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大会的死伤只在秘境结界中,在里面死亡的人会被自动清出。毕竟这是要筛选英才和天骄、培养修真界的现在与未来,而不是为了养蛊。
姜鹿云三人提前钻在房间里定好计划,大会开启后她们很大可能会被分散传到不同的落脚点,那时得靠点小技巧先找到彼此汇合一下。
相互残杀压根就没出现在她们的选择范围里,问天门里来参加第一层级比试的今年只有她们,姜鹿云几人代表的不仅是自己、更是宗门,同一宗门的门徒相残说出去也太可笑了。
临行前,姚天姝问姜鹿云:“你的计划有几成把握?”
“只有五成。”
阿宝正低头整理自己腰间的佩玉,那是一块儿墨色玉石,背面刻着问天门三字,妘棠和姚天姝都有,但她们佩玉正面的浮雕样式不一样。
姜鹿云的佩玉中央雕着一轮弯月,妘棠的中间是一朵浮云,而姚天姝的则是一团明火。
她用手指轻抚佩玉,尚未抬眸,笑意便跃然而出:“不过我对你们会同意这件事,却有十成的把握。”
妘棠用棉布擦拭着自己的长剑,浅浅勾了下唇角。
红衣服的姑娘闻言后抱起胸,眉头倒竖,似是不满哼笑,指尖点了点手臂:“也只有我们这两个蠢蛋会相信你那个听起来就不靠谱的计划。”
蠢蛋其二凉凉瞥了她一眼,不做表示。
阿宝的计划确实太过惊人,纵观四方大会上千年,貌似就没有哪一届达成过她嘴里的盛大结局。倘若说出去,怕是要被人骂痴心妄想。
姜鹿云忍不住哈了声,按住自己的长刀,褪下脸上一直挂着的温和柔软的假面,杏眸上挑,眉眼间专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与锋利如初日破晓般显现。
她笑道:“可我终究还有你们。”
她的计划再过惊天动地、再过令人瞠目结舌,但她至少还有两个愿与她同行的伙伴。
“走吧,该活动活动筋骨了。还记不记得我们的赌注?”
“排名在后的要叫在前的两年师姐!姜阿宝,你就老老实实等着喊师姐吧!”
“啧,拭目以待。”
咔嚓。
白靴点地,枯草被踩踏着发出细微声响。
几乎在同一时间,银白刀痕如疾雷般划过半空,残影闪现,一缕血迹滑落刀尖,姑娘手腕微转,收刀时那滴血已融进满地泥泞。
暗袭者的身影无声无息倒下,很快消失。
四方大会秘境外竖着一顶天石柱,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泛着光芒的姓名,几乎每一时刻都会有姓名自上黯淡消散,而留下的名字都将踩着旁人的尸骨在这石柱上一步步往上爬。
“哟,倒还没落下她的刀。”
姜白玉慵懒倚在布了软枕的宽椅上,瞧见水镜里的画面,羽扇一摇,似笑非笑叹了句。
姜雪青知道师尊素来不爽自家徒儿跑去跟水云帘姒师姑学阵法,此时只是发发牢骚罢了,毕竟阿宝能跟着姒师姑学习自然少不了师尊在背后操作。
她给嘴硬心软的清川仙君泡了杯热茶,低声顺毛:“阿宝是您的徒儿,她怎么可能落下她的刀?”
姜白玉接过她的茶,漫不经心地吹了吹,不置可否。
小宝早在阿宝身影出现的那一瞬间就从师姐腿上爬下,自己去拖了张板凳坐到水镜前面,仰着脑袋瞧得认真。
姜鹿云拨开眼前横七竖八乱窜的树藤,目光在周围扫过,抬手一勾,握着上方垂下的枝条,整个人如轻羽般灵活地往高大的树冠上踏去,衣诀飞扬。
这里视线太杂,她得找个空旷点的地方判断下方位,好快点儿找到妘棠两人汇合。
小蛇安静盘在她的脖子上,若不仔细看,恐怕会以为是个蓝玉做的漂亮挂饰。
姜熹坐在客栈房中,靠着窗户观看水幕,摸了摸怀中那枚保存完好的灵珠。
她突然间有些奇妙的感觉,额角疤痕轻微发烫,当年的师尊也是这么看着她的吗?
从高处望去,附近是一片辽阔的森林,要往北走才能出密林的范围到达空地。
而整个秘境的中心……
姜鹿云取下卦盘看了眼,袖中指尖一动,一道简易的幽蓝灵力构成的阵盘自她所在的树干底下扩至四方,道纹浮现旋转,须臾间如猛虎咆哮嘶吼着吞噬此地暗中窥视者。
爆破声响起,数道气息泯灭,却仍有一道攻破阵法向她杀来,拳风狠厉,身形已至姜鹿云眼前,赫然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女性体修。
嘭。
体修的力道近乎在空中撕开裂缝,若有若无的火光逼近,霎时砸向站在树顶的姑娘。
然而,扑了个空。
最后一刻,姜鹿云侧身朝她望去,身形如云雾般消散于原地。
人在哪儿?
体修的眼尾描着赤红火鸟图腾,目光陡然一凛,便想躲闪。
可惜来不及了,一道寒光如春日凉风轻飘飘滑过她的咽喉,凉意褪去时刺痛生起,体修卸了力,身体倾斜,被一只手托了下。
喉中铁锈腥味涌现,窒息感扑上,失去意识的那一瞬,体修好似听见了谁笑盈盈地与她打招呼。
“幸会,你的图腾真威风。”
那自然,这可是她家族信奉的神鸟。
体修模模糊糊在心底哀叹,希望这次回去阿娘能打得轻一点儿。
刚进来就出去,好丢人的!
姜鹿云眼见体修的尸体消散,拂了拂袖,顺着闪烁光芒的玉石继续朝西北方向掠去。
四方大会上自然是有很多为争名夺利、分配资源而来的修士,比如姜鹿云一行人。但除此之外,倒也有不少有趣的闲散之人。
姜鹿云本稳稳走在高大树木上、踩着树冠顶部疾行,突然眉梢一扬,听到了下边好似有她感兴趣的话题,足下微顿。
“吓死个人,这里的修士怎么都这么疯,见到人就砍。”
挽着双丫髻的年轻女孩刚刚筑基,才到参加大会的门槛,这会儿抱着自己带来的灵猫跟同伴一起蹲在树下小声抱怨。
“毕竟比试规则就是要斩杀对手,他们也只是依规则行事。”
旁边瞧着沉着些的女修是筑基后期的修为,从包裹里取出一个水壶,打开瓶塞,里边居然是热汤。
“就呆在这儿吧,反正师尊也只是让我们来见见世面,如今刀剑都见识过了,剩下的时间能躲一会儿就躲一会儿。”
“正好把我没看完的话本子看掉。”
女孩嘀咕了下,接过师姐给的汤,把话本取出来放在猫儿身上看。
她们打开带进来的灵器保护罩,果真想呆在这儿等着。
“哪本?是清川仙君和佛女的那本?”
“当然不是!清川仙君怎么会跟佛女在一起?!清川仙君与玉璇剑君才是一对!”
没品的东西!
师姐眼睛一瞪,刚想跟不懂事的师妹理论,却听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往上一看,是一个穿着水墨色长袍、头戴飞鹤银簪的姑娘拨弄枝叶探出脑袋,眉间朱砂灼灼,神色竟比她还要不满。
------昨日差点儿被师尊撞见后,姜鹿云就又回去换了身衣裳。
阿宝蹲在树枝上,十分严肃地敲了敲树干,质问那个师妹:“你怎么敢质疑清川仙君跟佛女的感情?”
小蛇歪头,把自己的身体扭成麻花去偷瞄她。
抱着猫的女孩呆了下:“啊?可是佛女是佛修啊!”
阿宝眉头紧锁,认真道:“真正的爱情是可以冲破一切世俗阻碍的。”
下面那师姐扑腾一下支棱了起来,激动地望着她,大喜:“道友!你也……!”
“没错!”
阿宝轻巧跳下来,身姿挺拔不屈,负手深沉道:“我姜某人誓死捍卫清川仙君跟佛女的爱情!”
虽然她师尊天天追着她揍,但阿宝就是这么溺爱!
师尊一大把年纪了还没个定所,现在好不容易跟佛女情深意笃,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师尊的幸福!
噗。
清川仙君本人一口茶喷了出来,几乎是目瞪口呆地指着水幕:“这小兔崽子说我跟谁有爱情?”
“佛道圣女,拂云尊上。”
姜雪青看她这副样子,还有些不解:“您与拂云尊上不是有过一段情吗?可能阿宝不知道你们后来分开了。”
“不是,谁说我跟她有一段情!我跟她两看相厌!玉璇就算了,怎么还有人觉得我跟拂云是一对儿啊!”
“是您上次醉酒后自己说的啊。”
姜雪青想了想:“您之前有次跟门主喝酒喝醉了,然后对门主说自己爱慕拂云尊上,那时候拂云尊上就在旁边、而且没反驳。我跟阿宝正好去接您回家,阿宝也听见了。”
阿宝那孩子后来还偷偷写了师尊和拂云尊上的话本子,据说销量不错。
大师姐心中转了个念头,没把这件事说出来,不然阿宝又得被挂到疏月天上去了。
清川仙君痛苦捂脸:“我那是跟门主打赌打输了,她让我说的,拂云也知道!我哪想到会被你们听到!”
“你师尊我就算风流,也看人的!拂云一个佛修,最看不惯我的做派,我跟她哪儿来的情?”
姜雪青狐疑:“……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佛修也分派别,姜雪青如果没记错的话,拂云尊上所在的派别并不限制动情。
况且……
她瞥了眼师尊,有些事情还真是当局者迷,拂云尊上哪里讨厌师尊了?
上次她发病,师尊束手无策只得去求佛女出手时,拂云尊上可二话没说就把自己百年修为所化的佛丹给了师尊,还一路送师尊回来,一直陪着师尊。
也正因此,阿宝才对佛女心怀感激,知道佛女跟师尊有段情之后一腔热血地要当她们爱情的守卫者。
清川仙君面色如灰,羽扇无力搭在腹上:“完了,拂云不会放过我的。”
“……这可说不定。”
姜雪青捂着小宝的耳朵,不让她过早听这些,省得学去师尊的风流,闻言后实在没按耐住,喃喃自语。
那边水镜里的姑娘已然凭借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把清川仙君和佛女的爱情故事吹得天花乱坠,举例一二三四五论证她们才是最般配的一对道侣。
有些微末之事连姜白玉跟姜雪青都不记得了,她居然还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姜白玉不是当事人,恐怕她也会信。
但一直站清川仙君与玉璇剑君的师妹仍是不服,勇敢地提出质疑:“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趴在她们屋顶上听的吗?”
姜鹿云冷笑:“就凭清川仙君是我师尊!她的事儿我能不知道!”
还需要偷听?
拂云尊上来了几次,都没忘记给她和小宝带糖,她小时候搬个凳子坐在旁边就能光明正大地听她们说话。如果不是爱屋及乌,佛女能对她这么好?
玉璇剑君也很好,为人清正端庄、修为高超。但真的很抱歉,佛女救过她师姐,就凭这个,她也一辈子站佛女。
当然,前提是她师尊喜欢。
不过看她师尊那样子,应该是喜欢的,甚至还亲口表白呢。而且遇到佛女之后,师尊好像也收敛性子,没有在外沾花惹草了。
师妹被一击斩杀,黯然失色地倒下。
阿宝大获全胜,得意背着手乱哼着跑调的小曲,头也不回地走了。
清川仙君面无表情地瞧她那副嘚瑟样,手痒得厉害,指尖搓了又搓,恨不得这会儿就把这小兔崽子抓出来狠狠打她的屁股。
姜鹿云成功当了一次爱情鸟,心情良好,继续顺着玉石的指向去找同伴,中途还停下来给小蛇喂了一堆食物,确保小蛇不会饿着。
终于到了地方,阿宝低眸看发光的石头,转头瞧了瞧,目光中慢慢染上些许疑虑。
她站在地上,天色已暗,四周既安静也没有声音,不太像是妘棠和姚天姝会呆的地方。
阿宝揉揉小蛇的脑袋,突然眸色一冷,豁然抬头,对上了一双幽幽的眼睛。
空气安静了两秒。
姜鹿云沉默后退,全景欣赏姚天姝此时的姿势,锐评:“非常优雅。”
优雅,真是太优雅了。
她伸进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块儿留影石,甚至专门给姚天姝找了一个自认绝佳的角度半蹲下:“笑一下,这样僵着脸好丑。”
“姜阿宝!”
“乖宝宝,师姐在呢。”
“滚!!!”
姚天姝挣扎了两下,被藤蔓牢牢绑着脚踝,但看她现在的神色,应该很想用头撞死这个损货。
阿宝留好影,心满意足地站直:“自己弄不下来?”
“用火烧有用,但是才烧了一会儿你就来了。”
姚天姝撇嘴。
她一个法修,也刚中招被吊上来没一会儿,本来想继续用火烧,结果远远瞧见姜鹿云过来,就把火给熄了准备藏一藏的。
姜鹿云拍拍手:“那快点儿吧,估计妘棠马上就要过来了。”
“你就不能帮我砍一下?”
“叫声师姐就帮你。”
“呸!”
姚天姝怒拒。
姜鹿云耸肩表示爱莫能助,准备找个空地休息休息等妘棠过来汇合。
刺啦。
她脚才一动,不知道踩上了什么,发出一道极轻的声音。
阿宝脸色骤变,已飞快反应过来想闪开,还是没躲得掉,被活动起来的藤蔓缠住脚踝吊了上去,正好与姚天姝相对。
两人面面相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你是鸭子吗?!”
妘棠降落的地点在森林边缘,一路上斩杀不知道多少偷袭者,顺着玉石找到这片被藤蔓缠绕包围的地方,却没有第一时间看见那两人。
剑修目光冷冽,手一直握着剑柄,警惕朝着四周和上方打量,猛地在黑暗中对上了两双虎视眈眈盯着她的发光的眼睛和两条红艳艳的吐出来的舌头。
妘棠:“……”
“你们在干什么?”
阿宝泄气,垂下两只手,像只破布娃娃一样在半空晃荡:“怎么没吓到你?”
姚天姝跟她一个姿势:“早就说了她没那么容易吓,就该用上我的假血。”
“我那不是怕她一剑砍过来把我们都送出去吗?”
妘棠再次:“……”
冷静靠谱的剑修有的时候也会被朋友搞得无话可说,此时一偏头:“幼稚。”
下一刻,她的脚踝被什么东西锁住。
梅开三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真的好吵,鸟都被吓飞了一堆。
姜白玉无语撑头:“我们问天门是什么时候养了大鹅和鸭子吗?”
没人回她。
师尊侧眼瞥去,她家大徒儿脸上带着慈爱的笑,正专注对着水幕留影。
而小徒儿跟着水幕一起笑,没注意她说话。
姜白玉:“……”
行吧。
师尊扭过头,决定孤立她们。
妘棠忍无可忍:“你们好幼稚!”
她抱着胸,冷肃板着脸。
回答她的是一连串的狂笑、两条在黑夜里晃来晃去像没骨头一样的不明躯体和一条细短的软趴趴的尾巴。
剑修坚强地撑了几分钟,最终嘴角默默下撇,放下一直环着的手,无声叹了口气,成了第三条随风飘荡的躯体。
幼稚死了。
妘棠看着她们的笑容,嘴角又微不可觉地翘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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