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安南侯府正门。
穆致诚和刘氏站在那厢,就等着门房传话回来,穆致诚心下惴惴,不安道:“侯爷信中都说了,让我们来京城后便去神机营寻他,我们就这般贸贸然来了侯府,会不会不大好……”
刘氏横他一眼,“侯爷来信让我们来京城,是为了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那死丫头再怎么说都姓穆,此番出嫁却是没有娘家人相陪,终究是丢人了些,侯爷让我们来不就是为她撑场面的。”
穆致诚仍面露犹豫:“可离窈窈成亲尚有段时日,我们也不必急于一时……”
“哪能不急啊!”刘氏语气登时激动了几分,“老爷就一点不为我们筠儿考虑吗?一想到筠儿独自一人在那般地方吃苦,我撕了那死丫头的心都有了!”
刘氏缓了口气,又道:“我特意打听过了,今儿特别,是那个死丫头生下的女儿举行拜师礼的日子,不仅请了京城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女眷,连太后都来了,若我们在这般场合与那丫头重修旧好,届时整个京城都会知道,在宁县谁还敢再难为我们,就是筠儿,指不定那丫头一高兴,在安南侯面前求求情,她便能回来了……”
刘氏一副算盘打得好,穆致诚却仍是有些战战兢兢,恰在此时,门房回来了,恭敬道:“穆大人,夫人,侯爷让小的请你们进去呢。”
闻得此言,刘氏面上一喜,忙和穆致诚一道随门房往前院堂屋而去。
众人正在堂屋小坐,直等着一会儿去厅中用午宴,蓦然间,也不知谁嘀咕了一句“那不是穆大人和穆夫人吗”,众人的视线齐齐往堂屋外看去,果见被小厮领进来的两个身影,底下登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太后亦双眉蹙起,瞥向穆兮窈,感受到太后投来的目光,穆兮窈晓得太后大抵以为是她请来的人,她没有言语,只默默垂下了脑袋。
及至堂屋,那跟在后头的身影蓦然快了步子,哽咽着高喊了一声“窈窈”,直冲到穆兮窈前头,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
见穆兮窈微一瑟缩,眼神警惕地盯着她瞧,刘氏作出一副心痛的模样:“怎的,一段日子不见,便不认得母亲了。母亲可是日日念着你,如今你姐姐不在我身边,你亦不在,母亲一人常是觉得孤独,实在想你们想得紧……”
穆兮窈静静听她说罢,缓缓将手抽了回来,唇间泛起些许冷笑,“穆夫人玩笑了,从前在穆家,夫人便视我为无物,怎的几年不见,夫人就突然开始想我了呢……”
听得此言,刘氏双眸微眯,的确是几年未见,打这丫头生下孩子,她便再未去过庄上,没想到如今再见,向来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死丫头,如今也生了刺,竟敢对她言语相嘲。
可为了女儿,她仍做一副泪眼婆娑的样子,张嘴正欲再说什么,就听得一旁传来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
“不必演了,我去信教你们来,可不是想看这般子母女情深的。”
刘氏抬眼看去,便见那位安南侯眸色沉冷如冰,令人不寒而栗,她抿
了抿唇,但还是壮着胆子,努力笑道:“侯爷,这先前我家筠儿的确是做了些对不住窈窈的事,可到底也受了罚,吃了教训,不管怎么说,窈窈都是我们穆家的孩子,我们心下终究是在意她的,想她好的……”
她话音才落,就听得一声冷哼。
“虽得她姓穆,但也不必是你们穆家的孩子!”
这话听得实在奇怪,什么叫不必是穆家的孩子,穆兮窈疑惑地看向林铎,却见他转向太后,“既得皇祖母今日也在,正好也帮着见证一番。”
林铎神色端肃,眸光炯然,这派样子不禁令堂内众人皆不由得屏息,总觉得似有大事要发生。
穆致诚早已被这番气氛吓得大气也不敢喘,蓦然听得一声“穆大人”,登时吓得人一抖,就见那安南侯对着他道:“我这里有一物,需得让你认认。”
他尚且还未反应过来,已然有一张纸被展到了眼前,“穆大人可认得这纹样?”
穆致诚凝神看了半晌,眸中却满是迷惑,似乎并不识得这是什么。
然穆兮窈却是一眼认了出来,“这是我娘的遗物!”
看着穆致诚这般反应,林铎蹙眉,又问,“这是窈儿生母的遗物吗?
穆致诚怔了一瞬,旋即连连点头,“是,是,是窈窈母亲留下的东西。”
“穆大人确定?”
“确定。”
得了肯定,林铎转向一侧,“大夫人,您告诉穆大人,此物所属于谁?”
唐家大夫人杨氏自人群中走出来,她强忍着泪眼,一字一句道:“这是我那小姑子,我夫君的亲妹妹唐月疏的周晬礼,是她的贴身之物。”
话音才落,堂屋内登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纵然未做过多解释,可这话的意思已然再清楚不过。
打听到“唐月疏”几字,站在角落的沈澄几乎是一瞬间怔忪在原地,久久都反应不过来。
刘氏亦是难以置信地看向此时面色惨白的穆致诚,“老爷,您不是说,那云嬿是你去烨城查探时纳的妾吗!”
怎的突然就变成了什么唐家的姑娘。
穆致诚神色闪烁,好一会儿,才颤着声像是喃喃般道:“想是……想是弄错了,毕竟这玉佩总也会有相似的,指不定就是两枚玉佩的纹样相近了些,对,定是如此……”
他话还未说完,蓦然伸出一只手,夺去了林铎攥着的那张纸。
沈澄辨认着上头的纹样,小心翼翼却又看得细致,似是希望一切如他所想,但又不希望那是真的。
少顷,他双眸微张,旋即似是认命般缓缓垂下手去,唇间泛起一丝苦笑,他转头看向站在那厢的穆致诚,眸光渐渐冷下来,在众人猝不及防间,骤然挥拳而去。
穆致诚被一拳打翻在地,还来不及爬起,便又重重挨了一拳。
“沈太傅……”林铎拦下他,他亦知穆致诚可恶,但若现下就将他打死,许多事便没了结果。
沈澄似也明白,他停了手,眸中
似有莹莹泪光闪烁,他没了平素的温文儒雅,有的只是看向穆致诚时的咬牙切齿及浓重的恨意,“这些年我心下一直盼她活着,但绝想不到,她当年确实没有死,却被你这般子人霸占为妾,你个畜牲,可是故意囚了她,让她不得回家报信!”
“我……我没有……我没有囚她……”穆致诚捂着肿起的半张脸,慌忙解释,“我在河边寻到她时,她或是磕了脑袋,压根不记得自己是谁……”
当年,他被派赴烨城,学习筑堤事宜时,偶然在河边发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看着她那昳丽动人,宛若谪仙般的容颜,他蓦然间昏了头,在她醒来,询问自己是谁时,竟脱口而出,告诉她她是自己的妾。
想到她娘这些年的遭际,穆兮窈几欲站不稳,全靠红缨半扶着她,“原来我娘说的都是真的,她并未得什么癔症,是爹你一直在骗她,她有家,亦有家人,她根本不是你的妾!”
堂内诸般指责的目光如无形的箭雨飞掷而来,穆致诚背上泛起密密的冷汗,惊慌失措但仍在不断狡辩:“我只是……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可你们想想,若非我在河岸边发现了她,指不定她早就死了!是我救了她,是我救了她呀!”
林铎冷眼看着他,实在不知他如何有脸说出这般子话,“可也是你,生生将她困在你的府里,直到死都没能再见到家人最后一面,穆致诚,你可知,在大晟,拐骗之罪,最重可施以磔刑!”
磔刑!
穆致诚怎会没听说过磔刑,那可是断手断脚,死无全尸的酷刑!
他看向穆兮窈,飞快膝行过去,攥住她的裙角,宛若攥住一根救命稻草。
他哭嚎着道:“窈窈,窈窈,你帮帮爹,不,你救救爹啊,你应当知道,我当初对你娘有多好,她虽为妾,但她屋里的珠玉首饰,绫罗绸缎,就是正妻也不一定享受得到,你替爹求求情,替爹求求情啊……”
穆兮窈阖眼,默默坠下泪来。
求情?
纵然他是她的父亲,她也绝不可能替他求情。
她娘本应是唐府尊贵的姑娘,过她该过的日子,而不是受人所骗,以妾的身份,被囚在荆县那个院落里,恍惚记得,却又想不起自己的家究竟在哪儿,直到死都是抱着遗憾而去。
原来去岑南的那一回,她在唐府老宅看到的那棵桂树就是她娘梦里的那棵,她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回了那个她娘生前朝思暮想的家。
若她求情了,又怎对得起她死去的阿娘!
正当穆致诚全抛了尊严,在穆兮窈面前苦苦哀求之际,就听得一声冷笑。
他身侧的刘氏自嘲般道:“是啊,那个贱人分明是妾,却处处压我这正妻一头。自打她来了以后,老爷你何曾关心过我和筠儿。她命可真好,居然是什么唐家的姑娘,要我说,她死得好,死得可真好啊!”
刘氏像是疯了一般,骤然仰头大笑起来。
穆致诚看着她,倏然想起什么,一下抬手指向她,破口大骂道:“毒妇,你这个毒妇!对
,是你,就是你……当年就是你害死了嬿儿,你这个杀人凶手,当初若非因得筠儿还小,我不忍她失了母亲,又怎会包庇你到今日!”()
穆兮窈闻言身子微晃,难以置信地看去,我娘她≈hellip;难道不是病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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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娘的死,竟还另有隐情吗!
看着穆致诚迫不及待揭露她的模样,刘氏只觉可悲,几十年夫妻,到头来,他居然为了自保,巴不得她赶紧去死。
“是啊,是我杀了她。”刘氏止了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穆致诚,却是不否认,只缓缓反问道,“但这不是老爷你默许的吗?”
穆致诚面色陡然一变,“你……你在胡说八道在些什么!”
“胡说八道?”刘氏笑,“若非今日那小贱人的身世揭露,我怕是至今还想不明白,为何当初我命身边的嬷嬷试图在那个小贱人喝的药中动手脚,将药方拿给大夫时,大夫却说那方子只会加重头疾。原来老爷你,一直不想她头疾痊愈,恐怕也是害怕她想起过往一切,惹祸上身吧……”
她已然无所顾忌,既得他不仁,她也不必顾念这么多年的夫妻恩情,他想拉她下水,好啊,那就一起死!
看着穆致诚几乎没了血色的脸,刘氏继续道:“所以当年在发现她头疾越发严重,甚至一度陷入昏迷之际,你派人去查药方,分明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却任由那个小贱人继续服药,老爷心下其实,也是想她死的吧,毕竟她死了,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当年对她做的不堪之事……”
穆致诚已然抖得跟个筛笠一般,却仍在拼命摇头,对着四下道:“莫听她的,她分明是在胡言乱语,她就是个疯妇,是个疯妇!”
刘氏似乎早已想到他会这么说,淡然开口:“此事是真是假,寻荆县城西那位开药的大夫,一查当年的医案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见听得此言的穆致诚一瞬间如遭雷劈般木怔在原地,刘氏俯下身,在他耳畔幽幽道:“老爷,您不是不喜欢我吗?可我死也要拉上您,您就同我一道下地府,做一对鬼夫妻,生生世世都别想摆脱我……”
穆致诚陡然一个激灵。
不,他还不想死。
“我不是,我没有,我是冤枉的,窈窈,你救救我,我是你爹啊!是你爹啊!”
穆兮窈别过眼,全然不想再看到他,一想到自己身上流着的是面前这个残忍恶毒之人的血,便觉万分恶心。
太后坐在高位之上,打唐家大夫人出来认那玉佩之时,她就已派人将岁岁带离了堂屋,此时默默看罢,长叹了口气,终是出声道:“将这二人带下去,由刑部调查后依法处置!”
此言一出,登时上来几个家仆,将两人连拖带拽带了下去,过程中,那穆致诚似还不死心,一声声喊着“窈窈”,说自己是冤枉的。
冤枉……
他拐骗她娘,欺之为妾,又怕事情败落活活害死了她,他所犯下的罪根本百身难赎。
听着穆致诚远去的声儿,穆兮窈瘦削的双肩颤动起来,
()
终是忍不住掩面而泣,为自己有这般不堪的父亲,但更多的是为自己苦命的娘。
须臾,穆兮窈只觉自己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抬眸看去,哑声唤道:“大夫人……”
唐家大夫人、二夫人还有大奶奶皆是双眸通红,李氏和朱氏虽是未曾见过唐月疏,但平日也常听家中人提起。
唐月疏的失踪一直是唐家人一块难以治愈的心病。而今知晓唐月疏早已过世,却不是因着当年遇山匪跳河而亡,而是这般无辜丧了性命时,她们怎能不感到心痛。
“傻孩子,还叫什么大夫人。”杨氏是早已知穆兮窈身份的,只是碍着唐湛嘱咐,一直忍到了现在才与她相认,她凝视着穆兮窈,切切道,“你该叫我大舅母才是。”
穆兮窈终于知道,林铎所说的“于她是好事”,究竟是何意思。
她没有了娘,又几乎与父亲断绝了关系,她本以为她只有岁岁了,不曾想,这世上竟还有那么多会关心疼爱她的亲人。
听得杨氏的话,穆兮窈一时哭得更凶了些,好一会儿,才开口唤了声“大舅母”。
“唉,唉……”杨氏连连颔首,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心疼,“窈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堂内众人见得这般场景,神色各异,但大多都为之动容,不禁暗暗用帕子抹起了眼泪,就连太后也悄然红了眼眶。
或是因着唐月疏,想起了过世的长宁长公主,这两人生前情同姐妹,却不想皆是命苦之人,历经磋磨,早早便香消玉殒。
太后的视线在穆兮窈和林铎之间回来,心下感慨,她先头竭力阻止这桩婚事,却万万想不到,这两个孩子之间的缘分,其实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定下了……
堂屋内悲喜交织之际,却无人发现,一个身影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安南侯府。
沈澄驱马回了府,府中小厮似是看出主子今日有些不大对劲,上前唤了声“老爷”,却见沈澄双眸空洞,只径直入了院子,往东厢而去。
小厮顿时便知他家老爷今日定是心情不佳。
因得每回他家老爷不虞之际,就会将自己一人关在这屋里,久久不出来。
他家老爷极为看重这间屋子,明令不许任何人入内,就连打扫都是由他亲自动手,故而谁也不知这屋里究竟有些什么。
沈澄推开屋门,门扇阖动掀起的风吹动屋内挂着的画卷,发出哗哗的轻微声响。
他借着透过窗棂照进来的天光,站在其中一幅画前,画中少女蹲在花丛间,语笑嫣然,正如他初见时的那般。
那年,他赴京城科考,为了安心读书,恰在唐府旁租下一个破落小院。他书房的窗子正对着一堵围墙,墙后常有少女琅琅笑声响起。
他自也听说过,唐府有一姑娘,年方十五,生得仙姿佚貌,但到底学业要紧,他只闭了窗,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直到春日紫藤爬满墙头,一日他开窗观赏间,就见得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蓦然伸出墙头,去扑那停在花间的彩蝶。
他隐隐听得一声“姑娘小心”,抬首看去,少女已自那厢爬上木梯,露出真容来,在与窗内的他四目相对的一刻,一双杏眸流露出些许惊诧,她赧然一笑,旋即飞快地以团扇掩面,消失在墙头。
然这惊鸿一瞥,却若一滴水落在沈澄心湖,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那一晚,他画下了那幅《春日紫藤图》,在难以发现的角落,藏起自己无法为人道的心思。
当年春闱,他高中榜眼,任职翰林院,却并未离开那座宅子,而是继续在此租住,时不时打开窗子,去看那堵春花已尽的围墙。
直到同年七月,蓦然有一只纸鸢越过墙头,被挂在了那绿叶葱郁的紫藤枝上,他听见那厢有女子笑道:“旁人都是春日放鸢,偏你要在此时放,这下可好,掉到那头了吧。”
“又不曾有人说,这放纸鸢一定得是在春日的,长嫂等等,我这便去取来。”
一架木梯眼看着被架在了墙上,沈澄站在墙下,抬首看去,正与少女四目相对。
相比于初见时的羞怯,她朱唇微抿,低声问他,“大人,可否帮我取下纸鸢?”
沈澄愣了一瞬,抬手取下挂在他这厢墙上的纸鸢,微微踮脚向少女递去。
少女接过纸鸢,眉眼间跃动着些许笑意,嗓音若黄鹂般清脆悦耳。
“多谢。”
“月疏,你在同谁说话?”墙那厢有人问道。
“没谁……”少女俏皮地冲他眨眨眼,窈窕的身影若她扑过的蝴蝶般翩然而落。
徒留沈澄在底下呆呆地望着。
他本以为他大抵不会再与她有所交集。
然翌日,他尚在窗前作画,一个油纸包被丢了进来,抬眼看去,墙头出现了少女笑意盈盈的面容。
她说要谢他昨日替她取了纸鸢,请他吃她最爱的桂花糕。
分明已快是萧瑟秋日,然这一刻,沈澄面前仿佛又出现了明媚动人的春光。
至此之后的春夏秋冬,那堵墙成了沈澄最大的秘密,亦是碍着悬殊的家世背景而不能道出口的心意。
直到看到面前的白墙,沈澄才骤然反应过来,他已看完了屋内所有的画,可不论他看多少遍,画中的那个人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画中的她貌美依旧,可他鬓角却已生了零星白发,人至中年。
他仿佛还能听见,十九年前的那一日,她赴岑南前,自紫藤花墙顶跳进他怀里,不满地嘟着嘴,问他。
“沈澄,你怎的还不来娶我?”
是啊,他怎么不去娶她!
若他早些鼓起勇气,上门提亲,她是不是就会在家中待嫁,而不会去岑南老家看望刚生了孩子的表姊,就不会遭逢山匪,有后头那些遭遇,那是不是他们的结局会不大一样。
只可惜,这世上从没有如果……
沈澄苦笑着瘫坐在地。
她,再也回不来了……
他浑浑噩噩,任由眼泪簌簌而下,那受世人尊崇
的沈太傅,当今的丹青圣手,在这一刻,终是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他也不知,自己在这个屋内待了多久,只见得天光收起,沉沉夜色逐渐吞没了屋内所有的画卷及画卷上的美人。
再醒来时,沈澄听见有人在唤他。
他艰难地睁开眼,便见得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她蹲在他身侧,奶声奶气道:“师父,岁岁来上课了。”
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期待地问道:“今日岁岁画得好,师父给岁岁吃什么,岁岁觉得前日的八宝甜羹还不错……”
见得沈澄沉默着看着她,岁岁疑惑地问道:“师父怎么坐在地上,地上凉,娘说坐在地上要生病的,师父快起来……”
岁岁就生过病,她知道生病可难受了,她最不喜欢生病了,而且师父要是病了,她就没有八宝甜羹吃了……
她伸出小手,咬着牙使出吃奶的气力想将沈澄拉起来,但终究是无济于事。
看着岁岁累得气喘吁吁仍是努力要拽起他的模样,沈澄浑浊的双眸蓦然变得清明起来。
她虽得走了,可并非什么都没留下。
怪不得,他会觉得同这个孩子这般有缘,原这是她嫡亲的外孙女。
沈澄伸出手,缓缓抚上岁岁的小脸,眸中满是怜爱。
她无法亲自看着这孩子长大,那他便帮她弥补遗憾。
往后,她的女儿他亦会作女儿看待,她的外孙女亦是他的外孙女。
他低声问道:“岁岁,若我将你娘认作义女,你说她会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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