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 危!宋成毓
◎被野猪拱了!!◎
“你再说一遍?宋成毓, 被野彘,拱了?”虞秋烟重复了一遍,难以置信道。
她在行宫中睡了过去, 一睁眼竟然就已是翌日近正午了。
如今梁元星同她一块儿坐着马车回府,虞秋烟听着梁元星讲着围场之事, 彻底愣住了。
“你才知道啊, 我还以为你在皇后的行宫中早就已经知晓了呢?”梁元星疑惑道。
想来是章启的安排, 虞秋烟从行宫内醒来时身侧伺候的宫女便换成了皇后娘娘派来的人。
那宫女受了吩咐,将虞秋烟送出去时,也对外言明虞家小姐昨日狩猎不小心被惊马吓到,皇后心下担忧便将人留在了自己的屋中, 着太医宫女照看。
到底是同肃王赐了婚的身份,皇后对虞秋烟亲切, 做出此举外人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那时,宫女也只是同虞秋烟说肃王和太子殿下等人有事随着圣上一同回去了。
之后,虞秋烟便跟着梁元星一块儿回府。
只是时辰尚早,梁元星邀她一块儿逛街游玩一番。
如今坐在丰乐楼的厢房内, 虞秋烟听了梁元星的话,才明白昨日发生了何事。
她又重复了一遍:“宋成毓是怎么被野彘,拱了的?”
梁元星笑得乐不可支:“原来你不知道啊,等我慢慢道来。”
“也是宋成毓他不走运, 他那匹马不知怎么招惹到了野彘,你不知道这野彘最是不经激,若是有人挑衅必然追着人撕咬到底,以前我就听说大都督府那群莽夫惯来喜欢在狩猎时与野彘挑衅, 彰显武力, 若是有人以一己之力捕到了一头野彘, 也会得圣上嘉赏。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宋成毓有如此大的胆子,倒是我小瞧他了。”
梁元星摇摇头,“可惜他还是有些不自量力。好在他还算幸运,及时放出了信号弹,肃王和孔家世子就在附近不远,几人迅速赶到救下了他,听说那孔温出了大力呢。
昨日晚间,圣人问话时我也听见了。孔家公子倒是个实在人,原先我当他是个浪荡子。圣人要嘉赏他,他推拒了,还说他赶到时已经有些晚了,那野彘身上扎满了肃王殿下射出的弓箭,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他并未帮上太大的忙。”
虞秋烟没想到昨日她睡着后竟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不说别的,就光那野彘的出现就让她极为疑心,只是她一心惦念着别的,见梁元星停顿,立即问:“肃王怎么样了?”
她话音才落就看见梁元星双眸闪闪地看过来,元星点点头:“受伤了,可严重呢。”
“啊——”
元星见她面色惊慌,当即大笑:“原本还不信你同肃王……现在真是信了,我还以为你会第一个问宋成毓怎么样了?”
“他不是被猪,拱了么。”
“哦,肃王倒没有,被猪拱。”
虞秋烟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气得直拍梁元星。
“肃王神勇无双,能有什么事儿。倒是宋成毓,他被野彘伤到了手脚,只怕不大好。”
何止是不大好,梁元星想起昨日里扫到的景象,宋成毓的肩膀到脸上都是血迹,惨不忍睹,只是她不想在虞秋烟面前多提宋成毓的惨状罢了。
“伤到了手脚?”虞秋烟拧眉。
梁元星喝了一口茶,见她神色又安抚道:“你也别多想,这都是他自己运气不好。他那样的书生激怒了野彘,能留住性命就不错了。”
“对了,那野彘被人抬上来时,我还瞧见你的弓箭呢,阿烟。”
那野彘被人抬上来时,身上扎了长箭,还有不少小弓,那小弓箭上还挂着不同颜色的丝带,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我那弓箭也能伤到野彘?”虞秋烟半信半疑。
“在你手中兴许不能,但在别人手中可就不一定了。”元星含笑道。
……
和梁元星告别后,虞秋烟回到府中,果见虞衡急匆匆地往外行。
见了她,虞衡问了一声:“回来了?听闻你昨日被惊马吓到?可好了?”
“无事了。”
“你……”
虞衡欲言又止,可见虞秋烟似乎并没有别的话要讲,只好点点头继续往外走。
“父亲是要进宫吗?”虞秋烟忽然扬声问道。
虞衡点了点头,带着下人匆匆离去-
盛府。
盛玉英听着窗外不绝于耳的念经声颇有些烦躁,突然发难,挥手砸落了博物架上的器皿花瓶。
屋外传来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道:“小姐,你就忍忍吧,法师说了,戒骄戒躁,动心忍性,否则容易邪风上头,污秽附心生……”
是主屋那边派来盯着的丫鬟。
前阵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疯道士,说盛府弥漫着一层瘴气,只怕有人被邪物附身,恶鬼不散,盛家自然流年不利。
盛大人心下郁恼多时,早已对盛玉英这个养女没几分好脸色了,可又为了名声不能将人赶出府外去,好歹悉心培养了那么多年 ,当即便死马当作活马医,由着那群臭道士进了府。
那群道士如今围着盛玉英的院子又是摇铃,又是念咒,每日还要逼她喝那些符水。盛玉英早已经受够了,如今竟然就连府上的丫鬟都可以抓着这事高高在上地念叨两句。
盛玉英一时气愤上头,在房间内又推翻了梳妆镜前所有的首饰。
噼里啪啦,金钗碎玉,咕噜噜地滚动着。
外面的婆子进屋撞见盛玉英发脾气赶紧去拦却被盛玉英一手挥倒在地上,那婆子不可置信平素里温柔的小姐竟这般粗鲁,当即露出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扯开了嗓子哭起来。
“小姐,我可怜的小姐!你这邪物,你还我们小姐来!呜呜,我们小姐虽是从登郡来的京城,可是我家小姐自幼貌美贤淑,入京多年更是得过西席先生和礼仪嬷嬷的教养,出了名的聪敏知礼,怎么,这阵子就成了这副模样。还,还同外男做出……做出那等不知廉耻的事情来!”
“也不知是哪里的邪物,快快散去,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法师,快别停下,继续念!这邪物愈发猖狂了,你们可一定要将着邪物驱散啊,也好叫我们小姐早日清醒过来。”
屋外的声音不眠不休,愈发大声,直念得盛玉英头皮发麻,那婆子一整日都在指桑骂槐,盛玉英被气得又咳出血来。
入夜,小蕊瞅准了时机,趁着那几名道士没注意才钻进了盛玉英的闺房中。
“怎么样?”盛玉英躺在拔步床上,神色恹恹,强撑着坐起身问道,“明轩怎么说?”
小蕊面露不忍,摇着唇瓣,摇了摇头,流出眼泪来:“小姐……宋公子,宋公子……”
丫鬟哭哭啼啼的,半晌也没说出口。
盛玉英见她这般模样,心一点一点下沉。
她等宋成毓入府提亲,等了数日,可这几日来就连盛大人派去宋家的人都被打发回来了。她着人去问,不是见不到宋成毓的人,就只是递了个话让她稍安勿躁,始终也没有个准话。
这世道对女子何其不公啊。她确实是和宋成毓越了规矩,可那又如何呢,盛玉英想,她和宋成毓青梅竹马,又因缘际会,一道入了京城。
这样的际遇和缘分实在少见,自从她入京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想过这辈子要嫁给别人。
每一次她被盛大人所逼迫去学那些非良家女该学的东西时看,她都是靠想着宋成毓才熬下来的。
盛玉英知道自己只是盛大人伪装起来的一颗棋子,他不是不知道京中那些正经的世家夫人小姐们背地里是怎么说她的。
——一个表面由着小姐身份的瘦马罢了。
何等屈辱,可那又如何。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宋成毓,盛玉英从没想过宋成毓会抛弃她,她想宋成毓应该只是太忙了。
她等了这么久,再等一阵子又如何。
盛玉英告诉自己没关系,她还能等,马上就快了。可心里这样想,眼里却流出眼泪来。
小蕊哭压着嗓子:“宋公子,他在围场被野彘伤了。奴婢听人说他身受重伤,如今也没个准信,只怕,只怕是不大好了。小姐,咱们,怎么办啊?”
盛玉英咳出一口血来:“你再说一遍,他因何受伤?”-
“为何会被野彘所伤?姜一跬,给太傅解释一遍罢。”御座上的人扬起了手,好脾气道。
虞衡跪在殿中,身躯有些佝偻。
姜一跬当即出列,恭谨道:“是,陛下。围场的野彘常常在密林深处,但也不全如此,野兽毕竟不通灵性,便是山脚下的村民也常有不小心便被下山的猛虎 所害,这实在是意外。更何况,春狩之时,都督府的诸位将领以猎杀野彘为勇,而伤了宋大人的这一只野彘,更是曾被……人挑衅过,这才被引入了密林外圈,在激怒的状况下伤到了宋大人。”
皇上:“中军那几个将领都是些饭桶,袁副将,中军经历……姜一跬,还有谁?到现在已经有三人来向朕禀报遇到过野彘,但没能力猎杀,只好不了了之了。”
“回陛下,还有西烈校尉挑衅过,校尉直言昨日曾企图单枪匹马猎杀它,却被这野彘咬伤了爱马的后蹄,只得就此作罢。只因此事传出去不太好听,校尉昨日这才不曾当众言明。”
虞衡自然无权指责这几位将领,毕竟春狩之时,众人也非有心之举,只能怪宋成毓自己倒霉。
“到底是在围场出的事,朕也知虞大人对宋明轩一片爱惜之心,朕已经着太医院院首前往宋府诊治了,虞大人若还不放心,便亲自去瞧瞧罢。你拿着圣旨也去罢。”
大太监得到示意,取出了一道明黄的圣旨。
这是,要按照先前同肃王约定好的,给宋成毓和盛玉英赐婚了。
虞衡原本想着的是在围猎后给宋成毓赐婚,让他离京前拿着圣旨,更能体现皇恩浩荡。
可如今,宋成毓尚昏迷着,虽性命无忧,但半边手只怕都……这个时候送去这样的圣旨,不仅起不到丝毫效果,更是宛如皇家对他受伤所做出的,最后的怜悯与补偿。
便是外人知道宋成毓收到了圣旨,只怕也只是当作笑话一般看看。
御座上的人叹了口气,劝解道:“太傅,人各有命,他如今受伤,正缺个人照顾。”
是啊,能留住性命就不错了。
62 ? 同情
◎不勉强◎
虞衡大抵是因为宋成毓的事受到了打击, 从宋府回来后也无心同虞秋烟相谈了。
虞秋烟本来还想着将围场上宋成毓举箭之事同虞衡讲一讲。
可虞衡似乎有些回避她,就连次日,虞秋烟在府上撞见了他, 虞衡也只是点点头,便匆忙往书房行去。
虞秋烟很敏锐, 结合宋家的赐婚, 想了想隐约也猜出了虞衡的心虚。
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日里, 虞秋烟带着满宵出了一趟门,本来是想带着满宵随性逛逛,顺道去悦来茶楼吃吃点心。
可满宵兴致不佳,满面忧愁。
马车上, 虞秋烟点了点她的额头,好笑道:“怎么了?连点心都不吃了?”
“姐姐, 我想去洗砚斋。”
洗砚斋,斋如其名,是京中有名的雅阁,藏有不少前朝今岁声名大噪的文人雅士的墨宝书画, 更是号称网罗了全大兆各地特色的宣毫名砚。
斋中不少藏品都是有市无价的存在,虞秋烟:“你若是想买寻常的笔墨纸砚倒也不必去洗砚斋,茶楼附近便有。”
她当家惯了,总是要精打细算些。
满宵闻言却拧了眉, 摇着头:“我才不买。”
“我是想给爹爹买,爹爹心情不好。满宵想要他心情好!”
小丫头分明不爱这些,原来都是为了虞衡。
柳姨娘将满宵教养得很好,前阵子虞秋烟退了婚, 满宵也眼巴巴地给她送了首饰, 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但她小小年纪便如此体贴,这份心意总是难得。
虞秋烟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难怪虞衡疼爱她。
洗砚斋中一应格局倒是颇为低调,瞧着不显山露水,可单是正中摆着的那副春景图便是千金难求的前朝大师真迹。
店中的侍者百无聊赖地在柜台之后刮着一面沉水香山的香灰,丢进香炉里燃着。屋内清淡的香味缭绕,叫人心旷神怡。
令人意外的是,洗砚斋不知有雅致的砚台玉雕之流,也有一些用料普通的小物件。
在满宵挑选时,虞秋烟也在看,她幼时就很喜欢收集一些式样新奇的笔筒镇纸。
譬如眼前这一件——
一个俑人献花的笔筒,身着长入束腰宫装,身子圆圆滚滚的小俑人抱着一个形似竹篾篓的篮子,竹篾篓的一侧斜斜雕刻着一支杏花,杏花后露出陶俑人那探着脑红扑扑的脸蛋。
大抵是小孩子都喜欢这样的,满宵为虞衡挑选好了一方澄泥砚后,也看到了这个佣人笔筒。
她驻足瞧了一会,掰着指头算着,似乎在盘算自己的银钱够不够用。
虞秋烟心下好笑,倒也没拦着。
没多时,屋内响起一阵轻快的笑声,一名女子从洗砚斋的侧间掀开竹帘往外行来。
那里间往往都是些更为名贵的藏品,轻易不示于人,也是专为贵客设的内屋。
掀开竹帘打头的女子身着一身粉彩的衫裙,正是成尚书家的嫡女成妙心,她的身后还跟着两名虞秋烟并不认识的世家小姐。
几人相遇也不过是点个头的交情,虞秋烟没想到成妙心会主动同她攀谈。
“虞小姐也来洗砚斋看画?”成妙心开口道。
她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可虞秋烟还没有回答,成妙心身后的以为素白镶青边衣衫的女子抢白道:“早听闻宋探花偏爱青石居士的画作,斋中新收进的数幅字画中似乎就有青石居士,虞小姐莫不是特意为此来洗砚斋,好为宋探花选个贺礼?”
虞秋烟虽没听懂她的话是何意思,但也从她的神态看出来必不是什么好话。
“宋探花?”没想到成妙心先反问出了口。
“诶——,瞧我,又说错话了,现在还哪里是什么宋探花,如今京中正值盛名的是新科陆探花哩。”那小姐捂着帕子微露娇羞道。
“怎么?蒋三,你也和盛玉英一样?”成妙心闻言有些不屑。
成妙心说完,另一位一直没出声的小姐噗嗤一下便笑了。
这话十分嘲讽,盛玉英那可是惦记了宋成毓多年,甚至不惜名声行出那样的事。
蒋三面上不好过,僵了一瞬:“我,我哪有盛玉英那样的福气啊,她可算是得偿所愿了,大好年华就要照顾一个废人大半辈子了。”
关于宋成毓,虞秋烟也只是从梁元星那听到了一些,顾忌虞秋烟的心情元星半点没提宋成毓的惨状。
虞秋烟之前一直以为宋成毓是受了轻伤,可如今听起来似乎伤的极为重。
这才惊觉她之前被元星的话带得进入了误区,毕竟元星说都督府的那些将领狩猎时以挑衅野彘为一大乐子,这让虞秋烟以为春狩遇到了野彘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可若是宋成毓受了那样重的伤,那章启呢?更何况元星还说肃王杀了野彘……
等等,元星还提过一嘴那野彘上插着她的小弓。
虞秋烟有自知之明,她那日带去的小弓箭是幼童初学箭术所用的白木小弓,更遑论她为了好看还在上面系上了花哨的缎带,那样的弓箭如何能成为杀野兽的武器。
虞秋烟甚至都开始怀疑,章启莫不是与那野彘角逐时箭用完了,迫于无奈只好用她的弓箭……
成妙心见眼前的女子黛眉微微蹙起,杏眸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成妙心转过头拧着眉斥责了蒋三:“你不会说话就闭嘴吧。”
“好了,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改日请你们到府上喝茶,今日我有些累了就不陪你两去茶楼了。”成妙心虽如此说着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两个小姐以成妙心为首,闻言虽有不满却也没有任何抱怨,很快便离去了。
两人走后,满宵又拿着物件去问小二价钱了,这一方博古架侧转角一时只剩下虞秋烟和成妙心两人。
成妙心看了她一会,忽然往前抬步,伸出了手,绕过虞秋烟身侧,从博古架上拿下来一个乌漆浮云纹的方盒,盒子被抬起来的一刹那,便发出宛如流水一般的玉石相击的声音。
成妙心摇动了一会,细细听着:“碧玉玛瑙围棋子,虞小姐,好品味!”
虞秋烟眨了眨眼睛,没出声。
随即,虞秋烟眼睁睁看着成妙心扬着声对身后跟随的侍者道了一声“记我账上”,转头便将那乌木方鼓形的围棋盒扔进了虞秋烟手中。
这时,满宵抱着两件物件结了账单,走到虞秋烟身边:“姐姐,我们回去罢。”
许是看到了虞秋烟手中的方盒,满宵疑惑道:“姐姐,你喜欢这个盒子?”
她举起那陶俑人的笔筒:“我还担心我的银钱不够,可掌柜说这个放了好久都要生灰看,就便宜卖给我了。”
“我看姐姐一直盯着它,还以为姐姐更喜欢这个呢。”
成妙心看着博古架上缺了的一小块,这才知道自己又误会了,看了看虞秋烟意有所指:“我还以为你的品位会更好些。”
……
等到虞秋烟从洗砚斋回府,看着马车上硬挤上来的人,有些无奈。
“成小姐,这是何意?”
成妙心憋了半天,才扭捏道:“宋成毓不是好人,你能看开再好不过。”
虞秋烟点头,想起方才那蒋家小姐提了一嘴的话,顺便问了问。
成妙心有些惊讶:“你不知道宋成毓至今昏睡在床?听太医院的人说半边肩膀都废了,这没了手,可不是就等同于半个废人么……现在盛玉英照顾他,圣人仁心,估摸着是看他可怜,给他两赐了个婚,盛玉英得偿所愿了。”
“以前我总觉得她和我一样可怜,所以对你多有针对,抱歉。”
虞秋没想到她这般坦然,可还是有些不明白她的话,不由复述了一遍:“你和她一样可怜?”
成妙心叹了口气:“宋成毓虽不好,但到底和你青梅竹马,我之前竟然还怀疑你三心二意,勾引梁世子,实在不该。毕竟你就连嫁给肃王都这般坦然接受,我甚为佩服,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
不不不,她不明白。
“这世间情之一字总是伤人。”成妙心犹自感慨道,“那日赏花宴,你就嘴硬,替肃王解释。我知道你是在安慰自己罢了。但是你放心,你如今在我面前不必逞强,我方才都见到你一听宋成毓受伤都青了脸……”
原来,这成妙心对梁元朗有意,虞秋烟听在耳中不由有些想笑,更令她哭笑不得的是,外人竟是这般想她的。
“我并没有为嫁给肃王而抵触,这桩婚事本是我高攀了。你可知是肃王救了宋成毓?”虞秋烟解释万顺道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没关系,你不用解释,真的不用勉强,我都懂得的。大家都是为情所困,父母不懂得你的心,但我懂得……唉,说起肃王,肃王那样的人竟然觉得彰显武力就能让你对他刮目相看,男子的心思真是简单。”
到最后虞秋烟也没从成妙心口中探出任何,反倒白白收了成妙心送的碧玉围棋。
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回了府,虞秋烟立即展墨写了条信笺,将纸条塞进了旺财脖子前的铃铛里。
可是今天的旺财一点都不配合,任由虞秋烟将整个狗身塞到了狗洞中,它还当虞秋烟是在同它玩耍,没一会,又悠哉悠哉地的钻了回来。
虞秋烟气得跺脚。
门房的人忽然来传话,肃王府送了东西来。
两人已经订了婚,两家便是明着有物件往来也实在正常不过,门房的人都见怪不怪了。
不过今天的情况特殊。
虞秋烟赶过去看时,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匹活生生的马。
可不就是玉兔。
玉兔迈着矫健的身姿被马夫牵了过来,戚九跟在一侧站着。
玉兔看到虞秋烟甚至还伸出脖子往她身边蹭了蹭,虞秋烟便抬手摸了摸它身上的鬃毛,假装不经意问戚九道:“你家王爷还好吗?”
戚九完全愣住了,她只是奉命来送马而已,甚至连王爷的面都没见到,吩咐的人只说了,“王爷说,你送过去,虞小姐便会明白”,诸如此类的话。
但戚九虽没上过战场,可也从兄长那听过不少坐骑有灵的故事,什么赤兔的卢陪着主人出生入死,七次救主于险境……
马对于一个行走沙场的人来说,极为重要。
因而戚九听着这话,莫名觉得虞秋烟在问:“你家主子脑子还好吗?”
63 ? 只要能
◎月下逢◎
眼见戚九神色为难, 虞秋烟脑中那根弦崩的更紧了。
“戚九,你如实告诉我,他是不是也被那野野彘伤了。”虞秋烟不由提起一口气。
戚九只听说过被驴踢了脑子, 从没听说过野猪也可以……她神色古怪,一下拿不准虞小姐这是不是更高一层的讽刺。
半晌, 虞秋烟彻底慌了神, 直要把玉免的鬃毛薅了一把下来, 玉兔不满地哼声避开。
戚九不知道如何解释,最后才慢香吞地将被吩咐的原话复述了一遍:“王爷说,虞小姐着到玉兔就会明白。”
……明白什么,明白他受了伤, 没有办法亲自送玉兔过来吗?-
肃王府的园中小亭内。
太子殿下看着管家带着一群人在园中忙忙碌碌,又是修剪花枝草坪又是给牌匾上漆。
“多日不来王府, 如今再见本宫对王府都要刮目相看了。”
要知道肃王府是多年的老宅,但府中没住几个人,肃王又不喜人来人往的,所有平日里每此太子来几乎只有那么一小块地方有人走动。
其余的地方, 成片的荒地,杂草蔓生。
今日这般景象实在少见。
管家笑眯眯地走过来:“回太子殿下,这都是为迎接王妃入府做准备。”
太子微抬眼眸,看着他皇叔不动声色地呷了一口茶的模样, 有些感慨道:“这有了女主人就是不一样。”
“自然是不一样的,虞小姐知书达理,聪慧又贤淑,老奴就听闻她在虞府也是掌家惯了的, 想必日后王妃进了府, 王府也会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到时候,王爷有了体己的人,老奴也就能少操些心了。”管家接过话。
太子殿下笑了一声,调侃:“管家可说错了,日后王妃进了府,王府确实生机勃勃了,但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有小主子了,到时候,依本宫看啊,管家你可闲不下来啊。”
闻言,管家愈发心花怒放,笑得嘴角都合不拢,一时间连身份都要忘了,和太子殿下有来有往地畅想起了王妃进府事宜。
对虞秋烟的称呼更是从虞小姐直接跨越到了王妃。
“听闻王妃琴棋书画祥样精通,想来也喜弄风雅之人,老奴想着在西边那爿荒地上种些花,再将那一块的假山废亭修整一番,到时候王妃进了府,冬日赏雪,春夏赏花,岂不是正正合适!也不知道王妃喜欢什么花?还有王爷院外那方水渠,也要养些锦鲤才喜庆。”
“对了,主爷既已经将马送给了王妃,想必王妃是喜欢这些的。用马厩也得修缮一番……”
管家几乎将整个王府的规整修缮事宜都说了个遍,太子见他仿似沉浸在了王妃即刻入府的幻想之中,也不好当即打断。
太子扭头向章启示意了一眼,可章启却末出声,等太子再看时就见他皇叔也怔证地望着院某一处发起了呆。
好在没一会,便有一个丫鬟赶了过来,这丫鬟正是戚九。
戚九匆忙地从虞府赶回来向管家复命,见管家似在和肃王说着什么便躬身在一旁等候着。
章启这才抬手打断了管家的话,对着戚九问:“她收下了?可喜欢?”
“虞小姐见到玉兔后似乎有些惊讶,摸了摸玉兔的颈侧毛发,问奴婢''你家王爷还好吗?’……”
“皇叔。你疯了?你将玉兔送给了虞小姐?”太子坐直了身子,讶然道。
看吧,就连太子殿下都觉得王爷不大好……戚九却不敢说这样的话,偷偷打量了一眼肃王后将后续禀报完:“王爷说送过去虞小姐便会明白,可奴婢说完虞小姐似乎并未懂得何意……”
“她不喜欢?”章启又问了一遍。
这实在是为难她戚九了,戚九就是不知道虞秋烟喜不喜欢,刚刚才回避了这个问题,只将当时之事复述了一遍。
哪想到章启居然还问,戚九只得如实道:“虞小姐眼眶都红了,奴婢觉得,虞小姐,似乎,应该有些不高兴……”
至于喜不喜欢,她实在不知道啊。戚九想。
她话才说完就见到章启已经起了身往外行去,戚九苦着脸对管家道:“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下次能不能别让我去干这种差事了。”
太子追着章启往外行,追问道:“皇叔,玉兔跟着你这么久,你怎么说送就送,你这是何意思?难道就因为虞小姐说想养一匹马叫玉兔?”
若真是这个原因,这也太荒唐了。
毕竟一匹良好的战马在战场上多有助力,一匹驯化好的,和将士有了默契的战马更是能在人遇到危险时数次救人出险境的伙伴。
太子实在不理解,且愈发觉得他皇叔色令智昏:“坐骑和主人也是有感情的,你同那白龙驹出生入死多年,怎么能说送人就送人,虞小姐不懂,皇叔你不懂么?”
他的语气有些不善,甚至隐隐含着对虞秋烟的不满,章启本不想回答,更不想要别人对她有误解,当即打断道:“那日,本王答应了她……”
那时候虞秋烟哭得那样难过,更何况她还因为惊马而受到了惊吓,章启当即为了哄好她便说出了将玉兔送给她,之类的话。
太子算是为数不多知道那日围场狩猎前因后果之人,从章启淡然的讲述中也隐约知晓了当时的情形,理清了事情之后,太子松了口气:“原来是为了哄人。”
章启点点头,其实事后回想,他也疑惑过,可这确实是他当时最直接的想法,只要能哄好她,送什么都行。
“哄人而已,何必当真,皇叔你莫不是料定了虞小姐不会收。”太子笑起来。
他接受的是帝王心术,难免有此猜想。
谁知章启闻言更拧紧了眉,语气不善:“那本王更要将玉兔送走了,坐骑而已,算得什么!你竟以为本王是在试探她。”
他抬步跨过了府门,往后对着太子淡声道,“你该回府了。”
是啊,坐骑而已。
太子直直看着章启远去的背影,久久才舒展了眉头,转身回了府,唤来了内侍晃着神,吩咐道:“你着人去挑一匹乌骓马送到梁府罢。”-
天色已晚,可虞秋烟始终悬着一颗心。她在戚九走后没多久也寻了由头出了府。
一路上她指挥着寻风将马车往朱雀大街拐,却始终没说到底去哪。
“小姐,洗砚斋应当是往左行……”
“我知道。”洗砚斋不过是为了堵了门房的话,随口扯的一个借口罢了。
马车辚辚地压过石板路,虞秋烟掀着锦帘看向前路,心里乱糟糟的。
与此同时,章启也驾着马往虞府赶。
天色昏暗,一辆马车与一匹马相向而行。
不出片刻功夫,虚秋烟便先后听见两声嘶呜,马车陡然停住,她整个人不稳地往前撞去。
风掀开半边车帘帷幔,几缕银灰的月光从半开的缝隙里漏进来。
一人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马匹因为疾行骤停,被拉扯得高高扬起前蹄,随着一声长吁,赤马的前蹄缓缓落下,一轮弯月正从他头顶升起。
随着惊起的风声散去,四周乍然恢复平静。
心里想着的人忽然出现,宛如天神降临。
会向瑶台月下逢。
虞秋烟猛然掀开车帘帕幔,一眨不眨地看着帘外的人有些发怔,只觉得自己莫不是出现幻觉。
章启看着她神色逐渐柔和下来。
“王爷!好巧啊……”有好多想要问的话,可这一瞬间见到了人,千言万语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都知道,并不是巧合。
怎么会是巧合呢。可还是不由自主因为这忽然的相遇而心生愉悦。
就好像是久别重逢,虞秋烟悬着的心一点点地落到实处。
章启看了她一会,翻身下了马:“寻风,将我的马送回王府。”
他使唤起寻风倒是丝毫不见外。
闻言,寻风犹疑了一会,直到看到威秋烟领首同意,寻风才下了马车牵走了那匹赤色的马。
虞秋烟看着马车帘外横木上端坐着的人,半晌之后才惊觉不妥。
她前一刻还在一个劲怀疑这人是不是受伤了卧病在床,还想着要如何混进肃王府……而如今,肃王竟然在给她当马夫。
“要去何处?”他问。
“去洗砚斋……不是,不去洗砚斋——”虞秋烟顺口说完,又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清楚要去哪。
洗砚斋本来就只是她随意扯得一个借口罢了,她出门真正想去的是肃王府。
“王爷去哪?这个时候出门,是有事要办吗?”
话落,虞秋烟便见章启拧过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意味深长道:“已经到了。”
“到哪——”大抵是晚风的缘故,虞秋烟反应慢了半拍。
这不是还在路上吗,怎么就到了。
到了。已经,到了!
回味了片刻章启的眼神,虞秋烟才明白了过来,他就是寻她而来的。
还真是直白……
可这并不妨碍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声的,好像有只不安分的兔子藏在了心头,生怕主人不知道它的存在一样。
“可用过晚膳了?”章启背着身看着前路随口问道。
“你有没有被……”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了口。
她话说了一半,章启回过头才发现虞秋烟一直不错眼地看着他,那双杏眼仿佛会说话一样,千言万语在其中盘旋着。
章启知道她心有疑惑,但现在在路边,实在不是讲话的好时机。
“你再看下去,旁人可都注意到了。”他笑道。
章启松开了掌控着马绳的一只手,回身挑落了车帘。
“坐稳了!”
64 ?
LJ
关心
◎则乱◎
马车停在茶楼侧门, 章启一路带着她进了厢房。
店掌柜认识章启,亲自相迎,一路毕恭毕敬将二人送入楼上上等包厢呢。
虞秋烟觉得有些渴了, 同那掌柜道:“劳烦上壶热茶。”
没多久,送茶的人便将茶水送到了, 甚为恭敬地为虞秋烟倒入盏内, 抬手:“王妃, 请。”
小二有条不紊地退下了。
屋外的人鱼贯而入,俱是茶楼内经典菜色。
“可有什么想吃的?”章启见虞秋烟出着神,出了声。
“王爷,我用过晚膳了……”
虞秋烟尚处在懵懂之中, 半晌才反应过来,方才那跑堂的进来数回, 似乎一直唤她“王妃”。
“无妨,陪本王用些。”章启拉过她坐到了八仙桌前。
虞秋烟点了点头,等周围人散去,才小声问道:“方才那人怎么一直喊我王妃……”
章启这才知道为何她方才还一副千言万语只待一吐为快, 进了厢房便整个人木在了原地。
一声称呼便吓成这样么?
“早晚罢了,不要多想。”他轻飘飘道。
虞秋烟愣了一会,也释然了。
今生和前世是不一样的,前世的时候她对这些很敏感, 执拗地不答应他的求亲,也不愿意听别人喊她夫人。
那时候从病中醒来总有不知情的人喊她夫人,每次她都要解释一番。后来启言将别院山庄改了名字,虞家小苑。
好像这样就能掩盖去丫鬟们喊她为夫人的本因, 也全了她的要求。
虞秋烟被勾得想起了前世之事。
有些出神地站在原地, 杏眼隐约露出一丝悲伤。
“在想什么?”
章启忽然凑近, 气息不容忽视,嗓音沙沙的。
“没什么。”
虞秋烟眼睫颤了颤,转身掩饰地拿起桌上茶盏喝水,却没想到杯中盛的是酒。
“唔——,咳咳咳”
她硬着头皮咽了下去,猝不及防咳起来。
章启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慌什么?”
“你怎么饮酒?”虞秋烟不满道。
“小二倒的。”
章启不爱看那些名字文雅得瞧不出是何菜色的菜单,往日里都是掌柜自作主张琢磨着上菜,今日也是一样。
不同的是,掌柜的看在虞秋烟的份上还特地添了几样甜口的点心,而这酒也只是按他往日的习惯所上。
章启拿开酒杯,替她端来热茶,手轻轻抚过她的后背,待虞秋烟停了咳嗽,轻笑着问道:“你不喜欢这酒?”
这酒有些烈,她猛然饮下猝不及防呛到了,自然是不喜欢的。
虞秋烟摇了摇头。
哪知章启当即将酒拿开:“你不喜欢,那本王今日不饮了。”
虞秋烟看着推远的茶盏,顺口接道:“只是今日不饮了吗?”
说罢,是惊觉她这话好像找茬的意味,正要找补两句。
章启忽然倾身凑过来,认真地看着她,他离得太近,面容遽然放大,虞秋烟习惯性闭了眼睛,可半晌也没察觉到他有任何接下来的动作。
她又睁了眼,章启嘴角蕴着一丝笑意,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以前竟从没发现这人含着笑的时候,其实整个人甚为柔和。
到底是皇家之人。太子殿下便总是嘴角眉梢都带着几分笑意,让人如沐春风,而章启分明长相俊朗,可也不知是不是平素里总是冷着脸,眸子一抬,多看你两眼,便感觉是在威胁人。
不过,成妙心若是见到了章启这般模样只怕就不会可怜她了……虞秋烟漫无边际地想着。
“你不喜欢本王饮酒?”他问。
“没有!王爷您想饮就饮。你随意!”虞秋烟有些羞恼,当即要推开他。
可不管她怎么推,身前的人仍旧纹丝不动。章启甚至倾身离得更近了些。
“等你嫁入王府,再听你的。”
他说完轻笑了一声,听起来甚为愉悦。
俊朗清冷的面容近在咫尺,虞秋烟能看见他眼皮褶皱里有一道极为浅的褐色痕迹,眸子乌沉沉的。
她仿佛受到了蛊惑,抬手揽住了他的腰。
熟悉的冷香萦绕着,占据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章启愣了一瞬,反手将人搂紧。
虞秋烟在他怀中心满意足地蹭了一下。
“喝醉了?”
没想到章启还自发替她寻好了理由,虞秋烟颇有一种美色惑人之感。
她红着面含糊地“唔”了一声。
然后,继续理直气壮地抱紧他。
谁叫他顶着这样的脸还说这种暧昧的话,虞秋烟心里乱糟糟的想着,若是启言上辈子不戴面具的话,她受美色所惑,说不定头脑一热也会答应他。
杯盏轻击。她一直这样抱着人有些影响到章启用膳。
虞秋烟在他怀中动了动,正要将人推开。
章启哑着声,慢条斯理问道:“阿烟喝醉了,便会冒犯人?”
虞秋烟僵直了一瞬,有一种不妙的预感。隐约记起了先前在回春堂之时,也是趁着醉酒对章启做了一些……不大好之事。
她立即清醒过来,可不能给章启留下酒后狂徒的印象,低声反驳道:“没有,我没有喝醉。”
“我只是有些坐不稳罢了。”她忙狡辩道,“王爷,菜都要凉了……嗯?”
一股力道传来,她又被章启揽入了怀中,扣在腰间的手比方才还要紧,虞秋烟透过他的肩膀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
“现在便能坐稳了。”他笑了笑,顺着她的话道。
“这可不是我喝醉酒冒犯人,是王爷自己送上门——”她嘀咕着,话没说完就消了声,因为章启将她揽得极紧。
“是,本王荣幸之至。”
章启盯着她的发旋看了半晌,淡声揭开了这个话题,问:“戚九说你见到玉兔不大高兴,是,还害怕么?”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那日惊马之时她就如现在这样紧紧抱着他,从他身上汲取安全感。
虞秋烟想起这一茬,摇了摇头:“不是玉兔的原因,我只是以为你也受伤了。”
“那日事情繁忙,一大早便随同陛下进宫禀报,不及留任何口信,本王以为梁小姐会告知你。”
“元星是告诉我了,可我只以为宋成毓被野彘所害,受了轻伤,可今日却听人说他至今昏迷只怕情况不大好。”虞秋烟摇头道。
章启接过话:“嗯,是他活该!他吓到了你?”
虞秋烟倒不是关心宋成毓如何,她自经历了那日围场上的事,每想起那一刻的无措都会为自己的重生感到一丝挫败,她还是有些天真,以为只要退了婚就和宋成毓一刀两断,摆脱前世的结局。
却从没想到,宋成毓若是存心想杀她,其实和她退不退婚都关系不大。
她摇头,如实道:“不说他!我记得那日元星说,是你单枪匹马杀了野彘,元星还说野彘被杀死时身上插着我的小弓,我还以为你当时用完了弓箭了,迫不得已才用我的。”
“如今看来是我自己关心则乱了。”她慨叹道。
章启心中涌起一阵热流,仿似不确定般:“戚九说你,当时要哭了,也是因为……本王?”
见她点头,章启得到了确定的回答,才安下心来,愉悦感来得理所当然。
他原本以为她是因为害怕,或是今日听闻了宋成毓的伤势才会如此。
京中的流言来得那样快,宋成毓被赐婚后,随着他赐婚的消息不胫而走,他的伤势也愈发得人关注,受伤的过程更是传出了好多种版本。
章启对这些心知肚明,他没有想过要对虞秋烟讲这个,过于残忍。他也觉得没有必要,这些事由他来处理就好了。
可若是虞秋烟听说了什么捕风捉影的话要来指责他,他也没有办法反驳。
本来一路上惴惴不安,一整颗心到见到她时方才落定。
章启告诉自己,只要不是为了宋成毓来指责他就好。
却没想过还有第三种可能。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章启不由勾了唇。
虞秋烟还在一点点讲着,想起她那中看不中用的小弓,由衷赞道:“……王爷,你真厉害。我那弓箭哪里是能猎野彘的,只怕要伤一只鸟都难,用起来可费劲了……”
“本王的长弓确实所剩不多,但本王不是因此才用你的弓箭。”
章启拍了拍虞秋烟解释道,“你的弓箭好看。”
虞秋烟脸色微红,嘟囔道:“王爷未免太自信了,事出紧急,哪还讲究好不好看,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章启轻笑了一声,没出声。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做这样的事情藏着几分泄愤的想法。
缓慢地杀死那头野彘,缓慢折磨宋成毓。
即便宋成毓心有不忿也只能忍着,他还要感谢他,毕竟他可是宋成毓的救命恩人。
“宋成毓怎么会遇到野彘?”不过虞秋烟还是有些疑惑,转瞬又道,“王爷你为何还要救他?”
围场上出了人命总归不大好,且宋成毓身上带着信号弹,及时放出便会有人赶到。
若非宋成毓生了心刺了自己一箭,也不会伤至于此。
如今这样的结果也都是宋成毓咎由自取。
却不妨虞秋烟竟有这样的误会,她以为他想救宋成毓么。
章启气笑了:“阿烟,本王对宋成毓如何想的,你还不知道么,本王可没有那般好心。”
也是。虞秋烟只是随口一问,问完便有些明白过来,毕竟他也有守卫围场的职责所在。
虞秋烟认真的看了看他。
“幸好他受伤了,不然他肯定要陷害你,那个疯子。”
虞秋烟自前世得知自己是被宋成毓所害便在心里已经同他恩断义绝了,不会对他再心生一丝怜悯。
更何况他今生也起了杀意。宋成毓如果没有因为野彘的事情而受伤,她还要想想如何对付他,如今他既已昏迷在床,反倒让虞秋烟松了一口气。
她想起另一桩事,又问道:“王爷可知宋成毓和盛玉英赐婚?这是,一早就定好的么?”
章启没打算在此事上隐瞒她,坦然点头:“是本王向圣上所求,虞太傅一早便知晓。原本打算在春狩后,宋成毓离京前赐下圣旨。”
虞秋烟转瞬就明白了过来虞衡的态度,回避她想必是因为生出了一丝愧疚罢,毕竟在虞衡心中,章启可不是什么好的夫婿人选。
她冷笑了一声。
一个清冷的吻落到了她蹙起的眉头上。
章启将人轻轻揽过:“不要想旁人。”
“有一件事,本王说过要向你解释,可先前不知你还想不想听,便一直没说。阿烟,你可还记得回春堂?”
虞秋烟眨了眨眼睛,有些心虚,犹豫了片刻都没有出声。
章启等了一会,继续道:“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本王记得便好。那日你曾问本王与盛家小姐的关系。”
宫宴之上,丫鬟忽然传话说是肃王同一女子拉扯不清,而那女子便是盛玉英。当日虞秋烟不明真相时还白白生了好大的气。
不过,虞秋烟后来已从梁元星处听过了,说是盛玉英吃错了药发疯。盛家还因为这事被夺了爵,一时沦为笑柄。
章启所讲的却与梁元星所讲的并不全然相同。
“那日,她以你为名诱我相见,我方才会去凤池旁的十字亭中……”
他从头到尾又讲了一遍那日之事,只略去了亲手将人扔去池水中。”
“后续之事你也听闻过了。那时候盛家心思昭然若揭,她会这么做,想必是盛大人那老东西的吩咐,太子攀不上便转向本王。”
他沉声说完还嗤笑了一声,“本王看上去便百无禁忌么。”
虞秋烟没想到事实竟然比传闻还要曲折,犹疑道:“王爷为何现在讲起这个?”
——总不至于是为了拆穿她那天在回春堂为所欲为之事罢。
章启瞧着她的面容,狭长的眸底波澜渐深,他一字一句道:“我早知其中有诈可还是去了,你可知是为何?”
这句话仿佛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泛起了一圈涟漪。
他仿佛在眨眼间收了所有的冷峻,眼底蕴着温柔,带着几分蛊惑。
“因为是你,所以才想去。”
他离得愈来愈近,气息擦着虞秋烟的耳畔划过,有些痒。
虞秋烟怔怔望着他的脸,看着他离得越来越近的面庞,心头砰砰跳个不停,不觉眨了下眼。
他微微偏头,倾身吻下去。
女子的长睫仿佛停了一只蝴蝶,轻轻颤动。
65 ? 下聘
◎初遇时◎
直到要分别时, 虞秋烟才想起今天的正事:“王爷你怎么还真将玉兔送来了虞家?”
“本王答应过将玉兔送给你。”章启说罢,似觉得不够,又继续补充道, “本王对你从不食言。”
她听着章启宛如承诺的话,心下有些感动, 转瞬又埋怨道:“我便是往它身上套个马鞍都觉得委屈它了, 它待在虞家的马厩里也是委屈了, 我可养不起它那样的马,你还是领回去吧。”
“再说了,那日王爷也是为了哄我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不必真的将玉兔送来, 我看那青骢小马就很好……”
章启认真地看着她:“不是随口说说,你若喜欢, 本王下次教你骑它。”
他执意如此,虞秋烟最终才折中道:“唔,就当是你替我养着吧。”-
戚鼎一直在肃王的书房前恭候着,见章启远远地行来才急忙迎了上去。
章启心情不错, 看了眼月头,已近酉时了,难得转头温声道:“时辰不早了,下次不必等本王, 若非急事明日再说。”
“是。”
“你近日很忙?”章启抬起步进了书房。
戚鼎紧随其后:“近日才回京,总归杂事多一些。卑职今日来是收到了术尘的传信,同沼闻山有关……”
因赐婚一时,章启主动揽了剿匪一事, 原本想着三月后再去不迟, 可如今情况有变, 只怕要当即动身。
见章启陷入了沉思,戚鼎知他犹豫,沉吟道:“术尘在内同我们里应外合,如今正是好机会。只是沼闻山位于邠州,距离京城三百里有余,这一来一回只怕需要费些时日,婚期…………”。
章启慢慢将地图卷轴在书桌上展开,用一方镇纸压着,他很快做了决定:“来得及!本王准备将戚九送去虞家,你同戚九常联系,本王届时带人出城。你在京中看好虞府的情况。”
章启嘱咐完,又补充了一句:“你安排人盯着宋家。”
宋成毓都成那副样子了想来也不足为惧,戚鼎私下觉得这份差事实在简单,他想起另一桩事。
“属下看了张大夫出诊虞府的记录,虞小姐幼时落水生了一场病,至于为何落水,张大夫不愿多提,只说是失足……”
张大夫同虞家的私交甚好,虞府的大病小病常常请他过府查看。
自宫宴那一日,盛玉英以虞秋烟为饵激怒章启,章启听了盛玉英的话,便下定了决心要查一查虞府,也是机缘巧合才从张大夫处先着了手。
卷轴地图上,一条长长的江河将大兆的疆域划分开,在江河之下的南边,有一处狭长的州县,是“远洲”。
章启的记忆从那两个字中陷入到一片郁郁葱葱,荷叶接天的深夏。
在一片绵延不绝的荷花湖泊中……
随着采莲人的歌声渐渐远去,闷雷阵阵,雨滴宛如一颗颗晶莹的宝石在苍翠荷叶之间跳动。
远洲的盛夏,几乎每一日到傍晚都会下一场雨。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湖水震荡开一圈圈涟漪,纤软的浪头一下一下地抚弄着荷叶的根茎。
他那时候筋疲力尽,受了重伤,在湖泊岸边的山谷缝隙里彻底倒下,不分昼夜地晕了过去。
天然倾斜的山石在他身后挡去了骤然降落的雨水。
他死里逃生,在昏睡了许久后初醒过来时见到了虞秋烟,那时她尚且年幼。
有水滴到他的脸上,他警惕地挥出手。
“哗啦——”一声,眼前闪过一片绿油油的光线。
竟然只是一片荷叶顶。荷叶浓郁的清香漫开。
他还躺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女孩趁着他愣神的功夫,俯身拿开被划烂的荷叶,她的手上还擎着一把小小的伞,随着女孩一蹲身,她手上的伞一歪,雨水从伞上簌簌流下。
——尽数流到了少年黑漆漆的脸上。
她笨拙地拿开伞,收起手中的止血散,天真地问:“你活过来了吗?”
……
那是章启第一次见到虞秋烟,在小时候,那时他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亡命之徒。
“王爷,属下上次在虞小姐跟前提起过武宁山和远洲。她似乎并非全无记忆……”
章启幼年被贬去了武宁山。京中得宠的小皇子一朝之间成了被丢弃在武宁山的废子。
在新皇登基权利更迭之后,武宁山被众人抛之脑后,武宁山上的小皇子一夕之间也成了人尽可欺之人。
后来,章启机缘巧合逃了出去,武宁山的人为了隐瞒自己的过错将此事瞒了下来。
章启在外头独自流浪了两年,后来辗转到了一处镖局,拜了镖头为师,他习武的天分便是那时候体现出来的。
他改头换姓,年纪轻轻跟着镖队走南闯北,那时本以为就要这样过一生。
若非遇到虞秋烟,他不会认识林老先生,更不可能被识破身份,由无觉大师带回京城。
章启看着地图上的远洲二字,短暂地陷入到回忆中。
“虞小姐身体倒无大碍,属下认为并非全然没有恢复记忆的可能——”戚鼎还在继续道。
章启打断了戚鼎的话:“不必再查此事了。幼时之事不记得也无妨。”-
因是陛下赐婚,成婚的六礼除了两家商定外,还得尊亲王妃的仪制,从圣上跟前过个眼,圣人点了头才开始走流程。
光是下完聘礼后续的事宜就够虞府忙的。
小丫鬟在殿外举着扫把说得唾沫横飞:“到底是亲王妃,又是肃王殿下,沙场上杀敌无数,功勋在身呢,这聘礼,足足两百抬呢!”
“不对,不对,我听门房的人数过是二百二十八抬,吉利!两百抬是个什么数儿,这你就不懂了吧。”另一个小丫鬟道。
人云亦云,三人成虎。这几日连府内的丫鬟都眼花缭乱地编着聘礼的数,更何况是外人了。
为了彰显这个“多”字,言语真是愈发夸张,甚至已经有人说肃王府下的聘礼多到了六百抬。
戚九听着院中人的争辩,默默低着头,有些丧气,问虞秋烟:“小姐,我们王爷的聘礼是不是下少了,不然奴婢回去让他再加四十八,不对不对,得加八十六抬,我今儿还听柴房的说得有二百六十六抬,六六大顺——”
昨日下聘时,戚鼎就将戚九带了过来。
虞秋烟一口茶水咽了下去,调侃道:“六六大顺,那也得是六百六十六抬啊。”
戚九心里那叫一个愁,肃王府能拿出六百六十六抬聘礼吗?
拿不出来岂不是怪丢人的。
不过更叫虞秋烟发愁的是婚期,不到百日。
未免太快了。
更叫她想不到的是章启他百忙之中还要出京办差……
虽然这几日她也没见到章启,可自纳征下聘之后,时常有人在耳边提起他,又因着戚九的缘故,虞秋烟也常常能听见王府内的事。
譬如——
“府上谈论种何种树木时,嬷嬷说梨花有‘离’字不吉利,王爷却说梨花和月,更为皎白,别有意境。王爷于诗词也甚为精通。”
“兄长说王爷于排兵布阵十分有天赋,去年回京后陛下便命王爷撰写布阵纪要,肃王爷对编撰文章也颇为在行。”
“今日回府时,管家说王爷和兄长都去了工部,王爷亲手绘制的图纸……王爷于画艺上也有些造诣。”
不怪戚九唠叨,管家得知她要来王府时特地赶来,说了好大一通话。
“女子嫁人离家,难免迷茫。戚九你一定要让王妃对王府心生向往,你既贴身伺候王妃,就要在王妃面前多多提起王爷,绝对不许说什么修罗啊,审讯啊,战场之事的,一定要彰显咱们王爷文雅的一面……”
赏云听了戚九的话却听得津津乐道,在旁边补充道:“何止啊,王爷还有百步穿杨,以一战百的实力呢,听说王爷先前连夜带兵突剿邻国蛮寇,将那蛮人将领枭首示众……还有,年前画舫生事,王爷也十足神勇,凭借一己之力镇住了整艘船上的人……”
赏云在旁边每说一件事,戚九的脸色难看一分,只觉得管家交代的事实在是太难了!
按说,章启的名声在外着实片面了些,若非虞秋烟前世和启言相处过,她也是决然不信章启会是启言。
因而戚九说的这些虽刻意,但虞秋烟听得却并不觉得夸张。
“对了,虞小姐你喜欢小山菊吗?小山菊小小的但益处极大,更为适合泡茶入药,其性甘温,清肝养颜……”
戚九背了一串药理后才收敛了声,低声道,“婢子多话了。不过小姐喜欢小山菊胜过牡丹花吗?”
虞秋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没将这两种毫不相干的花拿出来比较过,闻言愣住了,问戚九为何忽然问这个。
戚九挠挠头,想起管家交代之事,道:“王府角落……啊,不是……若是小姐院外有一处荒地,虞小姐更想种什么花呢?牡丹还是小山菊?”
虞秋烟记得戚九提过王府近日一直在修缮,心里却隐隐有了猜测,当真顺着戚九的话想了片刻。
沉吟道:“小山菊罢,花圃过于齐整,牡丹又实在秾丽,反倒失些趣味。”
“当真?王爷竟然猜对了。”戚九嘀咕了一声。
“猜对了什么?”虞秋烟疑惑道。
戚九本还不愿意讲,在虞秋烟的逼问之下才将事情经过大致讲了出来。
“管家说要在荒地上砌白玉花圃,再挑选名贵的牡丹栽植,可王爷还说你更喜欢野山菊……”
虞秋烟听完戚九所说的话,心中隐隐有预感——章启对她的了解甚深。
先前她还当是章启打听过她的喜好,毕竟以他的权势若要查清楚这些实在不是难事。
可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简单,因为就连她自己都没深思过的问题,他都能更早一步给出答案。
回想起前世的启言,好像也是这样。
尽管在虞秋烟记忆中他们应当从未见过,可却有一种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感觉。
她以前从未深想过……
如今想来,就好像章启也同她一样,守着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一段只有自己知道的经历。
她的秘密是前世两人共同的经历,那章启呢……
章启莫非心悦她久矣才对她了解至此!
这个想出来的答案让她有些脑热。
戚九眼见着虞秋烟神色古怪,不禁问:“小姐?小姐怎么了,奴婢是不是说错话了?小姐不爱听,奴婢以后再也不讲了……”
虞秋烟想,她可能,有些想他了。
66 ? 家中
◎家中【剧情】◎
京城郊外。
梁元星身下骑着一匹年纪不大的小马, 白色的马蹄在浅草之上若隐若现,宛如轻雁在草间嬉闹。
她兴奋地讲着乌骓马的好处,虞秋烟准确地抓到了重点:“你说, 是太子殿下送给你的?”
“是啊,因着这个缘故我娘还许我松懈几日呢, 我一得空就邀你出来了, 还是郊外开阔。”
她站在马背上张开了双臂, 颇为肆意。
虞秋烟点点头,没有细问,这两日梁元星和太子的婚期也定下来,圣旨甫一传到梁府, 虞秋烟便听闻了。
元星的婚期稍晚些,是在来年的春季。
“你春狩之时便对太子殿下的乌骓马极为觊觎, 想来他是记下了。”虞秋烟打趣道。
“有吗?哪有那么明显,那日不过是随口一提……”
“随口一提便记下了,看来放在了心上——”虞秋烟接过话。
没想到梁元星心虚起来:“毕竟是太子殿下,日后可是要……只怕在他跟前都没有随口一提这回事, 我日后在他面前绝不多多说话!”
毕竟君无戏言。
她状似感慨。
虞秋烟听出了而梁元星的言下之意:“这话是梁伯母提醒你的?”
毕竟元星可不像是会想那样深那样多的人,虞秋烟知道她方才骑着这乌骓马的开心是真心实意的。
“你怎么知道?”元星无奈地扭头,“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头脑简单,想不到那般多……”
虞秋烟噗嗤笑了一声。
“好啊, 嘲笑上我了——”元星作势起身,鼓着气看着虞秋烟。
“没有,我只是笑啊,这话听起来像是梁伯母才会训你的话。”虞秋烟收敛了笑意, 一本正经地抚了抚那乌骓马的鬃毛, “我们元星聪明着呢——”
“我告诉你, 你这马屁可拍错地方了。”梁元星气鼓鼓地指着乌骓马的马背。
“伯母不清楚当时的情形,嫁入南极生物裙易武而而齐舞而吧以看文又因为婚事发了好久的愁,会多想也能理解,但伯母的话也不尽然就是对的。”虞秋烟开解道。
“我也不想这样想,但是我娘说的也很有道理。日后在太子跟前讲话还是小心一些,万一我这一个口无遮拦,却被他当真了……”梁元星轻声道,“我自己倒也算了,到时候,梁府说不定都会受牵连。”
“你担心得太早了,元星,你可还记得去岁梁府寿宴时的情形,隔墙有耳,你那时候臆测的话可早就被人听见了……”
虞秋烟本是好心劝解梁元星想开些,却没想到元星想起这一茬,不敢置信道:“不会吧,你的意思是,他还记到现在?”
虞秋烟回想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受到章启的影响,总觉得太子不是那样计较之人。
毕竟两个人的婚事已成定局,既改不了别的,虞秋烟只希望元星能尽可能开心些。
“太子殿下应当不是那种人,元星你若不放心,下次约他相见试探一下不就好了。再说了,我认识的元星既坦率又张扬,活得开开心心,也能让别人开心,你确定要因为还不确定的事情就丢掉自己的本性,从此畏手畏脚地生活吗?”
青草地上的女子牵着一匹小马慢悠悠地走着,嗓音柔润,却莫名含着坚定人心的力量。
梁元星笑了一瞬,往后躺倒在乌骓马上,任由马带着自己往前走着。
只是,半天过去了,元星发现虞秋烟从始至终都只是牵着那匹小马,时不时摸一摸马鬃毛,也不骑。
梁元星:“你怎么不骑它?上马,我们比比谁先到那棵树下!”
说完等了半天也没见虞秋烟有上马的打算,她扭头看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春狩时遇到了惊马,莫不是因此不敢骑马了罢。”
元星并不清楚其中细节,但春狩时骑马的人那样多,若是遇到了突发状况,惊马也实在不罕见,她好似抓到了把柄一般,笑开了:“阿烟啊,你说我倒是头头是道,到了自己身上,不还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笑得极为肆意,似乎又觉得不大好,安抚虞秋烟道:“你放心,我带出来的这匹马比你上回的青骢小马还要听话哩……”
虞秋烟:……-
傍晚,骤然下了一场细雨。
“入了夏,雨真是下得急。“
盈香连忙指唤着人将屋外晾着的衣裳收进来,一边整理,一边站在房中同赏云笑声说着话。
“小姐呢?”
“在侧边的小书房中呢,小姐这阵子也不知是怎的,一得闲,总要将那绣篓子拿出来,以前府上请了女红媲嬷教导时,也没见小姐这般用功……”赏云感慨道。
毕竟亲王妃的喜服这些都是要按照宗室皇族的仪制规格来的,到时自有人准备,倒是省了不少事,也不用操心嫁服,就是不知道她家小姐在绣些什么。
她家小姐琴棋书画都得过先生赞扬,更是得了先夫人的神韵,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端庄娴雅,若非要赏云挑出一个缺点来,那就是绣工有些……与众不同。
先前赏云见到了绣篓,随手拿起绣棚猜了两次。
第一次她见那圆圆的绣棚中间只绣了一小圈白白的一团,瞻着像是一截尾巴,赏云当即自信满满说“小姐这绣的是旺财罢”。
第二次,虞秋烟换了幅绣面,赏云看着那红绿的配色,当即赞道“这是荷花,小姐绣得直像,这荷花中间还有莲蓬呢”。
后来虞秋烟再也不让赏云乱碰那绣婆了,饶是赏云自认笨拙也知晓大抵是说错话了。
盈香笑了笑,抱着叠的衣裳绕过屋中那扇新换上的百乌嬉戏挂屏,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挂屏侧角上悬挂着的面具上。
那是市坊间极为常见的兔面,不过好端端的面具左半边被人为抹黑了,其上画上了数道蜿蜒的纹路,瞧着怪渗人的。
“这可要扔掉?“盈香愣神道。
“别别,那是小姐特地画上的,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赏云抱着双臂仔细端倪了一会,忽然一拍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是肃王……”
盈香∶……
“盈香你想啊,修罗啊!可不就是修罗啊!”
这么说还真有几分道理!
……
虞秋烟在屋内听见窗外渐淅沥沥的雨声,有些昏昏欲睡。
她看了眼手中的绣棚,叹了口气。
只怕这么一个小东西给她三个月都拿不出手。
日子过得极快,从章启离京算来已经一月了,也不知他那边的情况……这人竟然连一封信都不传。
虞秋烟将绣棚放下,准备靠在小榻上小憩一会。
忽然听见一声尖锐刺耳的哭喊声,划破了细雨带来的宁静。
哭声由远变近。
直到最后,她房中的隔扇门波人“哗啦“一声推开。虞秋烟从贵妃榻上惊起,看向来人。
“呜呜呜——”
小女孩见到她哭得更伤心了,眼泪和窗外的雨水一样止不住往下落。
紫云跟在满宵身后追赶过来,抬起手中的帕子想为满宵擦眼泪也被无情地挥开。
虞秋烟赶紧起了身,拉过满宵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回答她的还是一连串不成语调的哭泣。
紫云小声小气地安慰着∶“小小姐,别哭了……”
屋外又传来一阵喧闹,赏云的噪门尤其大∶“小姐,许婆子来了,说是来找二小姐的。”
许婆子是虞衡院中的管事婆子,年纪有些大,平素里只管着分内之事。
没想到会出来找满宵。
虞秋烟牵着满宵走出了房门,院中的许婆子对着虞秋烟行了礼当即凑到了满宵跟前,抬手就要为她擦眼泪。
只是满宵丝毫不领情,哭得身子一颤一颤的,还牵着虞秋烟的手往废秋烟身后躲。
“唉哟,小小姐,老身这腰弯久了可不行……“许婆子弯着腰作势锤了锤。
满宵置若罔闻,躲在虞秋烟身后始终不动。
许婆子无奈,看了看虞秋烟才轻声道∶“小小姐,你可莫怪老爷,老爷也是今日心情不好,他也知道吓着你了,这不,立即让奴婢来安慰小小姐了,小小姐往日不是喜欢吃芙蓉糕么,您快别哭了,奴婢立即去给你买好不好?”
可今日的情形,就连吃的都哄不好人。
莫说是许婆子,没多久就连柳姨娘身边的丫鬟都过来了。
可满宵还是不为所动,待在虞秋烟的房中怎么劝都劝不出去。
最后,实在没办法,虞秋烟便让赏云在房中看着满宵,将其余人都打发了出去。
问了一番事情经过。
虞秋烟才大致明白过来。
满宵今日下了学便在月洞门旁的花园中玩耍,一边等虞衡回府,后来终于见着了人兴冲冲迎上去,却没察觉虞衡心情不佳。
她一时不小心将虞衡手中拿着的锦盒弄掉了。
她知道自己犯了错当即便心虚地道了歉,可虞衡不知为何竟然训斥了满宵一顿,言辞颇为激烈,甚至还怪起柳姨娘教女无方,任由满宵这般大了还如稚童一般,每日里只会撒娇耍赖,连半篇文章都背不全,哪一点像是他虞衡的女儿……
虞衡平日在外人面前瞧着温润,可如果当真生了怒,十分不近人情。
满宵何曾听过这样狠的话,当即哭着跑了过来。
虞秋烟回了房间内。
良久,她伸手楼了搂趴在软塌上哭的满宵,喂了她几口茶水。
最后,满宵一边哭,一边抱着她断断续续地抱怨:“我昨天送给……送的东西,他也不喜欢,还说,还说我不务正业,呜呜呜……他今天……今天……呜呜呜,他天天说我……”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不成调。
看来,已经委屈了好一阵子。
虞秋烟叹了口气,抱着满宵道:“满宵送的,姐姐都很喜欢,满宵很会选礼物……”
哄了好久总算将人哄睡了过去。
虞秋烟看了一会在床上安睡着,哭得眼圈红红的女孩,替她掖了掖被角。
最后还是起身着人又打听了一番。
至此,才知道虞衡生气的原因。无他,只是宋成毓近日精神稍好,虞衡今日去了一趟宋家,在宋成毓那受了气。
观棋亭中摆了一处火盆,虞衡手里拿着一沓黄纸往里头扔着,神情萧索。
身后的随从劝了一句,虞衡充耳不闻。
自虞衡从宋府回来便一直这样。
随从回想着在宋府时的情形,也不再劝了。
当时,宋成毓指着来探望的虞衡,讽刺道:“老师,明轩真是佩服,您如今竟还能说出是为我好这样的话。您可看到我如今的模样了?您何必再伪装出一副为我好的模样。这都是你的好女儿、你的好女婿害得,也是老师你害得!”
“虞秋烟!真是没辜负老师一番教导,成了亲王妃,攀上了皇室。而世人却还对老师诸多怜悯,就连明轩都差点信以为真,明轩真是佩服老师的好手段!”
“您自诩清高不也是沽名钓誉之徒,您凭此赢了天下美名,世人说你刚直不阿,一诺千金,何等风光呵……呵呵呵,您说是为我打算,但老师您不过是因为后继无人,才对明轩寄予厚望罢。老师可知道因为你的缘故,我被人说过多少句倒插门?”
最后,宋成毓脸色愈发狰狞,挥开了床边的药碗,指了门外的方向状若疯癫。
“滚!滚!都给我滚——”
虞衡被宋成毓气得肝火大动,连骂“逆徒”。
随从看了眼远处,在虞衡身后出声:“老爷,大小姐来了。”
雨停之后,空中带着微凉的寒意。
火盆中的火没有了燃料,缓缓熄灭。
“去书房罢。”虞衡收拾了一番满地的狼藉,带着虞秋烟往回走。
“父亲,是在祭奠宋参军吗?”虞秋烟问。
虞衡没有作答。
她继续道:“父亲对宋成毓已经做尽了一切,可比亲生子女还要用心。”
虞衡回头看了她一眼,面色苍白。
书房中,虞衡坐到了圈椅上,随手为虞秋烟也倒了一碗茶。
“你来可是因为……满宵?”
虞秋烟点点头:“有些事想同父亲说。”
她确实是因为满宵才过来,但不全是。
这不是虞秋烟和虞衡第一次谈话,但虞秋烟还是第一次,如今日般轻松,身处事外,讲这些事情。
她对虞衡讲出宋成毓在春狩时举箭之事,嗓音不疾不徐。
“当——”一声。
虞衡手边的一碗热茶被失手打翻,茶碗在乌木桌案上咕噜转了半圈,将坠欲坠。
“你,你说的可是……”
——可是千真方确。
但话到嘴边,虞衡忽然问不出口了。
他的女儿经历了那样的事,过了这么久才对他这个做父亲的讲出来。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今日之事,虞衡知道,虞秋烟都不会对他提及一句。
他一厢情原地认为她同宋成毓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将她的不满只当是女儿家的别扭,后来更是为了宋成毓而同意了肃王的求示……
却从没想过,这桩桩件件,到最后,会将她推向深渊,推向死亡。
茶碗空了,徒留两片茶叶在桌案上蜷着,淌出来的茶水顺着桌沿一声一声滴落到地面上。
覆水难收。
虞衡向后缩进了圈椅中,死死看着她。
虞秋烟平静道:“父亲为了宋成毓而迁怒满宵,实在不值当,满宵对您满是孺慕之情,她又做错了什么,竟连柳姨娘也无辜受累……”
“父亲难道要一而再再而三为了宋成毓而推开家人吗?宋参军对父亲的恩情真的有这般大吗?您如今所做的真的只是处于当初的承诺吗?”
此中每一句,虞衡都没办法回答。
她声声追问,仿佛一记警钟。
她为满宵说了,也为柳姨娘说了。可,唯独没有提及她自己。
虞秋烟言尽于此。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种凄凉之感猛然袭上虞衡心头。今日一连串之事几乎彻底击溃他。
67 ? 苦果
◎盛玉英【剧情】◎
丫鬟小蕊端着茶水进了厢房, 见盛玉英坐在桌后僵硬地扭着脖颈,赶紧上去帮她捏了捏肩膀。
盛玉英微抬起的手腕上一片刀刻下的划痕。
“小姐,你这是怎么弄的?”小蕊捏着盛玉英的手腕, 立即红了眼眶,
主屋里的动静响了一整日, 宋成毓不让别人靠近, 只有盛玉英偶有进出。
可里头的动静并不因此减小, 她家小姐每一天出来身上都有烫伤的痕迹,如今更是过分了……
盛玉英静静地看着手腕上交错的伤痕,想起宋成毓这几日来的模样,双目失了神。
“滚!滚!你也觉得我是个废人是不是?”宋成毓挥手将打落了药碗, 滚烫药汁从她的肩膀淋下。
那时候,她不过是特地回避开了他的伤手罢了。
“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 我如今成了这副样子,是拜谁所赐?不要忘了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蛇信一般的气息紧贴着盛玉英的耳廓。
“我不好过,你们都别想好过。我去了地狱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几日,他愈发阴森可怖, 像是讨债的厉鬼,数次从床上惊醒,语言疯癫,喜怒无常, 对着周围的人非砸即骂。
她想等他情绪平静下来便好了,看着他面上的伤痕宽慰道:“会好的,明轩,我不在乎……”
宋成毓却桀桀怪笑:“你不在乎?呵, 你当然不在乎。你不如在你的身上也划上两刀, 看看疼不疼?”
……
“小姐, 您这是何苦呢?您这样,他也不会感激您,呜呜呜,小姐……”
意识渐渐清晰起来,盛玉英听着丫鬟的哭声,面色发白,渐渐流下了眼泪-
自虞秋烟订婚后,成府的小姐数次主动相邀,不是逛首饰店,便是古董文玩,虞秋烟闲着无事时便应了下来。
这日,前往洗砚斋的路上,马车行至半路。
成妙心若有所思,提道:“上回,我在医馆遇到了盛玉英,她近来过得可不好……”
虞秋烟大抵也明白盛玉英的处境。却没想到回府时,她也遇到了盛玉英。
马车外响起一阵声响,寻风在半道停了车:“小姐,有人拦车。”
虞秋烟掀开帘,便见到了在前面不远处站着的人,正是盛玉英。
她的丫鬟见马车停下,匆匆抬步走过来,语气凄然:“虞小姐,我家小姐知道此举行事不妥,但还望虞小姐抽出空往茶楼叙话。”
虞秋烟本不想理,可是那丫鬟的眼泪说来便来,抓着车前的横生,楚楚哀求:“虞小姐,我家小姐是真的有话同您说。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虞小姐,你不想知道,宫宴那一日王爷同我家小姐所说的话?”丫鬟意味深长道。
虞秋烟应了丫鬟的要求,尽管宫宴那一日的事情,她已经从章启那知道了。
当初,盛玉英在虞秋烟刚订亲时就递了信,是为落井下石。她和成妙心一般,觉得章启绝非良人……
盛玉英能讲出的话必定对章启不利。
茶楼的厢房中。
盛玉英福了下身,替虞秋烟倒了一杯茶水,态度前所未有的乖顺:“玉英实属无奈才出此下策,虞小姐放心,虞小姐若想知晓什么,玉英必当如实相告……”
“不必,你不必拿此事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
虞秋烟想到那丫鬟饱含暗示的话,有些不耐烦道:
“宫宴那一日的事,我已知晓,倒不必再听你胡编,我过来,并不是想知道那一日发生了什么,而是想告诉你,盛小姐还是好好少招是非,安分守己为好,不要总将那等丢人的经历拿出来套近乎。”
说得好像她和章启关系不一般似的。
盛玉英面色难看,手下的茶水险些泼出去,没有反驳,垂下脸,轻声道:“玉英会记住虞小姐所讲的话。先前的信件……也是我浅薄无知,望虞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既如此,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
“等一下!”她惊叫了一声,神色凄惶地紧紧抓着人,“虞小姐,玉英,玉英还有话要说……”
多日来悲惨的遭遇让盛玉英瞬间留下眼泪,她哭起来,竟开始向虞秋烟道歉,直言先前种种作为全是她的自以为是,入了魔怔,说她死有余辜……
她言辞格外诚恳,可虞秋烟不为所动,似乎想到什么,静静地听盛玉英悔恨完,虞秋烟讽了一声:“宋成毓让你来的?”
哭泣着的人忽然顿了声,转瞬,盛玉英哭得愈发大声。
她将衣袖往上拨开,露出手臂间交错的刻痕,伤痕未经处理,血迹凝结。
“虞小姐,只有你能帮我……”盛玉英哭着道。
这话实在荒谬得令人发笑,但虞秋烟并没有笑。
……
盛玉英在申时回到了宋府。
小丫鬟小跑着过来:“公子在屋内发脾气,盛姑娘,您快过去看看。”
从主屋的卧榻之下开始,狼藉的碎片撒落遍地,棕色的药汁四溅,屏风上,床帘之下,桌案四角……四处留下深色的斑点,仿佛蔓延开的毒瘤。
床上的人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喃喃地诅咒着:“他害我,他们害的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我要,要他们偿命……”
盛玉英平静地蹲下身,收拾着地面上的药罐碎片。
斜刺里闪过一道亮光,盛玉英本能偏开了头,瓷质的汤匙“当”的一声在她眼前碎成三段。
汤匙柄滚了数圈,停在了插屏缝隙之下。
她蹙起了眉,看了一会,深吸一口气,扭开头平静地与床上的人对视。
“不这样,你就听不见是么?”宋成毓不耐道,“一回来就这副模样,哭丧呢?事情怎么样?”
他伸出手,死死捏住盛玉英的手腕,宛如毒蛇一般的眼神死死盯着她,急迫道:“你不要忘了,我们这样,是谁害的,一定,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你要帮我,帮我们,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哈哈哈——”
……
丫鬟小蕊一边哭一边替盛玉英擦了擦腕上的血痕:“宋公子他怎么这么狠心,小姐您替他受了多少苦,为了他担了多少罪……呜呜呜,这么多年,还以为是苦尽甘来谁知道也这样。他的伤又不是小姐您害得,他自己不好过,怎么就舍得让小姐好好的人也划伤……呜呜呜……”
盛玉英的脑仁有些疼。
——大抵是报应吧。真是活该。
盛玉英脑中回想着虞秋烟临别时的话。
——“你如今见到的宋成毓还是你一直想嫁的人吗?他值得你这样吗?”
从年幼时起,从入京时起,这几乎成了盛玉英的执念,在盛家难受的时候只要想一想宋成毓也在京城,就能咬牙熬下去。
她为了他,豁出去了一切,吃了无数的苦,受得了满京城的冷眼。她以为只要嫁给他日子总会好起来。
可是现在呢,那个在床上挣扎,恶毒地咒骂她,怨苍天不公,对她非砸即骂的人,那样的陌生……
日子真的会好起来吗。
她恨虞秋烟恨了这么久,甚至在虞秋烟和宋成毓退亲之后,还特地送了一封信到虞府,卑劣地耀武扬威,想叫虞秋烟也体会一番她这些年来憋屈的感受。
那个时候的宋成毓于她而言是一根稻草,也仅仅是于她而言罢了。
实际上,这一切都早有预料,在所有恶念最开始滋生的时候。
只是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愿意清醒,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人早已不是当初在登郡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她好像掉进了自己费尽心思,亲手编织的蛛网中。
她这样卑劣的人,凭什么觉得,日子会变好?
不过是从一个泥沼,走进了下一个泥沼……
“你去虞府送封信。不要让人瞧见了。”盛玉英拉过丫鬟小蕊,轻声道-
虞衡卧病已经数日,他休沐了数日,不少人知晓他的病情上虞府探望,只是虞衡一概未见。
毕竟虞衡是从宋府回去后便大病了一场,外头的人难免捕风捉影,有人说他是对昔日爱徒感到惋惜,因而病了,也有人煞有介事的说虞衡和宋成毓意见不合,大吵了一架,是被气病的……
还有人笑说这学生和老师二人都卧病在床,是同病相怜,不愧为师生一场。
虞秋烟和满宵两人每日都会去探望虞衡。
虞秋烟问完大夫的话。
满宵站在床边垂着头问:“爹爹身体今日可好些了?”
虞衡点了点头,到底是疼爱的小女儿,他问她有没有难过得偷偷哭鼻子……满宵一本正经道:“满宵长大了,爹爹公事繁忙,满宵不会烦扰爹爹。”
周围安静下来。要是以前,只怕虞满宵当即要甜甜的笑起来,天真地说“希望爹爹开心,身体快些好起来”这样的话。
她惯来嘴甜。可现在却不敢再像之前一样随意地撒娇。
就连虞秋烟都察觉她变了些,仿佛在一夕之间长大了。
虞衡已经向满宵解释过那一日是他迁怒了人,满宵也只是点点头:“我不怪爹爹。”
要改变一个人很难,但有些事情经历过总是会留下痕迹。
虞秋烟从虞衡院中出了门,便回了知秋院。
甫一进到院内,便见门房的人拿了信笺过来:“小姐,有您的信。”
她点点头将信件拿回了书房。
顶头的一封极为简陋,封面连落款都没有。
纸上抬头,第一列,竟然是一团墨痕。好像主人落笔不知从何起,狼毫沾着墨水滴落到纸上,晕开了一团。
第二个字又被墨痕划开了去。
从第二列才算正常,但也仅仅数字,落笔刚健。
——“十日后回京,念安。”
十日后,按照这信件的脚程来看,只怕不剩下几日了。
只是这信件未免过于简单了些。
下头还有一封信,是宋家的信件。
虞秋烟静静地看完了。
信上所言之事,如虞秋烟所料,宋成毓并不死心,说是有事情想同她说开,要见她一面。
她原本以为宋成毓在受伤后会消停一些,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他在信上提了不少幼年时的事情,又说他身上的伤全是肃王所害,还担心她被肃王所骗……
她想,若是她对前世之事毫不知情,只怕本着这么多年的情谊真会毫无防备地去见他。
虞秋烟嗤笑了一声。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一击毙命,这一次她不会让宋成毓那样轻易得逞了。
不过,虞秋烟没想到的是,底下还有一封信件,没有署名。但她一读便知,这是盛玉英单独着人送来的……
68 ? 火起
◎诱饵◎
洗砚斋的老板递了话来, 说有新到的古董珍品,而虞衡正在病中,虞秋烟只好替他去洗砚斋瞧瞧。
回府的途中生了意外。
虞府的马车横木无端折断, 洗砚斋的老板见状邀请虞秋烟入内品茶,好等着虞府的人回去换一辆马车前来。
虞秋烟应了。
茶室内熏香袅袅, 虞秋烟坐在室内, 隐约听着老板在外间招待客人的絮絮低语。
等得时间久了些, 忽觉一阵睡意袭来。
再睁眼时,她见到了宋成毓。
宋成毓近日来给虞秋烟递了许多次信件,只是虞秋烟不曾搭理。
他靠在昏暗的厅内圈椅上,见虞秋烟醒转过来, 撑在桌上的手肘十分用力才勉强坐直了身子。
虞秋烟以前只听着旁人说他伤势如何重。自宋成毓被野彘伤了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本人。
如今才看清他的模样, 从耳后到眼下,半边脸蔓延开一片深红的疤痕,眯起的眼睛阴森森的,显得面容愈发狰狞可怖。
宋成毓察觉到她打量的眼神, 神情阴郁:“我如今这副模样,见你一面倒是难为你了。”
“你买通了洗砚斋的老板?”虞秋烟拧起眉,这一切早有预谋,从她的马车横木无端折断开始。
手被反绑在圈椅之上, 动弹不得。虞秋烟挣扎着想要脱开手,却只是将手腕缠着更紧。
“我原本也想以礼相待,是你,不识好歹!我只好用别的法子请你来。”宋成毓死死盯着她, 并未反驳。
见她挣扎得愈发厉害, 他忽然假惺惺的笑起来, “阿烟,我们好歹相识一场,十来年的情谊还在呢,你怎么能说丢弃就丢弃?我原本只是想请你喝杯茶罢了。”
“你找我来是想谈什么?”虞秋烟冷静下来,手腕被绑在身后挣脱不开,她干脆停止了挣扎,抬头看向宋成毓,声音冰冷,“你这样可不像是要喝茶的样子。”
宋成毓笑得怪异,不甚在意地对外喊了一声:“进来。”
屋外走进一人,正是盛玉英。
宋成毓如今行动不便,离不得人照顾。
他的手显然连拿茶盏都费劲,拎着桌面的热茶半天也没办法拿稳当。
盛玉英从屋外走进来伸手接过他中的水壶往茶盏中缓缓倒入,却不知是哪儿惹了宋成毓不快。他猛然抬手将茶壶掀翻,滚烫水花溅起来,一半砸到了盛玉英的身上,一半落到他自己的身上。
他恍若未察,甚至颤抖着身子拂过滚烫的开水,任由手心泛开一片深红。
“不会倒就滚!”一声吼完,他靠坐在圈椅上喘着气。
虞秋烟冷眼看着,一动未动,手腕间的镯子缓缓划过缠绕着的麻绳。
盛玉英裸露的手腕间烫红了一片,只怕薄衫之下被浇到的部位也无法幸免,她跪坐在地面上收拾着残片,一声不吭,滑动的衣衫之下藏着斑驳的伤痕。
旧伤又添了新伤。虞秋烟没忍住出声:“我有伤药——”
盛玉英扭头看了一眼虞秋烟,眼中泛着点滴泪花,没吭声。
圈椅上的人像是才想起她的存在,宋成毓扭头,看到虞秋烟眼中对盛玉英的不忍,眸色阴冷:“我如今这副模样很可笑吧。”
虞秋烟死死盯着他,没应声。
他看了一会,不紧不慢地伸手捏紧了虞秋烟的下颚,声音低下来:“我在你们虞府的人眼中,一直很可笑吧?
寄人篱下,倒插门,上门女婿……这些话我听多了!我这些年费尽心思,巴结你和虞衡,可是你们,你们给我什么?你和虞衡一样伪善。我现在这副模样都是你们害得!”
虞秋烟早知他心思不正,却没想过他对虞衡也积怨已久。她看向他:“虞家待你不薄,宋明轩。”
“待我不薄?我科举高中,所有人都说是虞衡教导有方,我离京两年,尽己所能,最后还是摆脱不了虞家。你是不是也觉得,全是因为你们虞家,才能保我一片坦途!笑话!”
虞秋烟挣扎着用身体去撞他:“是你自己——怪,怪不得旁人——”
宋成毓松开手,想起什么,轻轻地抚过她的唇角:“那你呢,你和肃王什么时候勾结上的?那晚我在街市上遇见的人就是他吧?”
虞秋烟偏开脑袋,避开他的手,下颚泛起一片深红,被他方才的力道所激,眼下留下一滴泪。
宋成毓见状,乍然伸手夫抚过她的眼睛,眸中神色满是愤恨:“你可有一点愧疚?”
虞秋烟:“你都不愧疚,我有什么愧疚的?”
面前的人显然被激怒,骤然收紧双手掐住了虞秋烟的脖颈,掐得她几近窒息。
他真的可能直接掐死她。
虞秋烟早就知道,以宋成毓的性格,在穷途末路之际必然不折手段。
她早有准备,但她没想到宋成毓如今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维系了,竟直接动手意图掐死她。
虞秋烟被掐得面色泛起一片潮红,手下的动作不断,奋力用手镯下隐藏的刀刃去割动麻绳。
却很难使得上力道。
“外面有……”
见她语不成调,宋成毓仰着头怪笑道:“你不愧疚,哈哈哈——阿烟,你真是好本事,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至今还被你们蒙在鼓中。
我同你订亲这么久,你不冷不热的,我当你高高在上,可你还是为权势所倾,我还当你清高,不也是个婊—子……
你和你爹一样,虚有其表,我能有今日这样的局面都是拜你们所赐——你,虞家,肃王……全是拜你们所赐!”
他肆无忌惮地骂起来,脸色阴恻恻的,咬牙切齿:“你们都该死!”
“你,你爹!你们虞家都不是好东西……”
他仿佛陷入了癫狂的状态,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一直跪坐在地上收拾残局的盛玉英忽然起身,宋成毓身后的椅子倒下,他体力不支一下子被撞到在地上。
虞秋烟终于割开了腕间的麻绳,站起了身。
宋成毓不过讶了一瞬。
屋内陡然蔓开一阵被烧焦的气味。
厢房后传来“砰”的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裂开了。
宋成毓抓着桌沿,身子颤抖起来,笑得诡异:
“现在好了,你死了,虞衡,肃王,都会遭到报应,哈哈哈哈,你该死——”
他竟然不惜一把水烧死自己,也要拉着她陪葬。
——真是个疯子。
虞秋烟不再多留,往外走去。
“你走得了吗?”宋成毓桀桀怪笑起来。
“屋门锁了,你进来就走不掉!和我死在一起不好么?这是你该有的下场,你早就背叛了我,既然是死,倒不如告诉你最后一件事,你大概不记得了,你小时候为什么会落水,为什么会忘记那些事情,那可都是拜你那好爹所赐……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好过,也不会让他们好过,你死后,我安排的人会给虞衡一封信,他会知道,是他害死了你……哈哈哈哈哈。
我还给肃王留了一封信,说你是自愿同我共赴黄泉,你我自幼这么多年的情谊自然非比寻常……”
他仿佛陷入到了一种癫狂的幻想之中,兴奋地浑身发抖。
虞秋烟并没有去听他颠三倒四的话,只是在想着现在的情形,她转身看向在宋成毓身后的盛玉英,神情出奇的冷静:“你不走?”-
早从盛玉英来找她哭诉的时候,虞秋烟便知道了,宋成毓清醒后必不会善罢甘休。
从春狩那一日开始,她心里就一直隐隐担忧着,宋成毓若有机会必会杀她。
就像上辈子一样。
那个时候她发誓,再也不会让自己身处那样被动的局面了。
面对宋成毓举起的箭毫无反击之力,只能无措地看着那根箭朝自己奔来……
这一切都和上辈子一样,身处于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的绝望。
但她没想到的是,盛玉英后面竟然还会给她写信,盛玉英在信上称,宋成毓的伤是章启所害,宋成毓每日在府中咒骂虞家,咒骂肃王……
甚至于,春狩那一日,宋成毓拿着章启的箭刺伤了自己,想要以此来污蔑章启。
盛玉英说,宋成毓即便身受重伤,也无时无刻不在筹谋如何要他们偿命。
小鬼难缠,虞秋烟深知宋成毓的偏执。
与其防备这样的人在暗处虎视眈眈,不如主动出击。
她今日出门本身也是以自己为诱饵。
她从盛玉英的信中便隐约知晓了宋成毓的打算,盛玉英所说的火焚,与虞秋烟前世所经历的几无二致,所以虞秋烟看到盛玉英的信件时就信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虞秋烟去找了戚鼎。
她这个时辰还没回去,想必戚鼎已经察觉到了。
火势已燃至横梁之上,虞秋烟却并不慌张,
她将手中的帕子打湿,捂住了口鼻,准备破窗而走。
这也是她和戚鼎提前讲过的,轩窗的横木早就被做过了手脚,看似被牢牢关上了,但只消用力,便是她的力道也能破开。
宋成毓当即抓着盛玉英的手,癫狂喊道:“拦住她!拦住她!”
话音才落,宋成毓便已经整个人倒了下去。
——是盛玉英出的手。
宋成毓的手还死死的抓着盛玉英,她并没有挣脱,只是在一旁坐着,神色麻木。
“那儿有水——”盛玉英忽然指着房内窗下藏着木盆道。
临走前,虞秋烟将怀中的白玉瓷瓶扔到了盛玉英的怀中:“这个止痛——”
盛玉英方才被热水浇了半边身体,也不知道影不影响。虞秋烟担心情况有异,早就从戚鼎那拿了不少药瓶,清心的,止痛的,止血的,身上藏了不少……
“我在城西的墙下放了银子,你若需要可以取走,日后你想去哪都可以。”
盛玉英为她递话,不就是为了一条生路吗?这是虞秋烟为她安排的。
奈何盛玉英没动,她眸光死寂,看着软倒在她怀中的人,轻声呢喃:“我追着一个人的脚步追了一辈子,从小小的登郡到京城……”
“他可不值得。”虞秋烟转头,含糊着说了句什么,眼见火势逼近,她也不嫌弃,将地上的水直直淋到了身上,准备破窗。
窗子打开的一瞬,一股气流冲入屋内,愈发助长了火势。
火舌迅速蔓延开来,她身后传来一股热浪。
尽管预想筹划了很多次,甚至她从进到这个屋子开始,便在预想着各种意外。
所有的一切她都在脑海中细细预演过了,可实际上再度身处于这样的环境中,还是不免回忆起上辈子那时候的无措。
那时候浑身上下痛到麻木了,甚至导致她到最后痛感都不是很敏感。
虞秋烟心跳漏了半拍。
火势蔓延得实在太快,她的后背也被扑过来的浓烟烫到,所幸她淋了水,缓解了不少灼热之感。
屋内房椽横梁噼啪作响。
她尽力稳着心神,有条不紊地避开地上的碎木,从窗沿往外攀——
盛玉英还在原地,看着虞秋烟破窗的背影,神色恍惚:“荣华富贵终成灰,如果你能和我一起回到登郡就好了——”
……
轩窗虽被破开了,但许是失了支撑,在她虞秋烟跳下之后的瞬间,头顶横梁断裂,碎屑横飞,断木砸落。
即便早已知晓,做了诸多准备,可有些事情却是怎么也预算不周全的。
虞秋烟喘着气,奋力往开阔的地方跑,忽然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这一刻,她才惊觉,此举,其举其实有些冒险。
前方马蹄声渐近,人群在远处熙攘着赶来救火。
虞秋烟一鼓作气,在跑出来后,脚下便卸了力道,整个人几要软倒在地。
马上的人翻身而下,及时伸出了手,来人一身骑装,披风猎猎。
虞秋烟在他伸手之际,便撞入了他怀中,骑装护甲冰冷。
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身后房檐廊柱声声断裂,从西南角厢房侧开始,房屋崩裂了一角。
“王爷怎么回来了?”虞秋烟问。
章启揽了揽她,下一瞬,他抬手将身后的披风拉开,将她抱了起来,踏步上了马。
“走水了!走水了!广安巷……快来人……”
望火楼内铜铃被敲响,铜钟沉闷地传开来。
卫所的人领着弓兵,火甲人等,纷纷赶来救火。
虞秋烟坐在章启的马前,与救火众人相向而行。
69 ? 没有受伤
◎心绪◎
两人同坐一骑, 策马疾驰。
虞秋烟身上湿透的衣衫紧紧贴着脊背,风从身侧穿过,透骨一般冰冷。
章启伸出一只手将她拔入到披风下, 脊背紧紧贴上一阵热源。
她难耐地动了动身子,紧紧抓着章启的手臂, 嗓音有些嘶哑:“王爷?”
他回来的时间太巧了, 虞秋烟张了张嘴, 想问却不知从何开口。
话音卷入冷风中,只听到章启一声驭马声。
他全程疾驰,马匹直接驶至王府。
管家当即出府相迎。
章启翻身下马,将身后的披风解下, 墨色的披风从眼前兜头盖下,随即裹住了虞秋烟整个身体。
他一言未发, 径直将人从马上抱下来,踏步进了府内。
按在肩膀上的力道有些大,虞秋烟隐约察觉出他的情绪不对,挣扎着动了两下, 被他紧紧扣住了双手。
周围有人跟了上来,虞秋烟也不想过于引人注意,继续缩在披风之下当鹌鹑。
王府管家在章启身后眼含担忧:“王爷又连夜赶路了?怎么这样快,今日就到了。老奴听到戚鼎传信准备得实在勿忙……”
章启面色微沉, 抱着人一路走入王府后院,踏入到厢房院内才扭头留了一句:“让戚九过来,其余人不必跟着。”
虞秋烟被章启放到了床内。
厢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听到声音虞秋烟方才扒开披风, 坐在床边从披风里钻出脑袋, 连声问道:“王爷怎么回来了?王爷怎么知道我在那?”
第一句话, 她方才就问过了,只是章启没有回答。
这会,她连声问了一串,抬眸,床边的章启静静看过来,唇线拉直。
他像是克制着什么,紧紧拉着虞秋烟手看了又看,甚至将衣领往下拉开,想要检查她身上的情况。
虞秋烟当即抬手制止。
他停住手,手掌往下反握住她的手腕,却毫无退开的征兆,只是偏头撇开视线。
“伤到了吗?”声音竟比她的嗓子还要哑。
“没有——”虞秋烟抬眸的,看向他侧容眼下隐有一片青黑,有些愣住。
“我没受伤……”
章启的手还紧紧抓着她,就像不舍得放手一样。虞秋烟拉了拉他的手,章启反手将人揽入怀中,头枕靠在她的肩上。
虞秋烟隐约感觉他不太对劲,可身上的力道大到她没办法细想,肩头被按得有些发痛。
刚刚火舌扑来那一瞬,她肩膀被碎木砸了一下,想必已经发青了。
她小声地抽气,却不敢喊出声。
章启察觉出她僵直的身子,手缓缓往上,试探性的抚到肩头的部位。
力道很轻,可虞秋烟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转身,想要避开他的触碰。
“别动!”他语气冷沉。
虞秋烟霎时愣住,不敢避让,任由章启掀开了看了一眼后脖颈下的一片肌肤。
脖颈往下的一片肌肤泛起小片的深红。
章启替她合上衣领,回眸却见虞秋烟以扭曲的姿势跪坐在床边,倚靠着他,被他一声轻斥惊得不敢动弹,眼睫闪着看过来,隐有水光。
他缓缓退开身,“我不是怪你。”
见章启面色不对,虞秋烟以为他是担心,当即讲起方才在屋内的情形:“你放心,我没事,身上这点不算什么的。而且我闯出来时,已经将身上用水淋过了夫——”
她语气故作轻松,章启却心头发沉,若是她一招不慎,或是晚了一步,怎么办?
虞秋烟讲了半天,章启视线紧紧锁住她,却一言不发。
“王爷?”她不确定的小声喊了一声。
“你怎么赶回来了?”她问。
她身上衣物被浓烟熏得一块块脏痕,她脸上头发上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却还有心思想别的。
看了一会,章启站起了身,沉着一口气:“本王叫戚九来替你更衣,上药。”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虞秋烟觉得他连背影都透着一服“心情不好”的感觉。
尽管他表现得极为温和。
戚九很快进到屋内。
虞秋烟没忍住问戚九:“戚九,你们王爷看起来是不是生气了?”
戚九手下动作顿了片刻,若要她如实回答,那必然是“奴婢不知”,可戚鼎教过她不能这么憨直,会惹主子不快,戚九回想着戚鼎的教导,斟酌着回话道:“小姐认为呢?”
虞秋烟拧眉想了想,眼珠子转向门外:“我觉得——他应该是有点累了。”
戚九手下动作停下,顿了一会,小声道:“奴婢觉得不像累的样子。”
虞秋烟扯了一下嘴巴:“算了,我问你做什么?”
“小姐,您还是先去沫浴罢。”戚九指了指她身前被淋湿的衣衫。
鹅黄春衫薄薄贴着腰身起伏,尽管衣衫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已经变得灰扑扑的,但还是难掩身段,更遑论内里中衣上的刺绣隐约可现。
虞秋烟从戚九所拿的镜子直接瞧清了自己的脸——被浓烟熏出了一条条漆黑的脏痕,头发也乱糟糟的,整个人仿佛是从哪逃荒来的小乞丐。
她就是以这副“尊容”见的章启……
难怪他不及答话便离开了-
按理章启今日本该在京外的丰镇安营休整,明日才入京。
可是才落脚,就收到了戚鼎的传信,信中提了一句虞秋烟问药之事,他心中不安,当即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他一路心惊胆战赶到宅院,在院中看到她脸上被浓烟熏得跟花猫一样,肩上也湿透了,狼狈地跌跌撞撞地跑进他怀中——
抱紧她的那一刻,他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那时候,他才知道,他多么担心她会出事。
自责和愧疚,甚至不知所措。
他害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她,甚至不敢在房中多呆。
直到戚鼎从屋外赶回来。
……
“前阵子,虞小姐在西市食楼见过盛家的小姐,至于是何事,属下无从得知。”
戚鼎在书房中肃声继续道:“听戚九所说,虞小姐今日前往洗砚斋时虞二小姐要跟着,虞秋烟却佯装生了气,不愿意带着她。且据属下所知,虞小姐日前特意问过旁人遇到火情如何脱身,且她借由戚九从属下这要走了不少醒神的丹药、解药……”
“她像是早知会发生什么。属下查到她和盛家小姐传过信件,许是因为这个缘故……”
戚鼎也是今日在事情发生之后才明白过来,虞秋烟分明是以身为饵。
但就算明知会发生什么,在这样的险境面前,也很难保证万无一失。
很难想象虞秋烟一个人竟然有那样大的胆子,在明知有危险的情况仍旧往圈套里钻,宋成毓那样的疯子,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戚鼎不敢去想这个可能性。
他讲完却见章启看着手中的信件发呆,不置一词。
想起那宅院中的情形,戚鼎继续道:
“卫所的人虽扑灭了火,但院中两人早已回天乏术。
若属下所想不差,那男尸手部受伤应是宋成毓,女尸只怕是盛家小姐……两人都被灼烧得面目全非,仵作仍在查验,火势是由屋内而起的,从门外抓住的小童也验证了,他自言是受宋公子所嘱托,从外锁住了房门……”
戚鼎越讲越发觉得心里没底。
“是属下失职。今日才意识到虞小姐的计划。”末了,戚鼎自责道,“属下愿意领罚。”
章启沉眸看着手中的信件,缓缓放下。
“你该庆幸她没事。”他走之前只交代了这一件事,戚鼎都没有做好。
“下去吧。”椅子上坐着的人,沉着眉回道。
戚鼎走后,章启才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他一路疾驰入京,还是晚了一步。
他担心她出事,整颗心系在她身上,心绪大动,一直心惊胆战,见到她之后仍旧惊魂未卜。可如今,戚鼎却告诉他,她是以身为饵,明知是圈套仍旧不惜只身犯险,她怎么敢?
戚鼎或只是震惊虞秋烟的胆大,而章启却更为了解她的脾性,她看似有备无患,可所作所为却更像是一种不惜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自救。
章启原本以为春狩那一日对她造成的阴影已经散去了,却没想到她明知宋成毓有害她之心,仍要犯险。
她并不是对宋成毓心存幻想,相反,而是想彻底了结一大威胁。
可,宋成毓为何会给她那样大的压力?章启无从而知。
她也从未提起过,可是不相信他?
无论是她只字不言,孤身返险,又或者是这整件事情,她从何而来的经验……
这种种未知都让章启由衷生起一股更深的暴戾-
精神时刻绷紧,在心头盘算了数日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虞秋烟在沐浴完之后便靠着床榻沉沉睡去。
迷糊间感觉到有人轻轻的抚着自己的脖颈,那一块被浓烟烫红了一片,微凉的东西触碰上去,反而感觉十分舒爽。
她不由往那股冷源凑了凑,可没一会,察觉到冷意不再,又转着头挪开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深夜,她醒来时,不由有些发晕:“赏云——”
戚九进了屋内。
她才惊觉这还在王府,当即便说要回虞府。
“小姐放心歇着吧,王爷已经派人去虞府讲明过原因了。”
见虞秋烟神情恹恹不再追问,戚九才着人端了膳食进来。
虞秋烟一边小口喝着红豆粥,一边问道:“我睡着后王爷来过吗?”
“奴婢一直在外间,似乎并没遇见。”
可她的脖颈上分明上了药,虞秋烟眨了眨眼,并没有继续追问,她还想问问章启呢,没想到竟然就睡到了,且如今时辰已近戌末,有些晚了。
“王爷呢?你们王爷在哪休息?”
“王爷他晚间去了军营一直没回来。”戚九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虞秋烟不免问:“你们王爷平日也很晚才回府吗?”
戚九皱了皱眉,沉吟道:“一个月会有八日,不对,十日……”
“算了,你别算了。”虞秋烟摇了头。
她没想到章启今日才回京就这么忙,竟然只匆匆见了一面。
睡了一整个下午,她暂时也毫无困意,打着精神道:“我能出去走走吗?”
“这么晚……”
“嗯,我想出去走走。你们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戚九苦着脸,王爷出府可从不交代什么时候回府:“有时候是子时之后,有时候是清晨……奴婢也不知道。”
虞秋烟点了点头,拥着斗篷往外看了看,院中静悄悄,反倒是才走出了一段距离,见到管事嬷嬷带了几位小童赶过来。
“王……虞小姐怎么这么晚出来?”嬷嬷问。
听闻她只是想出来走走,又安排了数位人在她身前擎着灯笼,还问她可要去逛逛园子。
深更半夜逛园子,虞秋烟其实只是想等等章启,可盛情难却。
她不知怎么的,就被嬷嬷带着就走到了一处环形池水旁。
“这池中恰移了几条金鲤,还有半爿荷花,这时节正好,虞小姐可喜欢?”嬷嬷笑眯眯回头,见虞秋烟在身后挥着手,又赶紧着了两名丫鬟跟在她身后驱赶蚊虫。
“倒是忘了,夜里蚊虫多……”
夏夜的屋外,蛐蛐声儿一声声地鸣着。
虞秋烟不忍一群人这么晚还跟着自己闹腾,正要开口回厢房,转头就见到了月洞门下站着的人影。
也不知站了多久。
月白的光影仿佛为他蒙了一层柔和的暖光,见她瞧过去,那人才缓步从月洞门下的阴影中露出整个挺拔的身形。
地面上长影晃动。
夏夜萤火轻盈地略过水面,飞舞升腾。
虞秋烟小跑着走了过去,章启在她尚未靠近时已经张开手,抓过她的手腕,将人半揽住。
没想到章启这么直接,虞秋烟有些愣在原地,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嬷嬷及她身后一群似人,片刻后,仿佛瞧出了她的为难,伸手接过了小童手中一杆灯笼。
“你们都回去罢。”
只有嬷嬷犹豫着道了一声:“王爷?这……”
“嬷嬷也回去吧,本王有分寸。”
70 ? 月夜
◎轻捻◎
虞秋烟一回头就见到嬷嬷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既喜又忧。
她顺着嬷嬷视线缓缓转到和章启双手相连的手掌上,想了一瞬,她这看着人就迎上去的行为, 似乎有些老夫老妻。
可他两毕竟还未成亲……
丫鬟跟着嬷嬷鱼贯退下,章启拿着小灯, 带着她往院中行。
虞秋烟胡思乱想着, 前面的人已经停下了步子, 她直直撞了上去。
章启缓缓伸手抵住她的额头,视线落到她身上:“怎么这么晚出来?在等本王?”
他嗓音有些低。
“没,我睡不着……”虞秋烟皱了皱鼻头,离得近了, 忽然从他袖间嗅出了一丝酒气:“王爷喝酒了?”
“嗯。”他应着。
“我还以为王爷是去军营了,没想到是去喝酒了。看来王爷差事办得很好, 今日回来就去庆功了!”
“他们晚两日才押送匪寇回京。”
他回头看着她,眸子在月光下一片深邃,神情有些落寞。
顿了顿,开口道, “本王没有什么可庆祝的。”
章启的语气认真到让虞秋烟感到诧异。
他转身走得越发快。
虞秋烟看着他的背影狐疑地开口:“王爷为什么会提前回京?王爷若是想喝酒,我可以陪你啊。”
她下午便从戚九那听说过了,章启早已经派人打入了匪寇内部,里应外合事半功倍。
庆功宴便是今日办不成, 想必过两日也是要办的。
捏着她的手掌逐渐收紧,章启摇了摇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等踏入了院中,他推开隔扇门, 拉着虞秋烟让她坐到软塌上, 拉过软塌边的小毯子盖在虞秋烟的腿上, 一本正经道:“你应该休息,不能饮酒。”
虞秋烟笑了:“我方才才醒的,还不困。”
“你受伤了,应该休息。”他看着被虞秋烟拉开的小毯子,继续搭了上去。
他面上一片波澜不惊,仿佛和平时无异样,就连语气都十分平静,可行动却比先前要慢一瞬。
虞秋烟心中疑惑更甚:“王爷今日下午出门是专门去找人喝酒吗?”
章启在她问话时眼神有一瞬失神。
“姜一跬找本王。”他如实答。
姜指挥使,虞秋烟眼神眯起。
她下午还在王府中呢,章启忽然撇开她去喝酒,本身就很奇怪。
虞秋烟坐在软榻边歪着脑袋,狐疑的上下打量着章启。
女子白皙的后脖颈隐约有一道红痕从领口露出,看着那一抹红痕,章启的眼底划过一丝心疼,伸出指尖摩挲了两下。
“痛吗?”他低着噪音问。
虞秋烟只有后背那一块被窗棂上的碎木撞了一下,伤得很轻,若不是刻意触碰,她几乎都察觉不到,这样的伤和前世比起来实在轻得不足一提。
可章启的手指轻轻抚过却带起一阵痒意,虞秋烟缩了缩脖子,摇了摇头:“真的不痛,不用担心……”
“要擦药。”
章启一副不信的模样,拧起眉,转身从桌边找出药瓶,又重新折返回来,紧张地拉过她,要给她擦药。
虞秋烟避开他触碰的手指,“已经擦过药了。下午的时候……”
章启似乎愣了一下,不知是想起什么,眼底划过一丝称得上委屈和受伤的情绪。
他轻声嗯了一声。
转身放下手中的药瓶,又回头看了看她:“本王走了,你早点休息。”
语气显而易见地低落下去。
虞秋烟理了理衣领,心想,只是不让他擦药而已,不至于吧。
她跟着章启走到门边:“王爷心情不好吗?今天下午怎么了?
章启拉开厢房的门,避开她的视线,唇线抿直,声音压得很低:“不用担心——”
这闪躲的眼神,这低低的声音……
“不用担心”也有那么一丝的勉强。
虞秋烟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
他杵在门口:“本王自己回去。”
房门拉开,月色洒进来,她抬头细看,才发现他眼下泛着一点红,只是夜色下看得不明显。
虞秋烟隐约明白什么,无奈的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好了,好了,让你换药好不好?”
章启站定,视线紧紧落到她身上,忘了反应。
“不止是换药。”他出声。
“你还要做什么?”虞秋烟没好气的回,将人从门口拉了进来。
章启被她拉进来屋内坐下。
虞秋烟倒了一杯茶,看着他:“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苍天好轮回,这人八成是喝醉了酒!只是他喝醉了也十分波澜不惊,看不大出来。
章启想了一下:“很多。”
虞秋烟笑了:“你出去也不和我说一声?也没有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就让我在府中等着——”
章启的反应好像慢了半拍,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她,抿唇仿佛陷入了沉思。
竟然连她这种颠三倒四的质问都分辨不清,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他这样看起来竟有些乖巧。虞秋烟忽然觉得甚有意思,凑近他,继续道:
“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出去饮酒要提前告诉我!”
章启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我刚刚说什么你听见了没?”她伸出手晃了晃。
章启抓住她的手,终于撩起眼睫看着她,半晌,缓缓开口:“你心悦本王吗?”
虞秋烟一口茶差点呛住。
转头,看着章启神色认真,眼神毫不设防的模样,心头忽觉触动,想起之前他离京时的猜测,轻轻吐出一口气,问
“那王爷是不是一直喜欢阿烟?”
她离得太近,气息擦过的皮肤表面感到一阵痒意,章启当即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身,将人按进了自己怀中。
他轻声嗯了一声:“一直,一直喜欢。最喜欢……”
虞秋烟踉跄着撞到了他的肩上,听到耳边的微低的嗓音,面色发红,又忍不住问:“什么时候……”
“小时候,你不记得了……”
虞秋烟有些愣,周围笼罩着他的气息,章启习惯性地抱得紧,微醺后更是没有控制力道,勒得她胸口发闷。
“什么小时候?”她忙问。
章启却不再答话,他伸手勾了勾虞秋烟的下巴,看着那上头的一抹红痕眼神灰暗。
“你还没有回答。”他提醒。
虞秋烟的脸被捏着,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发音有些不清楚:“心——悦,心悦——”
章启歪着头看了一会,忽然道:“你叫本王衍卿。”
虞秋烟眨了眨眼,气息一下下扑到脸上,章启很认真地在等她喊出声。
她面上又热起来:“衍卿——”
“嗯,以后都这样叫。”他盯着那抹张合的红唇,凭本能般,压了上去。
“你还没有回……”
她想推开他好好问问,他却不管不顾的吻上来。
月色温柔的洒下,蛐蛐声一声声的在屋外响起,间或夹杂着树叶的轻动。
将开未开的隔扇门“枝丫”一声被风吹动。
虞秋烟吓得一抖,“呜咽”一声。
章启退开身,手指缓缓拨动着她的发丝。
他捧着她的脸,良久,才哑着嗓子道:“我喝酒时一直在想你。”
嗓音擦着虞秋烟的耳畔而过,轻如呢喃密语。
“你不该以身犯险。你为什么明知是圈套还要去?”
他紧紧揽着她,有些固执地重复,“不想要你受伤,他害你受伤了……”
“我之前就该杀了他!”他咬牙喃声道。
虞秋烟从一开始便没怎么瞒着戚鼎,自她收到盛玉英的信件便有了将计就计的想法。
宋成毓对她有恨,必不会善罢甘休,这件事,她总要有个了断。
只是需要冒一点点险,就能让宋成毓自我了结。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为。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安排了戚九,告诉她,若没有及时回府,便让戚九去找戚鼎。
虞秋烟看着章启,不确定的问:“你是生我的气,才去喝闷酒的吗?”
他没有应声,定定看着她,摇了摇头:“是我来晚了,才让你只身犯险。”
看来还真是因为这个跑去喝酒了!
虞秋烟反而松了一口气,无奈地抱了抱他:“我没事了,你看,以后都不会有事了。”
见她展笑,章启捧起她的脸,指尖捻了捻她的唇瓣,“那你再说一遍方才的。”
“说什么?”
“说你心悦本王,日后有什么事都要提前告诉本王,不可以只身犯险!”
虞秋烟眨了眨眼,他一本正经的教训人竟让她有些想笑。
她笑起来,章启拧眉,捏了捏她的脸:“本王方才说什么你听见了吗?”
“王爷怎么还学我说话!”虞秋烟靠在他肩头,笑得不能自已,“你怎么这么招人喜欢!”
话音才落,章启的唇已经贴了上来。
他清冷的眸子染上了些许醉意,吻得也比先前用力。
“衍——卿!”
他置若罔闻。
“再喊一遍,好不好?”他轻捻着她的下颚。
“说你心悦衍卿——”
只要她心悦他就好了,别的都不重要。
章启醉酒后缠人得不行。虞秋烟叹了口气伸着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将唇贴向男子的耳畔……
他急切地又落下一个吻,紧接着,一下一下,轻轻地触碰着那一抹红,辗转流连。
吹进屋的凉风带起一阵燥热。
章启将她发髻上的簪子取了下来。
一瞬间,长发散开,鸦色的青丝衬着她白皙面容愈发明艳,彤云轻晕,眼底缠绵。透着一丝难言的妩媚。
虞秋烟意乱情迷,脑子晕晕乎乎的。呼吸交缠之间,周遭愈发炙热。
凉的指尖触碰到腰身之上,凉意激起一阵寒颤,女子唇间不禁溢出一声轻吟。
酒精的气息刺激着鼻尖,虞秋烟被按住紧紧贴着他。
动弹不得。
猛然间,她清醒了过来,用力推了推章启。
“停下,衍卿——停下——”话出口,她才惊觉自己的嗓音何其柔媚,立即抿着嘴不出声了,只小声的喘着气。
章启被她推得有些踉跄,也稍稍清醒了些。
他拿开手,难耐地唔了一声,复又伸手紧紧揽着她,下巴压在她的肩上。
“本王难受。”
颇有些委屈巴巴的意味。
虞秋烟却再没有丝毫捉弄他的心思,狠狠瞪了他一眼,锤了锤他的脊背:“松开,你该回去了——”
只是她的力道颇小,章启不情愿般“嗯”了一声,手上却反倒抱得更紧了些,紧紧贴着她,半点没挪开步子。
贴得这样近……虞秋烟意识回笼,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惊在了原地。
她也是看过不少什么才子佳人的话本和戏曲的人,更遑论前世还出嫁过一次,那嫁妆底下就被嬷嬷塞了沓画册……
可现在,现在……
虞秋烟推不开人,整个身子都有些僵直。
“抱一下。”热气喷洒在虞秋烟的脖颈之后,他的嗓音有些浑浊,“别怕。”
“你该回去了……”她瓮声道。
“嗯。”
章启
殪崋
哑声应完,手仍旧一下一下撩动着虞秋烟散开的青丝。
灼热的喘气声洒在她耳畔,良久不散。
虞秋烟颤着声着急道:“我我,我困了——”
“你方才还说不困。”他轻笑。
“你真的喜欢本王吗?”
“喜欢——”
他伸手紧紧捏着虞秋烟手腕,依依不舍的。
虞秋烟脸颊通红,就着两人相连的手掌将人推出门外,“你现在不清醒,我喜欢也没有用,你快回去睡觉……”
章启松开手。虞秋烟合上房门。
屋外没有任何动静。
良久,虞秋烟压着门,轻声问:“走了吗?”
“……没有。”
“时间不早了,快回去——”虞秋烟低声哄道,“听话!”
“嗯。”
直到屋外的脚步声渐远,虞秋烟才松了口气,靠着门缓缓蹲下了身子,揉了揉灼热的面颊。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