问道,“不然三郎将我?放回?去?”
杨煜抱着萧吟猛地转身,惊得怀里美人儿娇吟一声,他这才算报了仇,挑眉问道:“不是?要朕抱着走?怎么胆儿这般小?”
说着,杨煜将人抱回?房里,放去榻上,道:“过阵子暑气该重了,一起去绥津避暑。”
萧吟躺在榻上,搂着杨煜后?颈,指尖轻轻划着,故意拿话刺他,道:“三郎觉得我?这么个教人冷心冷肺的人需要避暑?”
杨煜这回?倒不顺着她?了,压下她?的手坐起身,理着袖口?,哼道:“不去也无妨,反正你也没走道的力气。”
萧吟从后?头抱着杨煜,哄他道:“我?有这个力气。”
杨煜当下便高兴了,握住她?抱在自?己腰间的手,短叹一声,道:“磨人精。”
萧吟自?杨煜身后?探出脑袋,自?下而上去看他,道:“我?这又?是?白眼狼,又?是?骗子,这会儿还?是?磨人精,三郎这样说我?,我?要不高兴了。”
杨煜教她?枕在自?己腿上,指尖绕着她?的发梢,另一只手捏了她?的鼻尖,道:“还?不承认是?小骗子?张口?就来,唬得朕团团转。”
他嘴角带笑,满目宠溺,都是?给她?的,不知还?要怎样才能让她?真的高兴。
萧吟不反驳杨煜的“指责”,笑着把玩起他的手指。
杨煜见?她?开始有些心不在焉,总往窗外看,问道:“怎么了?”
萧吟坐起身,看来担忧道:“这几?日?少见?怀章,不知做什么去了。”
杨煜故作恼样,道:“萧娘子就差心怀天下了。”
萧吟笑睨杨煜,又?往窗口?看了看。
杨煜不教她?看别处,看似不满,却也同他说了道理,道:“你真关心便问他,自?己揣摩有何用?还?是?你这一身懒骨已?养到?了开口?说句话都不能的地步?”
“我?明白你的意思。”
杨煜知道她?明白,只是?出于愧疚,她?不愿意去干涉怀章的任何举动,生怕再做了什么,又?拖累那少年多一分。
杨煜看她?垂着眼不做声,拉她?从榻上起来。
“做什么?”萧吟问道。
“天气这样好,陪朕出去走走。”杨煜不由分说,拉着萧吟便要出去。
萧吟私下在杨煜面前放肆,到?了外头稍有收敛,但二人亲近的模样,还?是?教人一看便知其间几?多喜欢。
杨煜在外不多言,可视线始终追着萧吟,眸光温暖清亮,有时两人凑近些说话,那一国之君的眼里淌的都是?欢喜宠溺。
还?未有人见?过杨煜对?后?宫哪位嫔妃这般包容,纵是?皇后?在侧,常人看得出他们恩爱,却也没有这般浓情蜜意。
和杨煜边走边聊了一路,萧吟心境开朗了一些,却在茂盛草木间意外发现了怀章的身影,而他的身边还?有个红衣少女,正是?顷盈。
第三七章
顷盈正跟身边的宫女斗草玩, 怀章就?在一旁看着。
春光笼着他们,又有微风吹动,画面里满是少年灵动青涩。
杨煜见萧吟看得入神, 示意身边侍从悄声退下?, 他不知萧吟究竟在看什么,只知?道她?喜欢这样的情境,所以他不想破坏。
怀章已?在此停留多?时,但顷盈显然没有要放他离开的意思, 他又不敢催促,只怕惹恼了顷盈。
“没意思。”顷盈斗草输了,将手里的草丢去一边,转过视线时发现萧吟和杨煜不知?已?在不远处看了多?久。
她?没有告诉怀章,反而教少年坐下?, 道:“你跟我来一局。”
怀章推辞道:“奴婢出来久了,还需回去办事。”
“行。”顷盈站起身, 道, “我跟你一块儿回去, 顺道看看我三?哥是不是在温柔乡又出不来了。”
怀章唯恐顷盈去寻萧吟的不痛快, 忙跪在顷盈跟前恳求道:“是奴婢不识抬举, 奴婢陪公主斗草。”
萧吟不知?顷盈和怀章的谈话, 只见少年忽然跪下?, 猜是自己的人受了气,当即喊道:“怀章。”
怀章闻声已?是震惊, 回头?时见萧吟和杨煜同行,暗道不妙。
他慌忙起身, 快步到萧吟跟前躬身,是有意拦阻, 道:“陛下?,萧娘子。”
杨煜见顷盈过来,挪了步子故意拦在两人之间,对萧吟道:“人找着了,能安心了。”
萧吟晲杨煜一眼,问?怀章道:“你做了什么惹得公主不高兴,发那么大脾气?”
此时顷盈已?至,见杨煜果真跟萧吟在一起,气愤之下?,礼都未见,怪腔怪调道:“三?哥今日公务甚闲?”
萧吟低低一笑,将怀章护在身后,对顷盈道:“公主看来也?无聊,折腾起别人来了。”
“是啊,无聊得很,有些人还不好玩。”顷盈知?道杨煜不喜自己跟萧吟有接触,今日已?犯了忌讳,早些避开?为妙。
可萧吟见着顷盈欺负怀章,她?也?就?知?道这些日子怀章都在“忙”什么。
“公主喜欢斗草?我倒是有些手痒了,不如玩上几局?”萧吟挑衅之意堪堪明显,是掐准了顷盈不会打退堂鼓。
顷盈到底年纪小,受不得一丝激将,道:“玩就?玩,你若是输了,这小内侍借我几日。”
萧吟身姿挺拔,眉目微凛,义正言辞道:“公主的奴才是奴才,怀章不是。”
在场莫不为萧吟眨眼间的变化意外,尤其怀章眼底的感激,险些教他情动失态。
顷盈稍被萧吟震慑,一时想不出词来反驳,便带着侍女去寻草了。
杨煜不喜顷盈招惹萧吟,自然也?不想萧吟与顷盈交恶,低声责怪她?道:“何必跟个孩子置气?失了身份。”
“我何来的身份?”言毕,萧吟见杨煜当真变了脸,她?暗暗口伸手过去,藏在衣袖里抠了抠他的手心。
杨煜猛地拽了她?的手在掌心里,忍着五六分的恼意瞪她?,低斥道:“别胡闹。”
萧吟看他拽得紧,嗔他道:“三?郎再?不放开?,公主瞧见,可就?不是我胡闹了。”
杨煜暗恨自己多?事,总不能让旁人看了自己的窘迫,只得放开?萧吟,遂见她?笑着从自己身边离开?,也?寻草去了。
不多?时,萧吟和顷盈做好了准备,两人当真斗起了草。
其实不过女儿家的消遣,但因两人之间看似浓重的火药味变得剑拔弩张,教旁观之人都对结果异常期待。
最后萧吟三?场全?胜,顷盈恼怒,但也?未曾指摘萧吟,只坐着生气。
萧吟笑盈盈看着气鼓鼓的顷盈,像是在等什么。
顷盈被她?看得不自在,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萧吟故做掐指状,貌似认真道:“看公主要气到何时,我好算算下?回赢多?少局才能教我高兴。”
顷盈几乎从石凳子上跳起来,指着萧吟道:“你等着,不过斗草而已?,我会赢回来的。”
国之骄女被气得脸都红了,提了裙子要走时,目光扫过萧吟身后的怀章,见他含笑看着萧吟,心下?更恼,哼了一声,愤愤离去。
眼看闹剧散场,杨煜一个眼色之下?,众人退去。
萧吟听他也?哼声作响,打趣道:“看来公主是当真崇敬三?郎,学得有模有样。”
杨煜脸色依旧沉着,没好气道:“为了怀章跟朕的皇妹斗气,朕该夸你仁厚护短,还是小孩儿心智,如此幼稚?”
萧吟去拉杨煜衣角,他不光抽走,还微微侧过身,看着不想理会萧吟,却还是问?道:“做什么?”
萧吟托腮,问?道:“三?郎不去安抚公主?小孩儿应该好哄。”
杨煜不知?萧吟哪来这么大的玩心,但多?少猜得到顷盈该是去坤华宫了,未免她?口不择言,他确实该跟去。
“你啊。”杨煜这一声责怪里更多?了无奈,却终究气不过,点着她?的鼻尖“告诫”道,“等朕回头?收拾你。”
萧吟轻推着杨煜,道:“我等着。”
目送杨煜离开?,萧吟发现怀章一直在不远处等着,她?朝他招手,见他一路小跑着就?过来了。
树影照着怀章颀长?的身影,斑驳明暗里些微隐去了他的神情,是又一次被救遇后更坚定的追随和义无反顾。
“这些日子都是被公主召走的?”萧吟道。
“是。”怀章道,“奴婢进宫后原本住在敬朝堂,离临月殿不远。有一回在临月殿附近遇见了公主,公主命奴婢不许说出去,因此被公主记住了。”
临月殿就?是冷宫所在,依怀章所言,加之上一次与她?在临月殿外相遇的情形,萧吟已?然能确定顷盈去临月殿绝非偶然。
这位小公主是有自己的秘密呢。
见萧吟神秘一笑,怀章不解,问?道:“萧娘子,可是有什么不妥?奴婢在这几日遇见公主之前,真的只见过公主一次,没有再?多?交集了。”
看怀章急于解释的样子,萧吟笑道:“有交集也?无妨,我不拦着。”
怀章只怕萧吟误会,更是焦急,便多?说了一些,道:“奴婢只想在萧娘子身边服侍,所以之后都是避开?公主的,但宫里来来去去到底还是遇上了。公主知?道奴婢跟着萧娘子后便经常传召奴婢,可奴婢不敢透露分毫,公主就?只教奴婢站着,倒也?没有太为难奴婢。”
他没说的是那夜他从梦中?醒转,被梦里关于萧吟的美好晃了神,睁眼发现现实与梦境背道而驰后,他再?难入睡,便悄悄出去,想透透气。
因临月殿是冷宫,没人愿意靠近,夜里的守卫没有那么森严,他沿着宫道走了一阵,被风吹得更加清醒,也?更觉得失落。
正是在那个时候,他听见临月殿外有脚步声,匆忙而来,夜色又深,道也?不好走,他来不及躲,两人便撞上了。
他认出了顷盈,因为他很少听见那样清亮雍容的声音,需是自小受了良好教养,自信飞扬之人才会有的。
顷盈也?认出了他,三?申五令威胁着要他保守秘密。
他答应了,起初连萧吟都没告诉,今日若不是怕她?误会,他还是不会说的。
萧吟怎么会听不出怀章对自己这番坦诚里的含糊其辞,不过是不必追究罢了。
“你觉得,公主性情如何?”萧吟问?道。
怀章不知?萧吟何意,一时不敢作答,只道:“奴婢与公主并无深交,不敢妄作定论。”
“怕我生气?”
怀章摇头?。
萧吟转过视线,望着顷盈先前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道:“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怀章听见这简短一句话里无声的感慨,有些迷茫,也?很疑惑,问?道:“萧娘子,喜欢公主?”
“你觉得呢?”
怀章回想起认识萧吟以来她?的行事作风,确实在面对顷盈时表现出诸多?不同,若非喜欢,她?怕是根本不会理会顷盈。
于是,怀章点头?,道:“萧娘子,喜欢公主。”
萧吟却竖起手指搭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嘘,别教旁人听去了。”
“这是为何?”怀章问?道,“萧娘子既有意与公主交好,为何又不让她?知?道?”
“我可没说要与公主交好。”萧吟站起身,朝住处走去,道,“她?不必知?道我的想法,在尚可以我行我素在的时光里,她?只要知?道她?想知?道的就?好。”
怀章又一次动容于萧吟无声的温柔,更愧于自己不能真正为她?做些什么,免去那些不该由她?承受的敌意。
他道:“可是如此一来,公主对萧娘子的误会只会越来越深。”
“什么误会?”萧吟反问?道。
怀章哑然,竟不知?如何作答。
更大的怨责她?都担过,哪里在乎顷盈是如何看她?的?
原本也?不是误会,她?的确占据了杨煜如今大部分的感情归属,她?也?只在乎和杨煜之间的关系。
顷盈作为姜皇后身边的亲近之人,讨厌她?本没有错。
察觉到怀章似有了心事,萧吟道:“公主再?找你,你大方?去就?是,问?你什么,都可以照实说。不许添油加醋帮我说话。”
被点穿了心思,怀章更觉惭愧,腾地一下?红了脸,低头?并未应答。
“答应我。”萧吟坚持道。
萧吟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教他难以拒绝,即便心里并不愿意,但被她?温和的目光看着,他还是违心地点了点头?。
他不知?,萧吟先前看着他陪在顷盈身边那样安静美好的画面时,心里已?有了更多?的打算。
第三八章
建安春季短暂, 转眼便入了夏。
萧吟怕热,今年暑气又来得凶猛,到了绥津的避暑行宫后?, 她几乎只在屋里待着, 有时教侍女扇风都得放着冰消才舒服。
这日傍晚,杨煜来寻萧吟时,只见软榻上趴着个薄衫透肌,香肩半露的娇美人, 窗外的晚霞恰照在她落在地上的裙角边。
杨煜便只在一旁看着,当是欣赏一幅只教他瞧见的闺中藏娇图。
萧吟听见脚步声已是醒了,懒洋洋地睁开眼,瞥了杨煜,道:“不?知三郎今日来, 没让小?厨留点心。”
萧吟只翻了个身,那熟悉的气息已将她团团裹住,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颈肩胸口, 有些燥, 她便不?舒服地皱了眉。
杨煜看她一脸嫌弃, 两指划去她肩上, 夹着衣襟却不?动, 道:“旁人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你倒说说这时候还躺着, 夜里是要做贼去?”
萧吟看了一眼房门处,再看了看杨煜, 轻拍开他的手,道:“谁做贼还不?知道呢。”
杨煜笑着替她将衣襟拢好, 道:“夜里凉快,陪朕湖边散散心。”
萧吟已摸了榻边的团扇出来扇风,道:“那也热,懒得动。”
一面说,萧吟一面从?榻上下来,施施然去了另一边的茶几旁坐下,捻了冰糕吃。
杨煜跟着贴上来,跟个火炉子似的抱着他,道:“朕这几日事?忙才疏忽了卿卿。”
他摸着萧吟一边耳垂,凑近了些,道:“东西在路上了,等回去就由你发落。”
萧吟在屋里待着也无聊,想来杨煜找她不?见得真只是出去散步,如?今拿完了乔,她再拒绝也说不?过去,便推开杨煜搂着自己?的手臂,从?他怀里出来。
杨煜忙拉她道:“当真不?去?”
萧吟将还有些松敞的领口压好,道:“三郎不?在乎,我?还要面子呢。”
杨煜等她不?多时,二人便一同去了池边散步。
此时晚霞已没去了楼宇后?头,天地昏昏,灯火渐浓。
避暑行宫依山而建,引山间?水为池,有一大片荷花,晚风吹来,碧叶四举,望之接天凉意。
杨煜备了小?舟,与萧吟同游在荷花池中,高低错落的花叶恰能隐藏行迹,不?教旁人窥伺了去。
萧吟躲在自己?房里时懒得恨不?能整个人长在榻上,真当出来了又是另一番模样,乐得东张西望,一刻都停不?下来似的。
杨煜见已划开了岸边便收了桨,问萧吟道:“有什么好看的,让朕也瞧瞧?”
萧吟这会儿安静了,随意整理?着裙子,道:“乌漆嘛黑没什么看的。”
“那你这半晌都在做什么?”
萧吟双手托腮,微微歪了脑袋,笑看着杨煜道:“看三郎忙着划桨,我?也得找点事?儿干装个样子吧。”
虽只是离开岸边一小?段,灯光却比水岸旁暗了不?少,杨煜看着萧吟那双眼睛,当真星河璀璨,胜过那天上真正的无边云汉。
知道杨煜高兴,萧吟笑意更甚,但?又起?了玩心,便趁他不?备,用手沾了池水弹去他身上。
杨煜不?作反击,只看萧吟自己?玩得高兴,趁她一时忘情大意,他突然伸手,将个惊慌失措的美人儿直接拽进自己?怀里。
小?舟剧烈晃动起?来,吓得萧吟抱紧了杨煜,连声喊着“三郎”。
杨煜一手搂着萧吟,一手扶住舟舷。
待小?舟恢复平稳,他笑萧吟道:“萧娘子好大的胆。”
萧吟遭了调侃原本不?甘,正琢磨着要说什么反驳,可杨煜低头那一眼,不?知是不?是另有星光为底,一切仿佛回到当年,有三郎在的时候。
“三郎。”萧吟惊喜,抚上杨煜眉眼想要确定什么。
杨煜见她动作大,怕又晃了小?舟,便抱紧了她,道:“当心。”
这声音,分明不?是三郎。
察觉萧吟的眸光转瞬黯淡,杨煜问道:“怎么了?”
看她似在推自己?,他丝毫都不?松开,只教萧吟躺在怀里,与她一起?沐浴星光,柔声问道:“卿卿,怎么了?”
夜幕朗朗,星汉明明,这样好的夜色,这样醉人的夜风,吹起?的记忆都那样美,偏偏再也回不?去了。
萧吟渐渐从?回忆中走?出来,缓缓告诉杨煜,道:“从?前家贫,为谋生计做过不?少活,三郎不?知我?当过采莲女吧。”
杨煜详细查过萧吟的背景,知道她年幼时跟母亲相依为命,日子清苦,可以说知道的远比萧吟以为的多,但?他知道的也始终不?及萧吟经历的多。
他们之间?甚少谈从?前,也不?多想以后?,及时行乐原该是最合适彼此关系的方式,可感情偏是最不?受控制的东西,有一就会想二、要三、贪四……直到全部。
如?今,杨煜就是越来越贪心的那个。
他将萧吟鬓边的碎发拨开,耐心道:“接着说。”
“夏天里荷花好看,等入了秋,挖藕采莲,可有的忙,兴许这个时辰都没停呢。”萧吟道,“有一次落了水,呛得都快背过气去了,所以后?来,我?特意学了浮水。”
杨煜立即回过味来,道:“方才你是装的?”
萧吟暗道未必都是装的,但?好胜心起?来了便没有认输的道理?,她故狡黠一下,冲杨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可别让三郎听见,否则他又该恼了。”
一番话“骂”了杨煜两回,他再能惯着萧吟也不?会轻易饶她。
两人玩闹起?来,兴致高了竟忘了顾及剧烈摇晃的小?舟。
杨煜只听噗通一声,怀里的萧吟跌进了水里,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卿卿!来人!来人!”杨煜扬声道。
岸边侍从?、侍卫皆闻声而来。
“卿卿!”杨煜扶着舟舷朝池水里喊道,试图寻找到萧吟的身影。
他微俯下身去靠近水面,听见岸边传来侍卫的询问,正要应答。
水里忽地出现一道身影,趁杨煜不?备将他从?小?舟上拉下来,即刻间?以吻封唇。
岸上侍卫不?见杨煜回答,又似乎听见异响,以为是杨煜落了水,便要下去救人。
“退下。”杨煜的声音自荷花从?中传来。
侍卫们并?不?放心,又想询问,却遭到严厉呵斥,遂不?敢再问,纷纷散去。
碧水荷叶间?,两道浑身湿透的身影拥在一起?,隐在星光找不?到的阴影下。
“胆子忒大。”杨煜借着水中浮力托住萧吟后?腰,实则将她抱紧在怀里,呼吸粗重。
萧吟搂着杨煜,额角有他灼热的气息,她则看似温顺地靠在他湿漉漉的颈间?,道:“好玩吗?”
她不?想双手忽然被杨煜拉去身后?,也不?知他从?哪摸出根带子,直接在水里将她反绑住。
因这一番挣扎,这会儿她的身子往水里沉了些,池水已没过领口了。
“还有更好玩的。”杨煜眯起?双眼,低头看着问道,“卿卿,想玩吗?”
他声音微沉,带着些微笑意,还有不?可告与第三人说的“阴谋”。
萧吟被反绑着手,却被杨煜迫着十指相扣,手腕不?好动弹,她怕疼便只能扭动身子,如?此一来倒像是她主动往杨煜身上贴。
池水流淌在两人之间?逼仄的缝隙里,隔着衣衫挠痒一般。
得不?到萧吟的回答,杨煜手上加重了力气,逼得萧吟不?得不?再往他身上靠才能避免手腕疼。
一声娇滴滴的嘤咛之下,他毫不?意外地听见萧吟道:“不?想。”
他笑容毕现,满目柔光,语调亦是温柔,道:“那朕只能用强了。”
他捏起?萧吟被湖水浸湿的下把,低头吻了上去。
纵做荒唐,也因□□是她才这样热烈,况且,他本也不?是甘心循规蹈矩的人。
夜风也怕打?搅这夏意情浓,呼地卷起?满湖荷叶不?教星月窥见,掀得水声泠泠掩去那莺语娇吟。
又见星光时,萧吟身前是杨煜剧烈的呼吸声,身后?虽有他的手臂揽着,但?太湖石硌着实在不?舒服,她便只往杨煜怀里靠。
杨煜将她颈肩的湿发拨开,掌心抚过雪颈时不?知得了一手凉水还是香汗。
他亲吻她的耳尖,不?坏好意地笑着,问道:“好玩吗?”
萧吟伏在杨煜肩头,喘得还厉害,道:“先将带子松了。”
杨煜帮她松绑,将她往上托了些,但?她仿佛被抽走?了浑身骨头,一味赖在他身上。
杨煜受用得很,抬眼看了看天上星辰,心情更好,问萧吟道:“是再待会儿还是回去?”
“累。”萧吟答非所问,便是在跟杨煜撒娇。
杨煜正要带萧吟回岸上,却听见不?远处传来怀章的声音。
萧吟亦是听见了,朝声音来处望去。
“这会儿又不?累了?”杨煜打?趣道。
怀章的声音越来越近,口中说辞跟着清晰起?来,喊的都是“公主”。
这个时候怀章居然还跟顷盈在一起?,他的声音听来又焦急,像是惹了顷盈不?高兴。
杨煜看出萧吟关心此事?,但?他们这会儿还在水里,便劝道:“先回去换衣服。”
“那就来不?及了。”说着,萧吟转身,扶着太湖石从?水里游过去。
杨煜从?未想过自己?堂堂一国之君竟会做出这等窥看之举,原想强行带萧吟走?,可当追到她身边,借着近岸处稍亮的灯光瞧见她因自己?一身狼狈的模样,又心软了下来。
杨煜抬手,想将萧吟的领口拢好。
见她想躲,他低声道:“你看你的。”
他又撩起?萧吟背后?的湿发,免得一直盖着靠近后?颈那一处被太湖石硌破的地方。
“你怎么不?早说?”杨煜失声。
萧吟没听清,正想回头问他说了什么,却被他推着转回去,听见他说:“不?必管朕。”
第三九章
水岸边是某处花苑一隅, 其时怀章跟顷盈正因为皇后千秋贺礼一事有些小?争执,并未注意到水中花影后头藏着人。
小?径上一袭红衣在道旁灯火下不似白日那样张扬,看?来?柔和了不少, 然而?少女眉眼?不见温柔, 还带着三分怒意。
怀章不敢靠近,只停在两三步外的地方,低着头不做声。
顷盈先沉不住气?,道:“既然心里只挂着你的萧娘子, 何故跟我出来??问你什么又心不在焉,多?看?了都气?人。”
怀章显然已经适应了顷盈外放的脾气?,解释道:“皇后的千秋贺礼,奴婢不敢……”
“我既问你就是要你作答。”顷盈看?着低眉顺眼?的内侍,朦胧灯火隐去?了他不知是不是刻意躲避自己的表情, 看?来?唯唯诺诺的,倒教?顷盈觉得是自己失态了。
她压了蹿上心头的恼意, 放缓了语调道:“我说了因我想不出合意的东西才?找你出主意, 你从?宫外来?见的比我多?, 心思也该比我活络, 有什么有趣的宫里又不多?见的, 你跟我说, 我也好做参考。”
怀章心头一阵苦涩, 记忆里未见有“好东西”,一定要说好的, 便是遇见了萧吟。
他又一次告诉顷盈道:“公主高抬了奴婢,奴婢确实没有主意。再要多?说, 公主不见得乐意听了。”
顷盈起初没明白怀章的意思,见他又嚅嗫着往后退了一步, 终于反应过?来?,登时怒道:“我才?不要去?找你的萧娘子呢。她一身妖媚气?,缠着我三哥,害苦了我三嫂。”
“萧娘子不是那样的!”怀章豁然抬头,坚定地看?着顷盈。
“不是?”顷盈冷笑?道,“那你可知道我三哥曾经对我三嫂多?上心?他们是少年夫妻,从?来?恩爱,原本就是璧玉成双。可惜阿宣夭折的时候,三哥在金阳,我三嫂带着一身病痛直到将阿宣的身后事都料理完了才?写信通知三哥。后来?好不容易三哥回来?了,他们又有了阿勉,但是你的萧娘子却一定要插足他们夫妻之间……”
“萧娘子从?来?没有要破坏陛下和皇后的感情,也从?不干涉陛下要做什么,请公主不要听信谣言平白污了萧娘子名声。”怀章道。
顷盈不屑道:“你是她的人,自然帮她说话。”
怀章知道宫里其他人都对萧吟怀有各种猜测,也有不少偏见,他无法一一去?反驳,唯有在力所能及下维护萧吟。
他挺直了脊梁,目光沉郁坚定,注视着顷盈,郑重道:“奴婢是萧娘子的人,必定不会任由旁人污蔑她而?无所作为。”
怀章一直以来?都谦卑温和又不显得软弱媚上,顷盈与他又保有秘密,接触过?几次之后,她并不讨厌他,所以才?不时召见。
不提萧吟时,他们相安无事,但此时此刻,看?着一向谦和的内侍如此坚持,甚至有种视死?如归的固执,更是惹恼了顷盈。
本想再说些外头听来?的话跟怀章争辩,但那些毕竟道听途说,顷盈便都忍了回去?,却也不想再跟怀章争论,遂转身就走,将他丢在昏黄幽光之中。
萧吟看?着怀章迟疑之下没有去?追顷盈而?是落寞离去?,知道他心里定也是千回百转。
视线转过?,她见杨煜正盯着自己,嘴角露出一丝浅笑?,问道:“怎么了?”
萧吟方才?认真听着小?院里两人的交谈,而?杨煜则始终在观察她的反应。
他忽然靠近萧吟,将她逼到湖边凹陷的转角里,有太湖石在高处遮挡,却有岸边灯火从?缝隙中照来?,洇在萧吟胸口。
萧吟完全被杨煜禁锢,承受着他越发浓烈的阴沉气?息,翻涌积聚着,随时可能爆发。
萧吟又问了一声:“三郎,到底怎么了?”
杨煜恨恨道:“顷盈一个小?丫头都懂男女之情,为什么你好像丝毫不明白?”
他没有放过?她方才?任何一丝神情,看?着她作壁上观,无论是顷盈指责她品行不端,还是谈及关于他和皇后的事,萧吟那双眼?睛始终平静。
平静到感受不到她对他一丝一毫的在意。
萧吟搂着杨煜,反问道:“那三郎觉得我懂不懂?”
灯光边沿有她盈盈的眼?波,潋滟着教?他心驰神往的情愫。
如果不懂,她为何这样看?他?
杨煜拿出方才?绑她双手的带子。
本就细腻光滑的绸带被池水浸得又湿又凉,贴去?她双眼?处蒙住,激得她不由轻颤。
看?不见她的眼?才?不会被她的眸光蛊惑,杨煜教?她转身扶着太湖石。
他的胸膛完全贴着她的背,沉声道:“朕在问你的话。”
“三郎若觉得我不懂,可以亲自教?我。”萧吟道。
他的鼻息扑在萧吟后颈那一块蹭破了的地方,水面下的右手与她十指紧扣,用力得恨不能将这无数次抚过?自己眉眼?的手捏碎。
终于是被捏得痛了,萧吟道:“疼。”
杨煜在她潮湿的后颈破皮处落了一吻,多?时都未再开口。
他的吻很?轻,唇却很?烫。
听见萧吟失声低吟,杨煜收紧了手臂将她试图逃离的身子往自己怀里按,咬着她的耳朵,戏谑道:“不是要朕教?吗?逃什么?”
“三郎……”
杨煜捂住她的嘴,道:“不能让你开口,谁晓得你这养不熟的小?白眼?狼嘴里能说出什么寒人心的话来?。”
双眼?被蒙着什么都看?不见,杨煜又不教?她说话,萧吟只能听见耳畔的水声那样响,合着水浪一阵接着一阵涌过?来?,越来?越烫,涌进再一次失去?控制的神思里,只剩下毁天灭地的畅快。
等她从?池子里被捞起来?已是不知多?久后的事。
杨煜像是也不想自己这副样子被太多?人瞧见,所以找了个偏僻些的岸口上来?。
萧吟一上岸便险些摔倒,好在杨煜及时将她抱住。
杨煜知她被自己折腾得不轻,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却听萧吟道:“三郎背我。”
他始终怄着气?,皱眉道:“还由着你选?”
“我有我的道理。”萧吟道。
杨煜这会儿不想惯着她,知道她也不会闹,依旧抱着她快步往住处去?。
只是走了没几步,他忽然叹了一声,将萧吟放下,又在她面前蹲下,道:“上来?。”
萧吟攀上他的背,贴在他耳边道:“三郎真好。”
本该是教?他听了高兴的话,此时却没起作用,他依旧绷着脸,没有给?与回应。
萧吟双臂搂在杨煜颈间,听他问道:“冷了?”
她侧脸贴去?杨煜颊上,道:“怕三郎冷。”
才?加快的脚步就此一滞。
萧吟玩笑?道:“这是走不动?了?”
杨煜横眼?嗔她,却将她的身子向上托了托,再提步时又比先前快了些。
耳畔传来?萧吟的笑?声,被吹散在夜风里,散落进漫天的星光。
两人回到萧吟住处,杨煜沐浴更衣完毕时,萧吟还在擦她一头的湿发。
杨煜自她手里取来?巾子,一面帮她擦干,一面道:“下回再这般放肆,朕可不伺候了。”
发现她后颈蹭破的地方红得刺眼?,杨煜道:“治擦伤的药呢?”
萧吟一溜烟便走了,杨煜无奈摇了摇头,谁想她是去?拿了另一块巾子回来?。
杨煜这会儿也是一头湿发散在身后,比萧吟好不到哪儿去?。
她让杨煜坐下,站在他身后替他打理起湿发来?。
今夜一池夏荷摇曳,碧叶卷浪,委实疯狂,此时此刻,灯烛暖光融融,照着他们的影子在墙上,附萧吟轻言慢语,何其温柔。
“我只想跟三郎在一起。”她重复说着曾经告诉过?杨煜的话,依旧认真,依然诚挚,“才?不管旁人死?活。”
台上烛火突然跃动?,跟杨煜的神情一样变得猝不及防。
他回头去?看?,不解何意,问道:“什么意思?”
萧吟教?杨煜转回视线,继续帮他拭发,道:“就是我不管旁人以何种心思与三郎在一起,三郎又有多?在意与旁人的感情,只要在我面前时,三郎全心全意就够了。”
若是从?前,杨煜会为萧吟这番识趣的言辞而?舒心,可今时不同往日,这样的话已不能满足他了。
他问道:“那你呢?你也是这样对朕的?”
“哪来?的旁人?”萧吟对杨煜的试探全然不在意,道,“我的眼?里也容不得旁人。”
他想相信萧吟,却说着违心的话:“小?骗子。”
这次,没得到萧吟的回应,杨煜有些急了,问道:“怎么不说话?”
萧吟从?后头抱着他,掌心按在他心口,道:“三郎摸着这儿说,我是不是不想进宫的?”
杨煜无从?反驳,他按住萧吟的手,指尖扣进她的掌心,沉默着不愿意承认造成他如此患得患失的是自己。
萧吟在杨煜颊边亲了一口,道:“我没有怪三郎,只是希望三郎放过?自己,放过?我,也放过?其他人。”
杨煜将她拽进怀里,看?她又是那样柔软悲悯的神情,眼?里皆是他的身影。
“萧吟,你真的没有心。”他终于确定了什么,却又将她抱得紧,埋首在她心口,含恨问道,“可为什么你的心还在跳,你的心口这么暖?”
她抱住杨煜,看?着台上烛火跳动?,目光恍惚着,眼?角似有泪光,道:“因为三郎抱着我。”
感觉到从?自己怀里递来?的炽热目光,萧吟垂眸,笑?着抚上这让她爱极了的眉眼?,道:“三郎是这世上唯一能温暖我的人。”
“骗子。”杨煜眼?底再度汹涌的情潮在顷刻间将萧吟团团围住,与她一同倒去?榻上。
“卿卿。”他嗅着她身上微潮的香气?,道,“朕是天子,普天之下,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你啊。”萧吟一一吻过?他的眼?睛,道,“那三郎将来?若是厌倦了……”
他猛然将她抱紧,缠上她未点?胭脂的柔软,封住余下那些萧吟“哄”他的话。
他第一次希望,她能是个优秀的骗子,为他织就一个天衣无缝的骗局,至少能证明,她还重视他。
第四十章
黎明时下?起细雨, 萧吟被雨水溅落屋檐的声音吵醒,睁眼?时窗前已坐了一道?身影。
窗外朦胧的光线勾勒出熟悉的身形轮廓,萧吟支额看着, 耳畔丝雨细密, 竟都像是落在了记忆里,水渍洇开,教那身影越来越清晰。
知道?萧吟醒转,杨煜本想起身离开, 怎奈身体不受控制似的转错了方向,视线亦是不由自主爬上了绣床,瞧见那隐在帐影中的人影。
无?人出声,时光只凭着窗外越来越急的雨声流淌,直到杨煜提步离开, 那?脚步里还有他?一整夜都未曾消去的气恼。
萧吟无?奈摇了摇头,懒洋洋地起来, 挑开帘子要出去唤内侍时不防撞了人。
后腰被?揽着, 后颈也?被?扣住, 脸贴在杨煜心口。
鼻尖是透过中衣传递来的杨煜身上的温热, 鼻底都是他?余怒未消的气息。
萧吟轻笑, 抬手搂住他?, 踮起脚尖抬头蹭他?的下?巴, 道?:“怎有人大早上便做游戏,幼稚。”
他?当真想走却不甘心, 正想回去找萧吟,谁想她自己出来了。
这一下?猝不及防, 他?本能去护她,可这一抱又是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了。
“你追出来做什么?”杨煜问道?。
萧吟愣了愣, 倒是没有要追他?的意思。
得不到想要的回答,杨煜赌气松开她,可叠在他?后颈的那?双手没松开,他?重新抱住萧吟,道?:“说话?。”
“无?话?可说。”萧吟顺着他?的手臂滑下?双手去拉杨煜,道?,“三?郎陪我一会儿。”
一贯私下?里娇娇软软的语调,杨煜听得心底恼火又无?可奈何,被?萧吟拉着回到内室,趟回窗下?的软榻上。
这会儿时辰还早,天光暧昧,萧吟靠在杨煜怀里,看不清外头的落雨,只听着雨声出神。
一切又归于宁寂,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彼此温暖。
杨煜垂眼?,借着微微亮的天色,隐约能瞧见萧吟眼?底正泛起不同以往的思绪,他?问道?:“在想什么?”
萧吟动了动,杨煜会意将她抱紧了一些,问道?:“不是怕热?”
萧吟充耳不闻,只往他?身上贴,整张脸埋在他?颈间,道?:“从前家贫,遇上雨季,家里屋顶都要漏水,我只能跟娘一起躲在角落不漏雨的地方。”
她每每讲述曾经过往都云淡风轻,只是语速会慢一些,像是有些吃力。
“哪像如?今住的是琼楼玉宇,吃的是山珍海味,还有三?郎护着。”她低低叹了一声,微微抬头,软唇擦过杨煜耳垂。
他?隐约听见她一声低泣,很轻,很快,甚至像是错觉。
杨煜抚上她的脸,指腹有意往她眼?角摩挲,未曾察觉到湿润。
“金阳一到夏季就会下?好大的雨,还会下?好久,好多?次,我都以为家里的那?间屋子要塌了,那?样我和娘要住在哪儿呢?”萧吟如?同梦呓般诉说着。
杨煜知她与亡母感?情深厚,又思及自己曾经的境遇,难免心生感?慨,想要说些安慰她的话?。
可怀里的人却退开了,一个人靠去靠窗,扒着窗台继续看雨。
天色亮了一些,她一头长发在背后散开,几乎将她整个背影都遮住。
杨煜靠近过去,在她颈间亲吻,道?:“再跟朕哭惨,朕也?不信你的话?,小骗子。”
他?的吻一直到萧吟后颈的伤处才停止,又重复道?:“小骗子。”
杨煜身上总是热,萧吟难受得动了动,却又不教他?走。
他?不满道?:“寻朕的开心是不是?”
两人在榻上纠缠着又倒去了细软里,杨煜护着她的后颈,低斥道?:“别闹。”
“热归热,碍着三?郎抱我了?”萧吟道?。
萧吟不是没缠着杨煜玩闹过,曾经也?常有哄他?高兴之举,但杨煜不认为今日?的萧吟是在为被?洞悉了那?一份她对他?的不在乎而弥补。
可如?果真的不在乎,她说这些,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她好像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太放在心上。
杨煜看着她微敞领口下?露出的一截锁骨,上头还有他?昨晚留下?的痕迹,那?样真实?地展露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萧吟捧着杨煜的脸,满目的柔情与爱恋,仿佛这一双眼?都快容不下?了,道?:“我骗过很多?人,也?被?别的人骗过,但是从未骗过三?郎,没有骗过。”
“谁还能骗过你?”杨煜问道?。
“萧政和他?的夫人呐,逼我服逍遥散,骗我说只要我乖乖进宫服侍陈君,他?就保我娘平安,为我娘治病,可是到头来我连我娘的尸骨都没找到。”
“还有陈君,骗我说会守好陈国,肃整吏治,可最后还是把陈国丢了。”
“还有……”萧吟飘忽的视线重新落在杨煜脸上,此时天色大亮,她将他?的眉眼?看得一清二楚,道?,“还有三?郎。”
骗她说会平安归来,却只送了口棺材、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回金阳。
“朕骗你?朕几时……”杨煜欲言又止,是有一二分的心虚——他?说过不教萧吟受委屈,但让她在平云观等了两年?,如?今虽是她自己不要名分,可外头那?些对她的指摘,他?也?知道?的。
眼?前是萧吟的浅笑,一如?曾经嫣然似花,清艳动人。
她的目光依旧坦然,依然真诚。
越是抓不到她的错处,杨煜越是恼火,拂袖坐起,道?:“狡辩。”
萧吟双手搂在他?腰间,下?巴枕在他?肩头,道?:“三?郎都说不过我,可见我说的都是真的。”
杨煜斜眼?睨着萧吟,声音微凉,道?:“真以为朕拿你没办法?”
“我可没有这样说。”萧吟道?,“我与三?郎句句属实?,是三?郎偏说我是骗子。原该有教你我都高兴的法子,三?郎不听我的,如?今闹得自己不痛快,又往我身上责怪。难道?,三?郎就这么在意名分,非要我给你一个?”
杨煜听她越说越放肆,心下?恼得却又不是当真动怒,一把撇开她的手,转身瞪她道?:“这种犯上的话?也?说得出口,谁给你的胆子?”
萧吟又靠回窗口,看着窗外雨幕,道?:“可是我该如?何给你名分?我连自己的身份都失去了。”
垂眸时,萧吟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又转头去看杨煜,道?:“三?郎以为呢?”
只要还舍不得萧吟,杨煜便是对她无?可奈何,唯有自己受气的下?场。
萧吟看他?扬长而去不知怎的不太放心,追着出去,却才从屏风后头探了半个身子便被?他?一声呵斥。
“回去把鞋穿上。”杨煜道?。
“三?郎。”萧吟唤道?。
杨煜身形一滞,背对着她没有回头,只冲她摆手,对房外喊道?:“更衣。”
萧吟这才跑回榻上,神色久未见地变得凝重,目光落在屏风映下?的身影上若有所思。
杨煜走后,侍女们才进来服侍萧吟更衣梳洗,稍后怀章过来听候吩咐。
萧吟记起昨晚之事,并未直接开口,只观察着心事重重的内侍。
察觉到萧吟的视线,怀章更是紧张,跟萧吟打双陆的手都在发颤。
萧吟问道?:“怎么了?”
怀章思前想后,却不敢告诉萧吟实?情,只低着头道?:“没事。”
萧吟没了继续玩的心情,教怀章直接点了香,拿起木几上的书,靠着细软道?:“不必伺候了,我想一个人静静,忙你自己的去吧。”
怀章却迟疑着不肯走。
“到底怎么了?”萧吟抬头去看他?。
“晨间奴婢见陛下?负气而去,担心……”怀章欲言又止。
“先担心你自己,我的事自会有解决之法。”萧吟道?。
怀章却不见放心,仍然满腹担忧,道?:“奴婢只是以为,陛下?有时难以捉摸,萧娘子如?今常伴君侧,不比过去难得相见,还是需要小心为好。”
萧吟想起杨煜昨夜那?句“顷盈一个小丫头都懂得男女之情”,不禁感?慨怀章如?今也?不再是孩子了。
“知道?了。”萧吟笑道?,“如?今要怀章管事操心的事的确越来越多?了。”
怀章从来禁不住萧吟打趣,当下?又红了脸,拽着袖角闷不吭声。
萧吟不为难他?,将他?遣退了下?去。
雨到午后就停,紧接着烈日?暴晒,空气又热又潮,闷得萧吟难受,换了件轻薄的衫子,松松系了衣带,又命侍女拿来冰消扇风才将将熬过这个下?午。
临近日?落,天气稍凉爽了些,萧吟没教侍女服侍,独自在房中看书,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她反倒侧转的身子,背对着门口。
杨煜进来便是瞧见萧吟这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负手坐去另一边的棋盘旁,见萧吟半分不动,道?:“你何时学会倒着看书?”
萧吟充耳不闻,翻了一页书。
杨煜大步上前将书抽走,丢去木几上,坐在萧吟跟前,气呼呼地不肯先开口。
萧吟双手置在膝上,微微垂着眼?也?不做声。
斜阳余晖从窗外倾泻而来,将他?们一起笼在其?中,描摹着此时安静对坐的轮廓,泛着融融金色,如?画一般。
杨煜拉过萧吟的手,摩挲着她光洁的手背,眉头微锁,转而去看她时,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在看他?。
心头一阵窃喜,好在杨煜尚善伪装,仍故作镇定,佯装嫌弃道?:“看着朕做什么?”
手倒是越扣越紧,只握一只在掌心里还嫌不够,又将另一只也?裹着才觉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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