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杜云瑟,我肚子疼。”


    边关大捷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官府特意将捷报张贴在各大城门旁,给百姓们注入一支强心剂。


    新年前夕,京中的热闹气氛一时达到空前的高度。


    “从现在开始到年后正月十五, 秋记六陈所有货品打八折, 但每日限购一件,爆米花、一品烤鸭这些小吃买二送一。”


    “你去把打折的消息印成宣传纸, 雇些人在人多的地方散发, 尽可能让更多人知道。”秋华年靠在软椅上吩咐秋记六陈在京中的掌柜关六。


    关六站在暖阁里,低着头不敢看上首的齐黍县主,连连点头应是。


    他在今年年初第一次见到县主,那时候县主还是乡君, 县主的夫君也只是一个举人, 两人初来乍到京城,租住在东城的一个一进小院里,像水滴落入大海般在偌大的都城中没有引起任何关注。


    谁料不过一年, 乡君已经成为县主,杜举人也成了杜状元, 全京城的人都听说过他们的大名,说两人是天上的穗星和文曲星下凡!


    “……至于理由嘛, 过年大促销?有些太普通了。就说是为了庆祝边关大捷、欢迎王师回京献俘吧。宣传纸不急着印,等我请云瑟写一首诗。”


    关六发现自己居然走神了,下意识抬起头,下一秒直接愣在了当场。


    暖阁里的温度很高,齐黍县主穿了一件汉白玉色的宽松袍子, 外面罩着一层松松垮垮的奶杏黄色披肩, 如墨长发用一根玉簪挽起,垂下几缕衬在凝脂般的肌肤旁。


    他单手撑着漂亮的下巴, 一双灵动的眼睛露出几分慵懒,腹部衣物撑起一个圆润的弧度,纤长的手随意搭在上面。


    本该供在庙堂里的神仙美人,怎么落在了温柔富贵乡中?


    关六脑子嗡的一声巨响,眼睛瞬间直了,在热气汹涌的炉火旁呼吸困难、面色涨红,数不清旖旎的东西在脑海中起伏。


    就在这时,他的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爷回来了!”


    “老爷,县主在里面和铺子掌柜说话呢。”


    关六回神时,杜云瑟已经进入了暖阁,洞察万物般的视线冷冷扫过站在下方的男人,未作任何停留,直接走向秋华年。


    “怎么叫秋记六陈的掌柜过来了?”


    “快过年了,吩咐几句。我打算搞一个促销活动,状元郎帮我写首诗吧。”


    “好,都听华哥儿的。”


    “那我可就不给报酬啦?”


    ……


    关六被那一眼看得冷汗淋漓,头低到脖子都快要折断了,全程忘了自己是怎么告退,怎么出府的。


    直到走出杜府大门,被冷冽寒风吹了个满头满脑,关六才终于清醒,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巴掌。县主这样的绝代佳人只有状元郎才配得上,岂是他能肖想的,刚才一定被杜状元记恨上了!


    内院正房,关六离开后,杜云瑟直接让所有人都出去,弯腰将秋华年抱起来几步走向暖阁里的架子床。


    “云瑟……杜云瑟!”秋华年低声惊呼,小腿蹬了他几下,结果直接被杜云瑟脱掉了脚上的软鞋。


    架子床上的被褥都是烘热的,秋华年陷在里面,宽松的衣衫已不成样子。


    杜云瑟俯身下压,捉住秋华年纤细的手腕,把人牢牢控制在自己身|下。


    “……”秋华年被迫仰头看着他,无奈一笑,“夫君,你不会是想白日|宣|淫吧?”


    杜云瑟没有说话,他咬住秋华年红|润的唇瓣含|吮蹂|躏,许久后才气喘吁吁地松开,垂下鸦羽般的眼睫,控制自己不去看同样小口|喘|着气的爱人。


    “华哥儿胸|口还难受吗?”


    “……”


    杜云瑟本来只是想随便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话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这简直是火上浇油。


    秋华年双手捂|在胸|前,半晌后略显难堪地回答,“就是有些……酸|胀。”


    哥儿常态情况下除了骨架小一些,外表与男子无异,但在妊娠期和后面的哺乳期,为了能够哺育幼崽,胸|部会发生可逆性的二次发育,直到哺乳期结束才会恢复正常。


    怀孕六个月以后,秋华年的胸|部开始依照生理规律渐渐发育,虽然没有达到普通女子的大小,但酸|胀的感觉和羞|耻心依旧让他苦不堪言。


    “那……”杜云瑟感觉朝堂上八百个公案加起来都没有眼前的情景棘手。


    秋华年眼睛飘向一边,满脸绯红,意有所指地说,“木棉阿叔说,适当揉|一|揉可以缓解酸|胀。”


    他听见杜云瑟的呼吸声瞬间粗|重起来,索性直接闭上眼睛,用蚊蝇般的细声道,“我手酸了,夫君帮帮我好不好。”


    “……好。”杜云瑟后半截声音被吞|咽下去,消失无踪。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响起,架子床前纱帘摇动,遮住满满的春|光。


    ……


    因为还未吃晚饭,两人没有闹太久,秋华年红着脸任杜云瑟帮自己换上一身干净的新衣裳,歪在他怀里撒娇不肯起来。


    “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急?”喂|饱了某人,秋华年终于有机会问出疑惑。


    杜云瑟将小夫郎整个人圈在怀里,咬着他的耳朵说,“华哥儿以后和外人说话要注意一些。”


    秋华年愣了好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无奈极了,“我就是给关六叮嘱一下新年促销活动的事情。杜大状元,照你这个吃醋法,是不是每天把我关在家里不许见人你才安心啊?”


    杜云瑟没有回答,继续充满侵|略|性地吻|咬他细嫩的脖颈。


    “别……”秋华年被碰到了痒痒肉,笑着推他,“我现在做不了,真勾起来了又是你难受。”


    杜云瑟埋下头,压抑着低沉的声音再次强调,“总之、要注意一些。”


    杜云瑟明显是憋着一口气,却一直注意着措辞,连霸道的话都讲得充满了可商量的意思,小心翼翼地生怕秋华年不高兴了。


    秋华年失笑,伸出双臂环抱住他。


    “我知道了,以后在家里见不熟的人的话隔着屏风好不好?”


    杜云瑟闷声嗯了一下,好半天才从胸|口抬起头,“华哥儿,我不是故意要限制你什么,我只是……”


    “吃醋?”


    “……嗯。”杜云瑟帮秋华年扶着肚子,低声承认,“每次发现那种看向你的眼神,我都恨不得——”


    恨不得直接挖掉。


    秋华年不知道自家夫君已经被官场浸染得越来越黑了,他回想了一下,没记起来关六当时是什么眼神。


    不过能把杜云瑟惹得这么不高兴,想来不是什么单纯、善意的目光,以后确实该注意一下了。


    秋华年虽然行事大大方方没什么避讳,但也不乐意被人盯着骚|扰意|淫。


    杜云瑟见秋华年答应了,松了口气,灼|热的大手从上到下一寸寸抚|摸着玲珑有致的爱人。


    如今的秋华年就像一颗熟透了的苹果,从内到外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快了,最多再有两三个月,就可以……


    ……


    临近年关,又到了一年一度准备年礼的时候。


    过年是横贯古今的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凡是有交情的人家,哪怕相隔万里,也要在过年的时候送去一份年礼走动关系。


    秋华年今年是没有一点精力准备这个了,好在九九去年过年时已经锻炼过准备年礼,今年照葫画瓢,游刃有余。


    除了多了一些京中需要走动的人家外,今年的年礼最大的不同在于给吴深和宝义的那份可以暂且不送,等他们进京后再送。


    “今早襄平府来人了,是跟着祝家的商队来的。”九九给秋华年“汇报工作”。


    “他们带来了自家和舒家、黄家的年礼,还有圆菱和云成哥哥们的年礼,都是一块来的。”


    这些人家都和秋华年家亲近,送年礼的时候,祝经诚应该派人去问了一圈,把几家的东西一起送到京城来了。


    “给我看看他们的信,都送了什么?”


    “几家人都送了给小孩子用的衣裳和玩具,信白哥哥送了许多书,如棠和福霞合起来写了一副百子图,大娘送了几个坐月子时候能吃的美食方子,圆菱哥哥还送了几坛咱们庄子上的青梅蜜饯与汤绽梅。”


    秋华年一听见蜜饯就馋了,忙让人去取几碟出来,给各院子分一分。


    他一边吃酸酸甜甜的蜜饯,一边看完了友人们的信,脸上早已满是笑容。


    “信白说小狸奴已经会跌跌撞撞地走路了,还会叫爹爹,等我肚子里的两个小家伙出来,正好能做年龄差不多的好朋友。”


    秋华年一想到小狸奴和苏信白长得那么像,就心里痒痒的,恨不得立即看到他现在的模样。


    自己和杜云瑟长得都不差,自家两个孩子应该也会非常漂亮可爱。


    到时候三只精雕细琢的玉雪团子排排坐,想想就要把人的心萌化了。


    朝廷废海禁、广开海贸之事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进,杜云瑟之前已经给祝经诚透了底,秋华年相信,祝经诚不会放弃这种大展宏图的机会。


    计划中要新设港口的海津镇距离京城不远,未来他们两家人肯定会在京城重聚,到时候小宝宝们就可以一起玩耍了。


    ……


    就这样又过了十来日,十二月二十日夜里,秋华年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洗漱后侧躺在床上,和杜云瑟相对而眠。


    半夜时候,他做了一场无痕的梦,猛然从深眠中惊醒,一直拉着他的手的杜云瑟下一秒便睁开了眼睛。


    杜云瑟伸出手探了探,摸到一层潮|湿的汗水,心中一惊,“华哥儿怎么了?”


    “杜云瑟,我、我——”秋华年的脸色比月光还要苍白,语气罕见地有些惊慌,“我肚子疼。”


    第162章  “欢迎你们来到这个世界,宝贝们。”


    杜云瑟被秋华年这句话震出了三魂七魄, 一个闪身从床上爬起来,低头亲了亲秋华年光洁的额头,“华哥儿别怕, 我去叫人。”


    话音落下, 他立即快步走出暖阁,来到院中喊人, 不到一分钟, 本就住在院中时刻注意着情况的木棉和葡萄等人就匆匆忙忙出来了。


    “阿叔,华哥儿说他肚子疼,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身上全是汗, 怎么办?”杜云瑟一颗心悬在喉咙口, 临到关头手足无措。


    木棉经历过许多这样的场面,吸了口气已经冷静下来,“老爷别慌, 县主应该是要临盆了,月份是足够的, 产房和其他东西也早就准备好了,不会有事的。”


    与此同时, 葡萄已经开始指挥星觅和红翡、碧翠等人拿东西。


    “先把县主包好移到产房去,千万不能见到风着凉。”


    杜云瑟找到了事情做,立即反身回到正房,等身上的寒气稍微散了一些,马上进入暖阁。


    忍着阵痛的秋华年已经听见院里的对话, 挣扎着想自己坐起来。


    “酒精、酒精在堂屋的柜子里, 让人去拿,手和器具都要消毒——”


    杜云瑟接过星觅递上的狐皮斗篷, 将秋华年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揽住腿弯一把抱起来。


    “华哥儿放心,他们都知道的。”


    酒精的存在还是个秘密,但秋华年想用自然没有问题,直接让人从庄子上送过来就行了。


    秋华年之前已经给木棉与葡萄培训过如何使用酒精,长期积累的威信和名声让木棉和葡萄眼中的齐黍县主近乎无所不能,秋华年不用解释这东西怎么来的,只需要告诉他们使用方法和效果就行了。


    杜云瑟把秋华年从床上稳稳抱起来,摸到身下的褥子一片潮湿,心顿时往下一沉。


    星觅给秋华年头上又搭了一顶风帽,把脸也盖住,一片黑暗中秋华年被杜云瑟牢牢抱在怀里,匆匆走了几十步,穿过寒冷的院子来到布置成产房的西厢。


    西厢每天早晚都要烧炕烧地龙,严密的室内气温不比暖阁低,木棉和葡萄有条不紊地指挥人把早就准备好的各种工具摆到合适的位置上。


    秋华年被杜云瑟轻柔地放在炕上,阵痛已经暂时过去,小腿却开始抽筋。


    他脸上的痛苦吓到了杜云瑟,秋华年努力笑了笑,“你别傻站着,帮我揉揉腿。”


    杜云瑟应了一声,赶紧坐在炕边把秋华年的小腿抱在怀里,握在手中按摩,指尖都在颤抖。


    秋华年舒服了一些,轻轻吐了口气,看见杜云瑟紧张成这样,自己反而没那么惊慌了。


    “明明已经事先演练过好几次了,你怎么、嘶——怎么还这么慌。”


    杜云瑟抿了下嘴,说不出话来,更用心地帮秋华年按摩酸痛的肌肉。木棉把酒精倒进盆中,开始清洗崭新的器具,杜云瑟看见那把寒光闪闪的大剪刀,心狠狠揪在一起。


    事先预演过再多,也没有事到临头即将发生时让人担忧和后悔。


    “……华哥儿,我们不生了好不好?”杜云瑟喃喃道。


    秋华年不轻不重地踹了下他的腹部,“说什么傻话,宝宝们马上要来了。”


    这时木棉等人已经布置好了一切,过来请杜云瑟出去,杜云瑟的双腿像灌了千斤重的铅,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他固执地不肯走,木棉只好为难地去看秋华年,“县主,老爷留在产房里不合规矩啊。”


    腹部又一次阵痛来袭,秋华年嘶了一声,柔声劝道,“出去吧,杜云瑟。”


    “我——”


    “不是因为规矩,你在旁边看着,我不好——发挥。”秋华年疼得眼泪汪汪,觉得有些丢人,把脸埋进温暖的被褥中。


    “出去等我,明天早上就能看到我和宝宝们啦。”


    秋华年心意已决,杜云瑟知道不能拖下去碍事,只好起身出门,木棉等人都松了口气。


    快走到门边时,他忍不住回头看向炕上,将那个蜷缩起来的小巧的身影深深印在眼底。


    “华哥儿,我就在窗外等你,哪里都不去。”


    秋华年扯了扯嘴角,声音有些变形,“好,你哪里都不许去。”


    杜云瑟走出产房,站在离火炕最近的窗外屋檐下,柏泉为他拿来了斗篷、火炉和手炉,杜云瑟却已经感觉不到冷热。


    内院的动静惊醒了全府的人,九九等人包括原葭和原若姐弟都起床过来了,知道秋华年发动了,所有人睡意全无,索性一起聚在正房堂屋里等消息。府上的太医也随时待命,一有不对就号脉开方子。


    杜云瑟没有过去,他一直站在窗外,听着一墙之隔的产房里传出的压抑的痛呼声,看着一桶又一桶热水从院子角落的厨房送入产房,连双腿已经麻了都未感觉到。


    柏泉得了吩咐,拿着杜云瑟的名帖出门去翰林院帮杜云瑟告假去了。


    裕朝官场制度中是没有产假这个说法的,按理说官员夫郎生产并不是请假的理由,可谁叫杜云瑟的夫郎是县主,这个假不请给他,反而会让他的上司吃挂落。


    如果不是秋华年发动的时间在深更半夜,这会儿杜府应该已经被各家派来关心情况的人站满了。


    天边亮起第一抹鱼肚白时,杜云瑟紧张到麻木的神经终于接收到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他精神一振,立即朝里面问,“华年怎么样了?”


    产房里手忙脚乱,星觅推开一点门缝说,“哥儿生出来第一个孩子了,是个健健康康的小男孩。”


    杜云瑟见星觅脸上没有太多喜色,心脏狂跳,“你们哥儿呢?他怎么样了?”


    “还有一个孩子一直不出来,哥儿快没力气了,葡萄阿叔说要再等——老爷,老爷!”


    杜云瑟脚底一个踉跄,下一秒推开星觅直接闯入了产房,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到了炕前。


    产房里浑浊血腥的气味让杜云瑟的心一阵阵发沉,他看着躺在血污里筋疲力尽的秋华年,连牙齿都在发抖。


    “华年……子穗……华哥儿……”他握着秋华年苍白无力的手一声声喊着,焦急的声音把眼前发黑的秋华年唤回了神。


    “你怎么、进来了?我的被子呢……不许看!”


    秋华年想挣扎,杜云瑟忙把他的手抵在唇边,顺着他说,“不看、不看。”


    葡萄经验丰富,推了一把星觅,“不能干熬着了,让厨房马上用黄酒掺红糖打两个鸡蛋送过来,县主吃了有力气了再继续。”


    黄酒红糖荷包蛋是葡萄的偏方,可以迅速给脱力的产妇或产夫补充体力,星觅立即跑出去吩咐,厨房里所有东西都是齐全的,不到五分钟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就端了进来。


    杜云瑟小心翼翼地把秋华年按一个他觉得舒服的姿势抱在怀里,一点点喂他吃东西。


    熬了一晚上,秋华年的外表在他自己看来实在不敢恭维,蓬头垢面,浑身都是汗和血污,失去血色的脸白得像鬼一样,但杜云瑟没有半点嫌弃,不时亲一亲他沾着碎发的额头,倾慕沉迷的眼神一如既往。


    吃完了两个荷包蛋,把黄酒和红糖也一滴不剩地喝了,秋华年终于缓过口气来。


    木棉将太子赏的珍贵无比的百年人参切了一片,想了想后,牙一咬又切了一片。


    “县主把人参含在舌头下面,咱们得继续了,一直不出来小孩子会闷出毛病来的。”


    秋华年把说话的力气节省下来,只是点了点头,杜云瑟接过人参帮秋华年压在舌下,紧紧抱着怀里的人不愿出去。


    秋华年贪恋着爱人温暖有力的怀抱,也不想让他出去了,只是细若蚊蝇地说,“不许乱看。”


    杜云瑟从善如流般主动闭上眼,“我不看,我只在这里陪着你。”


    短暂的休息后,又一轮生产开始了,仿佛无休无止的疼痛中,秋华年啜泣着把头靠在杜云瑟的颈窝里,双手死死抓着杜云瑟的小臂,指甲不受控制地刺破上面的皮肤,渗出血来。


    杜云瑟没有收回胳膊,他庆幸自己能起到一点作用,能和秋华年一起痛着,尽管这痛比起秋华年所承受的不足万分之一。


    杜云瑟一直闭着眼,在黑暗中煎熬地听着产房里嘈杂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再次听到一阵微弱的婴儿的哭泣声。


    “生了生了!另一个孩子终于生出来了!”


    “恭喜县主,恭喜老爷,二公子是位健康的小哥儿!”


    秋华年脱力地仰起头,与睁开眼的杜云瑟对视,两人不约而同一起无声地笑了起来。


    简单的收拾后,木棉和葡萄把两个孩子一起抱了过来。


    “两位小公子都手脚齐全,身体康健,二公子比大公子晚出生两刻钟,身子稍微弱一些,但养一养就好了。”


    杜云瑟把秋华年扶起来一点,秋华年努力睁眼看向自己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小家伙们。


    “好、好红啊……不好看……”秋华年生出一腔孩子气的失望。


    木棉失笑,“刚生下来的小孩子都是这样的,过些日子就好了,我看两位小公子的五官都是挑着县主和老爷最好的地方长的,以后一定玉树临风、风度万千!”


    秋华年只是嘴上说说,怎么可能真的不喜欢两个小家伙,笑了笑后说,“让太医仔细给他们瞧瞧,把摇床搬到炕边,开一会儿另一边的窗户稍微透透气。”


    “县主别操心了,我们都有数,您就安心休息一会儿吧!”


    杜云瑟把秋华年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放在火炕干净的另一边,盖好被子后转头去看摇床里的两个小家伙。


    “华年为了你们吃了太多的苦了。”杜云瑟顿了顿,轻声笑道,“快点长大,以后和父亲一起保护爹爹,好不好?”


    拉着他的胳膊的手突然一松,杜云瑟回头,筋疲力尽的秋华年已经失去意识,安心陷入了最深的梦乡。


    ……


    秋华年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傍晚,睁开眼时,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产房已经完全打扫干净了,室内满是清新温暖的气味,灿烂的夕阳透过窗纸照入房间,金灿灿的颜色让人心神宁静。


    秋华年转了转脑袋,看见了守在炕边的杜云瑟以及不远处的大摇床。


    大摇床是丙七和丙八得知双胞胎的消息后着手打造的,能供两个孩子使用,用了最好的小叶紫檀木,精巧和结实程度比起宫中给皇嗣们用的也不遑多让。


    现在外头天气太冷,秋华年要和孩子们在温暖的产房里待至少十天才能换出去。


    杜云瑟一边喂秋华年甜汤喝,一边告诉他今天他睡着后发生的事情。


    “太医给两个小家伙检查过了,没有什么大问题。”


    “孩子们出生后,我派人去各府报喜,许多人家都送来了贺礼,青君、闵家哥儿和老师亲自来了一趟,不过那时候你还没醒。”


    “小舅舅也来了,我让他悄悄进来看了看你和孩子,他不能久留先走了,说下次有机会再来看你。”


    “小舅舅是打着替太子送消息的名号来的,吴深一行人已经接近京城了,预计明日就会回京。”


    ……


    杜云瑟三言两语讲完了白天发生的事,秋华年也喝完了甜汤。杜云瑟把摇床搬过来了些,和秋华年一起看孩子。


    两个小家伙安静地睡在柔软的被褥中,皮肤没有刚出生时那么红了,清秀精致的五官显露出来,确实是挑着秋华年和杜云瑟的优点长的。


    “一个男孩,一个哥儿,咱们准备的名字正好能分一分。”


    因为不知道腹内孩子具体性别,秋华年和杜云瑟提前取了很多名字,有大名也有小名。


    秋华年想了一想,“哥哥叫谷谷,弟弟叫秧秧?”


    “我心里想的也是这两个。”


    秋华年希望孩子们的小名用显得可爱一些的叠词,同时寓意好且好养活。“谷”和“秧”生机勃勃的同时随处可见,又有不忘农桑的意思,再合适不过了。


    “那谷谷的大名就是杜虚怀了,秧秧的话——”


    “虚碧,华哥儿觉得怎么样?”


    “杜虚碧……”秋华年勾起唇角,“好名字,虚碧是清澈碧蓝的天空,这个孩子会永远干净剔透,像天空一样自由无际。”


    虚怀若谷,碧空秧繁。都是让人心生美好的憧憬的意象。


    几句话把想了几个月的名字给出去,秋华年看着摇床中毫无自觉的两只小团子,满腔柔情在身体里酝酿荡漾。


    谷谷和秧秧,是他最亲密的家人,是让他和此生挚爱血脉相连的孩子,是他未来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秋华年紧紧搂住杜云瑟的身体,抱了个满怀,“欢迎你们来到这个世界,宝贝们。”


    第163章  “是快了,但胜算在我们手中。”


    京城外皇庄行宫, 天色近晚,寒鸦掠空,一层未化的薄雪隐藏在角落的阴影中, 明面上的落雪早已被清扫干净。


    嘉泓渊面无表情地喝完玉碗底部浓缩黑稠的药汁, 一滴都没有剩下,随手将碗掷到一旁。


    “老三的正妃已经产子了, 是吗?”


    光线昏暗的空旷大殿中, 一道浅淡的黑影开口道,“晋王妃于七日前产子,晋王府一直封锁消息,属下办事不力, 请殿下责罚。”


    嘉泓渊淡淡嗯了一声, “还探听到什么了吗?”


    “晋王嫡长子出生时身体有恙,据说症状似乎和殿下身上的毒一模一样。”


    嘉泓渊看向空了的药碗,半晌后低声笑了起来, 飘忽的笑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充满瘆人的味道。


    “十六, 你说这毒究竟是谁下的呢?”


    十六微微抬起头,在直视嘉泓渊的前一秒落下, “属下不知。”


    嘉泓渊并没有期望从十六口中得到一个答案,他语气轻快地说,“让人传膳吧,你陪孤一起吃。子穗和宾之的孩子今日出生了,让户部给此处皇庄里所有佃户免除一年的租粮, 就当孤为两个孩子祈福了。”


    至于消息传出去, 别人会觉得此举到底是给齐黍县主的孩子们祈福,还是在幸灾乐祸晋王的嫡长子疑似身中奇毒, 嘉泓渊便管不着了。


    嘉泓渊今日心情极佳,连平日从来只是对付几口的御膳也多吃了一些,十六心里默数着嘉泓渊吃入口中的食物,为此感到充实和安心。


    多年前旧案的幕后之人终于忍不住露出尾巴,昔日给先皇后殿下和太子殿下下毒的人,和如今给晋王嫡长子下毒的人是不是同一个?是不是那个……


    “十六希望这件事是平贤王做的吗?”嘉泓渊冷不丁开口。


    十六机械般间隔统一的夹菜和咀嚼动作被打乱了,他沉默了几秒,斟酌着说,“我希望殿下能找出真正的凶手。”


    “哦?”嘉泓渊缓缓勾起唇角,“十六有事瞒着孤吗?”


    十六心跳漏了半拍,按捺住狂风骤雨般的内心,平静地说,“并无。”


    这是他第一次对嘉泓渊说谎,后背瞬间浮起一层冷汗,心仿佛正在被人抓住称量揉捏。


    嘉泓渊审视了他几秒,轻轻笑道,“那便好。”


    他盯着十六无神的眼睛,飘忽的声音仿佛在叹息,“你是孤唯一完全信任的人,不要让孤发现你在隐瞒我,十六,你知道后果。”


    十六低下头,心里下意识松了口气,身体依旧紧绷着。他不会背叛自己的殿下,但也……绝不会将秋华年置于险地。


    好在等到说下一句话时,嘉泓渊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屈尊为十六夹了几道十六爱吃的菜,看着十六一口口吃下去,脸上带着愉悦的笑。


    “十六。”


    “殿下?”


    “你陪伴了孤这么久,有功当赏,孤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属下——”


    嘉泓渊抬手阻止十六继续说下去,声音中充满若有若无的暗示,“好好想一想,只要是孤能做到的,任何事情都可以。”


    ……


    因为孕期保养得当,生产时用上了酒精消毒,生产后也一直被太医和珍贵名药照顾着,秋华年坐月子没有吃什么苦。


    吴深在双胞胎出生的第二日带着俘虏与数不清的战利品回到了京城,宝义与叶桃红夫妻都在队伍中。


    据说元化帝在正阳门亲率百官迎接胜利之师,吴深与众将士先拜帝王,再拜太子,万岁与千岁的呼声响彻云霄,令各怀心思之人心神震动。


    无论皇子们如何明争暗斗,在百姓眼中,身为嫡长在元化帝登基的同时就被立为太子的嘉泓渊永远是不可撼动的正统,是与天子一样被神化的明日之君。


    太子一日不真正废位,民心一日不为之动摇。


    这个意识出现在各派之人心底,滋生出不甘、恐惧与更大的野心。


    元化帝让太子替自己于大军之前扶起吴深,在宫中大摆宴席犒劳众将士,异族俘虏与牛羊、金银、武器等战利品从正阳门进入京城,沿内城主干道绕行一周,满城百姓围在道路两旁观仰,长长的队伍望不到尽头。


    一时之间,吴深的名声与威望与其父几乎相差无几。太子身后倒下了一个吴定山,却成长起来了一个更加年轻更加前途无量的吴深。


    有意夺嫡的各方势力悔青了肠子,深恨自己在三四年前未把吴深和杜云瑟斩草除根,让他们躲过一劫,暗中成长了起来。如今昔日雏鹰已经展开羽翼翱翔于天,想再动手几乎不可能了。


    大军献俘的盛景秋华年无缘看见,为了好好休养,他现在每日都和孩子们一起待在产房里,过着吃了又睡,睡了又吃的“颓废”生活,人生从来没有这么无所事事过。


    还有几日就到除夕了,杜云瑟索性和吏部一口气请假到了来年。他每日起卧都在产房中,亲力亲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秋华年和谷谷与秧秧,只要他在,各项贴身的活从来不假他人之手。


    丈夫住进产房里实在是不像话,不过木棉和葡萄想到杜云瑟连生产过程都陪了,默契地没有提出异议。


    反正已经够惊世骇俗了,再多一点又能如何呢?县主和老爷关起门来过自家日子,谁敢不长眼睛地说闲话。


    杜云瑟虽然一直陪在秋华年身边,每次秋华年睁眼都能看到他,可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仍旧了如指掌,如果不是太了解杜云瑟了,秋华年简直要怀疑他在外面是不是还有个分|身。


    “宝义叔和桃红婶子已经到府上了,现在住在外院东厢房,今年他们会和我们一起过年,来年看陛下的意思再决定要不要在京中买房子。”


    秋华年一边伸手逗摇床里的孩子,一边问,“他们还要回边关吗?”


    “战事尚未收尾,肯定要回去,不确定的是之后会不会回来常住京城。”


    “什么意思?”


    杜云瑟平静道,“十几年前吴定山大将军平定东北后,便被陛下调离了那里,心腹手下也全部换了职位。”


    秋华年耳朵听着杜云瑟说话,手则孜孜不倦地逗着孩子。


    谷谷和秧秧已经褪去刚出生时的红色,裹在秋香色缎面的襁褓里,像两只包在粽叶里的糯米糍团子。


    出生才几日的孩子还不会动手,也不会笑,不过已经能听见声音,眼睛能见光,对鲜艳的物品有不同程度的反应了。


    秋华年拿着一只挂着一圈小铃铛的红球,在摇床上方左右平移,谷谷跟着铃铛的声音转动眼睛,视线一直努力追随着红球;相比起来,秧秧就要懒得多了,十次里面八次不动,只有秋华年把红球放在他眼前摇晃时,他才会给面子地多动一动眼睛。


    再次“欺负”过秧秧等到他的反应后,秋华年把红球放在一边,叹了口气。


    “虽然功高震主绝不是好事,但只要打出威名、打出功绩就会被换掉,唉……”


    杜云瑟说,“吴深明白的,就算之前不明白,被抄家后在边关历练了三年也该明白了。”


    “而且吴深不一定会与吴定山大将军一样。”


    “怎么说?”


    “如今给吴深封赏的人是陛下,但吴深未来的功绩,更多在太子身上。”


    秋华年听懂了杜云瑟的言下之意,新君登基,总要重新提拔自己的班底。


    秋华年心头一动,握住杜云瑟的手,“是不是快了?”


    三年前夺嫡之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是元化帝突然出手软禁太子、解散詹事府、发落太子的羽翼,硬生生把剑拔弩张的局面压了下去。


    之后太子选择韬光养晦,低调行事,一直在避开锋芒暗中发展,形势一时间僵持了下来。


    但僵持到现在,尤其在吴深率军回京之后,各方人马应该全都意识到了,他们之前根本没有动到太子的根基,反而给他了发展新势力的喘息时间。


    接下来,想动手的人不会再犹豫不决错过时机,局势恐怕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太平了。


    杜云瑟回握住秋华年的手,温热有力的掌心传递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是快了,但胜算在我们手中。”杜云瑟亲了亲秋华年光洁的额头,沉声许诺道,“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


    临近年关,许多衙门已经暂停了大半公事,不要紧的全部推到年后去,为过年做准备,只有掌管京中大小案件的大理寺比往常还要忙碌。


    闵乐逸的大嫂任夙音前两个月有了好消息,如今在家中安心养胎,闵乐施公务繁忙,闵乐逸渐渐不再常去外面游逛,主动留在家中帮兄嫂分担事务。


    十二月二十六日中午,距离除夕还有五日,闵乐逸打发人去大理寺衙门给兄长送饭,正准备回自己住的后院休息一会儿,突然看见了任夙音身边的小丫鬟。


    “小公子,夫人请你去正房一趟。”


    “嫂嫂叫我?等我洗个手就过去。”


    闵乐逸到了正房,任夙音正坐在桌案前翻看自己写的卷宗,怀孕也无法阻止她对探案的热爱。


    “逸哥儿,给乐施送饭的人走了吗?”


    “已经走了,嫂嫂有东西要送给大哥?要是急的话我亲自去跑一趟,反正也不远。”


    任夙音犹豫了一下点头,“是中军都督府参议夫人的案子,我总觉得有些地方有蹊跷,麻烦逸哥儿把这张纸送给乐施,让他趁过年前重查一下卷宗。”


    “那个真假赵小姐案?”


    京中殷实人家赵家的幼女九岁时丢了,三年后才找回来,过了几年嫁给了中军都督府参议做续弦。不料几个月前,赵夫人去城外寺庙上香时,突然遇到了一个陌生女子,说那个女子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真假赵小姐案扑朔迷离,处处都是疑点,闵乐逸对其印象深刻,之前还当作趣事给秋华年讲过。


    “不是说那个后来的赵小姐是个有些神通的骗子,用巫蛊之术乱了赵夫人的心神,已经被大师识破缉拿归案了吗?”


    任夙音摇了摇头,“我相信六合之外或许有鬼神存在,但绝不相信鬼神能神通广大至此。”


    “这个案子或许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闵乐逸好奇地问,他特别喜欢听大嫂分析案件。


    “赵家小姐九岁时丢了,三年后找回来的并不是真正的赵小姐。孩子的外貌在十岁左右时变化最大,失踪三年之后,只要当时的容貌稍微有些相似之处,再学一些口音与生活习惯,就足以让寻女心切的赵家人相信。”


    “这、这……那换了赵小姐的人图什么呢?”


    “是啊,图什么呢?”任夙音食指轻轻叩着桌案,喃喃自语,“一个商贾改换门庭的普通殷实人家的小姐,就算是续弦,没有一些人刻意的安排和帮助,真的能嫁给正四品的中军都督府参议吗?”


    闵乐逸听得云里雾里,心里却已经升起一股直觉般的不安与紧张来,他立即把刚脱下的斗篷重新披在身上,“嫂嫂别急,我马上就去大理寺给兄长送信!”


    第164章  “谷谷和秧秧,一起给父亲打气哦!”


    时间在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里过得飞快, 秋华年还没反应过来,就到了元化二十三年的除夕。


    今年家里人又多又热闹,还新添了两个新生命, 阖府上下全是欢快的气氛。


    秋华年缓了十天时间, 已经可以正常走路行动了,只是精神还是不太好, 走个五分钟就要休息一下。


    他受不了自己不修边幅的形象, 早上醒来喂完两个孩子后,硬缠着杜云瑟帮忙洗了个澡。


    这个澡是去正房的暖阁里洗的,孩子留在产房由两位阿叔和奶娘照顾,温暖舒适的房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在浮动的水声里足足洗了半个时辰, 水快凉了才从浴桶中出来。


    洗完后秋华年神清气爽一身轻松,杜云瑟也眼含笑意,一副餍足模样。


    秋华年没什么底气地指责他, “多大的人了,还和儿子们抢吃的。”


    杜云瑟一脸无辜, “不是华哥儿叫我尝尝的吗?”


    “胡说!我只是叫你、叫你……”秋华年声音越来越小,说不下去了。嘴里那若有若无的奶甜味时刻提醒着他方才发生了什么, 让他像只蒸熟的螃蟹。


    好奇心和色|胆害死人!


    就在这时,星觅的声音自院中响起,拯救了快要熟透的秋华年。


    “哥儿,已经到换桃符和贴对联的时辰了,春生公子让我来问问怎么贴。”


    家里的人此时都集中在外院, 按计划今晚的年夜饭会在足有五间大小的外院正房吃。


    秋华年拢了拢衣领, 对外说道,“让人把东西准备好, 大门和正院的留着由云瑟来,其他院子谁住谁来,没人住的地方让乌达看着弄好。”


    家里房子和门太多,过年的时候贴对联、换桃符成了甜蜜的负担。


    已经这个时辰了,秋华年不好意思让家人们多等,拉着杜云瑟去前面。


    杜云瑟给他戴上厚实的内衬雪白貂皮的风帽,裹上一件大到能盖住脚面的同色斗篷,手里塞上精巧防烫的梅花纹铜手炉,将人囫囵抱起来。


    被裹成圆球的秋华年想挣扎,杜云瑟直接将这只大团子按在怀里。


    “外院的都是自家人,我抱华哥儿过去。外面天气冷,华哥儿刚洗完澡染上病气怎么办?”


    秋华年只好小幅度地点了下头,没有感觉到温度变化,就被从内院正房抱到了前面。


    星觅看见他们出来,小跑着掀起穿堂后门上厚实的大红毡布门帘,杜云瑟用膝盖顶|开高大的木门,稳稳当当抱着秋华年迈过门槛。


    生完孩子后一直没出来过的秋华年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华哥哥来这里坐!”


    “可算是见着我们华哥儿了,我左瞧右瞧,怎么比生孩子前还要好看!”


    “华哥哥好!”


    “华哥哥吃不吃鲅鱼饺子?鱼是今天一大早邓蝶嫂子让人从海津镇送来的,我让厨房包了几百个饺子,现在吃正好。”


    ……


    秋华年和叶桃红以及宝义打过招呼,一边回应孩子们的话,一边在黄花梨木祥云纹小桌旁坐下,红翡很有眼力见地在他脚边又上了一个火盆。


    “早上邓蝶嫂子派人送东西来了?”


    九九回答,“没错,是专程从海津镇送来的新鲜的海货,有鱼有虾,最大的有半个人那么大呢,鱼皮竟是粉色的!来人说邓蝶嫂子和王大哥问我们的安,等年后再来京中拜访。”


    王引智在河间府任职,下面管辖着海津镇,弄到新鲜海货很容易,他和邓蝶夫妻两人时不时就给京中秋华年一家人送些美味海鲜。


    秋华年喜欢吃鱼,早上起来只喝了小半碗粥,这会儿馋虫已经勾不住了,眼睛发亮地说道,“给我上一小碟鲅鱼饺子,再把鲜虾剥出来用澄粉蒸几笼水晶虾饺。”


    今天是除夕,厨房早就备好了无数食材,秋华年说完没多久,鲅鱼饺子和水晶虾饺就端上来了,还多带了一小盆芙蓉青豆汤。


    九九等人都吃过了,没有贪食,只有云英嘴馋又多吃了两个半透明的虾饺。


    秋华年和杜云瑟对坐着吃了这不早不午的一餐。鲅鱼饺子和虾饺都无比鲜嫩多汁,一口下去汁水在口腔中爆开,鲜得秋华年差点咬到舌头。


    芙蓉青豆汤是用鸡汤、豆腐沫、小青菜沫和青豆沫煨出来的,调味只加了一勺盐,充满了食物的本味。


    这道汤单看食材和做法都没什么稀奇的,但如今可是万物萧瑟的寒冬季节,能吃上绿油油的新鲜蔬菜,比大鱼大肉更加难得。


    叶桃红看见汤里新鲜的小青菜,忍不住问,“京城的气候虽然不如东北冷,但冬日地里也长不出菜来,真是怪哉,这小青菜是哪里来的?”


    秋华年最近每天都有绿色蔬菜吃,本来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庄子上的深窖里的存货,听叶桃红这么一问,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庄子上窖藏的绿色蔬菜,应该没有这么新鲜,也没有这么多种类。


    秋华年看向杜云瑟,杜云瑟回答,“这是上林苑所产暖阁蔬菜,产量极小,平时只供陛下以及受宠的妃子与皇嗣食用。华哥儿的这份是华哥儿生产后陛下特意下旨赐下的。”


    “暖阁蔬菜,云瑟是说用暖阁种菜?”叶桃红瞪大眼睛,“好家伙,那得废多少炭火!”


    裕朝的暖阁种菜技术,秋华年之前了解过,在发现这门技术投入与收获比率严重失衡后,就失去了兴趣。


    古代没有塑料大棚,也没有电暖水暖,暖阁种菜是纯粹地在冬日用炭将房子烧热,一直保持着高温度令蔬菜可以生长。


    一小把绿色蔬菜耗费的炭火,几乎够贫寒人家节省着用一个冬日,为一口绿菜奢侈至此,只有皇家才能这样光明正大、理所应当了。


    被动体验了皇家奢侈生活一角的秋华年喝了一小碗汤,招呼大家都来喝一点,尝尝“御菜”的味道。


    “云瑟,我记得上林苑归光禄寺管?”秋华年想到什么,冷不丁问道。


    光禄寺管理皇家宴饮和各地供品,管辖着为皇家提供食物和其他各项东西原材料的上林苑。


    屋子里还有其他人,秋华年话只说了一半,但杜云瑟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


    现任光禄寺卿是郁氏一族的嫡长郁闻,秋华年个人与郁闻的夫人交恶,郁氏一族又已经站队了三皇子,他会不会在上林苑送来的蔬菜中动手脚?


    杜云瑟摸了摸秋华年的头,“华哥儿放心,入口的东西圣上都心里有数。”


    郁闻就算是光禄寺卿,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才上任一年绝不可能只手遮天。


    元化帝把郁闻放到光禄寺卿的位置上,是顺水推舟为日后清算郁家做准备,可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胁,定然早就在光禄寺里安插好了信得过的人。


    要是连皇室专享的食材都不能保证安全,那元化帝不如别做这个皇帝了。


    秋华年明白自己想歪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自从杜云瑟说完那句“快了”后,他就有点儿草木皆兵的意思了,生完孩子后他的性情变得有些敏感多思,这点真不好。


    杜云瑟看出秋华年的想法,心疼地握紧他的手。


    府上专门请来的葡萄阿叔经验丰富,见过许许多多有新生命降生的家庭的悲欢离合。他曾郑重提醒过杜云瑟,产夫在生完孩子的头几个月性情可能会变得敏感易变,一定要好好陪伴。


    杜云瑟牢记着这些话,一直贴心仔细地帮秋华年排解心情。


    华哥儿非常敏锐和聪慧,虽然本性积极乐观,但如今京中复杂的局势难免会影响到他的心情。杜云瑟只恨目前虽然大计已定,却还需要时间去完成,不能立即尘埃落定,好让华哥儿彻底安心。


    快了,用真假赵小姐案“打草惊蛇”,再用晋王嫡长子中毒一事钓出那条大鱼,逼得他们狗急跳墙,由吴深秘密率军入京……


    杜云瑟眼神微沉,将那大逆不道的两个字压在心底最深处,柔声笑道,“华哥儿乏了吗?要不要回去歇一会儿,看看谷谷和秧秧在干什么呢?”


    秋华年确实有些坐不住了,点着头打了个哈欠,由杜云瑟把自己再次全副武装地抱回了产房。


    他们回来后,奶娘等人识趣地全退了出去。谷谷和秧秧刚换上大红色的新衣服,乖乖躺在摇床里,像两只鼓囊囊的大红包。


    看见两个小宝贝,秋华年的心情瞬间转晴,所有不好的情绪一扫而空。


    他走到摇床边上,俯身在两只小团子白嫩的脸上挨个吧唧了一口,刚一抬头,自己脸上也被杜云瑟这么来了一下。


    “干什么?尽捣乱。”秋华年佯装生气。


    “和华哥儿一样,亲自己的宝贝。”


    “……”秋华年装不下去了,脸一下子红了。


    他磨了磨牙,开始思索是咬状元郎的嘴唇好还是喉结好,总之一定要来一口“报复”回去!


    杜云瑟虚扶着秋华年的腰背,等小夫郎发泄完情绪后,把他抱到炕上坐下,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华哥儿高兴了吗?”


    秋华年用食指勾开杜云瑟的衣领,满意地看着自己留下的牙印和红|痕,“表现不错,再接再厉。”


    杜云瑟抓住这只不听话的手,“那我们继续?”


    秋华年权衡了一下继续下去自己吃亏的可能性,果断摇头,“大过年的不许胡闹,你快去贴对联。”


    “华哥儿要赶我走吗?”杜大状元脸上居然有了几分可怜,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黏着谁。


    秋华年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脸颊,“今天是除夕,你去府里各处看一看有没有疏漏,我再睡一会儿。”


    “谷谷和秧秧,一起给父亲打气哦!”


    才出生十来天的小婴儿哪懂什么叫打气,懵懂地眨着大眼睛,杜云瑟看着这一大两小三只宝贝,发自内心地露出笑意。


    “那你好好睡一觉,等我回来。”


    第165章  一个非常劲爆的消息


    杜云瑟小心翼翼地关上产房的门, 嘱咐星觅和奶娘多注意产房里的动静,免得秋华年突然醒来后叫不到人。


    柏泉把杜云瑟前几日写的对联拿过来,另有两个小厮负责刷浆糊, 杜云瑟亲自动手给内外院的各处房门贴上大红对联, 奶霜的小猫窝也没有落下。


    最后他来到大门前,贴这里的对联, 春生正带着云英在大门口放炮仗, 九九、存兰和原若站在天井处看。


    春生用线香点燃一只巴掌大的炮仗的引信,飞快扔了出去,炮仗在半空中啪的一声炸开,白雾和硝烟味弥漫在空中。


    云英拍着手叫好, 春生得意一笑, 看向大门里的小伙伴们。


    “原若,快来点炮仗,男子汉和姐姐们站在一块干什么?过了年你就十岁了, 怎么还这么胆子小!”春生笑嘻嘻地“嘲讽”。


    原若双手捂着耳朵,站在天井里连连摇头, 无论春生怎么激都不过去。


    倒是存兰听见这话忍不住了,把袄子的袖口往上翻了一圈, 几步过去把春生手里的线香夺过来。


    “小春生瞧不起谁呢?看我给你放个大的!”


    “哎!哎!这个我要留着——”


    “ 咻——啪!”


    春生没舍得放的小腿高的大炮仗被存兰点燃,窜到半空后猛然爆开,清脆的巨响传遍整条胡同。


    这下好了,除了春生外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春生运了半口气, 没忍住也笑了。


    笑着笑着, 他看见了出现在垂花门处的杜云瑟,一下子站端正, 面色也严肃了起来。


    “兄长。”


    九九等人闻言回头,看见身后的杜云瑟,纷纷站直了问好。


    杜云瑟没管孩子们玩什么,只是在贴好对联后嘱咐了一句,“你们华哥哥在睡觉,不要吵到他。”


    春生乖乖点头,“我们只在大门口放一会儿炮仗,刚才专门试过了,内院听不清的。”


    杜云瑟拍了下春生的肩膀,转身回去了,春生看着兄长的背影,感觉被拍过的地方充满了存在感,不自觉咧开了嘴。


    原若不知何时凑到了春生身边,“你兄长认可你啦。”


    “哎哟,原若!你吓我一跳!”


    原若有些无语,缀着一排珍珠的长春色抹额下,圆圆的猫眼露出一个鄙视的眼神。


    “谁刚才笑我胆小来着?我看你才是真胆小。”


    春生哼哼了两声,继续沉浸在喜悦的心情中。


    春生是遗腹子,在娘胎里时杜宝言便去世了,从出生起一直没有见过父亲。俗话说长兄如父,在春生心里,大他足足十三岁的兄长杜云瑟一直承担着父亲的形象。


    在旧年结尾新年伊始之时,得到来自兄长的认可,让春生心里烧起熊熊火焰。


    从明天开始他也要虚岁十岁了,以后他要做一个厉害的大人,要成为一个让谷谷和秧秧骄傲的小叔!


    ……


    到了下午时分,杜府又接到了一波赏赐,是宫里新宰的牛肉,有一大块牛腩和一大块牛肋条,加起来十多斤重。


    牛是重要的农耕工具,私下宰牛在裕朝是犯法的,普通百姓一辈子也吃不到一口牛肉,达官贵人们想吃也得等契机。


    京城中分到宫中赏赐的牛肉的大臣不多,杜云瑟是其中官职最低的,消息传开之后,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羡慕嫉妒。为的倒不是那一口牛肉,而是它代表的身份和面子。


    秋华年睡到下午醒来,听见家里有了牛肉,顿时兴奋了,专门叫来银川和金婆子,告诉他们牛肉怎么做。


    “今年家里人多,十几斤肉一顿全做完吧,大过年的你们也尝几口。”


    “做一道红烧牛腩,一道扒肉条,一道葱爆牛肉,留下些牛肉剁细了做西湖牛肉羹。”


    平时没机会吃到的菜在记忆里变得更加美味,秋华年讲着这几道菜的做法,馋虫已经在心里乱爬了。


    “西湖牛肉羹的鸡蛋清要打散了,胡椒多放一点,把宫里赐下的香菜剁成末放进去。”


    “扒肉条用牛肋条做,多炖半个时辰,炖到软烂,筷子一扎就透再出锅,切片后放进炒锅里再勾个芡,别忘了放酱油和糖。”


    银川和金婆子都习惯了秋华年教做菜时的用语,他这么一说,两人心里已经知道几道菜该怎么做了。


    厨房里几个大灶同时开烧,牛肉炖了足有两个时辰,牛腩和扒肉条捞出来时都软烂了,红烧大肘子也是筷子一夹皮就断了。


    除了这些耗时的菜,年夜饭还准备了翡翠虾球、辣炒鸡、清蒸海鱼、扇贝粉丝……个个都是硬菜。


    天将晚时,星觅来说年夜饭在前院正房摆好了,秋华年把两只睡得昏天黑地的人类幼崽放回摇床,请奶娘过来。


    “辛苦你大过年的还要在这儿看孩子,待会儿我叫人给你送几道菜过来。”


    奶娘忙笑着说不辛苦,这是真心话。她家住在京城南城,算不上多富裕,为了补贴家用,生完第三个孩子半年,小孩能吃加羊奶的面糊糊后就出来当奶娘了。


    她生完前两个孩子之后,也去大户人家当过奶娘,那时不但要日以继夜地照顾主家的孩子,时刻准备着喂孩子吃奶,还要提心吊胆地应对各种挑刺和刁难。


    而这次来杜府给齐黍县主的孩子们当奶娘,白天时县主一直自己喂孩子,晚上才需要她帮忙,平时孩子也是由县主和杜状元亲手照顾的,她只需要在两人都不方便时搭把手就行了,和之前对比起来,别提多轻松了。


    有时候县主怕她思念家人,还会给她放假,让她回家一趟看看自己的孩子呢!


    奶娘搬了个小凳坐在摇床边上,看着摇床里两只精雕细琢般的玉雪团子,想起自己的孩子们,愉悦地哼起了哄孩子的儿歌。


    齐黍县主出手大方,她刚来府上就给她包了五两银子的定金,孩子出生后,又包了十两的赏钱,这些银子加起来,够让她十岁的大儿子读私塾开蒙了。


    她要竭尽全力照顾两位小公子,如果之后还有赏钱,就存下来给二丫当嫁妆。


    ……


    年夜饭摆在外院正房的堂屋,外院正房是一个足有五间大的屋子,约莫一百多平米,平时不住人,是接待外客的地方。


    家里一起吃饭的人第一次突破了十人大关,用上了直径三米的黄花梨木的大圆桌,秋华年和杜云瑟一起坐在上首,左边是宝义和叶桃红,右边是原葭,九九、春生、存兰、云英、原若五个孩子则坐在下首。


    圆桌上摆了八凉八热八荤八素,总共十六道菜,其中不乏山珍海味,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开。


    叶桃红和宝义虽然已经是试百户武官夫妻了,但本身贫寒出身,又一直在边关,哪里见过这样的排场,心里顿时百感交集,感慨连连。


    正式开饭之前,先是拜年活动,也就是秋华年“喜闻乐见”的年终总结环节。


    九九和春生都知道自家华哥哥拜年时会问什么,还给其他不知道的人也提前打了预防针,因此拜年时每个人都主动做起了本年总结和来年展望。


    九九说自己明年想认真研究一下衣服和首饰,春生说要继续练武,早日能实战,存兰想趁着京中生活安逸多读几本书,云英是春生合格的跟屁虫,春生干什么他也要干什么。


    秋华年和杜云瑟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红包,里面装着新打的刻有福字的银花生。


    宝义和叶桃红也给小辈们准备了压岁钱,不过没有给秋华年和杜云瑟,而是越辈给了谷谷和秧秧。


    “咱们老家的习俗,成亲有孩子后就不给压岁钱了,换成给孩子们。”


    宝义喝了两杯薄酒,带着刀疤的脸膛泛着红光,“云瑟,华哥儿……你们真的、有出息!咱杜家村十几辈土里刨食的命,居然出了你们这样的神人,我有今日,也多亏了你们的面子……”


    “要是爹知道——”宝义嗫喏两声,不说话了。


    服徭役和云英差点被害两件事永远隔在宝义与族长这对父子之间,宝义对父亲的心结,恐怕这辈子也解不开了。这两年他们一直寄信寄银子回去,却再也没有回乡探过亲。


    叶桃红给宝义夹了一大筷头肘子,“还没吃几口饭菜,就把那害人的黄汤灌了半碗,快吃点肘子压一压,别这时候醉了。”


    宝义嘿嘿笑了几声,埋头把饭菜一起刨进嘴里,大口咀嚼。


    ……


    除夕过后,元化二十四年正式开启,新年头几天是交际高峰期,杜府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人上门拜年。


    好在虚岁十三的九九在古代已经算大姑娘了,这几年跟着秋华年练了出来,完全能坐镇家中独当一面。


    普通的客人来了,九九把男子一律转交给兄长杜云瑟,内眷则请到自己院子里,拉上存兰一起和他们坐着聊一会儿,再不失礼数地把人送出去。


    只有少数老朋友上门,才会被带到内院去和秋华年说说话,见一见谷谷与秧秧。


    一个春节假期过去,九九在京中交际圈子里有了些小名声,以前大家只知道杜状元有一个十多岁的妹妹,现在却知道这个妹妹是什么人品模样了。


    眼看着杜云瑟和秋华年在京中混得风生水起,地位越来越稳,许多人家动了结亲的心思,送帖子上门试探,其中不乏真正的大户人家精心培养的好儿郎。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杜府的帖子最近是由九九一手管理的,九九看完之后,脸上不太自在,手一丢就把帖子压在了一堆杂物下面。


    存兰看着那些估计日后难见天日的帖子,又好笑又惊奇,“你就这么藏了,不给你家两位兄长看看?”


    九九笑了,“你不知道,华哥哥看见要生气的,兄长那边我回头说一声,告诉他有这回事就行了。”


    秋华年为什么会生气,当然是因为舍不得自家小白菜。纵然在古人眼里虚岁十三岁的九九已经是能谈婚论嫁的大姑娘了,可在秋华年心里,她还是个初中生小姑娘,离定亲成亲什么的远得很呢。


    存兰感叹,“都说没亲娘的孩子没人疼,我在村里时听说长嫂虐待小姑子的传闻,但华哥哥对你真的像对亲妹妹一样。”


    九九矜持地没有说话,扬起的唇角和轻快的脚步却暴露了她的内心。


    到了正月初九,衙门的新年假期即将结束,杜云瑟明日便要回翰林院上班了,秋华年听到了一个非常劲爆的消息。


    晋王正妃早在一个多月前就生下了晋王嫡长子,那个孩子患了和太子一样的奇病,晋王上了折子,希望元化帝下旨广访天下名医为幼子治病。


    第166章  “真的?你是吴小将军的副将?”


    秋华年一听到这个传言, 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太子之病关系重大,只有少数人了解内情,晋王嫡长子刚出生不久, 更是没几个人亲眼见过, 为什么传闻会如此确定两人得的病是同一种呢?


    无风不起浪,恐怕是有人故意散布消息, 要将晋王嫡长子之病与太子绑起来。


    据说太子的病并非是病, 而是某种奇毒,这个结论最初还是已经在襄平府养老的顾老大夫下的,难道说时隔多年之后,又有人用同样的毒谋害了晋王嫡长子?


    下毒的人是为了什么?散布消息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杜云瑟暗中出门一趟, 直到傍晚才回到家中, 他陪谷谷和秧秧玩了一会儿看铃铛的游戏,肯定了秋华年的推测。


    “晋王一直未找到解毒之法,上折子和散布消息, 是他的釜底抽薪、一石二鸟之计。”


    “消息是晋王放出来的?”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传闻能把太子和晋王嫡长子的病都描述的惟妙惟肖了。


    杜云瑟点头,“太子与晋王幼子中毒症状极为相似, 不同的是,太子虽然病弱但一直活到了现在, 而晋王幼子却几乎难以熬过周岁。”


    “晋王认为太子手中或许有解药或者缓解症状的奇药,他要逼太子将药拿出来。”


    “刻意传遍京城的消息和那道佐证消息的折子,就是逼迫太子的手段。”


    秋华年思考片刻,明白了晋王的算盘,以及这个“一石二鸟”体现在何处。


    太子虽然一直有病弱的缺陷, 但已经成功活到了成年, 且能力出众、美名遍布天下,所以大多数人已经不把这个缺陷放在心上了。


    晋王大肆宣扬这个消息, 无异于把太子病弱这件事重新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如果晋王嫡长子救不回来,“太子还能活多久”这个疑问一定会浮现在太子的支持者们心头。


    所以为了稳定人心,太子必须要尽全力保住晋王嫡长子的命,此乃第一只“鸟”。


    万一就算这样,孩子还是没有救回来,那晋王就可以用太子寿数不长,难以承担国祚为由进攻储君之位,此乃第二只“鸟”。


    秋华年半是好奇半是感慨地问,“太子真的有解药吗?为什么晋王幼子的症状比太子严重这么多?”


    杜云瑟沉吟,“这应该也是给晋王嫡长子下毒之人想知道的。”


    秋华年嘶了一声,“利用晋王探究太子?”


    下毒之人想弄清楚太子到底有没有解药,所以给晋王嫡长子下了毒,让晋王替自己去逼太子露出端倪。


    好一个坐山观虎斗啊!


    这个计谋几乎算是阳谋,晋王清楚,但他不可能放着嫡长子不救;太子也清楚,但他也必须证明自己身体没有大碍。


    能布出这个局的人,一定是个经验丰富的老阴比。


    “把太子和晋王都扯进去,受利人只有二皇子了。”


    但事情真的这么简单,那下毒之人真的是二皇子一系的吗?


    秋华年屏息思考久了,大脑缺氧,额角突突地跳,杜云瑟坐过来替他按摩太阳穴,顺势亲了亲他的眉心。


    看着杜云瑟淡定的脸,秋华年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


    幕后之人算了一百步,太子说不定也悄悄算了一百二十步呢。他要相信杜云瑟的能力,相信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就像杜云瑟也一直在信任他一样。


    “华哥儿怎么不继续问了?”


    “累了,不想问了。”秋华年耍无赖道,“你直接把能告诉的告诉我吧。”


    杜云瑟无奈地刮了下他的鼻子,意有所指地说,“殿下会陪他们‘好好’下这局棋,有来有往,让他们以为,殿下被困在了棋局中。”


    那么棋局之外,除了下棋,太子还在做什么?


    秋华年突然想起,之前某次去皇庄行宫时,太子面对棋盘上的残局曾说过“不如直接把棋盘掀翻”。


    掀棋盘……秋华年心跳漏了一拍,没敢继续往下想。


    ……


    正月初十,京中衙门重新开始办公,意味着新春节假正式结束。


    再过五日是元宵节,也是杜云瑟的生辰,前几年这个日子都有其他事干扰,今年终于闲了,秋华年打算好好给杜云瑟过一次生日。


    大讲排场请一堆不相干的人没必要,但在京中的亲朋好友们都该邀请过来聚一聚。


    说到在京城的好友,自然绕不开闵乐逸。闵乐逸喜欢串门玩闹,以前隔三差五就会来秋华年家坐坐,但年前年后这些天,他居然只来过一次。


    “九九,你知道逸哥儿最近在干什么吗?我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了。”


    九九把头从书案后抬起来,稍微想了一想,“乐逸哥哥最近好像在帮他兄嫂查案子,前两日派下人来送礼物时带过话,我忘了告诉华哥哥了。”


    秋华年点头,“没什么事就好。对了,给闵家送云瑟生辰宴的帖子时,记得告诉逸哥儿吴深也会来,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说起这个,秋华年忍不住笑了一下。


    闵乐逸一直想见心中偶像吴小将军,然而秋华年在年前突然生产了,之后一直在产房中静修,没顾上帮忙让两人见一面。


    元宵节杜云瑟的生辰宴,倒是个好机会。


    吴深的实际性格和闵乐逸想象中的相差颇大,秋华年做好了看好戏的准备。


    被秋华年惦记着的闵乐逸,此时正在京城北城区域“闲逛”。


    他穿着一件棉布做的深蓝色袄子,下面是灰色厚棉裤,腰上系了一条白布汗巾子,一顶瓜皮暖帽盖住额头,脖子上还围了一个毛线围脖,就算是秋华年在这里,也难以一眼认出他来。


    闵乐逸手里拿着一树冰糖葫芦草扎,接过几个小孩给的三文钱,递给他们一根糖葫芦,眼睛不时往十来米外的胡同口瞄一眼。


    那条胡同正是出了参议夫人的赵家所在,闵乐逸的位置正巧可以看见赵家的后门。


    年前闵乐逸的大嫂任夙音认为真假赵小姐案另有隐情后,闵乐施便重新查阅了卷宗,然而明面上的记录里什么问题都没有,根本找不到证据。


    闵乐施夫妻俩不想放弃,闵乐逸也好奇的很,因此一有空闲就拿出熟稔的伪装技术来赵家盯梢,想看看能不能抓住赵家的小辫子。


    “小老板,冰糖葫芦怎么卖?”


    “一根三文,两根五文。”闵乐逸下意识压低声音。


    谁知问话的人半天没有反应,闵乐逸抬眼一看,心中泛起惊涛骇浪,下一秒立即撒腿开跑。


    同一时间,他的后领连同围脖一起被人抓住了。


    抓住他的人力道极大,闵乐逸被往后一扯,耳边传来咬牙切齿的威胁,“小老板,敢跑的话,我给你耳后也来一拳怎么样?”


    “……”闵乐逸欲哭无泪,权衡了一下双方力气差距后,乖乖被拉到了隐蔽的墙角。


    抓住他的人把他堵在里面,双臂环抱,挑眉审视,一张和闵乐逸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人的脸俊逸非凡。


    闵乐逸把插满糖葫芦的草扎横在胸前,底气不足,“你、你别生气,这是天子脚下,咱们都要讲道理。”


    “讲道理?”青年人嗤笑一声,“行啊,那你给我讲讲你为什么从襄平府跑到了京城,在赵家后门胡同外面干什么?”


    闵乐逸听他说到赵家,心中一惊,脸上却在装傻,“我来京城投奔亲戚,做点小买卖,你说的赵家是什么人家?我听都没听过。”


    青年人摸了摸下巴,“你的说法确实有点道理,不过嘛——”


    “两年前襄平府,我抓住了几个拐卖女子的江湖艺人,你突然出来差点把我打晕,事后没解释就跑了;今天你突然又出现在了京城,还是在和拐子有关系的赵家后门。”


    “这么多巧合结合起来,说不定你是拐子的同伙,一直在帮忙捣乱呢?”


    闵乐逸欲哭无泪,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免得传出更难听的传言,略一思忖想了个借口。


    “两年前襄平府的事真的是个意外,我冲动之下误会了好人,是我错了我给你道歉。”


    “至于在这里卖糖葫芦,那是因为有位大理寺的官员想细查赵家的事,给了我一些钱,雇我帮他盯着赵家。”


    “哦?哪位大理寺的官员?”青年人没说信或者不信。


    “这我一个小线人哪知道,反正是正经的官老爷。”闵乐逸自然不会把兄长的名字爆出去。


    闵乐逸半张脸埋在围脖里,被盯地后背发麻,心里暗暗叫苦。他都伪装到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了,为什么还会被认出来,一面之缘而已,这个人是属狗的嘛!


    为了掌握一点主动权,闵乐逸发起反问,“你问了我半天了,该我问你了。你又是谁,为什么从襄平府到了京城?居然知道赵家的事还专门过来,你也很可疑!”


    青年人觉得有趣,挑眉一笑,“我?我是吴深指挥使的副将,跟随他回京献俘的。”


    “真的?你是吴小将军的副将?”闵乐逸眼睛一下子亮了。


    “……”青年副将沉默了半秒,“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闵乐逸高兴地挥动手臂,冰糖葫芦草扎差点戳到副将。


    “那可是吴小将军!是将星下凡!英明神武无所不能,我最喜欢听他大杀四方的故事了!”


    “咳。”年轻的副将清了清嗓子,“那是说书人杜撰的,其实也就那样吧。”


    闵乐逸顿时不干了,“不许你这么说你们将军!”


    神秘的副将嘴角一抽,正想说些什么,余光突然看见赵府后门开了一半,一辆上面堆满东西的板车驶出来。


    副将皱眉看了闵乐逸两眼,一把拉起他。


    “和我一起跟上,不许耍滑头,这个事办完了我再处置你。”


    第167章  “敢问……小公子姓甚名谁?”


    闵乐逸见赵家终于露出了些端倪, 恨不得马上把真相弄得一清二楚,就怕这副将不带自己呢。


    因为两年前亲眼见对方路见不平出手救了被拐的女子,闵乐逸单纯地觉得他肯定是个好人, 不会害自己。


    “好说好说, 咱们现在就走?”


    副将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把你的东西拿好, 跟我来。”


    两人不近不远地缀在那辆板车后面, 从北城一路跟到西城,板车在城隍庙前停下,进了小门,听拉班车的人的话, 这是他们家供给城隍老爷的祭祀和香火。


    西城是大理寺所在, 闵乐逸家就在西城,在这里如鱼得水,他用肩膀碰了碰副将的胳膊, “喂,要我帮忙带你进去吗?”


    副将略一思索, “好,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于是闵乐逸拿着自己的糖葫芦草扎去和守小门的小道童聊了几句, 给了他一根糖葫芦,成功带着副将进了城隍庙的后院。


    “他认识你?”


    “城隍庙每逢初一十五就有庙会,我经常过来玩。”


    闵乐逸给小道童的理由是想逃进大门时要交的香火钱,到前院卖糖葫芦,副将则是他来见世面的远房表哥。


    “你可以装的没见过世面一点。”闵乐逸偷偷挤兑他。


    副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闵乐逸缩了缩脖子, 不敢继续皮了。


    白天的城隍庙后院没什么人,一排排禅房静悄悄阻隔着视线, 副将单手抓着闵乐逸的胳膊,目光一直警惕地警戒着四周。


    走到某处时,他耳朵一动,突然拉着闵乐逸往旁边疾走几十步,躲在了一排禅房侧面的阴影里。


    这里已经到了内院最角落的地方,距离前殿和几处门都有一段距离,四周全是废旧的木桶、断辙的马车、柴火、木炭等大件杂物,味道不是很好闻。


    闵乐逸把脸往围脖深处埋了一下,贴近副将用气声问,“怎么了?”


    温热的呼吸打在脖颈一侧,带来莫名的痒意,神秘的副将压下古怪的感觉,往某处禅房一指。


    那间禅房门窗紧闭,但前后都有窗户,阳光从东侧窗户穿进屋里,在西侧窗户上投下了屋内人模糊不清的影子。


    闵乐逸粗略判断,屋里居然至少有七八个人!


    白天的禅房聚集这么多人,还一点声响都没有,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里一定有问题!


    “怎么办?”闵乐逸下意识询问吴小将军的副将,虽然这个人性格蔫坏,但强大的气势还是很让人信赖的。


    “会打架吗?”


    “嗯?”


    “我们去把里面的人抓住,不要闹出太大动静,你打头阵。”


    闵乐逸知道这是因为这个副将还没有完全信任自己,他心跳加速了几分,比起害怕,更多的是兴奋。


    他从小就胆子大、身体素质好,进京后在兄嫂的纵容下一直在习武,面对眼前的情景,寻常的小哥儿早就吓得腿软了,闵乐逸却在为自己终于能实战了而感到激动。


    “没问题!”


    闵乐逸拍了拍胸口,朝不远处的禅房摸过去,神秘的副将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光,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


    禅房里果然有八个年轻力壮的凶徒,他们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出现偷袭,有些懈怠,闵乐逸从门里滚进去,先绊倒了一个,又眼疾手快地踹向一个的肚子。


    房间里的贼人此时才反应过来,一个个扑过来,闵乐逸听见背后传来破空风声,往旁边一躲,然而预料中的攻击并没有继续。


    他转头看去,那位跟在后面的副将已经进来了,对方双臂横挑,直接扼住了两个贼人的脖子,反脚一踹,又打趴了一个。


    闵乐逸愣了一下后,立即反应过来,帮忙制服贼人,副将打趴一个他就敲晕一个,手刀起落默契极了。


    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功夫,屋子里还能站着的人就只剩他们两个了,闵乐逸没想到副将的身手这么好,庆幸还好自己在赵家后门时没想偷跑。


    神秘的副将活动了下手腕,伸手把闵乐逸拉起来,笑赞了一句,“行啊,身手比在襄平府时好多了,要是当时你有这个力道,说不定真能靠偷袭把我打晕呢。”


    闵乐逸脸上一苦,“咱能不提这个了吗?”


    一起酣畅淋漓地打了个架,也算是共患难的交情了,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对视两秒都笑了起来。


    闵乐逸下意识把围脖往下拉了拉,扬起脖子大口呼吸,刚才的打斗对他来说体力消耗有些大。


    过了几秒后,闵乐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副将在盯着自己看。


    闵乐逸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副将摇了下头。


    “你捂的那么严实,一看就鬼鬼祟祟的,本以为是个猥琐小人,没想到除了黑了点,还长得怪清秀的。”


    闵乐逸下意识摸了把帽子,确认瓜皮帽仍牢牢盖住额头才松了口气。


    “你才是猥琐小人!小爷我明明气质出众,才华惊人!”


    副将又笑了起来,笑完后说,“喂,你身手不错,人也机灵,又那么崇拜吴指挥使,要不要我引荐你去指挥室手下当兵啊?虽然军户有诸多限制,但总比在京城卖糖葫芦有出息。”


    闵乐逸听见副将肯定自己,先是面上一喜,很快又消沉下去。


    他吞吞吐吐地说,“不了,我家里人不同意,而且本来也不成。”


    “本来也不成?什么意思?”


    见副将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闵乐逸赶紧转移话题。


    “这些人要怎么处理?这儿肯定是他们的接头地点,咱们不能久留。”


    副将在不大的屋子里走了一圈,从贼人身上翻找出一些东西,转头问闵乐逸,“杀过人吗?”


    “我、我没有。”闵乐逸脸涨红了,乖乖实话实说。


    副将露出一个欠揍的笑容,“绣花枕头啊?”


    闵乐逸不服气,“我又不是官兵,真杀过人这会儿该在大牢里。”


    副将拍了两下手起身,“行了,这儿没你事儿了,你先偷偷走吧。”


    “你要——”


    “这么多人我可带不走,也没必要,把领头的抓走,其他的抹了脖子放把火烧了。”副将说的十分随意。


    闵乐逸心惊,“放火?这里可是城隍庙!”


    神秘的副将耸了耸肩膀,“当兵的都是七杀之身,不信神佛鬼怪。就算城隍老爷真的有灵,也不会怪我在他的地盘上弄死几个作恶多端的贼人。”


    这个副将应该知道许多内情,闵乐逸觉得,对方似乎已经清楚了这些贼人的来历和目的。


    “还不走?放心,就算你把今天遇到我的事说出去也没关系,我不会杀你灭口的。”


    副将嘴上这么说着,手在脖子上比了个抹刀的动作,脸上再次露出那充满少年意气的欠揍笑容。


    闵乐逸知道自己接下来留在这儿会碍事,马上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看了一眼副将,不肯在嘴上落输,“你别得意,等我以后见到吴小将军,一定要给他告你的状!”


    “哦?你以后还要见吴小将军告状?”副将饶有兴味地挑了下眉,不知为何似乎心情一下子上扬了许多。


    “好啊,我等着那一天,到时候再好好感谢你今天帮忙带我进城隍庙后院。”


    闵乐逸见威胁给上司告状都没什么作用,再次对此人的厚脸皮有了新的认知。他哼了一声,捡起自己的冰糖葫芦草扎快速离开了。


    禅房的事暴露后,幕后之人肯定会严查当日进过城隍庙后院的人,为了安全考虑,接下来一段时间他要乖乖消停一阵子了。


    虽然今天并没有找到更多的关于真假赵小姐案的线索,但闵乐逸还是很开心。


    吴小将军的副将出现在这里,说明吴小将军很有可能也对这个案子感兴趣,和崇拜的人关注着同一件事,让闵乐逸非常雀跃。


    至于今天重逢的副将,抛开那张让人生气的嘴不说,也是位英雄人物,以后自己说不定能和他成为好兄弟呢。


    前提是自己是哥儿的身份一直不暴露,咳咳。


    ……


    虽然那个副将说把事情说出去也没事,但为了保险起见,闵乐逸还是暂时没有告诉任何人。


    闵乐逸在家里乖乖待了几日,直到正月十五这日才和兄嫂一起出门去杜府参加杜云瑟的生辰宴。


    杜府派来送帖子的人说,吴深小将军今日也会到杜府赴宴,闵乐逸已经期待好几天了。


    正月十五当天,闵乐逸早早起床,先认真洗漱沐浴一番,又突然想到什么,急急忙忙地让贴身小厮虎符帮忙找衣服。


    眼看闵乐逸挑了几个大箱子都没挑出一件顺眼的衣服,虎符忍不住问,“哥儿今天到底想穿成什么样啊?”


    “我想穿那种——”闵乐逸比划了一下,“那种一看就是个正经哥儿的。”


    正经哥儿……虎符嘴角抽搐,心想哥儿你这话已经够不正经了。


    虎符自幼跟着闵乐逸,稍一想就提炼出了他抽象的话里的精髓。


    “哥儿是不是想要那种广袖飘逸、颜色鲜亮、显得美丽动人的衣服?”


    闵乐逸连连点头,“差不多,还有首饰,也给我找一套出来。”


    虎符心里为难,闵乐逸自从来到京城彻底没人约束后,穿衣服从来只穿窄袖短襟的,衣柜里小半衣服是用以伪装的平民男子装束,哪里来的这种大家哥儿穿的衣服?


    主仆二人找了半天,最后还是虎符想起过年时闵乐逸的祖母送来的年礼里有几套给闵乐逸的“正经”衣服,忙把它们从最底下的箱子里翻出来。


    闵乐逸祖母的审美十分传统,衣服一件比一件好看,就是和闵乐逸的气质格格不入。


    但闵乐逸今天想给自己出身大将军府、身份高贵的偶像留下一个好印象,所以主动换上了平日不怎么穿的华美衣服,还描了描眉毛,戴了镯子与黄金璎珞。


    他可不想被崇拜的人当成一个野哥儿,那也会给华哥儿丢人的。


    穿戴好后,闵乐逸披上一件火红的长春花锦缎斗篷,把层层叠叠的浅色衣衫罩在下面,打扮好出来亮相,连自家兄嫂都吓了一跳。


    “这是咱们逸哥儿?”


    “平日看他糙惯了,都快忘了咱家逸哥儿其实是位一等一的大美人呢。”


    闵乐逸被调侃得脸上害臊,搂起一捧衣裳下摆跳上马车,催促大家快走。


    因为秋华年还没出月子,孩子和大人都经不得吵,所以这次杜云瑟的生辰宴只小范围邀请了一些亲朋好友。


    闵家的马车停在杜府门口,闵乐施将怀孕的妻子扶下马车,闵乐逸也规规矩矩下来,三人被领到宅内。


    秋华年看见盛装打扮的闵乐逸,也愣了一下,忍不住笑道,“俗话说人为悦己者容,你今天这是为了谁呢?”


    闵乐逸一下子急红了脸,“华哥儿别乱说!我只是、只是想郑重一些。”


    闵家人算是来得早的,暖阁里尚没有别人,秋华年和闵乐逸说话比较肆意。


    两人聊了一会儿天,秋华年见闵乐逸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索性说道,“今天是元宵节,我让下人们做了许多花灯挂在府上各处。吴深应该要过一会儿才来,你要不出去看看灯?”


    闵乐逸心里起了几分兴趣,华哥儿让人做的灯,肯定有不同的巧思。


    “那我出去看看,待会儿再回来。”闵乐逸不忘补充,“吴小将军来了一定要让人找我回来!”


    秋华年无奈笑道,“放心,忘不了你。”


    闵乐逸不叫人跟着,走出暖阁后先在内院逛了一圈,又去外院和天井看了半天,接着来到通往花园的西夹道上。


    西夹道上挂了两条长长的由一个个小灯笼组成的锦鲤,小灯笼也做成锦鲤样式,涂成金红二色,鼓起的眼珠子还会活灵活现地眨动。白日看已经非常漂亮了,真不知晚上会漂亮成什么样子。


    闵乐逸专心致志地研究着锦鲤灯笼上的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潜意识里突然有了危机感,他猛地转头,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居然站了一个人!


    “你!”闵乐逸条件反射般摆出一个防备的姿势,身上衣带和首饰乱飞。


    站在他身后的人比他还惊愕,异口同声道,“你!”


    空气凝固,两人在空无一人的夹道上面面相觑,神情一个比一个精彩。


    闵乐逸吸了几口气,混沌的大脑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你……是跟着吴小将军来给杜状元祝寿的?”


    “……”那位前几日和闵乐逸在城隍庙合作打过一架的神秘副将沉默了。


    他盯着闵乐逸秀美俊逸的脸上的眉心红痣看了半晌,堪堪移开目光。


    “敢问……小公子姓甚名谁?”


    第168章  杜云瑟的生辰宴


    吴深来到家里后, 秋华年让人去找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去了的闵乐逸,吴深听说有个小哥儿想见自己,颇感兴趣, 也自告奋勇去找人了。


    过了一阵子, 不等找人的下人回来,吴深和闵乐逸先一前一后回到了内院。


    秋华年见两人的神情一个比一个微妙, 心中冒起一堆问号。


    按理说闵乐逸终于见到了自己崇拜的小将军, 不该是这个反应啊。就算吴深的性格和闵乐逸想象中的不一样,“本性暴露”“形象破灭”也不会这么快。


    秋华年想问,闵乐逸递给他一个苦苦告饶的眼神,秋华年只好暂且放弃。


    这两人之间肯定有许多隐情, 反正日后机会还很多, 这个瓜他迟早能吃明白。


    到了下午三点左右,客人们陆续来了,秋华年请了文老先生、丙七丙八并卫栎一干人, 栖梧青君坐了一会儿走了,太子没有亲自到场, 但派十六来送了礼物。


    除了这些人,还有杜云瑟在翰林院的关系好的同僚, 祁雅志也请了。虽然秋华年心里总觉得祁雅志此人不可深交,但祁雅志毕竟和杜云瑟出自同乡,是同榜的辽州举人,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冬日天气冷,桌席一律摆在外院的正房和西厢房里, 男人们在正房, 内眷在西厢,有绕院一圈的风雨游廊连通各处房子, 来回走动非常方便。


    杜云瑟如今在京中炙手可热,他过生辰,许多没有收到请帖的人家也送来了贺礼,全余专门在门口守着迎来送往,门房收礼几乎没断过。


    府里有刚出生没满月的孩子,宴席没有请戏和唱曲的人,只请了两个弹琵琶的说书艺人。


    秋华年还没出月子,听见太大的响动就头疼,让说书艺人都去正房说,声音传到西厢来大小正正好。


    大概是吴深的故事最近在京中真的很流行的缘故,说书先生配合着讲了一套“草原王大意失前蹄,吴小将妙算定风波”,抛开原型不论只听故事,绘声绘色的非常精彩。


    原本很喜欢听这种故事的闵乐逸听着听着,脸色却越来越不对劲。


    秋华年婉言推拒了祁雅志夫人的提议,她居然想过几日单独约九九出去逛画楼,因为祁雅志的作风,秋华年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一个三十多岁的贵妇和十三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共同话题?忘年交也不是这么交的。


    “我身上不舒服,去后面休息一会儿,顺便看看孩子们。九九和存兰好好招待客人。”秋华年索性起身,“逸哥儿陪我去后面缓缓吧。”


    秋华年这个借口实在挑不出毛病,祁雅志夫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暗自懊恼没完成丈夫的吩咐。


    到了内院,秋华年没去产房看孩子,直接去了正房的暖阁。他们身上带着寒气,又沾了酒席上的味道,不适合立即去看小家伙们。


    暖阁的门一关,闵乐逸已经意识到了不对,苦哈哈地说,“华哥儿,你不是要审我吧?”


    秋华年老神在道,“我为了帮你见一见吴深,废了多少心思?你突然就不感兴趣了,总得说个原因吧。”


    闵乐逸哀嚎一声,趴在秋华年腿边,像只眼神清澈的小狗一样抬眼看着他叹气。


    “不是不感兴趣,是、实在是、唉!”他脸上难得出现了欲言又止的情绪,像是有什么事情实在想不明白。


    秋华年被逗乐了,但还是演着“审问”的戏。


    “是吴小将军长得丑吗?”


    闵乐逸脑海中浮现出吴深剑眉星目的脸和猿臂蜂腰的身材,下意识摇头。


    “是吴小将军没有传闻中厉害?”


    闵乐逸继续摇头,几日前那个“副将”一眼就认出了仅有一面之缘的伪装过的自己,又赤手空拳制服了一屋子的贼人,全程游刃有余,比起话本里的大侠一点不差。


    “那是为什么?难不成你觉得他冒犯了你?”秋华年开了个玩笑。


    谁料闵乐逸听完居然沉默了半晌,双手托腮一脸悲痛,“华哥儿,我没有形象了。”


    ……


    与此同时,外院正房的酒席过了大半,吴深与杜云瑟也找借口出来,到寸金院说话。


    吴深迈开长腿一步三两个台阶地上到二楼,一把打开窗户,窗外的杏花树只剩枯枝,寒气冲入室内,让人精神一震。


    吴深和杜云瑟的身体素质都很不错,且穿着保暖的衣物,索性没有点火盆,吴深直接往榻上一坐,杜云瑟则去柜子里取了个干净蒲团垫着坐下。


    “真讲究。”吴深大马金刀地坐着调侃。


    “榻上有灰,弄脏了专门为生辰做的衣裳,华哥儿会不高兴的。”


    杜云瑟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五蝠捧寿团花纹的直裰,外罩鹤氅,鹤羽尾部染成墨色,衣抹上镶一圈纯黑无杂毛的貂尾,看起来贵气逼人。


    秋华年也穿了一看就知道是同款的衣服,两人腰上都系了一块打着同心结的鸾凤玉佩,在衣带下若隐若现。


    这两套衣服绝对是秋华年特意做的,杜云瑟在秀。吴深想到这里,牙都酸了。


    他果断说起正事,“已经审出来了,城隍庙抓住的那伙贼人和赵家的夫人,也就是赵小姐的亲娘是一伙的,这次想偷偷杀她灭口。”


    “从赵家出去的板车看似是隔三差五去城隍庙送香火,实际负责给赵夫人和贼人传递情报,赵夫人有时会伪装后藏在货物里过去当面商议事情。”


    也就是说,赵夫人和城隍庙贼人早有私联和合作,那群贼人见事情败露,想杀了她销毁证据。


    “我就说,那群搞内宅间谍的人心思缜密,换上了假的赵小姐,真的肯定会立即杀了。既然真赵小姐已经不存在,那么主动提出自己看到了真女儿的赵夫人才是嫌疑最大的。”


    吴深卖了个关子,“十六想了些办法,把赵夫人‘请’了出来,你猜最早搭上赵夫人,告诉她女儿不是真的的人是谁?”


    杜云瑟说,“二皇子的人吧。”


    吴深切了一声,悻悻道,“和你说话真没成就感。”


    “是二皇子手下一个早就不受重视的商贾,叫白彦文,他的夫人是二皇子妃的远房亲戚。”


    杜云瑟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略一思索,记起此人。


    白彦文是他们在杜家村的邻居庄婶子的“便宜女婿”,庄婶子的女儿紫蓉被白彦文带走做妾,生下了玉钏和揽胜一女一儿,后来被赶回了老家。


    “白彦文前几年办砸了一件事,因此被二皇子冷落,但一直没说过是什么事……”


    吴深挑眉,“你怎么这么清楚这个事?”


    杜云瑟凝目思索片刻,对吴深说,“暗中派人去漳县,把卫记调料铺老板卫德兴的小妾杜紫蓉和她的一双儿女带入京中审问,应该可以问出一些事来。”


    吴深知道杜云瑟从不无的放矢,应了下来,“从京城到漳县,快马一来一回只用二十日左右,赶得及。”


    两人又言简意赅地交换了许多情报,商议了一些事情,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雪沾在窗棱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


    吴深吐了口气,白雾从嘴中出来,向上升腾。


    “我有三年没见过爹娘和其他家人们了,明年,明年应该能见到吧。”


    杜云瑟没有说话,吴深只想自问,并不需要回答。


    吴深晃了晃脑袋,把飘到自己头上的雪花甩下去,说起另一件事。


    “对了云瑟,今天来府上的客人里,那个姓闵的小哥儿家里是干什么的?”


    姓闵的小哥儿只有闵乐逸,杜云瑟和闵乐逸没有那么熟,不清楚其中官司,但知道闵乐逸很崇拜故事里的吴深。


    他看了吴深一眼,“私下打探未嫁小公子的家世,太无礼了。”


    “靠!你想哪去了!”吴深一下子炸了,“我就是不小心得罪了人,想好好赔个罪。我再怎么说也要找一位温柔可人的绝代佳人……”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自己把自己说沉默了。


    杜云瑟没有多问,只是说,“闵小公子的父亲是元化四年的二甲传胪闵太康,官职曾至正四品太常寺少卿,如今已辞官任辽州清风书院山长,我算是他的学生。他还有一个兄长,是元化十九年的二甲进士,目前在大理寺任评事。”


    传胪指二甲第一名,是仅次于一甲状元榜眼探花的存在,闵太康的名声吴深听说过,闵家在不背靠世家的情况下一门父子双进士,称得上清流人家了。


    吴深喃喃自语,“大理寺……难怪……也不算骗我。”


    “你说什么?”


    “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把人家清流人家白白嫩嫩的小哥儿错怪成可疑人物,故意戏弄调侃,还让人以身犯险打头阵这种事,吴深打死都不愿意告诉杜云瑟。


    吴深想起闵乐逸那日的身手和言谈,心跳加速几分。这能怪他吗?哪个高门大户人家的哥儿身手那么好,还和陌生男子接触大大咧咧的一点不设防!


    简直是!简直是——


    吴深脑子嗡嗡嗡乱成一片,“简直是”三个字后面该跟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不想去想那位闵小公子,可对方的身影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方才在西夹道上听说自己就是吴深后气红了眼睛的模样一遍遍在眼前回放。


    当时吴深本想先道歉,再开几个小玩笑把这事揭过,谁知看见他这幅样子,所有话都在嗓子口自行瓦解了,只能灰溜溜跟着人一起回了内院。


    杜云瑟看了眼陷入天人交战的吴深,意味深长地开口。


    “我曾告诉你,你过于看中皮囊,反而会一叶障目错失良缘。这句话今日我再告诫一遍。”


    第169章  “闵小公子身边不见下人,独自与男子在外私会”


    到了下午六点, 参加生辰宴的人差不多就散了,今天还是元宵佳节,各家都有自己的庆祝活动。


    祁雅志的夫人在席上跟九九说了半天的话, 一直没能得偿所愿。九九虽然年纪不大, 但说话做事滑溜的让她捏不住一点小尾巴。


    孩子们想出门看京城的花灯,秋华年嘱咐人好生看着跟着, 又拜托宝义和叶桃红多照看一下, 放他们出去了。


    他和杜云瑟则留在家里过元宵。


    秋华年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能出门观赏京城的千万盏花灯,但自家宅子各处的花灯也足够烘托出氛围了。


    给谷谷和秧秧喂完奶后,杜云瑟和秋华年牵着手在院子里看灯。


    到了正月十五, 天气已经没有那么冷了, 再过半个多月寸金院的杏花便要开了,春天的脚步声正在从泥土深处传来。


    秋华年把脸埋在风帽里,脸皮还有些烫, 刚才喂奶的时候,他除了喂小的, 也给大的送了些不一样的生辰礼,到现在心跳还没完全平复。


    杜云瑟牵着秋华年的手, 不叫别人跟着,在被花灯照得亮堂的院子和夹道中行走。


    今天一过,杜云瑟就整二十三岁了,时光过得飞快,在青年人身上也毫不留情。


    秋华年转头看他, 杜云瑟的个子停止了长高, 估摸着有接近一米九,依旧要比他高大半个头。步入官场的小杜大人身上带着种难以形容的威势, 气质愈发自洽,举手投足间矜贵难言。


    察觉到秋华年在看自己,杜云瑟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顺便帮他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秋华年一笑,没解释什么,借机搂着杜云瑟的脖子,撒娇要他背自己。


    杜云瑟于是蹲下来,将秋华年稳稳背在背上,在一盏盏花灯中朝前走去,就像走在岁月和光阴的长廊上。


    秋华年渐渐有了困意,却不想现在睡觉,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着话题,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今天祁雅志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怎么了?”


    秋华年把席上发生的事大概讲了讲,“祁雅志的夫人和我们不熟,打九九的主意肯定是受祁雅志所托。”


    这种被人暗地里惦记着的感觉,着实令人不喜,秋华年鼓着腮帮子运气。


    如果不是祁雅志处事圆滑,从没有真正正面得罪过秋华年一家,不请他会让人说闲话,秋华年根本不想给他发请帖。


    祁雅志这个人说好听点叫四处逢源,说难听点则叫投机取巧,做什么事都只考虑是否有利可图,与人结交从没有半分真心。


    比如杜云瑟早已与同为辽州进士出身的李睿聪割袍断义,当着杜云瑟的面,祁雅志从不搭理李睿聪,但杜云瑟不在时,他依旧会与李睿聪交好。


    与之相反,王引智在杜云瑟当众和李睿聪绝交后,再也没有与李睿聪有过来往。


    还有之前秋华年在孕期时,杜云瑟每日都会尽早下班回家陪他,祁雅志就隔三岔五地组织一些同僚聚会,邀请杜云瑟一起参加。


    虽然聚会的地方都是正经酒楼,杜云瑟拒绝时,祁雅志也一直好声好气,让人找不出生气的理由。但这么干本身就是一种试探,试探杜云瑟对秋华年的感情有没有变化,如果杜云瑟真去了,肯定会有进一步的试探。


    祁雅志做事暗戳戳地,但秋华年又不傻,如此种种下来,秋华年对祁雅志没有一点好印象。


    杜云瑟把秋华年往上颠了颠,“华哥儿不喜欢他,以后都别请他进门了。”


    秋华年搂紧杜云瑟的脖子,“不行啊,他和你是同一届进的翰林院,又是辽州同乡,还四处说自己和你关系好,不请他肯定会有一堆说你张狂忘本的传言。”


    如果他像李睿聪一样当众惹杜云瑟生气,杜云瑟就能顺水推舟与他绝交,可他太圆滑了,这个人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


    杜云瑟突然笑了,低沉悦耳的笑声在一盏盏花灯间回荡。


    “你笑什么呢?”


    “我在想,得遇华年这样的贤夫,不知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秋华年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捏杜云瑟的脸,捏不到肉就扯一扯紧致的皮肤。


    “总之你快想办法查一查,不能叫他打九九的主意。”


    “好,此事交给我,华哥儿放心,我保证这是他最后一次惹你心烦了。”


    杜云瑟嘴角带着笑意,语气轻松随意,温柔地安抚自家小夫郎,看着前方的眼神却已经冷了下去。


    ……


    闵乐逸跟随兄嫂回到家中,任夙音在孕早期,精力不济,闵乐施陪着妻子在家休息。


    二人知道闵乐逸最喜欢四处游玩,元宵灯会这样一年一度的大场面绝不甘心错过,便让虎符好好陪闵乐逸出去逛一逛,晚些时候别忘了回来一起吃汤圆。


    城隍庙的事还没个定论,闵乐逸不敢像以前一样伪装,索性戴了顶帷帽遮住脸,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换。


    二人出门来到街上,虎符见闵乐逸兴致没有想象中高,想了想开口。


    “哥儿,咱们今天看个不一样的,去皇城根下面的长安大街吧!听说今年元宵宫里不仅设宴款待皇亲国戚,还在东西长安大街上挂了长长的灯墙,都是宫内制器坊的手艺,为的是与民同乐呢!”


    制器坊的手艺外头轻易见不到,闵乐逸果然来了兴趣,低落的心情上扬了一些。


    元宵佳节整座京城的人都出来看灯了,街道上人山人海,闵乐逸没有叫家里的马车,带着虎符朝长安大街步行而去。


    等他们离开阜财坊,从大时雍坊和小时雍坊之间穿过,裹挟在一望无际的人群中到达长安大街附近时,已经是快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黑沉沉的天空压在人头顶,万里无云无星,只有一轮皎洁的圆月挂在当空。


    道路两旁的花灯一盏比一盏漂亮,闵乐逸眼中已经出现了传说中的灯墙,足有一人多高的灯墙绵延不绝,在黑夜中无比显眼。


    能让八驾马车并行的宽阔街道上挤满了看灯的人,一些华丽的马车从宫门那边缓慢驶来,宫里的各项宴会此时已经结束了。


    马车上的贵人被看灯的氛围感染,许多马车半路停下,车厢里的人从车上下来,也融入了涌动的人群中。


    万家灯火,太平盛世,安静祥和的氛围在京城上方流动。


    闵乐逸突然觉得有些饿了,他的饭量比一般哥儿要大,下午的生辰宴上心不在焉没吃多少东西,刚才走了许久的路,全都消化完了。


    闵乐逸左右看看,没有去长安大街上那些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酒楼食肆,而是走向了角落里一个卖馄饨的小摊子。


    “老丈,劳烦给我两碗小馄饨,多加些虾米和紫菜。”


    卖馄饨的老人见闵乐逸衣饰华贵,不敢怠慢,想要起身行礼。


    闵乐逸赶紧按住他,却忘了自己今天的衣服有几层大袖子,胳膊一抬袖子差点掉进馄饨汤里,幸好被人眼疾手快抓住了。


    “来三碗,我请客。”


    闵乐逸听见这个声音,脖子顿时僵住了,眼睛余光一扫,果然是已有几面之缘,今日却才知道真实身份的吴深吴小将军。


    吴深见闵乐逸不正眼瞧自己,为难地啧了一声,拱了拱手道,“闵小爷,就当全是我的错,好歹让我赔个罪啊。”


    杜云瑟说的那些话,吴深觉得有些夸张了,但从宫里出来后余光突然瞥见闵乐逸,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过来。


    闵家哥儿是位有侠义的奇人,不该被我轻慢戏弄,我该来赔个罪。吴深在心里这么给自己说。


    虎符看着眼前陌生的年轻男子,有些傻眼。这人到底是谁?好像和哥儿很熟的样子,他却从来没听说过。


    要知道闵乐逸虽然喜欢变装出门,但心里有数,一般是不会和年轻男子结交的。


    “哥儿,这位公子是?”


    “是吴小将军的副将,前两天认识的。”闵乐逸扯了个谎。


    “哦——”难怪呢!


    虎符觉得自己捕捉到了真相,“我家哥儿可崇拜吴小将军了,见到他的副将都这么高兴。”


    “虎符!”闵乐逸一下子炸了。


    吴深双手抱胸,歪着头问,“虎符?这个名字是谁起的?”


    “是我家哥儿。”


    吴深笑了,“好名字。”


    闵乐逸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头都要埋在地上了,赶紧支开虎符,“虎符,咱们刚才路过的地方有卖板栗饼的,我突然想吃了,你去买一包回来。”


    虎符最大的优点就是听闵乐逸的话,闻言虽然疑惑,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去买板栗饼了。


    现在馄饨摊子前只剩下他们二人,卖馄饨的老人煮好了拇指大小的馄饨,用竹碗给他们一人装了一碗,又给了两个新勺子,两人就这么站着沉默地吃。


    小馄饨的量不大,吴深吃得快,几口就喝完了汤,把碗和勺还了回去,这样老人洗洗回头还能用。


    闵乐逸把帷帽上的纱拢上去,把头埋在竹碗里,带着种自暴自弃的意味,在偶像面前毫无形象地吃路边摊子。


    反正脸面早就丢完了,也不差这么一个。


    吴深一直抱着手看他,长安大街上人声喧闹,花灯光影重叠,在闵乐逸身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如果忽略他手里的小馄饨,称得上一副绝佳的上元美人赏灯图。


    不过吴深觉得,有那碗馄饨也没什么,这样反而更生动有特色了,不是千篇一律的美人图景,一看就知道是叫闵乐逸的哥儿。


    “其实我那天——”


    吴深的话没有说完,他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阵混杂的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显然也认识闵乐逸。


    “前方可是闵小公子?”


    “天色已晚,闵小公子身边不见下人,独自与男子在外私会,这就是闵山长引以为豪的的家教吗?”


    第170章  “你可以嫁给一位武将。”


    接连响起的两句话出自两个人, 闵乐逸抬眼看见她们,整个人一下子僵硬了起来。


    一股难堪的情绪从胃里腾的一声涌进脑子,早已痊愈的手心又火辣辣地开始疼痛。


    郁氏一族的大夫人刚在颖妃宫领过元宵宴, 出了长安西门来到长安大街上, 一时兴起下车赏灯。


    她的身后跟了数十位仆人,离她最近的是一位衣着华丽的老嬷嬷, 赫然是那个曾磋磨过闵乐逸的管嬷嬷。


    说闵乐逸夜晚私会外男, 质疑闵太康的家教的人正是管嬷嬷,可见当初她被闵太康“请”出闵府时有多么惊怒交加,直到现在仍怀恨在心。


    等管嬷嬷说完,最早认出闵乐逸的郁大夫人才不轻不重地说, “嬷嬷, 闵小公子早已与我们无关,您何必费心说教,还落不下好呢?”


    管嬷嬷轻轻笑道, “大夫人说得是,这是闵家人的孽, 咱们提个醒就够了。幸好当初他和您家公子的亲事没成……”


    两人高高在上地一问一答,几句话把闵乐逸从头到尾嘲弄了一番, 闵乐逸气得双手发抖,却仍死死咬着下唇不动。


    就在这时,背对着那群不速之客的吴深突然笑了一声,一边叹气一边回头,眼神下瞥, 扫过几步外的郁大夫人和管嬷嬷。


    “私会男子, 你们是指我?”


    方才吴深背对着他们,夜晚的光线又不清楚, 郁大夫人和管嬷嬷都以为和闵乐逸一起吃上不得台面的馄饨摊子的男人是个野小子。


    此时他转过头,被不远处的灯墙正面一照,郁大夫人突然发现,这个人身上穿着非常隆重的礼服,应该也是刚刚赴完宫宴从皇城中出来的。


    在宫中服侍颖妃多年,照顾过年幼的三皇子的管嬷嬷,更是直接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她心里一紧,出宫荣养后早已丢了大半的谨小慎微终于回来了,后背瞬间冷汗淋漓。


    “老身见过吴小将军,老身一时眼拙,不知小将军在此,还望小将军恕罪。”


    郁大夫人前些年一直在辽州,不知道吴深长什么样子,但管嬷嬷一声吴小将军叫出来,她立即明白过来。


    吴深大破敌军,回京献俘,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晋王殿下还想从太子手中拿到救自己嫡长子的药,这个当口,他们绝不能节外生枝得罪吴深。


    郁大夫人很快调整表情,诚恳说道,“吴小将军,我们曾与你旁边那位公子有些旧缘,不小心牵扯到了您,都是误会而已。”


    郁大夫人不觉得闵乐逸这样的出身和性情,能和炙手可热的吴深有什么关系,他还不配,两人顶多是恰巧都在这儿吃馄饨而已。


    真是可惜,赏灯的好兴致被闵乐逸搅了,因为牵扯到吴小将军,也不能把这事传出去坏闵乐逸的名声。


    不过闵乐逸的名声已经够差了,也不缺这一次。幸好当初他和闽儿没成,不然如此不服管教的哥儿嫁进来,撺掇着闽儿闹的话,她这个大嫂的威严与权力何在?


    郁大夫人本以为和吴深解释清楚后,这件事便算结束了,谁知吴深根本没听她的说法,直接转头和闵乐逸确认。


    “这两人你认识?说话这么难听,她们干什么烂事儿得罪你了?”


    闵乐逸抬眼看向吴深,小狗一样的眼睛被馄饨热汤熏出水汽,吴深心头立即狠狠一跳。


    “认识又怎么样?告诉你又怎么样?”闵乐逸不知道在气什么,接连发了两问。


    吴深歪头笑了一下,“能怎么样?你说一句吴小将军英明神武,小将军给你做主。”


    闵乐逸噗哧一声被逗笑了,笑出来才意识到这不是笑的时候。


    另一边郁大夫人和管嬷嬷的脸色就难看了,这个闵家的野哥儿居然真的和吴小将军认识,他们甚至像是在调情!大街之上,肆无忌惮!


    郁大夫人吸了口气,“吴小将军,此处是皇城之外的长安大街,您虽为武将,但也是皇亲国戚、勋贵子弟,怎能如此不顾斯文?”


    吴深懒洋洋拖着长调,“你想教我做事?”


    “……”郁大夫人噎住了。


    管嬷嬷想解围,想到吴深对闵乐逸的态度,另辟蹊径道,“小将军不拘小节,也该想想闵小公子,据说他兄嫂为了他的亲事费了不知多少心思,一个未嫁的小哥儿坏了名声可怎么办?”


    闵乐逸笑容僵在脸上,脸色再次苍白。


    闵家小爷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伤到自己的至亲,从前怕父亲劳累失望,如今怕忙碌的兄长和怀孕的大嫂劳神,为此一嘴牙碎了都甘心往肚子里吞。


    吴深这几年长进颇大,虽然在熟人面前依旧是神采飞扬、不拘小节的模样,但早已练就心细如发的本事。


    他看见闵乐逸的脸色,联想郁大夫人和管嬷嬷的话,把事情推出了个七七八八。


    吴深认真看了会儿闵乐逸,突然笑了。


    他斜眼瞧着郁大夫人,“光禄寺卿的夫人,颖妃的族妹?”


    这态度十分轻蔑,郁大夫人一口气堵在胸中,故意不回答。


    吴深只是有功而已,还没封赏,父亲也还被流放着呢,说白了就是一个罪臣之后,凭什么轻慢朝廷命妇!


    吴深读出郁大夫人的想法,哈哈大笑起来。郁大夫人不明所以,但总觉得吴深似乎在嘲笑自己。


    突然间,郁夫人感觉自己耳侧闪过一道寒光,鬼魅般的速度让她接连后退几小步,定神一看,管嬷嬷已经哎哟连天地捂着脸在叫了,脚边落着一小块碎银子。


    郁大夫人控制不住情绪叫道,“吴深!你难道要在长安大街行凶?!”


    吴深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大过节的,赏爱说话的奴才几钱银子而已,郁夫人大惊小怪做什么?”


    “当街乱骂,你的家教呢?”


    “……”


    长安大街人山人海,四处都是看灯的人,其中不乏刚从宫宴出来的达官显贵们,发现这边有热闹,许多人都投来了视线。


    郁大夫人吸了几口气,气得浑身发抖,她的娘家和夫家都是绵延数百年的豪门望族,这还是她第一次被别人质疑家教。


    如果不是吴定山有几分本事,又好运地有个堂妹在当今陛下未发迹前就嫁为正妻,成了皇后,吴家也不过是个泥腿子出身的武将家族罢了,轮得到吴深这种野狗崽子对她说三道四!


    管嬷嬷已经取下了捂着脸的手,半边脸被打得高高肿起,里面的牙都打松动了。


    她到底在宫里待了多年,虽然被捧惯了喜欢仗势欺人,但比郁大夫人会审时度势,急急忙忙拉着对方的袖子小声劝。


    “大夫人身为长辈,何必当街和小辈置气,叫人瞧见了倒说您不尊重。吴小将军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咱们先回去,明日再说吧。”


    吴深立了大功正炙手可热,背后还有太子倚仗,真混不咎地在这儿动手打了她们,事后也吃不了什么亏,她们只能白挨打。


    郁大夫人冷静下来,没敢再说什么,虽然努力保持着镇定,但离开的背影怎么看都是落荒而逃。


    “等等。”吴深施施然开口,“那个老奴才应该是宫里出来教规矩的吧?怎么连谢赏都不会吗?”


    郁大夫人背影僵硬,不敢回头说和。管嬷嬷心里泛起一阵苦汁,垂着那张老脸规规矩矩地把腰弯在了地上。


    “老奴谢小将军赏赐。”


    吴深往旁边侧身移开,让她正对着一脸呆滞的闵乐逸行礼。


    “……”


    郁家的马车发现事情不对,急急忙忙穿过人群来到主人身边,郁大夫人立马坐着马车走了,连车帘都不敢拉开一条缝。


    吴深伸手在闵乐逸眼前上下晃了几下。


    “喂,回神,发什么呆呢?高不高兴?”


    闵乐逸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想了半天后还是笑了,“高兴。”


    “这就对了。”吴深打了个响指,给同样目瞪口呆的卖馄饨的老人几钱银子。


    “这是三碗馄饨的钱,待会儿去买板栗饼的小厮回来,你给他一碗馄饨,让他在这儿等他家哥儿。”


    “要去哪儿?哎!你慢点拉我!”


    “跑起来!我知道你跑得快,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吴深拉着闵乐逸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长安大街深处跑去,很快闵乐逸便主动跑起来,两人的速度更上一层。


    一直跑到长安西门,过去就是御街,吴深才停下脚步。闵乐逸微微喘息,看着吴深拿出一块腰牌交给守门兵卒,拉着他继续往里走。


    “去、去哪里?”


    “进去,上长安西门的城墙上看看。”吴深隔着衣服抓着闵乐逸的手腕,大步走在前面,“放心,有什么事我一力承担。”


    闵乐逸犹豫半秒,好奇心战胜了惶恐,小跑着跟上吴深。


    长安西门上方和皇城城墙相连,巍峨的城墙有七八丈高,人站在上方能看见大半个京城,上元节的夜晚,满目都是辉煌璀璨的灯火,夜风习习,撩动衣衫。


    闵乐逸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致,趴在城墙围壁上,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脸都兴奋红了。


    吴深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后,“现在呢,是不是更高兴了?”


    闵乐逸眼睛明亮连连点头,吴深却说,“撒谎,你明明还有烦心事。”


    “……”闵乐逸依依不舍得把目光从风景上移开,转身用背靠着城墙,城墙围壁足有他的肩膀高,宽阔的墙道可以跑马,让人感到自己的渺小。


    “我的烦心事和我眼前的东西相比,不值一提。”


    “什么?”


    “我说它们不值一提。”闵乐逸扬起灿烂的笑容,“我如果真是个男子,我就像那天说的投靠到你手下去当兵,到边关、到战场上拼自己的事业,那些事儿连根毛都烦不到我。”


    “但我不能,所以我只能为此心烦,可这不代表它们就是什么厉害的大事。”


    吴深默默地看了闵乐逸一会儿,突然说道,“你虽然不能直接参军,但想去边关打拼,也不是没办法。”


    闵乐逸哈哈大笑,“吴小将军英明神武,小将军教教我。”


    吴深忍俊不禁,努力正色道,“别以为我在开玩笑,我真的有办法,而且连你原本的烦心事都解决了。”


    “什么?”闵乐逸双眼亮晶晶地看过来。


    “你可以嫁给一位武将,这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去边关打仗你可以跟着。”吴深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你兄嫂也就不用为你的婚事发愁了。”


    闵乐逸愣了一会儿,啪的一拍巴掌,“你说得对!这样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吴深压下上扬的嘴角,正准备继续引导,闵乐逸已经兴奋地说下去了。


    “不过我家和武将没什么交集,小将军,你有没有那种年轻未婚、人品不错的副将或者其他手下介绍给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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