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第 31 章
◎“你说阿蕴艳色绝世,灿如春华。”◎
她一番话落, 谢明蕴骤然觉得脸上有些烫,端起茶喝了一口压下去心头的躁意,又听见季絮道。
“这桩亲事是曾经在我还小的时候, 由祖父一辈定下来的, 季家和容家都是世家, 也算世代交好,本身定的姻亲是我姑母和容家主,后来容家主娶了东边和亲的公主,这亲事就定下了我和容大人。”
世家子女自出生起就大多承担着家族责任,本身她若无喜欢的人, 那和谁成亲也一样, 但如今这情况, 她和容淮安都无意, 凑在一起也是一对怨偶。
“人生就这么短, 总得活得自在些,我不想一辈子身上都担着什么责任。”
季絮笑了一声。
这话谢明蕴倒是赞同。
“是啊,人生就这么短,人都要为自己活。”
所以她什么也不怪容淮安, 因为她知道当时的事他并非幕后人,徐盈的失踪是受她牵连,她只怪自己, 而自己身上的伤怪幕后真凶,也与别人牵扯不到一起。
人活这一辈子不过短短几十年,阿娘在世的时候就告诉她,苦苦纠结执着于一件事, 或者恨谁怨谁, 其实都是苦了自己画地为牢, 她有心结,这心结只源于她自己。
“咦,公主屋子里这只兔子倒可爱,公主养的吗?”
她正思索着,忽然季絮好奇地开口问她。
谢明蕴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发现是昨日晏顾送她的那只兔子。
兔子还在笼子里,被下人妥帖地照顾着,谢明蕴笑了笑。
“不是我的,是晏世子送的。”
季絮顿时想起昨日的事,在脑中朦胧的记忆里扒出来晏顾的长相。
这位小魔王纨绔不羁,在上京都有名,她自然是听过的。
但六公主昨日跟他一起出去玩……难道心中的人是晏世子?
那怎么又在长街和容大人那样?
季絮眼珠来回转着,心中想了又想,还是觉得——
公主和容大人比较相配。
她这边腹诽着,谢明蕴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又等了一会,外面又来了人。
“禀公主,我们大人今日奉命入宫,上午暂且不来府上了,大人命奴才传话,让您不必等他。”
又入宫?
谢明蕴刚想起昨日的事,这下人顿时又道。
“大人让奴才说,今日的确是皇上圣旨传他入宫,他万没有第二个胆子来骗您的。”
这话带了几分揶揄,谢明蕴只听下人说也似乎能感觉到容淮安那调笑的语气,心中所想被拆穿,季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谢明蕴脸一红。
“知道了。”
她挥退了下人,季絮瞧着到了时辰也站起身。
“臣女告退。”
季絮一走,这偌大的公主府也空旷下来,谢明蕴起身逗了逗兔子,问。
“可派人往晏王府去过了?”
“去了,晏世子说改日再来看您。”
谢明蕴点点头,忽然又想起昨日容淮安说的话。
帝后有意在三个月后为她择婿,如今属意的人是晏顾。
这事皇后没直接告诉她,但如今谢明蕴知道了,自然也不能当做不知道。
她思索了片刻,道。
“备马车入宫。”
她一路到了凤仪宫,皇后早等在外面,瞧见她今日的精神气比昨天好很多,心里也放心了些。
“蕴儿可好?”
谢明蕴依着规矩对她福了福身,才道。
“母后挂心,一切都好。”
“昨日本身想带你在皇宫里走走的,没想到你和晏顾走得急。”
母女二人一起携着进了内殿,听见皇后提起晏顾,谢明蕴也没再啰嗦,挥退了下人。
“母后,昨日晏顾入宫,在长宁殿见到我,真是偶然吗?”
皇后先是一愣,随即对上她通透的眸子,便知道此事瞒不下去,登时也坦白。
“蕴儿果然聪明。”
她唇角勾起个笑,拍了拍她的手。
“本身母后想提前问问你的意思,但到底怕你不愿,想着先让你和晏顾待在一起看看,若是合适就提此事,若是不合适,就再择其他人。”
“这是您和父皇的意思吗?”
谢明蕴又问。
皇后颔首。
因为当年谢明蕴失踪的事,帝王有愧于她,也有愧于姜家,又因为三年前东宫的事,帝王有愧于太子,自然对谢明蕴也多上心几分。
在上京,晏顾无论身份地位,还是样貌品行都是上乘,是个郎婿的好人选。
“蕴儿觉得他如何?”
“晏世子很好,但女儿无意。”
谢明蕴轻轻摇头,一句话点到了中心。
皇后顿时想起前天晚上谢明则的话。
“若是此时传妹妹入宫,自然是什么都问不出的。”
太子似乎很笃定她的女儿不会答应。
皇后觉得她这对儿女似乎瞒着她什么,但也思索不出来,便又问。
“那你心中可有喜欢的人?”
“没有。”
谢明蕴摇头很快。
“不过你才回来,京中的儿郎多,大不了等来年春日摆个宴席,母后给你相看相看,挑个最好的。”
皇后心中盘算着。
“昨日你出宫遇见太傅了?”
谢明蕴冷不丁听见她这样问。
“母后听说你和太傅在长街起了冲突?”
皇后担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太傅哪得罪你了?”
“没有。”
谢明蕴笑了笑,不知道怎么解释,便道。
“只是误会。”
“那就好,我想着你性情温柔,太傅也是随和的人,也不会轻易起冲突。”
母女俩又说了会话,谢明蕴留在皇宫用了午膳,才从凤仪宫离开。
才过了御花园,她忽然听见前面一阵嚷嚷声。
“他容淮安算什么东西,一个晦气女人生下来的孤儿,丧门星克死了他娘,从小待在姑母家,哪能算得上是我们容家的人,本公子跟他待在一个家里都觉得晦气。”
“这是自然,容家的正经公子只有您一个。”
这个趾高气扬的声音后面,紧接着有人出声恭维。
“他那个死了八百年的娘也是,白白占着名分,倒给他留个嫡子身份,但那又怎么样,孤儿还是孤儿,没爹没娘疼的小野种,他娘的陵墓又如何,还不是任由本公子闯,哈哈哈哈。”
“这从小寄人篱下的便宜嫡公子,哪比得上您跟在容大人身边。”
几个纨绔公子恭维着,一时间御花园里热闹无比。
谢明蕴骤然停住了步子。
“里面是谁?”
跟在身后的宫人估摸着回话。
“禀公主,容家只有两个公子,这位应该是容三公子容溱。”
“既然行三,为何容家只有两位公子?”
谢明蕴神色平淡地问。
“容家有位早夭的二公子,是如今的侯夫人所出。”
谢明蕴点点头,御花园内张扬肆意的嘲讽声还在耳边,野种孤儿这样的话不绝于耳,她觉得刺耳得不行,忽然抬步,走进了园子里。
“也就是他年长几岁,一个便宜嫡子,也敢到我头上叫嚣,总有一天得打得他……”
“打得他如何?”
一道清丽的声音硬生生打断容溱的话,容溱不耐烦地抬起头,瞧见站着的谢明蕴。
宫宴之上君臣席位隔得远,她只回来三个月,容溱自然对她脸生,瞧见她没穿宫装,只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当即开口调笑。
“呦,这位姑娘瞧着倒漂亮,不知道哪府的小姐,怎的管闲事管到我头上了?”
说罢,容溱直起身子朝她走来,一只手不要命地往她脸上伸。
“啪——”
一句话没说完,他到了跟前,谢明蕴忽然抬手,继而清脆的一巴掌响起,他一时不防备被打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充斥在脸上,身后顿时鸦雀无声。
“呦,这小美人还有几分脾气,溱哥,没事吧?”
身后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容溱回过神,才明白自己是被打了,顿时气血上涌,一手高高扬起,面目狰狞。
他在京城一向胡闹,容家家世高,谁见了他不绕着走,竟然有人敢不知天高地厚地打他?
“你这个贱人,你……”
“啪。”
这一巴掌是谢明蕴身后的嬷嬷反应过来,疾步走上前,一手麻利地推开他招呼在谢明蕴身上的动作,又给了他一巴掌。
常年干活的粗使嬷嬷下手自然比谢明蕴重,容溱被打的半张脸肿起来,觉得在嘴里尝到了铁锈味。
“贱人,你不要命了?”
“大胆,你可知面前的人是公主,容三公子如此冒犯公主,是想连累整个容家吗?”
嬷嬷的一句话顿时让容溱清醒了两分,他脑子还没转过弯,人已经跪了下去。
“公主大安。”
剩下的人也跟着跪倒在地。
底下有人认出了这位是近些天才回来的六公主,顿时心里一咯噔。
前些天三公主无状得罪六公主都被打了,他们几个纨绔哥这样开玩笑,能得了好了?
“六公主恕罪,草民有眼不识泰山,您千万不要……”
“方才的话你还没说完呢,怎么不继续说?若是有一日你待如何,打得容淮安如何?再与本宫重复一遍。”
谢明蕴压根没理会后面那几个跪着的人,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看容溱。
容溱顿时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
他难得在这几个纨绔子弟面前吹嘘,怎么就被她听到了?
“这是误会,都是误会,草民乱说话的。”
“什么叫乱说话?本宫让你重复一遍,怎么说不出口了?是容三公子不会说话了,还是说容三公子就如同那家养的畜生一般,听不懂人话?”
这话轻贱的意思就很明显了,底下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这笑声如刀子一般让容溱挂不住脸,他登时面色一变。
“六公主,你是公主不假,我也是世家里的公子哥,什么话咱们都留两分脸面,我指点两句家里不听话的哥哥,怎么也和公主扯上关系了?”
“你还知道容淮安是你哥哥啊,白日梦独家文赠礼,欢迎加入群寺贰二贰吴旧义寺七本宫可从来没见过这么没教养的弟弟,擅闯嫡母陵寝,言语辱及哥哥亡母,还不敬兄长,冲撞公主,在父皇的御花园大放厥词,容三公子,你说这罪,本宫该如何治你的好?”
谢明蕴拂了拂衣袖,想起数日前公主府里听容淮安说过的话,眼中闪过几分厌恶。
“这是容家的家事,不劳公主费心了吧。”
“容府先夫人是东明和亲来的公主,你言语辱及她便是意图影响两国邦交,冲撞本宫,又在御花园大放厥词,是为目无天家,口中骂的人是本宫的太傅,本宫敬他一句先生,你以为便能容许你如此放肆吗?”
谢明蕴的语气冷了下来,她站直了身子,冷声道。
“来人,容三公子御花园大放厥词目无天家与尊长,掌三十,请容家主和府中三姨娘同来观罚,另去御书房内,将今日之事一句一句地禀告父皇。”
身后立即有人出去了。
“你大胆,谢明蕴,我可是容家的人!”
“容家如何?”
谢明蕴掀起眼皮,轻笑一声。
“你以为我不敢?”
她言语中认真的意思太明显,容溱软了腿瘫坐在地上。
谢明蕴不言不语地站在这,底下的人跪的鸦雀无声。
一盏茶后,有人已经将容府三姨娘带了来。
“禀公主,皇上说您责罚的很好,此时容家主得了命,已经从城东往皇宫赶来,皇上还命行完责罚就罚三公子于乾清宫外跪一个时辰。”
这下容溱一哆嗦,连滚带爬地爬到谢明蕴脚下。
“公主恕罪啊,草民有眼不识泰山,下次再也不敢冲撞公主了,公主……”
“拉过去,打。”
谢明蕴往后退开两步,顿时有下人如拖死猪一般把他拖了过去,身旁站着的是低着头话也不敢说的三姨娘,容溱求饶的声音喊到一半,太监啪的一巴掌打上了他。
顿时把他半张脸都打歪了。
“三姨娘不如坐下,与本宫同观?”
谢明蕴心情好了些,转头看向三姨娘。
她连忙战战兢兢地说不敢。
谢明蕴便也没强求,坐下来后,又道。
“本身是不想劳烦三姨娘跑这一趟的,可三公子这幅样子,又是在外面对自家嫡兄口出狂言,辱及亡母,本宫实在不知道是三姨娘教导得太好了,还是三公子自个儿长歪了。”
“公主明查啊,妾身从不敢教导三公子不敬嫡母。”
三姨娘吓得顿时跪倒。
“本宫怎么听说前些天三公子指使人擅闯先夫人陵墓?”
“没有的事,公主,这都是误会。”
“原本是误会啊。”
谢明蕴慢悠悠地道。
“三姨娘,你需知道,太傅的母亲是邻国公主,如今太傅身居要职,是朝中官臣,可不只是容府的大公子了。”
三姨娘低着头,不明白她的意思。
谢明蕴笑了一声,只语气里实在没几分笑意。
“辱骂哥哥事小,辱骂朝廷官员,可不是能如此轻易揭过去的,依北谢律法,是要杖责一百,若是严重,那——”
“回公主,那是有入牢狱的风险的。”下人连忙接话。
三姨娘顿时想起自己前些天在太傅府门前大闹的事,一阵心惊过后又是后怕。
“妾身知道了,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三公子。”
“下次记得提醒三公子,骂人的时候避着本宫,他今日冲撞本宫就是得罪了本宫,下次再听到他这么骂人,可不会如此心善了。”
“是,妾身明白,多谢公主仁慈大恩。”
眼看着那边已经打完了,谢明蕴也无意再留,站起身往外走。
刚走出门碰见了来这的容家主,他瞧见谢明蕴也是一惊,连忙行礼。
“大人快进去吧,记得带三公子去乾清宫外跪一个时辰。”
谢明蕴笑眯眯地摆手。
“这是圣旨。”
容家主一边应声一边看着她离开,心中琢磨着她今日的举止,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容溱得罪她了吗?
*
御花园的事不过半天就传遍了皇宫,云姑姑在公主府跟她说笑。
“您是不知道呢,那容家主去了之后气得不行,又得带着三公子去乾清宫跪着,那来来往往都是人,都知道了容家主管教儿子不严,这下可丢人了。”
“丢人便丢人吧,事实罢了,他的确没把容溱这个儿子管教好。”
谢明蕴笑了一声,闷在心里的闷气消散,她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兔子。
“奴婢今天已经去学了……”
“送回去吧。”
她突然道。
“什么?”
云姑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顺便备份礼,告诉晏世子本宫实在养不好这兔子,还是交给他养吧,昨日的事是本宫失陪,这份礼便算作赔礼。”
谢明蕴摆手。
若她母后说的是真的,她无意与晏顾,那的确是不该乱收别人的东西。
云姑姑琢磨着她的意思,点头称是。
谢明蕴站在原地,脑中乱糟糟的想着今日发生的事。
这兔子来了这其实也好,闲着没事能逗弄逗弄,也好解解乏,晏顾的给他送走了,那不如改日自己也去派人找个?
谢明蕴眼珠转了转,刚要朝外吩咐,忽然听见“唧唧唧——”的一串鸟叫声,由远及近。
哪的小鸟飞来了?
她拎了裙摆往外跑了两步,刚跨出门槛,迎面残影一闪,吓得她险些崴了脚,失去平衡往一边倒去。
“啊——”
面前的人眼疾手快地捞了她一把,将她捞到了自己怀里。
“你可慢着点,怎么连路都不好好走。”
她在容淮安怀里站直了身子,扁扁嘴。
“你怎么不看路?”
“谁不看路?”
容淮安顿时觉得好笑。
他好端端地走着,她忽然冲出来撞到他身上,怎么倒成了他不看路了?
谢明蕴没理他的话,倒是被他手里拎着的笼子给吸引去了。
里面那只小鸟极漂亮,上半身是白色的,下/半/身是紫色的,小小的一只窝在笼子里,正“唧唧”地叫着。
“这是什么,好漂亮。”
“这是什么,好漂亮,这是什么,好漂亮!”
谢明蕴问出的话还没得到答复,这笼子里的鸟忽而开口,稚嫩的声音学着她的腔调,又把话重复了两遍。
“鹦鹉?”
谢明蕴忽然欢喜地问他。
“嗯,是只鹦鹉。”
容淮安把手中的笼子递过去,谢明蕴目光顿时被吸引了去。
这只鹦鹉体型小巧,一身紫色的羽毛很是漂亮,窝在笼子里上蹿下跳,柔软的羽毛贴在身上,谢明蕴笑了一声。
“好漂亮的鹦鹉,你哪弄来的?”
“别人送的,我不喜欢养这玩意,便给你养了吧。”
容淮安看见她喜欢,也勾唇笑了笑,又补充。
“阿蕴,把晏顾的那只兔子送回去,养一只就够了。”
谢明蕴没说晏顾的那只已经被送走了,拎着手中的笼子爱不释手地看着它。
等了一会,又问。
“它会说话吗?”
容淮安落座,笑道。
“你试一试。”
试一试?
试什么呢?
谢明蕴眼珠一转,看着它问。
“你会说话吗?”
问出来又觉得这话太白痴,她刚要换一句,这鹦鹉就在笼子里跳起来,喊她。
“阿蕴,阿蕴!”
谢明蕴一惊,手中的笼子险些扔出去,一双眼错愕地看着它,又看向容淮安。
“你……你教它的?”
“没有啊。”
容淮安一派清贵地端起茶盏,慢条斯理道。
“也许方才听到我叫你了吧,它跟着学的。”
能学的这么快?
谢明蕴显然是不信的,低头又看它。
“你再喊一声。”
“阿蕴,阿蕴!”
“你喊容淮安。”
谢明蕴蹲下身子与笼子里的鹦鹉平视,耐心教它。
谁知它竟像是又听不懂了一样,一直重复地喊。
“阿蕴,阿蕴!”
它声音不算小,一时间院子里的下人也似乎听到了动静往屋子里张望,谢明蕴有些脸红,瞥他一眼。
“你还说不是你教的。”
她教它喊容淮安它都不会。
“我真没教,唔……阿蕴如果不信的话,就教教它说别的?”
容淮安搁下茶盏,眼中闪过几分狡黠,又道。
“教什么?”
他起身,走到谢明蕴身侧,温声开口。
“你说阿蕴不生气了。”
谢明蕴一怔,下一瞬,那笼子里的鹦鹉跟着开口。
“阿蕴不生气了,阿蕴不生气了!”
“你说阿蕴艳色绝世,灿如春华。”
这句话似乎有些难,鹦鹉没开口,容淮安话音顿了顿,尾音更温柔。
“那你说阿蕴最好了。”
鹦鹉的声音跟着响在屋内。
“阿蕴最好了,阿蕴最好了。”
容淮安满意勾唇,回头看她一张漂亮的小脸红成一片,没忍住伸手摩挲了一下她的耳垂。
“嗯,阿蕴最好了。”
作者有话说:
PS:有一种牡丹鹦鹉特别特别漂亮,宝宝们可以去搜一下!下一章去约会~
32 ? 第 32 章
◎“以后你是我的,不准再听容淮安的。”◎
这声音屋内屋外的人都听得到, 谢明蕴白玉般的耳垂红成一片,轻轻跺了跺脚,眸中有羞恼。
“容淮安。”
她如何还能不知道他是故意的?
鹦鹉学舌也断然不会听一句就学会的, 分明是这人在府中就教好了它, 还非要在这会戏弄她。
鹦鹉还在一句句地叫着“阿蕴最好了”, 谢明蕴觉得脸上一片红,连着心尖都有些燥意。
“你让它别喊了。”
她小声地说道。
“它只是会学话,又不是能句句都听懂,我如何能命令它别喊了?”
容淮安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样子。
语气中的笑意毫不掩饰。
谢明蕴才不信他没有办法。
“你都能教它喊这些, 不知道怎么让它闭嘴?”
“不知道。”
容淮安一摊手, 似乎很是坦诚。
眼瞧着她实在受不了要往外走, 容淮安又慢悠悠地道。
“不过阿蕴若是把晏顾送的兔子还回去, 说不定我就知道了。”
绕了一大圈竟然是为了兔子?
谢明蕴脚步停下, 没好气地道。
“早就送走了。”
容淮安一扬眉,似乎略有意外,嘴角勾起个明显的弧度。
“别喊了,你再喊等会明蕴公主不要你了, 把你丢在外面,我看你怎么办。”
原本叽叽喳喳的鹦鹉忽然就不叫了,似乎哀怨地看了容淮安一眼。
耳边清净下来, 谢明蕴瞥了一眼容淮安,虽然被这鹦鹉闹得脸红,但对这漂亮的小东西也实在喜欢,拎了笼子凶巴巴地警告它。
“以后你是我的, 不准再听容淮安的。”
鹦鹉歪着小脑袋看她, 容淮安没忍住笑了笑, 接了笼子递给云姑姑。
“带去后院养着吧。”
云姑姑想着公主刚送走了晏世子的东西能接太傅的?
她站着不动,等谢明蕴开口拒绝。
然而等了好一会,却只等来谢明蕴奇怪地看着她。
“怎么还不带去后院?”
她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忙低头应了拎去笼子往后面去。
一场小闹剧结束,谢明蕴清了清嗓子落座,听见容淮安道。
“我听说公主今日入宫了?”
谢明蕴顿时就想起御花园里的事,还没等容淮安问,她就连忙开口。
“你别多想,我责罚容溱是因为他得罪我了。”
这话一出倒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容淮安果然没放过这样的机会,笑着问她。
“我多想什么了?难道容溱不是因为言语冒犯公主所以被罚了?不会还有什么隐情吧?”
他故意咬紧了隐情两个字。
“没有,当然没有。”
谢明蕴摇摇头否认。
容淮安拉长了尾音。
“哦,没有啊,我想也是没有的,不然公主有什么可瞒着我的。”
这话意味深长,谢明蕴咬了咬唇,没理他的话。
“不过我早看容溱不顺眼了,公主责罚责罚他也好,多少长些教训。”
容淮安如此说着,一双眸子里溢出几分寒凉。
今日御花园里的事自然早有下人回禀给他。
容溱这么几年越发猖狂,上次的事杖责八十没让他长教训,九死一生后反而越发无拘无束,看来他这个弟弟……也没什么留的必要了。
他如此漫不经心地想着,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近些天倒不下雪了。”
“不下雪是好事,下雪了天冷地滑,你手上的冻疮也会发作得更厉害。”
容淮安接过她的话。
说到这,谢明蕴道。
“今日季絮来过了。”
“她来做什么?”
容淮安微微蹙眉。
“来送了些东西,说是治冻疮的好药。”
他脸色缓和了些。
“季夫人祖上是学医药的,对这些东西多少也是有研究的。”
容淮安目光落在她身上,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但到底是药物,还是得先给太医看过,若是正常再用也不迟。”
这些谢明蕴倒是没想到,但是谨慎点也没错,她轻轻点头。
“跟季家的亲事是之前祖上便有规矩定下的,本身定的是我父亲和季小姐的姑母,后来我母亲和亲过来,这亲事便落到了下一辈的身上。”
也就是他和季絮。
容淮安不知道季絮已经跟她解释过了,便再一次开口。
他这一说提到了那位亡故的先夫人,谢明蕴想起今日御花园里容溱说的话,犹豫片刻问他。
“你母亲是……”
“病故。”
容淮安开口,语气听不出多少情绪。
“她和亲来的时候身子骨便不好,后来生下我,因为一些事情和父亲起了争执,郁结于心,没过多久的冬雪天,病逝了。”
那时候他还太小,后来从下人口中听得这些事情,那到底是他的生身母亲,纵然没有相处多久,但也不可能毫无触动。
“我后来想若非是生下我,她身子也不会那么差,也不一定会年纪轻轻就……”
“容淮安。”
谢明蕴眉心一跳,打断了他的话。
她记得在御花园里容溱就这样说他克死了他的母亲,是否因为外面这些人的流言太多,久而久之竟然让他也钻了牛角尖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人?
“容溱那样的东西口中能说什么人话。”
容淮安闻言扯动了一下嘴角,微微敛下眼。
其实不止是容溱。
他第一次被人说母亲因生下他病故,是从姑母的口中。
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嘴上很刻薄,她不喜欢自己的兄长被迫娶了个不喜欢的女子,便也连带着不喜欢他。
母亲病故后,父亲对他不管不问,后院纳了很多妾室,再后来东明送来了第二个和亲的人,是如今的继夫人,那一年他三岁,一个人被母亲留下的嬷嬷拉扯大,偶尔的时候有侯夫人或多或少的关心。
只那时候侯夫人也有了身孕,便是再有心,也总是兼顾不暇。
六岁的时候,父亲出征,他的祖母住了进来管着一大院子,把他送去了姑母家里,从那以后,他便一直寄人篱下。
侯夫人的孩子从小身体差,三天两头地高热,起初侯夫人忙的团团转,也想着要把他接回来照顾,却受到了他父亲和祖母的阻拦,她试着求过两次,后来实在无法,他不想楚姨那么忙的同时还为他为难,便掩下诸多在姑母家受过的苦,一直待到了十多岁。
后来楚姨的儿子最终没活成,他刚回来的第二年,这个二弟因为中了毒,死在了家里。
“你姑父是江南人?”
昨夜说开了一些事情,如今问起来倒也没那么别扭,容淮安回过神。
“不是,是后来任职过去的。”
他这位姑母很刻薄,如谢明蕴从容溱口中听过的那些话,其实他在姑母家听过很多。
容淮安牵动了一下嘴角没再说,这些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习惯也好,不在意也罢,说上两句伤不到他。
但谢明蕴能为此在御花园责罚容溱,他听到的时候还是很震惊。
讶然之余又多是感动。
他的小姑娘如此心软。
目光一寸寸落在她身上,不自觉温和下来,乍然又听见她问。
“季絮有心上人?”
“不知道。”
容淮安慵懒地倚在椅子上,只看着谢明蕴一张小脸,还在想御花园里的事,心中越发柔软。
想着他的阿蕴怎么能这么好。
“是谁,你认识吗?京城人?”
季絮说季家人不同意她和心上人在一起,一心想和容家联姻,但从季絮的语气中也能听出季家人是很疼爱她的,那她这心上人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让疼她如珠似宝的季家夫妇都这样执意地拒绝。
“不清楚,不认识,不知道。”
容淮安目光一寸也没从她身上移开,口中的话倒接的很快。
只是没一句有用的。
谢明蕴一恼,回头又瞧见他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看我干什么?”
“阿蕴这么好看,不准别人看?”
容淮安懒懒接话。
一句话说的让她连生气都忘记了,脸一红。
“你别乱说话。”
“哪乱说了,说的不是事实么?”
容淮安笑道。
“你管季絮的事做什么,又跟你我没关系,难不成你不放心,还怕我跟人跑了?”
谢明蕴翻了个白眼。
“谁要管你。”
她只是好奇季絮。
“别人的事总归无趣,阿蕴这么好奇她的事,不如也好奇好奇我今天来做什么?”
他来能干什么?
谢明蕴可没忘记他还担着个太傅先生的名头,顿时瞥他一眼。
“你不会又想了什么法子来折腾我吧?”
容淮安哑然失笑。
“我在你眼里就会这些?”
“不然?”
谢明蕴理直气壮地掰着指头跟他数。
“练的大字,弹的琴……”
眼看她要一个个细数着算账,容淮安连忙喊停了她。
“我倒不知道你还是个记仇的性子。”
谢明蕴瞥他一眼。
“再过几天就是年关了,这几日宫中忙着,除夕夜你必定还要入宫参宴,这几天想出去玩玩吗?”
“去哪?”
“骑马。”
“这么冷的天去骑马?”
谢明蕴嘴角一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是她疯了还是容淮安疯了?
此言一出,容淮安倒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是喜欢跟晏顾一起骑马吗?怎么跟我就不行了?”
一句话说的她一噎。
她那天正心情不好,哪管什么天气,只想出去散散心。
没想到还成了如今容淮安堵她的理由了。
“那能一样吗?”
她嘟囔道。
“怎么不一样?能和晏顾去,不能和我去?”
“容淮安,你这简直是无理取闹。”谢明蕴气笑。
“不想骑马?”
容淮安哼了一声,显然介怀那日的事。
“这么冷的天谁想去吹风。”
“那想去游湖吗?东边的秋鲤湖近些天热闹,湖边有不少人在玩。”
容淮安又问。
“你昔日不是不喜欢我出去玩闹吗,今天怎么净找些地方喊着我去?”
谢明蕴狐疑地看着他。
“明日起过了小年,快休沐了,到年关之前,刑部那桩案子没结,还有城东的事情要忙,皇上准了我年前不再来公主府。”
容淮安一句话落,谢明蕴眉心一跳。
这话中意思不就是,从小年到除夕,若那边太忙,他就没时间过来了?
她扁扁嘴。
“那你去忙呗。”
“就知道你没良心。”
容淮安伸手勾了一下她的鼻尖,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她。
“别说几天没见,只怕几年你也是不想我的。”
谢明蕴哼了一声没说话。
“但我总怕自己想你,所以趁着今天还有空,找了个地方带你出去走走,这样可算理由?”
舍不得她的理由吗?
谢明蕴动了动手指到底没躲开,被他拽着走了出去。
其实今日的天不算冷,容淮安带着她出了府,坐上马车,没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到了秋鲤湖。
秋鲤湖冬日一向热闹,但近了年关大家都忙着,今日人倒不多,前几日下了雪,那树枝上还带着几分残冷,枝头结了冰凌,冬日梅花怒放,为这万千冰雪和一抹白中盖上了几分艳丽的红,碧波千层,青山绿水,这秋鲤湖地处在东边偏僻的地方,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上京的好地方还真是不少。”
谢明蕴到了地方,撇开容淮安要拉她下来的手,从马车上轻轻一跃跳了下来,继而往湖边跑去。
她身上淡蓝色的衣裙随风摆动,那抹蓝在整个秋鲤湖的银装素裹里都格外扎眼,如一只轻灵的蝴蝶一般,转眼间就到了湖边。
容淮安生怕她绊着地上没化开的冰雪,连忙跟了上去。
“上京的好地方还有很多,你以后经常住在这,会慢慢都知道的。”
身后传来容淮安的声音,她正低头扒拉着树枝上的冰凌子,闻言回头。
“来游湖有画舫吗,早知道喊了云姑姑准备一个了。”
容淮安一边走过来拍掉她手上的冰棱子,把她冰凉的两只手攥在手里暖着,一边道。
“等你想到这些,你我只怕要冻死在这湖边了。”
他往湖中间一看,一艘画舫正往这边缓缓驶来。
“你少玩这些东西。”
容淮安怕这冰棱子冻着她了,把手中的暖炉塞进她怀里,没忍住又提醒。
眼瞧着她刚来就冻得手都红了,鼻尖和一张脸也红通通的,容淮安没忍住笑了笑。
“这冰棱子有这么好玩?”
“之前在江南见得少嘛。”
谢明蕴抱着暖炉,又对那树枝的冰棱子蠢蠢欲动。
容淮安这个自小在京城长大,每年冬天都能看到雪的人实在想不通雪有什么好,眼疾手快地把她拽过来,继而在谢明蕴抗议的目光中,揽着她的腰身,运起轻功往画舫上掠去。
谢明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容淮安已经抱着她落在了画舫上。
刚落地,谢明蕴便顺着往湖中心看去。
画舫在他们上来之后就继续往湖中心而去了,此时湖中画舫不多,只不远处也有一艘正往湖中去,谢明蕴没关心是谁,目光落在这秋鲤湖上。
秋鲤湖依着青山,两侧有不少树,湖光山色,湖上泛起的涟漪衬着树的倒影,微风拂过带起几分冷意,但这新鲜的空气却的确让人心情开阔。
她目光顺着山水落在了湖中心,眼睛亮了亮。
“这湖中是什么,花吗?还是树?”
树自然是长不到湖里的,容淮安看了一眼,道。
“是花,这花只长在秋鲤湖,晚间开,一月开一次,冬日的最漂亮,开花之时冰破棱消,香气逼人,听闻花开紫色,怒放之时每个花瓣都极漂亮,时常有不少人来观赏,都传闻若是在花开时许愿,便能愿望成真。
今天晚上也是开的时候,估计晚会人就要多了。”
谢明蕴瞧了一眼天色,发觉已经过了酉时,也就没一会就要天黑了。
“为什么是传闻?你没来过吗?”
此时这秋鲤花还没开,只立在湖中心很是惹眼。
“没有。”
容淮安收回视线,把她拉到画舫的檐下。
“不喜欢这些热闹的地方。”
之前他住在姑母家的时候,那时候姑母一家还不在江南,在离京城很近的雁城里,他十五岁的时候,姑丈任职到江南,要举家搬迁,他才从雁城回到上京。
小时候没机会来,长大了不喜欢。
他不喜欢热闹的地方,也不喜欢喧嚣的人群,总有一种热闹人世里的孤寂感,所以在江南的时候,谢明蕴磨过他很多次,这人也只跟她去过一次戏楼。
因为他一向不喜欢。
谢明蕴怔怔地看着他,极敏锐地注意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孤寂,周身的气息似乎也跟着有些凉,她轻轻攥住了容淮安的手,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
“那你今天还来?”
“如今喜欢了。”
手中一凉,容淮安发觉是她的手,他猜测着小姑娘是想如此安慰他转移话题,却忽略了自己的手更凉这回事。
他勾唇笑了笑,没挑明,攥紧她的手给她暖着。
他记得上次和谢明蕴晚上出去到长街,在摊贩前给她画孔明灯,又给她编花环的时候,那时长街人声鼎沸,周围有不少的人,他却头一次不觉得烦,身边的小姑娘支着脑袋看着他,静静地陪在身侧,他便也难得静下来,享受起那样的喧嚣烟火。
两人一时站在廊下没吭声,静静地享受起这样的静谧。
须臾,容淮安回过神,拉着她往屋里走。
“干什么?”
“站在外面你想冻死?”
容淮安扯着她进了屋子,谢明蕴四处扫了一眼,跟着他落座。
容淮安抬手续了两杯茶,一盏递给了她。
“暖暖。”
谢明蕴接过去,轻轻喝了一口,顿时那暖意顺着传到指尖。
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这画舫是容家的?”
“不是,是我母亲留下的。”
他从十五岁回来,便很少动容家的东西了。
“那天你入宫,谁告诉你我去见了季絮?”
容淮安昨日回去想了又想,知道这事的只有容家几个人,太子和皇后也是不知道的,平白无故的谢明蕴怎么知道他去‘商议亲事’了?
“我入宫碰到侯夫人了。”
谢明蕴眨眨眼。
容淮安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动了动。
“谁?
楚姨?”
“嗯,她本来也不知道你去做什么了,后来问了下人,下人说你去在商议亲事。”
下人?
容淮安更皱眉。
如果说侯夫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一个下人怎么会知道?
他心中思索着,又问。
“楚姨怎么会入宫?”
自那一年二弟病逝,她素日无事就在小佛堂念经,可许久没怎么出来了。
“说是皇太后喊她入宫的。”
皇太后和容家又不熟,平白无故喊她入宫做什么?
容淮安心中思绪万千,面上不动声色地点头。
“原是如此。”
他心中猜测着这事多半不简单,打算回去吩咐人去查一查,刚要岔开话题和谢明蕴聊起别的,忽然外面听见一声熟悉的张扬声。
“这破花到底什么时候开?”
“晚上呢,四皇子得再等等。”
“等什么等,本殿下这些天都快倒霉透了,好不容易休假出来玩一玩,若不是这破花有传闻什么能许愿的本事,本殿下还犯得着大冬天出来受冻?”
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响起。
容淮安与谢明蕴对视一眼。
“是谢明哲?”
他轻轻点头。
谢明蕴没忍住扑哧一笑。
没想到谢明哲还信这些东西。
“要不是谢明蕴这女人在宫宴上说那几句话,也没这破事让父皇恼了我,现在禁卫军的统领权不给我就算了,还数落了我一顿,这个贱人。”
谢明哲的声音远远传来,谢明蕴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这怎么出来游个湖,谢明哲也这么恨她?
容淮安微微蹙眉,显然不大高兴。
“等本殿下拜了秋鲤花转运,回去要这个贱人好看。”
他一口一个贱人,谢明蕴还没说话,容淮安忽然站了起来。
“做什么?”
谢明蕴站起身,心中却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收拾谢明哲了。
但她想的是好歹要等画舫靠岸,容淮安却瞧了一眼外面数九寒天的秋鲤湖,觉得这地方正好。
“如果说拜秋鲤花许愿,在湖里拜是不是更虔诚些?”
他扬眉问谢明蕴。
谢明蕴顿时就乐了。
两人一起出了画舫,瞧见对面谢明哲的画舫离他们不远,他正站在画舫边气的大骂,还没注意到这边站着的两个人。
“有多少把握?”
谢明蕴拽了拽容淮安。
“十成。”
他早就看谢明哲不顺眼了。
容淮安沉沉吐口,下一瞬,他手中运起一阵掌风,悄无声息地朝着对面扫去。
只听见扑通一声,谢明哲震怒又狼狈的声音在水里响起。
“谁他奶奶的把本殿扔水里了?”
33 ? 第 33 章
◎情难自禁,公主体谅一下?◎
谢明蕴顿时没忍住, 弯腰笑起来。
“不行,我得去看看。”
她蹬蹬蹬地从画舫这头跑到那头,谢明哲不会游泳, 十二月冰寒刺骨的天在水里狼狈地翻滚, 咒骂间嘴里又喝了几口冷水。
“殿下, 殿下?”
“还不快点救我,你想让所有人都看本殿下的笑话吗?”
谢明哲扑腾着,怒声喊了两句,又呛了几口冷水。
“奴才这就来。”
那画舫上的几个侍卫都慌了神,要是四皇子出事了, 他们也甭想活了。
一咬牙, 几个人瞧了一眼十二月冰寒入骨的天, 扑通几声全跳了下去。
“哎呦, 殿下我不会游泳。”
刚跳下去, 就有人哭喊出声。
“废物,你不会游就不会游,别拽着本殿下,你想死吗?”
谢明哲猛地被他拽了一下, 险些被拽到湖里面“英年早逝。”
“殿下小心点,奴才这就推您上去。”
“混账东西,这么高的画舫你让本殿下爬着上去?”
谢明哲暴怒的声音在整个秋鲤湖响起, 谢明蕴笑得直不起腰,一串笑声顺着画舫飘出去,刚狼狈地爬上画舫的谢明哲似乎听到了什么,猛地扭头往这边一看。
“该死的, 到底是谁干……哎呦, 本殿下的脖子又抽筋了。”
他歪着脑袋不敢动, 跟着爬上来的下人连忙扶着他进了画舫。
四皇子要真在这大冷天淋湿了又站在外面,出了什么好歹,他们九族也不够砍。
画舫里紧接着响起谢明哲震怒的喊叫声和抽疼声,谢明蕴心里的闷气散去,笑得眉眼弯弯。
“这下可舒服了?”
容淮安跟着走过来,看她笑的样子也跟着露出几分笑意。
“你说要是等四皇兄回去,他养病在床,我喊着三姐和几个宗亲郡主去探望,他会怎么样?”
谢明蕴回过头,眼中露出几分狡黠。
容淮安想了一下那场面,嘴角一抽。
“只怕你四皇兄真会被气得英年早逝。”
谢明哲何等要面子的一个人啊,掉在秋白日梦独家文赠礼,欢迎加入群寺贰二贰吴旧义寺七鲤湖里这事回去肯定要封口,结果等他封口完了,谢明蕴却带着一堆人去把他掉进秋鲤湖里的狼狈事宣扬的天下皆知,那他躺在病床上不病死也要气死了。
“他要真能被气死,这就是个好主意。”
谢明蕴勾唇笑了笑。
两人正说着话,谢明哲已经换好了衣裳,一边打着喷嚏走出来吩咐。
“那边那个画舫,给本殿下靠过去。”
这声音顺着秋鲤湖传过来,两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哎呀,糟了。”
谢明蕴扬眉看他,话音里却没几分真害怕的意思。
“早知道咱们早点走了。”
这边就两个画舫,谢明哲用脚想也能知道是他们动的手。
“你害怕?”
容淮安才不信她会怕。
两艘画舫还隔着一段距离,只要他们同时出发,谢明哲是追不上的。
“我本来想的是等他快追过来的时候再加速离开秋鲤湖,先让他高兴高兴,再尝尝追不上的滋味,这样一来我四皇兄气急攻心,只怕真要在病床上躺几天。”
谢明蕴眨了眨眼,坦白道。
“那这会呢?”
容淮安一看她那双明亮的眸子,顿时就知道她又有了新办法。
“唔……画舫上不是有小船吗,这画舫大,放了小船你我带着船夫从边上离开,等谢明哲追上来让他扑个空,如何?”
容淮安勾唇笑了笑。
“那就听你的。”
他喊了船夫过来吩咐了两句,没一会的功夫,从画舫的左边放下来一艘小船,容淮安揽着她足尖一点,便跃到了船上,船夫划着船从侧边悄然离开。
谢明哲的画舫在他们右边,有高大的画舫挡着,天色又暗,自然是看不到这边的情况的,他看着两艘画舫越来越近,才觉得心里的怒火散去了些。
“等上了船,看本殿下要你们好看。”
他倒要看看是哪来的贱人,竟然敢对他堂堂四皇子下手。
两艘画舫逼近,直到剩了一丈的距离,谢明哲命人放下了梯子。
他趾高气扬地吩咐。
“去把里面这些人都给我抓出来。”
几个下人顿时往画舫里冲去。
没一会的功夫,他们又欲哭无泪地走出来。
“这没人啊,殿下。”
“啪。”
谢明哲攒了一下午的不耐烦终于爆发,一巴掌甩了过去,抬步往里面走。
“废物,连个人都抓不到。”
结果他在里面巡视了一圈,也一个人都没找到。
谢明哲的脸色越来越黑,寒风吹过来,他又打了个寒颤,怒冷交加,他忽然眼前一黑,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殿下,殿下!”
“记得……替本殿下……拜拜……秋鲤花。”
谢明哲艰难地说完这句话,晕死在下人怀里。
这边这场闹剧被他们收之眼底,谢明蕴乐完了,又想到什么。
“这画舫是夫人的,应该很容易就能查到吧,要是到时候谢明哲查到你头上……”
京中这样大的画舫不多,谢明哲若是有心,回去就能查到这是容府的。
“放心,查到了我就替公主担了责任。”
容淮安轻笑一声,眼见着那艘画舫离开,拂了拂衣袖又揽着她飞身回了画舫。
“小容大人这么有本事?”
谢明蕴笑。
“大本事没有,但是替公主背个锅的本事还是有的。”
容淮安敛眉接话。
天色暗下来,秋鲤湖的人也渐渐多了。
“不是说到了小年大家都忙么?”
“秋鲤花一月一开,尤其近了年关,大家都想趁着过年前拜一拜,攒一攒好运气。”
容淮安出声解答。
怪不得谢明哲昏死前还没忘记秋鲤花。
谢明蕴了然点头,趴在画舫边上,看秋鲤湖的画舫和船只渐渐多起来,人们的喧嚣吵嚷也热闹,清风拂面,她眉眼处一直带着几分笑意,可想而知很享受这样的氛围。
容淮安走过来,伸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撩到耳后,与她并肩站着。
“公主有什么心愿吗?”
谢明蕴听见他问。
心愿么?
谢明蕴想她前些年的心愿是养父母健康,后来他们故去,她便想着要和妹妹过上好日子,如今她在上京倒是吃喝不愁,唯一挂心的只有妹妹。
“那大概是……早点找到盈儿吧。”
她轻灵的声音落下风里,容淮安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会的。”
“小容大人呢?”
她偏过头又问容淮安。
容淮安目光恍惚了一下,继而轻笑。
“不告诉你。”
“说嘛。”
谢明蕴眨眨眼,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你方才还诓骗我说。”
谢明蕴顿时对他怒目而视。
容淮安跟着改口。
“但公主说的一定灵验。”
三两句话绕开了话题,这时又有人喊道。
“秋鲤花开了。”
谢明蕴顿时跟着看过去。
夜间星辉落在湖上,秋鲤花在湖中心,众人注视之下缓缓绽开,淡紫色的花色柔和温然,静谧的夜色里更平添几分清辉,静静地绽放在水中央,像冬日里的一抹清透的风景,顿时把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此时湖中心已经聚集了不少画舫和船只,人们也热闹地聚在一起说着话,谢明蕴正看着,忽然听见容淮安问。
“不许愿么?”
谢明蕴呀了一声。
“差点忘了。”
她阖上眼,在心里默念着自己的愿望。
她静静地站在那,双手合在一起,发丝随风轻轻晃了晃,画舫上的灯盏将如玉般白皙的容颜更照出几分温和的恬静,他眸光一寸寸软下来。
他有什么心愿吗?
容淮安想。
好像没有。
他活这半辈子,该吃的苦都扛了过去,如今的生活正按着他三年前的规划,一步步走在预期里。
但又总觉得缺点什么。
他目光落在谢明蕴身上,弯唇笑了笑,跟着阖上眼。
这一刻他想,本身他该为自己求点什么的,姻缘也好仕途也罢,或者求她能永远在他身边,但这些念头都在想到那晚谢明蕴脆弱无措的眼神后,变成了盼她无忧顺遂。
所以他许的愿是,盼谢明蕴顺遂无忧,长乐安宁。
谢明蕴睁开眼的刹那,对上的就是容淮安看着她的目光。
他立在光影下,颀长的身形挺拔而立,如青松翠柏一般,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那双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她一向都知道,他是极好看的,但无论看过多少次,似乎每一次的对视,还是总有些移不开眼。
“走吧。”
容淮安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伸手拉了她进画舫里面。
看完了秋鲤花自然该回去了,今日折腾了谢明哲一通,谢明蕴连着在皇宫那日的闷气也出了,画舫缓缓从湖中心靠岸,容淮安拉着她走下来。
“容大人。”
不远处有人注意到了这边,摆手朝容淮安喊道。
是朝中的同僚。
“在这等我。”
容淮安含笑朝对方摆摆手,又对谢明蕴道。
他抬步走了过去和那人寒暄,谢明蕴在身后百无聊赖,又开始拽着那树上的冰棱子玩。
“你又玩这些东西。”
声音冷不丁在她身后响起,谢明蕴吓了一跳往后退开一步,谁知道一脚踩进了还没化完的雪堆里。
“啊——”
顿时那冷意和寒气顺着脚底便传了满身。
“嘶。”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容淮安往下一看,皱起眉头。
“我就说句话能把你吓成这样?”
“谁让你站我身后一惊一乍的。”
脚底的凉意太寒,没一会谢明蕴就觉得身上冷了下来。
她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容淮安注意到,揉了揉眉心叹气道。
“真是欠了你的。”
话落,他拦腰将谢明蕴抱了起来。
“哎,你干什么?”
“踩了这么多化冻的雪,你还想下地走路?”
容淮安轻斥她。
只怕没走到公主府脚就冻僵了。
谢明蕴这样一想似乎也是,顿时也不纠结了,一双冰凉的小手伸出,揽住了他脖子。
“那小容大人可得好好抱着,别把本公主摔下去了。”
她的笑声埋在他肩颈处,容淮安顿时没什么脾气了,一路抱着人往回走。
马车飞速从城东赶到了公主府里。
到了公主府外,容淮安抱着她下去。
夜色漆黑,公主府内掌起了灯,人窝在他怀里,披风裹着只露出个脑袋,底下的下人们没人敢抬头,容淮安就这样一路抱着她往后院去。
云姑姑听见动静赶忙迎上来,瞧见窝在容淮安怀里的谢明蕴顿时心头一跳。
“容大人。”
她大着胆子喊道。
“奴婢侍候公主吧。”
要是给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知道公主这样被外男抱着,能轻易饶了她?
“劳烦姑姑去准备热水,再熬一碗姜汤,她受了寒得沐浴。”
容淮安没理会她的话,只吩咐道。
云姑姑一听她受了寒气,顿时一惊慌,连忙应声往外边走去。
容淮安抱着她进了屋子,将她放在软榻上。
这才回想起这人一路上都乖得厉害,到了大门口也没叫着让他放她下去。
正是疑惑间,他听见谢明蕴哀声道。
“脚麻了。”
怪不得。
容淮安笑了一声,摁着她乖乖坐在软榻上,隔着衣衫不轻不重地给她揉着。
揉了一会,谢明蕴晃了晃脚,觉得舒服了些。
因为踩进雪堆里,此时鞋袜都有些湿,容淮安皱眉,没想太多,伸手给她褪去了鞋袜。
一截莹白的脚踝映入眼帘,手下温滑的触感让他略一怔愣,昏黄的灯光下更衬得这一截肌肤如玉一般的漂亮。
他手心的温度炙热,顺着传递到谢明蕴的肌肤上,让她略有不适应地瑟缩了一下。
容淮安回过神,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
忽然觉得心突突地跳了两下。
握着脚踝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温静又暧昧的氛围在二人之间横生,容淮安忽然有些舍不得这样静谧的氛围被打扰。
她窝在大氅里,一张小脸被冻得有些红,唯独那双眸子还是很透亮又灵动,红唇轻轻抿着,容淮安忽然有些不正经地想。
若是此时他亲过去,这人脸上是会更红,还是会羞恼地推开他?
他记起那一天两人争吵时吻过去的样子,那唇极软,被他亲了之后又染上胭脂色的红艳,上面泛着水泽,他忽然就想再看一看。
如此想着,他便也这样做了。
他稍稍直起身子,一手揽在她身后,那双深邃的眸子与她对视,谢明蕴看得到他眼中的炙热,他低下头,两人越挨越近,肌肤相贴,温度节节攀升,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在他俯身过来的刹那,她竟没躲。
“公主,热水好了。”
一道声音不合时宜地打断了这有些暧昧的气氛,云姑姑站在门外,自然是不知道屋内的情况的。
也不知道,在她说完这句话后,谢明蕴猛地回过神,发觉自己被“美色”蛊惑之后,一张脸红成一片,恼羞成怒地抬手推他。
“你干什么……”
容淮安精准无误地握住了她的手,虽有些遗憾,但到底也没表露出来,只伸手撩了一下她耳侧的碎发,勾唇一笑。
“情难自禁,公主体谅一下,嗯?”
“进来吧。”
听了吩咐,云姑姑带着人进来,见容淮安站起身拂了拂衣袖。
“好好歇着吧,我走了。”
谢明蕴轻轻嗯了一声,容淮安走到门边,忽然瞥了一眼云姑姑。
她觉得心头一凉,仔细想想自己也没得罪容大人啊。
云姑姑奇怪地又看了一眼谢明蕴,见她坐在那呆呆愣愣的,只脸连着脖子都红成了一片。
这又是怎么了?
“沐浴吧。”
须臾,谢明蕴回过神,穿好鞋子下去。
容淮安一路回了容府,瞧见他吩咐出去的侍卫低声回禀。
“属下探查过了,半年前,家主的人,夫人的人,还有三姨娘和三公子的人,都曾经到过江南。”
容淮安蓦然止住步子,嘴角的笑敛去。
“确定吗?”
“确定,但家主的人似乎只是给您送信让您回京,属下在想是否探查有误,要不要……”
容淮安抬手止住他的话。
“不是他。”
以容家主的脾性,若是那时候就知道谢明蕴的存在,送到他手中的信就决计不会只让他回去。
他一定会大肆骂他一顿,再让他保证和江南的人断干净。
那么低调到甚至他都没察觉的作风,不像是容家主的。
“你说除了家主,还有楚姨,三姨娘,以及容溱的人?”
“是。”
容淮安眸中落了几分凉意。
“但到底是谁的人去找了……公主,属下也探不到,背后的人将痕迹抹的很干净。”
难怪谢明蕴找了小半年也没找到什么。
容淮安眸中几不可见地闪过什么,又道。
“细查三姨娘和容溱的人去江南做什么。”
“是。”
侍卫领命要退下去,忽然听见容淮安又问。
“前些天我和季家小姐在临江楼的时候,楚姨入宫,可是得了太后传召?”
侍卫忙道。
“属下已查证,的确是太后娘娘传唤。”
容淮安略一颔首,将心中的那点奇怪抹去。
接下来的几天,容淮安忙着城东和刑部的事,果真如那日和谢明蕴说过的一样,再没来过公主府。
但隔两三日还会着人送来酸杏和助眠的香囊。
小年转眼过去,接下来的几日如流水一般,很快到了除夕。
到了年关,公主府里的人也忙碌起来,皇后和太子从宫里送了一堆东西进来,云姑姑操持着公主府的大小事宜,又是贴春联又是挂灯笼的,府内热热闹闹的。
昨日下了雪,今天一早就雪停了,谢明蕴窝在软榻前,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的那本游记。
“今晚皇宫有家宴,娘娘估计待会就着人来接您了,公主可要这会收拾收拾?”
云姑姑走进来问她。
谢明蕴伸了个懒腰,瞧了一眼时辰已经过了午后,点头。
“收拾吧。”
云姑姑伺候着她换了衣裳,又带了个披风,等谢明蕴正要出去的时候,忽然问她。
“太子哥哥是不是也在太子府?”
太子成年后便在宫外有住处,谢明则也很少回东宫。
云姑姑摇头。
“殿下每年过了小年,都是要在皇宫里住到春节的。”
“为何?”
谢明蕴眨眨眼,有些不理解。
不是说越到年关越忙,她听说谢明哲染着风寒都跑去工部忙活了,怎么太子却这么闲?
云姑姑闻言脸色变了变,避开了话题。
“公主先入宫吧。”
谢明蕴坐上马车往宫里去。
到了皇宫外,她由云姑姑扶着下来,往凤仪宫去。
经过东宫的时候,谢明蕴想起这几日都没见过谢明则,摆手道。
“我去东宫看看太子哥哥,你们先去凤仪宫吧。”
话落,没等云姑姑开口,她就抬步进了东宫。
东宫自然没人敢拦她,她一路进去,却没在前殿看到谢明则。
一路往后,顺着游廊过了后院,忽然瞥见一点灰烬顺着风吹过来。
这宫里怎么有人敢烧东西?
谢明蕴皱眉,顺着灰烬吹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又迈过两道门,垂花门后是一处小院,一缕烟在小院里飘起,让谢明蕴确定了地方,抬手推开了门。
却在瞧见里面的人之后怔愣住。
谢明则一身黑衣,褪去了太子朝服,他一贯沉默的面容上更添几分哀伤和肃穆,站在院子里,前面有一些被烧尽的黄裱纸。
她顿时怔愣。
没想到在东宫烧黄裱纸的竟然是谢明则。
他显然也有些意外来的人是谢明蕴,眼中刚升起的怒意和杀气褪去,他见谢明蕴怔愣在那,轻轻叹了口气,朝她摆手。
“蕴儿过来,来看看你五姐。”
*
容淮安忙完了刑部的事,回到太傅府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
天色渐渐暗下来,屋檐下的红灯笼映着点光亮,但偌大的府里死寂又无趣,甚至没多少活人的生气。
一向到了除夕,容淮安都给府中的下人放了假与家人团聚,而后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偌大的太傅府里。
今年也不例外。
他忙完了事情回来,刚打算带上黄裱纸去他母亲的陵墓看看,就瞧见了院里站着的人。
“楚姨?”
“猜想你今天要忙到很晚,楚姨就来问问你,今年可回去?”
问的自然是容府。
容淮安果然摇头。
“不去了,我去看看我娘。”
侯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温柔地落在他身上。
“我午后已经去过了,等会天该黑了,你想去就早点去吧,回来后若是不想回容府,楚姨让人送些我自己包的饺子过来。”
容淮安嘴角勾起些笑,真心实意地道了句谢,带上东西从太傅府离开。
他一走,侯夫人嘴角的笑也敛去,目光看着容淮安离去的背影,暗了些。
“我姐姐是个疏离冷情的性子,没想到生的儿子是个情种。”
她这话说的意味不明,身后婢女觉得跟方才的事情似乎八竿子打不着,不是说先夫人吗,怎么又跟情种扯上关系了?
侯夫人不欲多说,站在原地看了片刻,也从院子里离开。
作者有话说:
为啥感觉一写到甜评论就变少了捏,大家不喜欢甜甜吗?(猫猫探头JPG)
34 ? 第 34 章
◎孤灯将影子拉长,有人除夕夜出宫找他◎
谢明蕴听得那一句“五姐”, 顿时想起上次谢岚在公主府说过的事。
她在谢明则的注视下一步步走过去,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黄裱纸,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测。
所以谢岚不让她在谢明哲和谢明则面前提起这位五姐, 是因为已经过世了吗?
可公主过世, 总也不至于避讳到这个地步吧?
堂堂太子皇兄, 竟然要躲在小院里给她烧纸?
她走近到谢明则身边,他目光温和了些,看着她道。
“你五姐比你大几岁,三年前,也是这样正当好的年纪, 若是没过世, 今年应当二十岁了。”
果然。
她静静地站着, 等着谢明则继续说。
“她其实不算真正的皇家人, 她是贵妃娘娘兄长的孩子, 也就是你四皇兄的表妹,贵妃的兄长和父皇亲如手足,当年征战在外,刘将军为保护父皇而死, 夫人生下女儿后殉情,父皇痛心疾首,对着刘将军的尸骨发誓, 会对他的女儿……当成自己的女儿来养。”
谢明蕴一时更为惊讶。
“后来父皇封了口,将她养在贵妃娘娘膝下,阖宫上下也当她是真正的公主一样,父皇为她入了玉牒, 她跟着谢岚一起, 喊我一句皇兄。”
提及往事, 谢明则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沉重。
“我们兄妹几人,你四皇兄,你三皇姐,我们四人关系很好。
她是个极温柔的性子,又进退有度,不怕严肃的父皇,也不怕苛刻的皇祖母,谁到了她跟前也得笑一笑。”
哪怕时隔三年,谢明则也依旧记得她的样貌和温柔浅笑的样子。
从小养在宫里,性子温和又坚定,她像一团温柔的水一般,对下人包容,对亲人尽心,对朋友和善。
会为了一个奴才的命违背宫规,也曾侍奉在生病的皇祖母跟前不眠不休三日。
阖宫上下几乎没有不喜欢她的。
她的温柔并不是一板一眼的无趣,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和善,她不像这古板冷漠的上京城能养出来的公主,知晓世俗严苛无趣,却依旧尽自己所能去帮身边的每一个人。
然而这样美好的人……却因为他而硬生生折断在最好的年华里。
谢明则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又狼狈地低下头,那一瞬间,谢明蕴从他眼中看到了几分哀凉。
“你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死的吗?你知道为何从你入宫到现在,全宫里的人,都没人提及过她吗?”
谢明蕴摇头。
“和亲。”
她身子一震,抬头又看谢明则,似乎是想起了自己也曾差点和亲的事,脸色有些苍白。
“你四皇兄合该怪我。”
他阖上眼,挺拔的身形有一瞬间变得有些佝偻。
“是我在还没能力保全她的时候……就让别人察觉到……这些本不该有的感情。”
本不该有的感情?
谢明蕴被这句话里的意思冲击的有些愣神,心中有个不可置信的猜测。
难道她皇兄……喜欢这位五姐?
这念头在她心中盘旋不下,谢明则却住了口没再说,抬步往屋子里去。
“蕴儿进来看看。”
谢明蕴回过神,点点头跟着进去。
这屋子似乎被封了许久,屋外落了些灰尘,但屋子里却很干净,她跟着进去,便看到这墙上挂的一幅幅画。
画中女子穿着宫装,很
依譁
是漂亮,想必就是她五姐谢嫣。
“这段时日,谢明哲那样针对你,吓坏了吧。”
他目光落在墙上的画上,须臾又回过神看她。
“还好。”
谢明蕴摇摇头。
其实除了那天在皇宫里谢明哲为难她之外,旁的时候她都没怎么吃过亏的。
她没告诉谢明则前几天出去还把谢明哲扔到水里了,只嘴角勾起些笑。
“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吃亏的,皇兄别担心。”
谢明则轻声笑了笑。
“若有太傅在你身边,我自然是不担心的。”
谢明蕴心头一跳,下意识抬起头,对上谢明则的目光,又发觉自己露出了什么端倪,指尖绕着帕子转了转。
“皇兄说什么呢。”
谢明则这次没让她躲过去。
“蕴儿和太傅之前便认识吧。”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谢明蕴知道能问到这句话必然就是确定了,她这位皇兄瞧着平日里不言不语,但能在太子位坐这么久,又岂是她能糊弄过去的等闲之辈?
她轻轻点头。
“是只认识,还是……在一起过?”
这句话一问,谢明蕴顿时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谢明则连这些都查到了?
“没有查,猜的而已。”
谢明则笑了一声。
他毕竟是过来人,谢明蕴和容淮安在一起的时候,周身的氛围和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他多少能看出来几分。
谢明蕴想着什么时候她皇兄也开始学会诓骗人了。
“过去的事蕴儿若不想说,便不说了吧,只你心中有数便好。”
须臾,谢明则收了笑,开口。
“你那个妹妹,孤也着人往江南找了。”
她皇兄连徐盈都知道?
“太傅对蕴儿,很上心。”
短短一句话,却告诉了谢明蕴想要的答案。
竟然是……容淮安么?
她心中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感受,瞧见谢明则转头出去,下意识抬脚跟上。
“我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踏出门槛,谢明则回过头,那一瞬间,谢明蕴不知道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屋内的那副画像里,早就过世的人说。
院中安静了片刻,谢明则又看着她说了一句。
“皇兄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谢明蕴眨眨眼,点头。
“先过去吧,等会母后看不到你该急了。”
谢明蕴从院子里离开,踏出院子的刹那,听见身后谢明则的声音缓缓响起,那一声褪去在外人面前的疏离和沉默,温和缱绻。
“嫣儿。”
如果能重来一次呢?
重来一次,他绝不会让她去和亲。
*
皇后在凤仪宫翘首以盼,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谢明蕴。
“你这丢下一众下人就跑了,母后担心得不行。”
看见她过来,皇后赶忙走上前拉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在东宫里母后还能怕我丢了不成?”
谢明蕴抿唇一笑。
听见她说去了东宫,皇后往她身后瞧了一眼。
“你皇兄没跟着来吗?”
谢明蕴摇摇头。
皇后便没再问,拉着她坐回去。
“今晚过后就是新年了,母后喊尚衣局的人比着你的尺寸又做了几身新衣裳,等会让他们送来你试试。”
“母后,这宫里送去的衣裳都够多了,一个屋子都堆不下,您怎么还让他们做。”
谢明蕴顿时哭笑不得。
“那哪能一样,那都是秋天你回来的时候准备的了,到了新年什么都得用新的,便是再多做几十套也不嫌多。”
皇后说着又朝嬷嬷吩咐。
“等会把本宫宫里那几套新进的头面首饰也拿来给蕴儿试试。”
皇后对她一向是不吝啬的,但凡有好的东西都紧着给她送,谢明蕴刚要喊不用了,皇后一把拉过她的手,目光慈爱温柔。
“你离开母后身边十多年,如今回来,这些本该是你的东西,母后总想多弥补给你一些。”
她总觉得亏待了女儿,瞧着这么可人的姑娘,便总想对她好点,再好点。
“说起来回来这么久,还没问问蕴儿,之前在江南的时候,怎么过新年的?”
谢明蕴目光软下来,柔声跟她说着江南的习俗,灯笼,年夜饭,还有那边一条街都对她很好的邻里。
“盈儿不会做鱼,但是我喜欢吃,每年过年东边卖鱼的赵大婶都会让她女儿送来一盘做好的鱼给我们。”
“挂灯笼的时候,林大哥怕我们两个女儿家站的太高不安全,贴完自家的春联和灯笼,就带着梯子到我们家挂。”
“南边李姐姐家养了一只猫,那猫每年都来我们家偷吃盈儿挂好的腊肠和肉,再被李姐姐拎着后脖颈敲打着带回家,再后面李姐姐过意不去,总把自己包好的饺子送过来,还喊我们去她家吃年夜饭。”
其实那猫每次也吃不了多少,是李姐姐怕他们两个人孤单,所以总想着法子把他们喊过去。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皇后也不嫌烦,母女二人少有这么温馨的时候,一坐就坐了一下午。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外面寒风呼啸,屋内亮起了灯。
皇后从她的只言片语里窥见一点那些年她的生活,听着听着便忍不住眼眶红了。
“你爹娘呢?”
谢明蕴愣了愣,看着皇后有些微红的眼睛,声音柔和。
“他们在世的时候,还没有盈儿在我身边,那时候家里不算富足,但是我喜欢的,他们都会竭尽全力给我。”
短短一句话,皇后便放下心。
“那就好,那就好。”
过得好就好。
皇帝踱着步子走进来的时候,正听见最后一句,朗声笑着问。
“什么好不好的,皇后与蕴儿说什么呢?”
两人顿时起身,瞧见皇帝身后跟着谢明则,一家四口算是齐了。
“皇上来了。”
皇后捏着帕子擦掉眼尾的一点湿痕,温婉一笑。
她和皇帝多年夫妻,虽然没有多少情爱,但相互扶持着走到今天,皇帝周全着皇后的面子,两人也算相敬如宾。
“朕忙完了事,听说蕴儿入宫了,便想着来看看,不然等会到了宴席上,又得忙着和别人客套,朕累得慌。”
皇帝这话坦诚,谢明蕴也弯了弯唇。
“父皇为国事操劳辛苦了。”
几人落座,皇帝关怀起谢明蕴。
“天冷了,让下人多备些炭火,少什么缺什么就来皇宫要,你母后这边什么都有,若没有,就去乾清宫找朕。”
谢明蕴一一应下,皇帝转头和皇后说起话来,她便凑到谢明则身边。
“今晚来的人很多吗?”
不是说家宴吗?
“也不多,只有堂伯伯一家,还有贵妃娘娘及你四皇兄。”
“皇祖母呢?”
她又问。
谢明则嘴角抽了抽,显然是想到她和容淮安干的好事。
“皇祖母崴的脚还没好,风寒在床上躺着。”
他压低了声音,谢明蕴听了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呢?”
皇帝回头瞧见一双儿女凑在一起咬耳朵,顿时好奇。
“没,没什么。”
谢明蕴自然不敢让她父皇知道自己在笑太后,随意寻了个话题岔开。
几人坐在一起说了会闲话,到了宫宴的时候,便一起往紫宸殿去了。
一路上都是挂着的红灯笼,此时天色暗下来,宫外有不少地方都放着烟花礼炮,四处都是人们的喧嚣吵嚷声,热闹得很。
宫里的下人们穿得也喜庆,行礼声此起彼伏,谢明蕴踏着雪,前面是帝后二人,谢明则在身旁跟着她,生怕她摔了去。
一家四口到了紫宸殿外,太监通传后,谢明蕴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裙摆的雪,跟着走进去。
寿王和王妃连带着谢岚都早早地到了,贵妃和谢明哲也坐在那,瞧见他们进去,便都起身行礼。
“都是一家人,除夕家宴也不拘束。”
皇帝乐呵呵地叫了起,谢明蕴对着贵妃一礼。
“贵妃娘娘万安。”
贵妃是个性子冷淡的美人,倒没谢明哲对她那么针锋相对,轻轻点头便不再说话。
“请王爷王妃安,皇姐安。”
寿王妃连忙喊了她起来,心中对于前些天谢岚口出狂言的事很是愧疚,看向她的目光隐约有歉意。
众人落座,便有宫人摆好了膳食。
家宴上也没传歌舞,一家人凑在一起用膳也随和了些,皇帝四下扫了一眼,看到了面色还有些苍白的谢明哲。
“哲儿这些天身子可养好了?”
皇帝是不明白怎么去秋鲤湖看个花也能摔到湖里休养七八日的,但这个儿子一向不让人省心。
谢明哲闻言又想起那天的丢人事,脸色一黑,应声。
“好得差不多了,劳父皇担心。”
“你但凡有你妹妹一般省心,朕也不这么担心了。”
父皇怎么拿谢明蕴这贱人跟他比?
谢明哲瞪了谢明蕴一眼,潦草地应了一声。
“秋鲤花一向有好寓意,四哥去秋鲤湖竟也能不小心掉进水里了,这大冬天掉下去可得好一阵冻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冲撞了什么,秋鲤花给的提醒,不如四哥改天去寺庙里拜一拜,也好去一去这身上的霉运。”
谢明蕴被他无缘无故瞪了一眼,自然是不肯咽下这口气的,顿时弯唇一笑,提醒道。
“谢明蕴,你敢说本殿下晦气?”
谢明哲顿时火冒三丈。
“只是提醒一句,大团圆的日子,四哥生什么气?”
谢明蕴无辜地看向皇帝。
皇帝一个头两个大,不悦地看了一眼谢明哲。
“都多大了,你妹妹好心提醒你,还跟她计较。”
“我有妹妹,她可不是我妹妹。”
谢明哲冷笑一声。
这句话却像是让众人都想起了什么,顿时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贵妃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不轻不重地斥。
“哲儿,吃你的东西,少说点话。”
寿王妃跟着缓和了话题。
谢岚今晚倒安静,一直坐在寿王妃身边,寿王妃一边吃着,一边关切地看谢明蕴。
“蕴儿回来吃京城的菜可吃的习惯?不如改日找几个江南的厨子来?”
谢明蕴摇头表示自己习惯,寿王妃放下心,一边说着又夹了一筷子肉到谢明蕴碗里。
“这道菜岚儿之前最喜欢吃了,你也尝尝,多吃点,瞧着这样瘦。”
“娘,你夹的是我桌子上的肉。”
谢岚抬起头顿时不满。
这可是她专门找御膳房给她做的,偷偷送进来她才吃了没两口。
寿王妃头都没回。
“你少吃点,我瞧你这几天脸上又圆了,回头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减肥。”
一句话把谢岚的话噎了回去,哼了一声要闹脾气,寿王连忙乐呵呵地哄。
“好了,回了王府爹再让人给你做,你妹妹第一年来京城呢,除夕夜你娘是怕她想家。”
所以一直凑在她跟前说话。
谢岚看了一眼谢明蕴,目光动了动,薄恼散去,没再开口。
几人一边吃着一边时不时地说些话,一顿饭吃的还算愉快,等用完了膳,外面有宫人准备好了烟花。
“都出去瞧一瞧吧,一年到头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众人跟着皇帝移驾出去,宫人把烟花盒子放在院里,只听见砰砰的几声,半空中顿时绽开一片流光溢彩。
很是漂亮。
谢明蕴仰着头看,谢明则伸手把她肩上的大氅紧了紧。
“之前在江南放烟花吗?”
“很少。”
谢明蕴摇头。
起初是没钱,后来她和盈儿两个人嫌麻烦。
“那就好好看看。”谢明则目光温和了些。
“今夜除夕,大家都在家里放烟花呢,大团圆的日子倒热闹。”
她嘀咕了一句,忽然想到了容家。
她悄悄扯了扯谢明则。
“往年过年容家人都齐全吗?”
谢明则瞥她一眼。
“你是想问容淮安吧。”
谢明蕴没说话,他便知道自己猜的七七八八。
“他之前在他姑母家,后来回来了好像不怎么在容家过除夕。”
“那他还没立府邸的时候去哪?”
谢明蕴眨眨眼。
“容家主不喜欢他,他也不入府,容家有继夫人和姨娘公子们,他一般是去他母亲的陵墓吧。”
一句话落,谢明蕴嘴角的笑顿住,神色一颤。
是啊,一个曾经寄人篱下,和自己父亲又无感情的人,在这团圆的日子能去哪?
耳侧的烟花砰砰响着,她忽然就不觉得热闹了。
“皇兄什么时候出宫回去呀?”
她问。
“我今晚不出宫,住在东宫。”
谢明则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顿时好笑地道。
那怎么办呢?
谢明蕴有些苦恼地皱眉。
恰在此时,皇帝与寿亲王说打算去慈宁宫看望太后,前头两人刚走,谢明蕴就拽了拽谢明则的衣袖,眼睛露出几分祈求。
“皇兄帮我挡挡,若是母后问起来就说我觉得无聊去四处走走。”
“想出去?”
谢明蕴点头。
“拜托啦,皇兄。”
她小声地又道。
“去吧。”
谢明则倒是好说话,挥挥衣袖放行。
而此时,容淮安从陵墓回来,拎着东西一个人回了太傅府。
太傅府安安静静的,只有屋檐上挂的红灯笼和喜帖昭示着除夕的到来。
院子里空荡孤寂,只有一个下人等在那,瞧见他回来,顿时笑着上前。
“大人回来了。”
这是他身边时常跟着的那个小厮,叫司唯。
从小就没了爹娘,所以除夕也没什么去处,便一直留在府邸等他。
别的下人都准了假回去团聚了。
他上前接了容淮安手中的篮子,道。
“方才夫人着人送了饺子过来呢,您可趁热吃点?”
容淮安本想拒绝,但想起也是侯夫人一片好心,到底点头。
“也好。”
饺子还带着余温,落下肚多少也填了几分一路的孤寂,他浅浅吃了几个便没再吃。
“时候不早了,你也下去歇着吧,今晚不必陪着我。”
“哎,大人……”
“去吧。”
容淮安摆手,勾唇笑了笑。
“一年忙到头也少有这么闲的时候,别陪我耗着了。”
司唯应了声下去。
院子里只剩下容淮安一个人,孤灯将影子拉的很长,长街的喧嚣吵嚷响在耳边,他落座在屋檐下的椅子上。
不觉得孤寂,但也不觉得热闹。
这样的日子过往的十九年,他已经过了无数个。
只是除夕夜,所有人都有团圆的人在身边陪着,他一直形单影只,到底也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屋檐下的雪化开,映出一点清透的冰棱子。
他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谢明蕴此时在干什么呢?
也许在皇宫陪着帝后用膳看烟花,也许又在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里玩冰棱子也说不定。
他目光温和了些,没忍住勾唇笑了笑。
下一瞬,却似乎看到门边有什么影子一闪而过。
*
谢明蕴来到太傅府的时候,便瞧见门户大开,院子里却瞧不见一个人影。
“人去哪了?”
她嘀咕着,拎着手中的盒子往前走。
刚越过门槛,一道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
“如此除夕,公主不在皇宫,偷偷跑来鬼鬼祟祟躲在这干什么,该不会是想我想得不能行,非想跑来见一见我吧?”
她回过头,瞧见一盏明灯下,天蓝色锦袍着身,那人眉眼如玉,嘴角带着融融笑意,正低头看她。
作者有话说:
PS:蕴儿也是一个嘴硬但心软软的宝宝啦~其实这是一个互相治愈的小故事。
35 ? 第 35 章
◎像我们两个,依偎在一起就不会冷了。◎
谢明蕴第一反应是将手中的食盒往身后藏。
藏了之后她又反应过来, 这东西本身就是给他带的,自己躲什么?
握着盒子的手紧了紧,这一幕落在容淮安眼里, 他觉得好笑地看她一眼。
“藏什么?”
“你不是去夫人的陵墓了吗?怎么回来了?”
谢明蕴没答他的话, 反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去我娘的陵墓了?”
容淮安看了一眼外面呼啸的寒风, 拉着她往屋子里走。
“我听……我凑巧听下人说的。”
他去陵墓这事一向只有容家人知道,如果真说她身边的人有谁知道的话,那也只有前年除夕偶然出宫和他碰见的太子知道一二。
下人怎么可能知道。
容淮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哦?原来是凑巧啊。
那公主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这会不是应该在皇宫里吗,怎么来了太傅府外面鬼鬼祟祟, 不会也是‘凑巧’吧?”
谢明蕴的脸色隐在夜色里, 容淮安只听见她清了清嗓子道。
“皇兄说外面天冷, 又怕等会出宫天色太黑了我害怕, 就让我先回来了。”
皇宫里能不派着下人送她?
这么晚了就算住在皇宫也是极合理的。
容淮安觉得小姑娘当真是嘴硬, 刚要再逗弄她两句,目光一转落在她隐在夜色里有些别扭的脸色上,又止住了话。
小姑娘难得来看他,逗得太过了人跑了就得不偿失了。
是以他上前接了谢明蕴手中的食盒, 与她并肩走进屋内。
屋内一片漆黑,不比院子里有灯笼照着,谢明蕴问他。
“怎么不点灯?”
“刚回来。”
容淮安言简意赅道。
他到屋内掌了灯, 谢明蕴才发现从她走进太傅府到现在,一个下人也没见着。
别的府邸除夕不都是热热闹闹一起守岁的么?
“下人呢?”
“除夕是团聚的日子,我没让他们跟在这一起熬,都准了假回去了。”
难怪。
谢明蕴想起谢明则和她说的话。
这样阖家欢乐的日子, 如果今晚她不来, 他是不是要这样一个人守到天明?
她目光落在容淮安清淡的神色上, 刚要说什么,忽然听见他问。
“带的什么?”
“是些点心。”
她本身想着这么晚了容淮安回来容府的下人也会备下晚膳,带膳食显得多此一举,所以就只从皇宫里带了些点心来。
可来了才知道容府的下人原来早准了假离开。
“你用膳了吗?”
她眨眨眼问容淮安。
今日一早他就去城东了,忙完回来又去了陵墓,除了侯夫人送来的饺子吃了几个之外,便没再吃什么了。
但容淮安看着她,轻轻点头。
“自然吃了,这都什么时辰了。”
谢明蕴看他一眼,似乎是放下心来,走上前将食盒打开,里面的几盘点心便映入眼帘。
“时间紧,我直接从御膳房拿了几盘做好的点心,唔……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容淮安往里面看了一眼。
菱粉糕,核桃酥,桃花饼……
这些大多是宫里常见的,他对吃食一向没什么讲究,最主要的是他记得这些谢明蕴都爱吃,便跟着点头。
“喜欢的。”
谢明蕴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拿了里面的筷子递给他。
她坐在桌案对面,一双眼清透漂亮,支着脑袋看他,头上的珠翠随着风晃了晃,容淮安有些移不开眼。
她这样看着他,让他还怎么吃?
索性随意找了个话岔开谢明蕴的注意。
“今晚皇宫的人多吗?”
“不多,就贵妃娘娘,谢明哲,堂伯伯一家。”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又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凑到他跟前笑道。
“你不知道,我皇祖母还卧病在床呢,看来上次的事把她气得不轻。”
谢岚说她皇祖母身体一向很好,这次崴个脚受了惊吓就养病足有半个月,看来是真气到了。
容淮安一边吃着菱粉糕,一边点头。
“那你皇祖母也太不经吓了。”
这话说的,要是给外人听去还得了?
谢明蕴被逗笑。
“容淮安,你真该庆幸你顶着太傅的头衔还有个好家世,不然换了官职你这话被人听出去,那可是挨板子的大罪。”
容淮安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笑。
“这跟太傅的官衔有什么关系?臣不是上的公主的贼船吗?”
他意有所指。
第一次得罪太后是为了替她出气,在秋鲤湖把谢明哲扔湖里也是因为他骂了谢明蕴,谢明蕴这样一想好像倒也是,便点点头。
“是啊,本宫的贼船可不是那么好上的,太傅既然被骗了上来,可得好好听本宫的话。”
“那公主可有报酬?”
容淮安笑。
“太傅还正吃着我带来的点心呢,就向我索要报酬,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她扬眉。
“糟了,早知道这是上了贼船的报酬,我就不吃了。”
一句话说完,两个人都笑起来,谢明蕴瞥他。
“吃你的。”
这几盘点心容淮安自然是吃不完的,他将里面另外一双筷子递给她。
“公主也吃一些?”
他料想在皇宫里周旋着说话,她应当是吃不了多少东西的。
谢明蕴也没拘束,接了筷子,两人一边吃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空荡的院子里时不时听见几句欢笑声,冲散了这满院子的清冷孤寂。
等吃完了东西,谢明蕴瞧了一眼时辰也才刚过亥时,听着外面的烟花声和欢笑声,她起身朝他伸手。
“走。”
“去哪?”
容淮安不明所以。
“到子时还有很久呢,你不会就打算坐在这守夜吧?”
外面那样热闹。
容淮安揉了揉眉心,想着她这几天倒是得趣了,瞧着比在江南的时候还能跑。
但瞧着她这样子自然也舍不得她失望,起身拉了她往外。
太傅府在长街的西边,往东是皇宫,再然后是公主府,这一条长街住着不少达官显贵,休沐又团圆日,自然是热闹得很。
各府门前都有不少下人们准备的礼炮盒子,府中主子们欢声笑语,烟花炮子在半空绽放出一片流光溢彩,两个人走在长街,路上人不算多,他拉着谢明蕴,月光洒下来映着两人依偎的身影。
“公主就打算这样拽着我四处走?”
走了一会,容淮安瞧着她这幅漫无目的的样子,好笑地问。
谢明蕴张了张口,又哑然。
其实她本身是不愿意出来的,但是想着容淮安过去几年的除夕一定没怎么出来过,想让他看看这除夕夜外面的风景,而不是一个人待在府中形单影只,才脱口而出要拉着他来长街。
但出来了好像又不知道去哪了。
她四处扫了一眼,神色有些苦恼。
“城东有个明月台,在上面能看得到半个上京的样子,既然想出来看烟花礼炮,不如去那?”
容淮安自然不知道她想出来是为了自己,往前扫了一眼,开口。
谢明蕴顿时眼神一亮。
“这个好。”
两人到了明月台,才发现那下面比长街还热闹,四处人影攒动,更甚至有一家酒楼没关店,除夕夜也在忙活着。
谢明蕴一怔。
“为何除夕夜有这么多人在这?”
容淮安拉着她往前走。
“有不少从外地来京城的商户百姓们,总共也休息不了几天,路程遥远回不去家乡,但除夕夜自己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也没事,便都聚在这明月台下面,也算是凑一凑除夕夜的热闹。
明月楼的掌柜的是对年约六十的夫妇,他们常年都在这,儿女在外地忙活,所以他们每逢除夕也不关店,说是人多热闹。”
谢明蕴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解释,忽然问。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容淮安默了一下。
他还在姑母家的时候,每年除夕一个人在府中孤寂,有时候祭拜过母亲之后,便会来到这明月台。
遇到天南海北的人,偶有时候也会坐下来一起喝杯酒,浅浅地交谈几句,后来回到容家,他不入府,除夕夜也会来到这。
也许和这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相处,都比家中冷漠的父亲和刻薄的姑母,这些心怀鬼胎的“亲人”更让他放松。
“碰巧知道的。”
明月台下有很多人,老老少少,有的拖家带口都在这,酒楼里外都摆了很多桌子,人们坐在这,桌前或者摆的膳食,或者是酒,认识或不认识,都凑在一起玩笑着。
“你想上去,还是在这下面?”
容淮安本意是要带她去明月台上的。
那明月台高有十几丈,素日没人上去,但是这样热闹的日子,站上去能看见半个上京的繁华和热闹,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谢明蕴刚要说上去,目光落到容淮安身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摇摇头。
“我饿了,咱们进去找个地坐着吃点东西。”
这么快就饿了?
容淮安瞥她一眼,不由得怀疑这皇宫今晚是没让她吃东西么?
“好。”
但对于谢明蕴的话他一向很少反驳,便与她一起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迎面一道残影笑嘻嘻地跑过来,一下子撞进了谢明蕴怀里。
“娘,你抓不到我,嘻嘻。”
谢明蕴被这冲劲撞得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护住了怀里的孩子。
容淮安皱眉去扶她。
身后跟着妇人一上前,瞧见他们二人一身绫罗锦缎,顿时有些慌张。
“琴姐儿,还不过来。”
她慌里慌张地喊了孩子一声,又对着谢明蕴福身。
“贵人恕罪,孩子还小,并非有意冲撞您二位。”
谢明蕴笑着摆摆手,怀里的小女孩直起身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
她身上一身衣裳洗得发白,连固定头发的簪子都很朴素,没几岁的年纪,脸色却白的厉害,瞧着一副病殃殃的样子。
听见自己娘亲的话,她连忙吐了吐舌头,俏生生地对谢明蕴道歉。
“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屋里人多,小孩子一时跑得急不是什么大事,谢明蕴蹲下身子,温和地对她笑了笑。
“没事,你没撞着吧?”
她摇摇头,刚要说话,忽然背过身子咳嗽起来,那妇人脸色一变,走上前拍着她的背,她咳嗽了几声,谢明蕴眼尖地看到妇人的帕子上染了些血丝。
“是病了吗?”
她看着小姑娘也才五六岁的年纪。
妇人一边给她顺背一边点头。
“是,天生带出来的病,这些年我和夫君走南闯北,好不容易来到上京找到了治病的办法,便一直待在这。”
难怪她瞧着这姑娘脸色发白。
“很严重吗?”
“之前是严重的,如今已经快好了。”
病是快好了,这些年家里的银子也花的七七八八,如今过年他们连回家的银钱都凑不够,只能待在这,夫君连除夕夜都不敢停,还在跑着当轿夫。
小孩子停下了咳嗽,在妇人怀里露出个头,睁着一双眼睛,对谢明蕴笑了笑。
她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有这么一回,除夕夜发了高热,爹娘不顾寒风,找了昂贵的轿夫带着她跑了半个城去看大夫,她那时候心中愧疚得厉害,娘便抱着她说。
“钱是能再赚的,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隔着十多年的光阴,如今她在别人身上又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场景,竟觉得恍如隔世。
她看着这小孩,心中忽然涌出几分冲动,上前两步拔下了头上的簪子,递到妇人手中。
“去换些银钱吧,就当是给孩子送个新岁的礼物。”
妇人错愕之后连忙推拒,谢明蕴却执意递给了她。
“你们夫妻二人带着生病的孩子在上京日子必然不好过,这簪子能应付一段时间,不是很贵重的东西,收着吧。”
话落,她弯下腰去看小孩,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快点好起来吧。”
妇人眼眶一热,抱着孩子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京城虽然繁华,到底是上层权贵们的好日子,底下的百姓……其实也和江南的没多少差别。”
容淮安与她一起走上二楼,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接话。
“天下的百姓都是一样的。”
“若是有一日,能有这么一个盛世,百姓也能安居乐业,免受苦寒和疾病的困扰,不用这样拮据可怜地度日就好了。”
她若有所思。
“近些年北谢也算日渐繁华,尤其是这两代,太子殿下少时及冠之后,曾亲往北地一带体察民情,北谢在皇上和太子日后的治理下,必然会越来越好的。”
他目光含笑道。
“公主想要的盛世,也不会太远。”
“太子哥哥是个好储君。”
“公主也是个好公主。”
容淮安忽然看着她,一字一句。
谢明蕴知晓他的意思,笑。
“不过是看着他们像小时候的我自己,弥补一些遗憾罢了。”
容淮安摇头,但笑不语。
她能在这样的日子里瞧见底层百姓的挣扎和苦楚,生出怜悯之心,继而想到盛世之下庇佑百姓安然,已经比许多人要好了。
她并没有因为有能力便许诺出几百几千两的银子去帮他们,因为她知道帮了一个帮不了千千万万个,一个簪子足够解决他们如今的困顿,又不至于让他们生出太多贪婪之心,恰到好处。
这便是谢明蕴。
她通透又柔软。
微微摩挲了一下手下的杯盏,容淮安刚要说话,掌柜的已经把一碗阳春面端了上来。
“喏。”
谢明蕴朝他努了努嘴。
容淮安不明所以地看她。
“不是公主要吃东西吗?”
谢明蕴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抽。
“谁没吃饭还要我点明吗?”
明明晚上就没用晚膳,非要跟她说吃过了,她起初倒是信了,没一会就想起来,他刚从先夫人的陵墓出来,下人早就休假走了,怎么可能用了晚膳?
她出来时瞧见太傅府的小厨房里都是暗的。
容淮安一怔,目光又落在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阳春面上,一个有些让他惊讶的念头浮上来。
是为了他。
谢明蕴早就知道他没用晚膳,所以才非要来了这明月楼里。
一晚上孤寂凉冷的心忽然被什么敲了一下似的,他动了动唇,最终没说什么,低下头拿起筷子,慢慢地吃着这一碗阳春面。
谢明蕴坐在他对面,支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忽然喊来了掌柜的。
“有酒吗?”
“有,我这就去给您拿。”
“大冬天的喝什么酒?”
容淮安皱眉。
“只喝一点。”
谢明蕴想着自来了上京之后,她还没喝过酒呢。
之前在江南一年到头少说也要喝几次,她如今瞧着别人喝,自然有些眼馋。
容淮安刚要再拒绝她,又瞧着她眼巴巴的神色终于妥协。
“不准多喝。”
掌柜的送来了酒,谢明蕴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冬日的酒带着几分凉意,浇过喉头落进肚子里又暖起来,这酒不算烈,又醇香,和江南的不一样,她喝了一杯没尽兴,便又一连喝了几杯。
容淮安刚把筷子放下,就看见她已经抓着酒杯不知道喝了多少了。
他眉心一跳,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别喝了。”
谢明蕴摇摇晃晃的挣扎了一下,抬起一双如水的眸子看他。
那双眼睛里带了几分氤氲和柔软。
“最后一杯。”
轻柔的声音软软的,如风一般拂过他心尖。
容淮安失神了片刻,索性走到她那边去拽她。
“不能再喝了。”
哪有除夕夜还喝醉的?
她的手劲自然比不过容淮安,眼看着那杯酒要被容淮安拿走,她咬了咬唇,忽然直起身子闹他。
“就喝一杯嘛,江淮。”
容淮安身子一怔。
“你叫我什么?”
“江淮呀。”
她似乎不明所以,歪着脑袋一错不错地看他。
“你喝了多少?”
容淮安没见过她喝酒,自然不知道她的酒量。
“没多少,也就一杯,两杯,三杯,五杯……”
她掰着指头认真算,容淮安一眼就看出来只怕是真醉了。
他往酒坛子里一瞥,看见里面都空了一小半了。
“都喝醉了不能喝了,我带你回去好不好……吧唧。”
他话音没落,谢明蕴忽然直起身子,吧唧一口亲在了他侧脸。
容淮安身子一僵愣在原地,她眼疾手快地凑到他手边把那杯酒喝了。
喝完瞧见他还愣在那,顿时咯咯地笑了起来,一双眼里尽是狡黠。
容淮安回过神,觉得耳侧有些烫。
“你亲我干什么?”
谢明蕴眨眨眼。
“不能亲吗?”
容淮安顿时哑然。
能亲是能亲,可他们如今的关系……
“江淮,你这人也太小气了,都在一起了,我亲一亲怎么了?”
他刚要出声质问,又听见她这句抱怨。
“如今我们在哪?”
“江南呀。”
谢明蕴一脸奇怪地看他。
容淮安顿时明白,不仅人醉了,记忆还停在了他们在江南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还在一起,可不就是她想亲就亲吗?
小容大人被占了便宜,还得认栽地去哄人。
把她手里的杯盏夺走,又把她因为挣扎间有些散开的衣襟拉好,他起身抱着她往外走。
“我不回去,我要去那楼上玩。”
谢明蕴窝在他怀里,似乎发现了他要抱着她回去,挣扎了一下开口。
容淮安瞥了一眼明月台,开口。
“外面风大,你别着凉了。”
“去嘛,我就要去。”
她说着抬头又一口亲在了容淮安的下颌。
他眸光落在谢明蕴水润的唇上,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忽然哑着声音道。
“谢明蕴,你以后别喝酒了。”
“为什么呀?”
她有些委屈。
“我就喜欢喝,你这样管着我,我以后不要跟你成亲了,我要找个不管束我的夫君。”
哪怕知道她是喝醉酒的胡言乱语,容淮安听了也不高兴。
“你再多说一句,我现在把你丢下去。”
“你凶我干什么呀。”
谢明蕴咬了咬唇,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容淮安眉心跳了跳,只能又哄着人道歉。
“那你带我去这楼上玩。”
谢明蕴趁机开口。
容淮安拗不过她,终是妥协。
他抱着她往明月台去,谢明蕴窝在他怀里,明亮的眼睛里带着几分醉意,忽然指着半空的星星对他说。
“江淮,你看那两颗星星像不像我们俩?”
“为什么像我们?”
“听阿娘说天上的星星都很孤单,但是他们两个却挨的那么近,就像我们一样,以后要一直这样在一起。”
容淮安步子忽然停下,神色复杂地看着怀里的人。
她没察觉到他的情绪,依然指着星星问他。
“你说冬天星星会不会也觉得冷呢?”
“那要怎么办呢?”
容淮安顺着她的话问,谢明蕴蹭了蹭他的脖颈,更往他怀里缩了缩。
“那就像我们两个一样,一直依偎在一起就不会冷了。”
她像是觉得自己想出了个绝佳的办法一样,笑眯眯地看着他,语气还带着几分朦胧的醉意,却又那样认真。
“可我是一个人,怎么办呢?”
容淮安看着她。
“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我会陪着你的。”
她说。
“沈蕴会陪着江淮,长长久久。”
作者有话说:
PS:大家都考研去了咩?祝宝宝们考研顺利上岸呀~没考研的宝宝周末愉快
36 ? 第 36 章
◎漫漫长夜,终有人愿意陪他。◎
一句话轻飘飘地落下, 在这样一个只有他清醒着能听到的夜里,如此轻而易举地撞进他的心。
容淮安抱着她的手臂一紧再紧,直到谢明蕴皱眉朝他撒娇。
“疼。”
他这才卸了些力道, 柔声哄她。
“我轻些。”
明月台虽高, 他用了轻功抱着她上去倒也没用多少时间, 在那高楼之上,往下一瞥便是芸芸众生,山河万色,枝头挂着的雪,半空绽开的烟花, 还有红灯笼, 来来往往的百姓, 尽收眼底。
她上去了便不安分, 吵着要从他怀里下来, 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一会指着说那边的树好高,一会又说那房子真大,晃晃悠悠地四处跑,容淮安终于忍无可忍地去揪她。
“好了, 该回去……”
他一句话没说完,谢明蕴忽然转过身子,踮起脚尖吻在了他唇上。
她揽住他的腰身, 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听着他蓬勃有力的心跳声,唇瓣贴在一起,酒香顺着渡过来, 分明这楼上是冷的, 容淮安却觉得心底骤然升起一团火, 扰得他理智尽散,刚要反客为主的时候,她却撇开头窝在了他脖颈处。
继而柔软的声音传来。
“江淮,我好喜欢你呀。”
他知道她在醉着,这句话自然是对半年前的江淮说的,但凡清醒,以如今的情况,她的心结和那些事,他是断断不可能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的。
他不确定如今的谢明蕴有几分喜欢容淮安,有几分舍不得容淮安,但的确在这个只有他一个人听到的晚上,确定了沈蕴有多喜欢江淮。
“再说一遍好不好?”
他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
哪怕是她对“江淮”说的,他也想再奢求地听一遍。
“不要。”
她窝在他怀里很乖巧,却又拒绝了他的提议。
“我明天再跟你说,阿娘说这话一天说很多回就不值钱了。”
她要是醒了酒,明天哪还能听来这话呢?
容淮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声调沉了沉,似有威胁。
“你再不说我可亲你了。”
那也不说。
谢明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就是不肯说话。
她身上的酒香倾了满怀,明月台上的风很大,容淮安清楚地听到她砰砰的心跳声,一拍一拍,和自己的合在一处。
那唇上染着水泽,还有几分奢靡的艳丽,柔弱的身子在他怀里那样软,容淮安觉得像有一团火从相触碰的指尖一直灼烧到心里一般,他没忍住低下头,重重地吻上她。
唇瓣相贴,酒香便顺着渡进他嘴里,他感受着那柔软的触感,轻而易举地撬开贝齿,与她唇舌勾着。
唇齿间的酒味更浓,谢明蕴勾着他的手指,轻轻喘/息,似乎有些站不住一般,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腰身,几乎要把全身的力道都挂在他身上。
容淮安低头瞧见她一双氤氲水润的眸子,掐着她的腰将她抵在明月台的栏杆,冬雪的寒意瞬间浸染着她的后背,身前却是这人滚烫的身躯,谢明蕴瑟缩了一下,眨着眼,颇有几分迷醉的意思,更往他怀里蹭。
“江淮。”
她躲不开他的唇,便只能这样模糊不清地喊他。
“嗯。”
容淮安低低地应了一声,喘息换气间,他看着谢明蕴发鬓凌乱的样子,眸子暗了暗,没忍住低下头又去吻她。
“好了,再这样下去明天还见人吗?”
谢明蕴嗔怪地看他一眼,躲开了。
容淮安握着她的指尖又亲了亲。
指尖的酥麻让她本就软的腿似乎更软了,谢明蕴伸手推他,恼道。
“江淮。”
容淮安这才收了手,瞧着她这幅被欺负的眸光氤氲的样子,没忍住勾了勾唇。
“觉得冷吗?”
谢明蕴摇摇头,与他一起往下去看这上京。
明月台很高,她站在上面瞧见底下万千灯火,影影绰绰,驱散了来时在太傅府的黑暗和阴影。
“看见了吗,那是公主府。”
容淮安忽然从身后揽着她,朝西边的方向指去。
谢明蕴呆呆地顺着看过去。
公主府旁边是寿亲王府,太子府,四皇子府……再之后是皇宫。
皇宫的西侧,又是丞相府,太傅府……各个府邸挨着。
在明月台上,果然能将下面的景致和楼阁一览无余。
“看着不像江南。”
她嘟囔了一句。
“这是上京。”
容淮安又想起她此时的记忆停留在半年前,便耐心地道。
“你住的地方。”
“你们上京院落真多,看得我眼花缭乱。”
谢明蕴歪着头,想了一会,似乎也没想明白上京是哪。
听见她这一句抱怨,容淮安哑然失笑。
“也是你的上京。”
他看着谢明蕴因为醉酒而通红的脸颊,没忍住摩挲了一下,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是我们的上京。”
明月台上风越来越大,容淮安瞧她也看得差不多了,便将她拦腰抱起。
“该回去了。”
他抱着谢明蕴下了明月台,一步步顺着长街往公主府走。
路上行人稀少,他步子迈得很稳,享受着这样的静谧。
心中想着她今晚从皇宫出来的那个点,宫中应该也正在放烟花吧。
那个时辰应当才用完晚膳。
小姑娘埋在他怀里,起初还不安分地晃着脚,伸手去勾他垂下来的墨发,后来渐渐有了困意,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何时容淮安听见了清浅的呼吸声。
便低下头,又温柔地去看她。
会为了他偷偷出宫的谢明蕴,记挂他没用晚膳,怕他孤寂的谢明蕴,这样好的谢明蕴,他怎么可能放得了手?
他会爱上她第一次,就会爱上她无数次。
“没有别的选择了,阿蕴。”
如今她既然在京城,第二次与他再碰见,那不管前路多少困难阻碍,他都想执着地再去奢求一次。
再奢求她喜欢容淮安一次。
他抱着谢明蕴进到公主府的时候,公主府的烟花也刚刚放完,云姑姑刚要上前行礼,便见容淮安几不可见地摇头示意了一下。
云姑姑止了声音,跟在他身后往后院去。
一边心里又忧愁。
公主和太傅之前针锋相对的时候她整日胆战心惊,如今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了,她怎么却觉得更不对劲了?
两人一路过了游廊,进了谢明蕴的屋子。
容淮安将她放下,这动静有些大,似乎把睡梦里的人惊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去看他。
“容淮安。”
看来是酒醒了些了,至少没迷糊地喊他江淮了。
他声线温和。
“嗯。”
谢明蕴觉得头重脚轻的,脑中也乱糟糟的,听见他的应声,乖乖地躺回了柔软的枕头上。
“好困。”
“乖,睡吧,回家了。”
容淮安将她凌乱的发丝撩到耳后,温声说了一句,起身喊云姑姑过来侍奉她。
而自己则是退出去,吩咐一旁的婢女。
“端一碗醒酒茶过来。”
婢女领命而去,云姑姑为谢明蕴脱了外衣收拾罢,也走了出去。
“睡了吗?”
云姑姑点头。
“她今日喝了酒,估摸着等会可能会难受,有劳姑姑多照看。”
“大人放心,奴婢晓得了。”
云姑姑一一点头应下。
容淮安轻轻点头,又隔着屏风看了她一眼,却瞧见刚躺好的人又把被子扯开了些,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在外面。
他微微蹙眉,走上前为她掖好被角。
起身的刹那,宫中撞响了钟,四处烟花鞭炮声又此起彼伏,代表着新一年的到来。
这声音将她吵醒,原本睡着的人又迷迷糊糊地睁眼。
婢女也在此时端着醒酒茶过来了。
“喝了再睡。”
他走过去端着那碗醒酒茶把她扶起来。
谢明蕴摇头。
“不要,我要睡觉。”
“就一碗,听话。”
容淮安声音很轻,哄着她道。
谢明蕴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只眼,知道拗不过他,凑在碗边由着容淮安喂着喝了下去。
等她喝完,容淮安将空碗递给婢女,又细致地扶着她睡下。
“容淮安。”
躺下的人却似乎有些清醒了,声音柔和地喊他。
“嗯?”
屋内点了灯,衬着他眉眼比往日更温和,那笑不似往常对外人时一成不变,褪去虚假,那样温柔地看着她。
“你凑近些。”
容淮安有求必应地低下头。
她轻轻蹭了蹭他的脖颈,嘟囔着落下一句。
“新岁快乐呀。”
容淮安一怔,再回神便瞧见她又阖上眼睡了过去。
看来是真困极了。
他看着谢明蕴的睡颜,只觉得心里软的一塌糊涂,没忍住低下头抚了抚她的眉眼。
“嗯,新岁快乐,小姑娘。”
宫中的钟声响遍了整个长街,这钟声过往的许多年里容淮安听过许多次,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一样,空荡孤寂的心被暖意填满,这个小姑娘在夜色里踏着步子走到他家门前,将他从黑暗的太傅府里拽了出来。
“我很开心,阿蕴。”
他很认真地说了一句。
瞧着她睡得安静,容淮安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这漫漫长夜,以后终于也有人愿意陪他守岁。
*
谢明蕴一觉睡到了第二天辰时。
醒来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还有些头疼,但好歹昨晚喝了醒酒茶,倒也没有特别难受。
谢明蕴发现容淮安送给她的香囊比之前点的熏香要好用,没那么浓郁的香味,但能让她安心地睡到天明。
她似乎有段日子没做噩梦了。
谢明蕴如此想着,白皙的手抚过香囊,那上面还带着几分余温,她把香囊抓进手里,朝外喊。
“姑姑。”
云姑姑推门而入。
“公主今日醒得倒早,昨晚太傅走前还吩咐奴婢,担心您半夜起身,没想到您一宿睡到了天亮。”
她话中提到容淮安,谢明蕴便跟着想起昨晚的事。
她记挂着容淮安没用晚膳,恰好到了明月楼,便跟他一起上去,又喝了点酒……然后呢?
她那么浅的酒量,自然是喝醉了。
那喝醉之后呢?
容淮安就这样带着她回来了?
她下意识咬了咬唇,觉得脑中有什么片段一闪而过。
好像是高楼之上,她踮着脚尖去吻谁,又蹭在他怀里说。
“江淮,我好喜欢你呀。”
身子一抖,谢明蕴回过神被自己吓了一跳。
“那怎么可能是我,又癔症了。”
她摇摇头把脑子里这个场景抹去,拿了衣裳往身上套,一边不经意地问。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大人说您喝了酒,回来的路上就睡着了,他抱着您回来的。”
云姑姑欲言又止。
她想问公主不是应该在皇宫里吗,怎么又出宫和容大人在一起?
公主出宫了为何不先回公主府?
种种思绪划过心头,她看着谢明蕴终究没问出口。
算了,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也没说什么呢。
谢明蕴换好了衣裳,推开门一看,外面灯笼春联高挂,红梅怒放,清晨的风清新,又带了几分凉意,将她混沌的脑子都吹醒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廊下,底下洒扫的丫鬟奴仆们都纷纷来笑着行礼。
“奴婢们给公主拜年,公主新年好。”
谢明蕴笑着喊了起,又让云姑姑给了赏赐。
“这几日府中如果没什么大活计,都可以向云姑姑准假回去歇几天,也好好陪陪家里人。”
一句话让下人们喜出望外,恭维的话说了又说,直到云姑姑来笑着赶走了他们。
“他们都很喜欢公主呢。”
云姑姑是从宫里来的,瞧惯了下人们在宫里的战战兢兢,如今看着他们的样子只觉得感慨。
宫里这三位公主还真是各有千秋。
三公主谢岚脾气急躁,御下极严,但对身边的下人们出手大方,逢年过节是肯赏银子的。
五公主谢嫣温柔和善,宫中上到太后,下到奴才,都对这位公主赞不绝口,只是去得早。
如今的六公主谢明蕴,性子越来越鲜活,如放飞的纸鸢一般,自由,无拘,那样好。
“该入宫了吧。”
谢明蕴笑了笑没答话,只问。
按着规矩,新一年的第一天,她是得入宫给帝后和太后拜年的。
她带着云姑姑刚往外走,游廊处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很快,一身华丽装扮的谢岚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谢岚今日也是盛装,一身紫色的华贵宫装,满头珠翠压不下她的气势,反倒更为这位公主身上添了几分华贵之气,她疾步走来,背挺得很直,一举一动都称得上是上京贵女们的典范。
只除了那张嘴。
果然,谢明蕴脑子里刚晃出这个想法,下一秒谢岚就开口。
“你杵在那干什么,不入宫见皇婶?”
谢明蕴瞥她一眼。
“我这不是走着的吗?”
她到了跟前,谢岚认真打量她一眼,眼中闪过几分惊艳。
谢明蕴今日着了一身浅蓝色的宫装,头上簪着九尾凤簪,一张漂亮的小脸面色红润,浓密的睫毛垂落,肌肤白皙,腰肢不盈一握,漂亮的杏眸里带着几分弯弯笑意,她难得一愣,语气缓和了些。
“没想到你打扮起来还能看。”
什么叫还能看?
谢岚是决计不会承认她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这妹妹很好看的,她伸手拽过谢明蕴。
“你今天拜见皇祖母的时候跟我站一起。”
“我不要。”
谢明蕴连忙摇头。
谢岚可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她要是站在谢岚边上,太后每看一眼谢岚,就能瞧见她,到时候岂不是自己惹火上身?
“你不要什么不要?你不跟着我,到时候皇祖母收拾你,我看谁护着你?”
谢岚瞪她。
“今天早上朝拜祭祖,父皇一早就带了太子皇兄和四弟去祖祠了,皇后娘娘还得接见后宫嫔妃,拜见皇祖母的就咱们几个宗室郡主和你我。”
谢明蕴本来还想着能躲在皇后身边,如今一听谢岚的话就头疼。
“能不去吗?”
这也太麻烦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可没办法捉弄皇太后,只有被她欺负的份。
谢岚不由分说地拽着她上了马车。
“你说呢?”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
马车带着两人到了皇宫门口,两人下了马车,身后无数下人跟着,乌泱泱地往皇后宫里去。
走过御花园,迎面碰见了一个人。
“臣妇见过三公主,见过六公主,二位公主安。”
是侯夫人。
谢岚喊了起,几人闲话了几句,侯夫人才从凤仪宫请安回来,急着出宫,便行过礼,与谢明蕴擦肩而过。
才走了两步,忽然听见侯夫人问。
“这是公主的香囊吗,怎么掉地上了?”
谢明蕴回过头,瞧见一个紫色的香囊掉在地上。
她一愣,想着只怕是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忘记放在床头了,没想到竟然带出来了。
她身后的宫女要过去捡,侯夫人身后的下人已经捡了起来递给宫女。
“多谢夫人。”
“二位公主快去忙吧。”
侯夫人温柔一笑,送走了她们两个。
还没到凤仪宫,就来了太后的下人请谢岚过去。
谢岚急匆匆离开,谢明蕴带着自己的宫人往凤仪宫走。
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
“小蕴儿?”
谢明蕴还没回头,一道宝蓝色的身影一闪,晏顾已经到了她面前。
一张潇洒的俊颜出现在面前,谢明蕴恍惚了一下,看清楚来人是谁后,有些惊讶。
“晏顾,你怎么入宫了?”
“今天内命妇入宫拜见娘娘,我跟着我母妃来的。”
晏顾嘴角勾起个不羁的笑。
“小蕴儿今日好生漂亮。”
晏顾一向惯会说些哄人的话,谢明蕴早就习惯了,听了这话倒笑。
“那我是该多谢晏世子的夸奖?”
之前晏顾去江南接她,一路上照顾着她来上京,回来后最开始也时常去公主府看望她,后来他出去骑马摔了腿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个多月,算起来除了上次,这还是他们这两个月第二次见面。
她本介怀着帝后的那番话,但是如今见面瞧着晏顾似乎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她也不能挑明问什么,便只当做他们在回京路上相处的那样,也跟他开两句玩笑。
“道谢就不用了,后天我带你出去玩吧?秋鲤湖旁边的景可好看了,我带你也去玩玩?”
晏顾跟着她往前走,抬手把一旁垂下来的树枝撇到别处,没让它挂着谢明蕴头上的珠翠,问道。
秋鲤湖?
“你这话但凡早半个月问,我也跟着你去了。”
“为什么?”
晏顾追问。
“前两天跟着太傅去过了。”
太傅?
容淮安?
晏顾皱了皱眉。
“那小古板能带着你去?”
小古板?
谢明蕴没想到这种词能拿来形容容淮安,没忍住弯了弯唇。
“那就去别的地方,骑马,抓兔子,你想去哪,咱就去哪。”
“这上京哪都能去?”
谢明蕴偏头看他一眼。
晏顾顿时觉得那双眼真漂亮,比冬日的雪还透亮清澈,一个没注意绊了一下险些摔倒,连忙扶着垂花门站稳,道。
“当然。”
这上京还没有他晏小世子没去过,不敢去的地方。
“你怎么总想着带我出去玩?”
因为你好看。
这话晏顾没说,只道。
“你困在这宫里不无聊?”
无聊是无聊,但是……
谢明蕴停住步子,问他。
“你母妃有没有和你说过,父皇有意将你我……”
“撮合咱俩?”晏顾问的直白。
“知道啊。”他没什么所谓地道。
他这么坦荡倒让谢明蕴放心了些,又听见他说。
“我爹那个老古板天天还喊着让我成亲呢,你看我听他的了吗?
小蕴儿,想那么多干什么,只要咱俩都无意,还能把咱们凑一起不成?”
晏顾嘴上如此说着,余光却一直看着谢明蕴,直到看着她眼中的怀疑散去,才勾起个不明显的弧度,眼中狡黠一闪而过。
“走吧。”
他回过头,状若自然地去牵谢明蕴的手。
谢明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了过去,下一瞬,身后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似乎压着几分沉意。
“晏世子,青天白日,还在皇宫里,是不是该注意礼节规矩?”
容淮安眯着眸子,看向晏顾的手边。
晏顾转过头瞧见容淮安,笑道。
“呦,容大人。”
晏顾攥着她的手没松,笑之后又蹙了蹙眉看向谢明蕴。
“容大人,你这么凶做什么,小公主站在这呢,你这么大声,可别把她吓到了。
本世子听说姑娘家胆子都小,要是被吓出好歹,容大人不心疼,本世子还要心疼呢。”
37 ? 第 37 章
◎公主手太凉了,臣给你暖暖。◎
一句话让谢明蕴嘴角一抽, 她似乎也没那么胆小。
容淮安抬步走近,目光凉凉地瞥了晏顾一眼,又看向谢明蕴。
谢明蕴这才后知后觉似乎她还和晏顾牵在一起, 手动了动, 晏顾松开了她。
“你说是吧小蕴儿?”
松了手晏顾也不放过她, 一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谢明蕴。
容淮安也凉凉地看了过来。
“我其实……”
“我可听说公主胆子小,之前北角被猛兽吓过一次,可在皇宫休养了好几天呢。”
晏顾笑了一声,又意有所指。
这算什么,把容淮安比成北角的猛兽吗?
“公主也没说自己会被吓到, 晏世子急什么?”
容淮安瞥了晏顾一眼, 看向谢明蕴时语气缓和了几分。
“公主昨晚饮了酒, 早上起来可觉得头疼?”
谢明蕴思绪拉回来, 摇头。
“好得多了。”
她记得昨晚容淮安喂她喝了醒酒茶。
“那就好, 我昨晚走的时候担心公主起夜,特意吩咐了姑姑多照顾着,如今看见公主安好,自然也就放心了。”
容淮安浅浅勾起个笑, 极自然地走到谢明蕴另一侧。
谢明蕴觉得今天容淮安说话有些奇怪,但一想起自己昨晚本身是要带他去明月台玩的,结果喝醉酒还劳他抱着回来, 折腾了人家一番,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语气便温和了些。
“多谢大人关心……”
“小蕴儿,你昨晚不是应该在皇宫吗,怎么回公主府了?”
晏顾在一旁敏锐地发觉到不对劲, 凑过来问。
谢明蕴清了清嗓子看向晏顾。
“昨晚太子哥哥怕出宫太晚我害怕, 早早地让我回去了。”
晏顾点了点头, 却还是觉得哪不对劲。
回公主府就回公主府,怎么容淮安知道她喝酒了?
“你后来出宫和太傅碰见了?”
谢明蕴偏到晏顾那边,容淮安眯了眯眼,跟着开口。
“公主去哪,似乎无需和晏世子多言吧?”
“本世子问公主呢,似乎也不需要容大人插话多言?”
晏顾瞥过去一眼,两人中间隔着一个谢明蕴,目光寸步不让。
容淮安不是谢明蕴,晏顾随意的两句话骗得过她,但看向谢明蕴时候的眼神骗不过容淮安。
他刚目光一沉,又看到了谢明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轻笑一声。
“晏世子若问别的,自然是和我无关的,但昨晚公主出宫后,可是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不愿让自己和公主的行踪以及‘私事’为外人知晓,难道也有错吗?”
一直和她在一起?
晏顾顿时看向谢明蕴,目光有些惊讶。
“当真?”
小蕴儿为什么放着宫里的帝后不陪,非要出宫陪容淮安?
晏顾自然是不信的,他只想着容淮安这小古板也会骗人了,便盯着谢明蕴等她的答案。
他话中的那些“私事”“相处”多容易让人误会啊,谢明蕴刚张口要否认,话到嘴边又察觉到容淮安似笑非笑的眼神。
“公主应该不会喝了酒就不记得了吧?如果不记得,我可要好好地还原一下场景,也好帮公主回忆回忆。”
容淮安扬眉浅笑。
回忆?
怎么回忆?
谢明蕴心里咯噔一下,她是了解容淮安的,知道他这样说,那必然她昨晚醉酒后一定做了什么事,谢明蕴脑瓜一转,觉得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昨晚回公主府的路上遇见了太傅,便与太傅去明月楼观了观烟花,又喝了点酒。”
她咬着牙,在晏顾越来越古怪的眼神中道。
眼瞧着晏顾脸色僵住,容淮安心情大好,声音里都带了几分愉悦。
“晏世子还想知道更多细节吗?公主若不记得,也可以来问我。”
问什么?
他可没有给自己添堵的喜好。
晏顾翻了个白眼,咬牙想着改天他也要带谢明蕴去明月楼喝酒。
不就是喝酒吗,他晏小世子去的酒楼能比容淮安少?
“容大人入宫是有什么事,不如早些去办,本世子和公主可还要去凤仪宫,只怕我们不同路。”
晏顾哼了一声开口,他今天可是好不容易找着机会跟他母妃入宫来见谢明蕴的,可不想让这一趟两人的独处变成了“三人行。”
“碰巧,我也正要往凤仪宫。”
“你去凤仪宫做什么?”
谢明蕴也跟着偏头。
容淮安神色自若。
“方才祭祖已经结束,太子殿下正在凤仪宫,我去找太子殿下有事。”
晏顾显然没想到这也能给他找到理由,闷闷地走了两步,问谢明蕴。
“我母妃前两天还说想你了,反正你今天也没事,不如见过太后之后,跟我一起出宫去晏王府坐坐?”
谢明蕴刚要说话,容淮安伸手把她往自己边上拉了拉。
“今日公主拜见完太后之后,还要去乾清宫见皇上和皇后娘娘,忙过之后只怕也要到午时了,晏世子也不体谅一下公主辛劳,怎么还要拉着公主出宫去王府?”
“容大人这是非要和本世子作对?”
晏顾就算反应再迟钝也发现了今天容淮安的处处有意,语气中带了几分恼。
“我只是心疼公主,怎么和作对扯上关系了?晏世子方才还说自己体贴,怎么也不为公主着想一二?”
说完,容淮安没管晏顾黑下来的脸色,又偏头对谢明蕴道。
“上京女儿择夫婿之时,听闻最看重的便是品行和体贴,公主日后择婿,可千万要找一个体贴的,不能找如晏世子这般只顾着自己的。”
晏顾脑门涌上一股气血,他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自己的磨牙声。
“是啊公主,可千万找个体贴的,也千万避着那些管束你太多的,这种人也不是什么郎婿的好人选。”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寸步不让,谢明蕴听着只觉得头疼,刚要跟他们岔开话题,一股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她忽然觉得头一晕,脚下踉跄着险些跌倒。
“公主。”
“小蕴儿。”
两人同时眼疾手快地去捞人,恰在此时,前面传来皇后的声音。
“蕴儿。”
她被人捞到了怀里,晏顾目光不善地看了容淮安一眼,继而关心地问她。
“小蕴儿,怎么了?”
她心慌了一下,但这奇怪的感觉只一闪而逝,那方才闻到的香味此时也没再闻到了,她摇摇头,眼前恢复了清明,在容淮安怀里站直了身子。
“没事,也许是昨晚没睡好。”
容淮安仍是觉得不对劲,瞧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不放心地道。
“等会传太医来看看。”
几人正说话间,皇后已经疾步走了过来。
“蕴儿。”
谢明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容淮安的怀里,一旁晏顾的手还给她顺着背,这怪异的一幕落入皇后眼中,她看着这三人便多了几分探究。
“这是怎么了?”
“方才没站稳,有劳太傅和晏世子扶了一把。”
谢明蕴不想皇后担心,晏顾和容淮安自然也知道,面色如常地点头。
皇后便朝她摆手。
“快过来。”
谢明蕴走过去,晏顾跟着上前。
“我母妃呢,娘娘。”
“在屋内呢。”
晏顾顿时要拉着谢明蕴进去,一边朝容淮安挑衅一笑。
来了又怎么样,他就不信容淮安能进去凤仪宫。
“臣寻太子殿下有事。”
容淮安施施然朝皇后一行礼。
他到底占着谢明蕴老师的名头,皇后也算客气,笑道。
“他也在凤仪宫呢,太傅一同过来吧。”
容淮安顺理成章地走到谢明蕴身侧,几人一起跨过门槛,还没瞧见谢明则,便又有人来喊了皇后出去。
谢明蕴刚要抬步进去,忽然手腕一紧,容淮安攥住了她的手。
你干什么?
谢明蕴一惊,吞下险些脱口而出的话,要把手腕从容淮安手里解救出来。
“公主手太凉了,臣给你暖暖。”
容淮安攥着她的手不动,一本正经地勾唇浅笑。
她有手炉不比容淮安的手暖?
谢明蕴嘴角一抽,从他手里挣开。
又被他牢牢地抓了过去。
“容淮安。”
她生怕一旁的宫女们发觉,咬牙压低了声音喊他。
“公主昨晚喝醉酒还在我怀里闹着要我抱呢,如今只是拉个手而已,怎么就这么大脾性?”
闹着要他抱?
“怎么可能?”
谢明蕴顿时瞪大了眼睛。
“公主不信的话,我这会再与公主演示一番?”
当着所有宫人的面演示?
谢明蕴嘴角一抽,连忙喝止了他。
“行了,我信总行了吧。”
她没再挣脱,容淮安嘴角露出个春风得意的笑,衣袖下的手与她交握。
晏顾才进了屋子见过他母妃,一出来就瞧见这两人似乎挨得太近了,他觉得甚是刺眼,上前去就要把两人分开。
“小蕴儿,那边太冷了,往这边站站。”
他伸出的手还没够到衣袖,谢明蕴忽然避开了他。
“小蕴儿?”
晏顾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谢明蕴哪敢说她衣袖下的手还和容淮安牵在一起呢,只能清了清嗓子道。
“没事,我嫌屋里闷呢,站在这正好。”
容淮安但笑不语,只是看向谢明蕴有些苍白的脸色,想起方才她的不对劲,还是主动松开了手道。
“传个太医来看看吧。”
谢明蕴摇摇头,不以为意。
“应当只是没睡好的缘故。”
容淮安刚要坚持,谢明则从门外走了进来,将他叫走。
很快晏王妃出来,也带着晏顾离开了,临走前晏顾还一步三回头地跟谢明蕴说有空要多去王府做客。
她笑着点头应了,刚要进凤仪宫,忽然又觉得眼前一黑,扶着一旁的柱子站稳。
“公主。”
宫女连忙上前。
谢明蕴想着她昨晚是得喝了多少酒今天才这么不舒服,挥退了宫女走进去。
她本身在等着皇太后宫里的人来传她过去请安,等了又等,却等到谢岚的人来说。
“太后娘娘睡过去了,说今天就不见公主和各位郡主了。”
这对谢明蕴来说自然是好事,她点点头,知道太后留了谢岚在慈宁宫,便也留在凤仪宫陪着皇后用了午膳。
用过午膳,谢明蕴却觉得心里慌得厉害,早上来时过垂花门的不舒服又涌了上来,她心烦意乱,脑袋涨涨的疼,便告别了皇后回去。
云姑姑请了府医过来,再三诊脉后也没看出个好歹。
“应该只是累着了。”
她揉了揉眉心,压下心里的烦乱,道。
“我歇一会,都下去吧。”
宫女们正要鱼贯而出,谢明蕴忽然问。
“香囊呢?”
那香囊掉在地上被侯夫人的婢女捡起来,便一直在她宫女身上放着。
机灵的小宫女连忙走上前,将香囊递过去。
谢明蕴将香囊搁在枕边,阖上眼,却总觉得那股在垂花门的幽香又萦绕在鼻尖,淡淡的花香本身应该是好闻的,她却只觉得烦躁与心慌。
腾地坐起了身子,她捏起香囊闻了闻,却发现那香气并不是香囊里的,可屋内也没点熏香,这香味哪来的?
谢明蕴四下扫了一眼,只觉得头疼,便止住了喊婢女进来查看的想法,又躺了回去。
这次她倒是睡着了,只是睡得不大安稳,半梦半醒地睡到了晚上。
快戌时的时候,容淮安和晏顾一起进了公主府。
容淮安嘴角一贯带着的笑意此时也消散不见,他和晏顾两看生厌,本身想和谢明则商量了事情后就偷偷来公主府的,没想到晏顾盯得紧,竟然比他还快一步出宫。
两人在长街撞了个对面,只能又一道来了这。
进了院子却没看见谢明蕴,晏顾问云姑姑。
“小蕴儿呢?”
“公主睡下……”
云姑姑刚要答话,身后的房门推开,谢明蕴站在屋子里看他们。
“你们怎么来了?”
等看到容淮安和晏顾一起站在门外的时候,她显然也有些意外。
容淮安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柔和了些。
“睡了?”
“嗯,午后回来有些困。”
谢明蕴说着又打了个哈欠,睡了一觉没觉得好多少,反倒觉得心里更乱糟糟的。
容淮安瞧着她脸色不大好,皱眉。
“请太医看了吗?”
“看过了,说无碍。”
容淮安看着她眉宇间的莹白之色,想着只喝酒应当也不至于如此。
难道是昨晚吹风着凉了?
但太医什么也没查出来,他也只能道。
“你好好歇着。”
他不想扰了谢明蕴休息,知道自己若是不走晏顾必然也不会走,便和谢明蕴闲话了两句,从公主府离开。
他们一走,谢明蕴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道。
“传膳吧。”
她觉得自己这两天是真跑得太累了,睡了一下午也不觉得好多少。
晚膳端上来她也没用几口,只将那碗粥喝了,她便起身。
“公主就不吃了?”
云姑姑担心地跟上来。
谢明蕴摇摇头,站在廊下,冷风吹来将心里的燥热抚平了几分,她稍稍冷静下来。
“不吃了,我再睡会。”
天色昏暗,乌云翻涌,黑压压的瞧着就让人觉得心里压抑。
“要下雨了呢。”
谢明蕴淡淡地说了一句。
云姑姑觉得她今天似乎有些烦躁,但又说不清这躁意由何而来,只能行礼退了下去。
谢明蕴回了屋子,又睡了过去。
戌时二刻,外面下起了雨。
起初是小雨,后来乌云翻涌,惊雷卷着越来越大的雨滴倾泻而下,容淮安和晏顾刚从长街分别,雨就大了起来。
他疾步往太傅府的方向走了两步,脑中忽然闪现过谢明蕴今日有些苍白的脸色,雷声将他骤然惊醒,他步子顿住,只顿了片刻,转身往公主府走去。
心中忽然有些慌。
这慌张似乎并不仅仅是想起了谢明蕴怕惊雷,而是总觉得……今天有哪不对劲。
“大人,您去哪呢?”
身后小厮带着伞追了上来,容淮安遥遥摆手,冒雨顺着长街往回走。
豆大的雨滴顺着屋檐砸下来,偌大的公主府安安静静,谢明蕴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在脑海中涌现,那若有似无的花香似乎一直萦绕在鼻尖,让她心里越来越慌。
回忆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闪过,她似乎察觉到了雨声,想要醒来,却困在了一个梦里。
江南初夏,一场雨。
面前一群人乌泱泱地站着,企鹅裙似儿儿耳五久一司齐整理搜集破败的屋子遮蔽不住什么,风雨顺着灌进来,将她单薄的衣裳染湿,她打了个哆嗦,瘦弱的女子在她对面被人押着,她强压下心头的害怕,看向他们。
那群人蒙着脸,她只能看到一双双冰冷的眼睛,无情的鞭子和闪着寒光的刀剑,让她恐惧又有些无措。
“要怎么样,能放她走?”
谢明蕴从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她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要抓走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谁。
“放她走?你与其担心她,不如想想你还能不能出去吧?”
对面的领头人嗤笑一声,攥着手中的鞭子,语气阴鸷。
“咱们奉命来,杀不了他,杀了你也是一样的。
至于你这个妹妹,你就当她是倒霉吧,平白地被你连累了。”
左不过多杀一个人,他们是不会在意的。
“你放盈儿走,我留下。”
“怎么可能呢?”
对面的人似乎在嘲笑她的天真,踩着步子走到她面前。
“她要是死了,你记住,就是你害得她,你这种丧门星,谁离你近,你就连累谁,当个天煞孤星才好,离所有人都远远的,少祸害人。
至于剩下不懂的,就下了地狱问阎王爷吧。”
一句话说完,他手中的鞭子就挥舞了上来。
那鞭子狠狠打在她胳膊上,顿时鲜血涌了出来,她踉跄着跌倒在地上,第二鞭子已经又挥了上来。
她眼睁睁看着那鞭子打下来,下一瞬,对面的徐盈却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她狠狠推开了桎梏着她的侍卫,跑上前扑在她身上,替她挡了第二鞭子,同时把她推了出去。
“走啊,快走。”
那鞭子挥舞到徐盈身上,她见刺目的血痕混着雨水飞溅出来,徐盈狠狠地关上了门,一口鲜血喷涌出来,她呜咽着,脚下却不敢停一步,飞速地往外跑。
她不能留在这,留在这两个人都是死。
她要想办法救她。
身后的黑衣人瞧见她跑,止住了侍卫追去的步子。
“你们不觉得她跑了才好吗?
我相信她不会让我们失望的,也许比起死,她回去的价值更高。”
那鞭子和刀在漆黑的夜色里也闪着让人胆寒的光,徐盈扑过来的身影,喷出来的鲜血,如噩梦一般死死地缠绕在她脑海里,谢明蕴额头上一片冷汗,她猛地惊醒。
“不要,盈儿。”
她猛地坐起了身子,云姑姑听到喊声推门而入,吓了一跳。
“公主。”
谢明蕴猛地抬头,一双眸子充斥着血色看着她。
“您怎么了,公主?”
云姑姑觉得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她刚往前走了一步,谢明蕴恍惚了一下,厉声喊道。
“别过来。”
云姑姑吓得不敢再动。
心怦怦地直跳,谢明蕴脑中乱糟糟的,找不出一丝清明,那幽香又在鼻尖,让她头昏脑涨,恍惚间,门外电闪雷鸣,她忽然瞧见门外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盈儿。”
她腾地站起来,如着魔了一般,连鞋子都没穿,在云姑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出了屋子跑到廊下。
鹅卵石将她的脚硌得难受,大雨很快淋湿了她的中衣,她跑到院中,院子里漆黑一片,如那一天江南的破败屋子一样,她忽然觉得面前似乎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这些人手中应该有鞭子,她面前也应该有一个人护在她身前。
“盈儿,盈儿。”
她嘶哑的声音落在院子里,无人应答。
谢明蕴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众下人都追了过来。
“公主,您怎么了?”
“别过来,别跟着我。”
谢明蕴这会瞧见乌压压的一群人就害怕,刻意被她压了半年的噩梦在这样一个晚上被勾出来,她看着宫人,仿佛就看到了当时的那些人。
她眼睛赤红,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死死攥在手里,下人顿时不敢再刺激她,云姑姑吓得慌了神,随意扯了个下人要他入宫找太子。
“公主,外面雨大,您先过来。”
谢明蕴恍若没听到一般,依旧在院子里四处看着。
她似乎忘了这是哪,她只觉得徐盈应该就在这,她明明看到她了。
“我明明看到你了,盈儿。”
她四下看过去,却只是高大的红墙,和一群人。
脑中的场景刺激着她,让她头昏脑涨,明明身上很凉,她却觉得心中一片躁意。
容淮安一路进了公主府,看见院子里的场景,心中一沉,他疾步跑上前。
“阿蕴。”
下人顿时让出来一条路。
容淮安一步步往前走,心中慌张,瞧着她的样子,生怕刺激了她,语气缓和。
“阿蕴,怎么了?你看着我。”
谢明蕴听见熟悉的声音,恍惚了一下,但下一瞬,却觉得眼前又晃过一道身影,手中握着的簪子登时更紧,她喊道。
“盈儿。”
她追着那道身影喊,看着那影子从她面前飘过越过墙头,顿时慌张地追上去。
下人一时大骇,公主面前明明没人,她在喊谁?
“阿蕴。”
容淮安一时吓得不行,疾步走过去,然而他越走近,谢明蕴就越往后退。
这一刻她似乎不认识面前的人,也看不到这些下人,眼前只有低矮的屋子,和一群黑衣的侍卫。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那道鞭子又挥舞过来,又有人挡在了她面前,她下意识攥紧了簪子挥出去,她想。
这一次她要保护徐盈。
冰凉的雨水砸落,容淮安步步往前逼近,她一步步后退。
“你别过来,你放了徐盈吧,我留下。”
容淮安顿时知道她多半是陷入魔障了,一边停下步子,道。
“我不过去,你先把簪子放下。”
谢明蕴没动,容淮安便又轻声哄着她,她的理智渐渐清明,眼中闪过几分松动。
容淮安见她放松,顿时猛地往前走了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手将她揽入怀里。
却没料到谢明蕴也没全然放松警惕,他抱住她的刹那,她手中的簪子就下意识挥舞了出去。
挥出去之后她才发现面前的人是容淮安,手缩了一下,推搡间那簪子尖尖的头便往她手臂上刺去。
容淮安眸子一沉,死死地攥着她的手臂,手腕一转,只听见噗嗤一声,簪子划开皮肉,她看见容淮安的手臂上,鲜血将衣袖染红。
她霎时清醒了过来。
而后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听见他说。
“没事了,阿蕴,睡吧。”
眼前一黑,她陷入了昏迷。
38 ? 第 38 章
◎也相互依偎,也相互救赎。◎
意识回笼的时候, 谢明蕴只觉得那股清幽的香气越来越浓郁,浓郁得让她在睡梦里有些喘不过气,她嗓子干涩得厉害, 觉得耳边有许多声音在说话, 是黑衣人的威胁, 是徐盈喊的那句快走,意识的最后,又是容淮安抱着她说。
“睡吧。”
淋漓的鲜血似乎在睡梦的记忆里飞溅而过,仿佛是徐盈身上的,也仿佛是她最后失手……刺向容淮安手臂的簪子。
簪子?
她脑中意识似乎清醒了些, 慢慢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淡紫色的床帘, 锦被, 还有……一屋子的人。
太医正低着头说着什么, 谢明则站在一旁, 面色沉重,容淮安守在她床边,第一时间发现了她已经醒来。
“阿蕴。”
他轻声喊了一句,打断了太医的话。
“快过来看看。”
太医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搭着她的手腕探了片刻,松了口气。
“公主脉象已然平稳,想必吸入的迷香已经消解了。”
迷香?
屋内点着的灯晃得刺眼, 她张了张嘴,谢明则也走了过来。
“蕴儿。”
瞧见她醒,他面色上的凝重退去了些,松了口气。
“感觉如何?”
“我……”
她嗓子干涩得厉害, 才刚说了一个字又咳嗽起来, 只觉得浑身无力。
容淮安起身去桌边倒了一盏茶, 扶着她坐起身喂她喝了。
茶水滋润了干涩的喉咙,容淮安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她半坐起来。
“我怎么了?”
她记得昏迷前那一场惊梦,也记得她追出屋子时候脑中的混沌,那时候她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一般,面前看到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变成了江南那场梦里的黑衣人,她唯有站在那,不敢靠近任何人,最后又被容淮安抱着回屋。
“中毒了。”
提到这,谢明则语气又不好起来。
中毒?
谢明蕴先是一愣,随想到这一天她的不对劲,原来是中毒了吗?
可她这一天除了皇宫就一直待在公主府,怎么能中毒呢?
“蕴儿今日入宫,可碰见了什么人?”
“三皇姐,晏世子,还有……容府的侯夫人。”
容淮安面色略有诧异。
“你碰见了楚姨?”
“是啊,今日内命妇不是奉命入宫吗?我和三姐在宫门口碰到了侯夫人,怎么了?”
谢明蕴看着他诧异的样子,有些不解。
她觉得容淮安周身的气息几乎瞬间就变了,然而她看过去,他又摇头。
“没事。”
太医在她昏迷的时候就已经将今日的吃食都查了个遍,可还是没有查到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公主今日可有觉得哪不对劲?”
不对劲吗?
谢明蕴想了想。
“我入宫……”
“今日入宫的时候,她在路上就觉得有些头晕,险些晕倒。”
容淮安语气略有些沉。
“为何那时候不传太医?”
谢明则皱眉,有些不虞地看向容淮安。
“看过了,那时候府医说一切正常。”
谢明蕴摇摇头,又在脑中仔细回想着今天的一幕幕。
“今日屋内点了什么香吗?”
她忽然问。
“回公主,并未。”
谢明蕴不喜欢香,除了助眠的熏香,屋子里从不点别的。
而从香囊拿来了之后,屋内连助眠的东西也没点过了。
“那外面可新置了什么花?”
婢女仍是摇头。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谢明蕴抿唇。
“我今日一直觉得困乏,睡梦里总觉得有什么香味……”
“公主身上的噫迷香是哪来的?”
太医与她同时开口,轻轻在屋子里闻了闻。
什么噫迷香?
太医在屋内巡视了一圈,最后又问。
“公主可曾佩戴了什么贴身物品,今日经过别人的手?”
贴身物品吗?
谢明蕴刚要摇头,又忽而想起什么。
“香囊。”
她目光落在床边。
容淮安跟着看过去,发现是他从太傅府送来的助眠香囊。
“今日入宫时候掉在了地上,幸好侯夫人看到了,捡起来后一直给婢女收着。”
她把香囊递过去,谢明则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谁给公主保管的香囊?”
“奴婢一直贴身收着,没有经手别人,殿下明查。”
婢女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香囊没问题。”
太医仔细检查过,又嘀咕。
“奇怪了,明明闻到噫迷香就在屋内。”
他目光又落在屋子里,巡视一圈,目光落在屏风前。
“臣斗胆,可否请将公主今日所穿的宫装和大氅拿来一查?”
下人连忙去了,取来了今日的宫装,太医接过,忽而面色大变。
“噫迷香在公主的外衣上。”
屋内顿时一片死寂。
“说清楚。”
谢明则眯了眯眼。
“噫迷香乃是已经被禁了数十年的药物,此香有干扰人心智,使人心烦意躁的作用,若是洒在人身上,剂量过多,会使人晚间休息噩梦连连,易勾起人心中最害怕,或者曾经发生的最难忘怀的事情,也容易使人生幻,分不清虚实真假,见到已经过世……或者许久未见之人。”
过世两个字让谢明蕴脸色一白,容淮安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难怪。
难怪今天她那么不对劲。
今日下了雨,她一贯受不得惊雷声,又因为下雨本就容易勾起那半年前的事,加上噫迷香的作用,她在睡梦里梦到徐盈,醒来又陷入幻觉,总觉得徐盈在院子里,跑出去,又头昏脑涨地分不清真假,失手伤了容淮安。
想到这,她忽然看向容淮安的手臂。
“你的伤……”
容淮安宝蓝色的衣衫上染了一抹暗红,谢明蕴脸色一白,他将那只手背过去,摇头。
“没有大碍,先听太医说。”
“可是确定?”
“臣确定,方才进屋子的时候就总觉得一股香味散在屋子里,本以为是熏香,听公主说屋内没点香,又见了公主这般奇怪,才……斗胆猜到了噫迷香。”
此人是太医院院首,敢如此说,就八九不离十了。
可噫迷香是什么时候下到她身上的?
什么人跟她这样有仇?
“你今天入宫,碰见谢明哲了?”
谢明则回头问她。
谢明蕴摇头。
“那见了皇祖母?”
“也没有。”谢明蕴想她今日遇到的除了晏顾就是谢岚,还有侯夫人。
再或者,就是公主府的下人。
她去凤仪宫的路上都和容淮安晏顾待在一起,没有任何下人近过她的身,入了凤仪宫……倒是陪皇后用了午膳,午膳之上碰到的人……也不在少数。
谢明则皱眉。
“将公主府所有人带来问话。”
云姑姑连忙去了,谢明则又问。
“如今可还有大碍?”
“公主吸入的噫迷香已经全消解了,臣再开一副方子,好好休息一两日,就无大碍了。”
太医想着除非心中有大的心结和噩梦,不然这噫迷香对普通人的效果也不会有这公主这么吓人才是。
没想到公主一辈子顺风顺水身份高贵,心中竟然也有这么难消的心结。
但这话他自然不敢说出口,行礼下去要写方子。
“等等。”
谢明蕴喊住了他。
“先给太傅的伤口处理一下。”
太医连忙上前。
谢明蕴回头去看容淮安,却发觉他自从方才太医开始说噫迷香开始,就一直沉默地坐在那,眉宇间凝着一层寒霜。
“怎么了?”
她还在想今日之事,瞧见他这幅样子,顿时觉得奇怪地问。
“没事。”
容淮安浅浅笑了笑安抚她,起身去包扎伤口了。
谢明蕴躺在床上,又开始想今天的事。
她有心结这件事,其实知道的人不多。
容淮安,谢明则。
甚至皇后也只是知道她曾经受过伤,但她只以为是皮肉之苦。
那是谁呢?
谁知道她有这么重的心结,更甚至能在今天接近她,给她下噫迷香。
她想起那场梦,又想起那些人的话。
“杀不了他,那就杀了你。”
这个“他”指的是容淮安。
所以当年抓徐盈,又要杀她的那些人,和容淮安必然有极深的纠葛,或者是仇人,或者是身边的人。
她本以为,半年后她见到了安好的容淮安,那些人就必定被好好处理了个干净,也曾想过她查不到那些人的下落,是不是因为……早就被容淮安处理了。
可如今发生的事情,却让她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们没死,而且似乎……藏得越来越深了,还和今天的事……脱不了干系。
谢明则出去审问公主府的下人,容淮安让太医包扎好之后,目光清凉地掠过他,问了一个问题。
“孟太医,若我没记错,噫迷香失传之前,曾经在东明国一带为人所用。”
孟太医点头。
“大人说的不错,正是因为此香曾在东明国内被东明皇后用来残害宫妃,以至宫妃失足落水母子俱亡,东明皇大怒销毁了方子,这噫迷香本身用的人少,于是也就此算是失传,没想到如今还能在……”这位公主身上见到。
孟太医久在宫闱侍奉,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虽然这位公主身上的事蹊跷,但有太子在这,他自然不敢往外透露一句。
他低着头,正等着容淮安继续问,却见他已经起身拢了衣袖往前走。
“大人心中有猜测?”
孟太医下意识脱口而出。
容淮安回过头,目光带了几分凉意,声音淡淡的,却带着让人不敢忽视的威压。
“孟太医,好生侍奉公主就是。”
言下之意,这不是他该关心的。
孟太医惊出一身冷汗,连连应声。
谢明则审问了整个公主府的下人,也没问出来什么。
“虽然母后宫中的人都忠心,但孤还是想去再细查,蕴儿这边你仔细照看着。”
谢明则怕去得晚了真有什么也被销毁证据,便打算连夜入宫。
容淮安颔首送走了他,站在廊下良久,目光沉暗,看不出一丝情绪。
须臾,他起身进了屋子。
谢明蕴正睁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脚步声,她看见容淮安进来,便去看他的手臂。
“没事,划得不深。”
容淮安将身上的寒意敛去,落座在椅子上。
她目光带了几分歉疚。
“你该躲开的。”
那会她神志不清,连自己面前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划到我身上,总比伤了你好。”
容淮安不置可否。
“今夜的事……容淮安,你曾经在江南要走之前的那段时间,碰到过杀手吗?”
容淮安皱眉想了片刻。
“很多。”
容家的仇敌也好,家中的那不喜欢他的弟弟和姨娘,还有不少想分嫡系家产的世叔,个个都想他死。
其中不乏有查到他在江南落榻地方的人。
“你都知道……是谁吗?”
她这话一问,容淮安看过去。
“当年那些人……我曾偷听到一句话,他们似乎是杀不得你,才去……”
“你怀疑今天的事……”
话没说完,他也了然了谢明蕴的意思。
容淮安目光变了变,没再说话,只嘱咐。
“你好好休息,剩下的我会去查。”
他低下头瞧见谢明蕴苍白的脸色,紧紧抿唇。
“我睡不着。”
容淮安刚要扶着她躺下,她却轻轻叹了口气,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脸庞显得更羸弱。
容淮安想起噫迷香的作用,想起晚上她一个人在雨中的样子,忽然身子一僵。
“我梦到她了。”
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
要扶着她睡下的手轻轻拍在她的背上。
“会找到的。”
他转而坐在床沿,想伸手为她擦去眼尾的泪。
“她怪我,她肯定怪我,我这么没用,当时连累她被抓到险些丢命,如今也找不到她。”
她把头窝在胳膊处,轻轻地抱着自己的身子,整个人显得不安又无措。
“她怎么会怪你,阿蕴,你不要这么想。”
容淮安声音更轻。
“她当然该怪我,她受伤和被抓是受我牵连,她身上的无妄之灾都是因为我,也许我就真该如他们说的一样,我就该一个人,离所有人都远远的,才不会给他们带来厄运。”
眼泪顺着眼尾滑落,滴在衣袖上,容淮安听见她又说。
“也许如今夜夜不眠便是她对我的报应,也许我手臂上的伤就该永远都留着疤,也好记着我对她的亏欠。”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声音落在屋内很轻,容淮安却觉得如利刃一般划过他的心坎。
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谢明蕴的心结到底在哪。
在她自己身上。
她把当时贼人的迫害和徐盈的失踪全怪在了她自己身上,所以心有症结,夜夜失眠,所以她把自己困在怪圈了走不出,所以她什么都说不出。
可是错哪在她身上呢?
便是恨,也是该恨背后的人,再不济也该恨他,毕竟是因为他,才有了后面的那些事情,她怎么能这样怪到自己身上?
容淮安目光变了又变,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稳,抬手将那瘦弱的身子揽到怀里。
“你也离我远一些吧,容淮安。”
容淮安恍若未闻,轻轻揽着她,任由那滴泪顺着她眼尾滴落到他脖颈。
“徐盈不会怪你。”
徐盈该恨该怪,也是要怪他。
“阿蕴,你记得你第一次救徐盈回来的时候吗?”
谢明蕴刚要推开他,忽而听到他说。
其实他去的时候徐盈已经在了,但是谢明蕴和他讲过救徐盈的那一天。
那也是一个雨天,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在雨里乞讨,发了高烧,被人打得没了半条命,但凡她去晚一点,徐盈就没了。
她把徐盈带回去,上山挖草药,煎苦汁子,一点点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徐盈能下地走路的那一天,伏在她膝上说。
“我欠你一条命,以后会拿你当亲姐姐,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明蕴显然也想起那一天。
“妹妹怎么会怪姐姐呢。”
他怜爱地抚过她的头发,眉心,轻声说着这样一个事实。
“可是姐姐害了妹妹。”
她话没说完,眼泪又滚落。
“害她的不是你。”
容淮安纠正道。
“她若是真怪你,不会替你挡鞭子,不会救你,也不会留在江南陪你。”
“是吗?”
谢明蕴喃喃。
“你不是天煞孤星,也不会害得身边人都过不好。
你还记得你曾经跟我说,你娘难产险些一尸两命,后来没有自己的孩子,将你从小养到大,一直都告诉你说,你是上天送给他们的礼物。”
谢明蕴眼眶一酸,显然想到慈爱的母亲曾经对她说这话时候的表情和样子。
“如果不是你,早在好几年前,徐盈就该死在那场雨里了,你救了她,给过她一条命,如何算是害她?”
容淮安叹了口气,轻声接着道。
“帝后曾在十七年前丢过一个女儿的事,其实在北谢不是秘密,皇后前些年身子不大好,想念女儿,又整日郁郁寡欢,三年前五公主和亲当晚自尽,姜家又被污蔑通敌,前后忙了几个月才理清事情,皇后大病一场险些没了命,从那之后,太子整日也沉默寡言。
是从你回来后,太子脸上的笑多了些,皇后也不再郁郁寡欢。”
谢明蕴身子一震,睁着一双含泪的眸子看过去,这些她都不知道。
容淮安伸手擦掉她眼尾的泪痕。
“皇后和太子都很在意你,是你回来了,他们心中的空缺才填补上,你是北谢的公主,天子的女儿,怎么会是天煞孤星?
你爹娘,徐盈,太子,帝后,他们都那样爱你。”
她静静地窝在容淮安怀里,屋内的灯不知何时灭了,屋外小雨淅沥,她明明是该害怕的,却又觉得心里前所未有地平静。
半晌,容淮安又道。
“阿蕴,我记得我也跟你说过,我娘当时也是身子不好,难产而去。”
谢明蕴轻轻点头。
“我起初也将这些怪在我自己身上,我姑母,父亲,祖母都说我实在不该活,我若是死了,我娘就不会死。”
谢明蕴忽然想到前些天她劝容淮安的话。
那时候她劝他,如今再看,她却又把自己困在了这怪圈里。
“后来某天,我娘留下的嬷嬷对我说,她临终前看着我,给我留下了一句话。”
她说她怀着他的时候就知道也许终有这么一天,但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她自己不后悔,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知道真相的时候后悔。
更不想他为此歉疚,这样本末倒置,何尝不辜负她用命换来他活命的机会?
“徐盈做选择的时候,会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谢明蕴身子一颤。
“你要做的不是歉疚,不是把自己困在这里惶惶不可终日,而是不辜负她的选择,用如今能动用的势力将她找到,再报仇才是。”
她困在这里,痴缠于噩梦中的幻境和整宿的失眠,可徐盈若在这,如何想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她仿佛被容淮安的一番话点得有些透彻,她身子颤抖着,容淮安便安抚地又抱紧她,想通过这一点怀里的温热告诉她,总有人陪着她的。
“阿蕴。”
他低着头,爱怜地抚过她眉心。
“人活一世,遇困境逢因果,必是先自救。”
她的心结源于自身,他能讲通看透,却救不得。
“而自救的第一步,是要学会放过自己。”
放过这样折磨自己,好好爱自己,才算不辜负徐盈舍出来救她,抓到幕后人,找到妹妹,才算真正把自己从那场雨里解救出来。
他想,她那么好,连路过的一个陌生人都会救,身为公主也忧心天下百姓的起居,江南的父母,妹妹,上京的帝后,兄姐,甚至寿亲王一家都那样喜欢她,天下的花团锦簇和爱意都应倾于一身,又怎么会是天煞孤星?
是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她抬起头,从容淮安眼中看到自己的样子,又看到他眸子里的包容,爱怜,和一些歉疚。
屋内静悄悄的,她不说话,容淮安也这样看着她。
她想她渐渐明了了,或者是这一番话,或者是一场雨和被打碎的幻境,或者是她其实早就知道自己该自救出来,她蠕动了一下唇,开口。
“我会找到背后的人的。”
容淮安抚过她眉心,点头。
“天快亮了。”
她又转头看向窗外。
“我这样坐着看到过很多次天快亮的瞬间,却头一回觉得,天本来就是该亮的。”
话说的没头没尾,容淮安却明白她的意思。
“天会亮的。”
一切都会过去,日后的每一天,都将比今天更好。
僵硬的身子渐渐在容淮安怀里放松,她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又没说,只这样与他依偎在一起。
他们发丝交缠,衣摆勾在一起,她听见容淮安的心跳声,看到他才被处理好的伤口,他擦去她额头上的冷汗,感受着她波动惶然的心情渐渐平静。
而后,在他怀里慢慢睡去。
屋外天亮,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洒在他们身上,容淮安忽然想起明月楼下她说的话。
我们像两颗孤寂的星星紧挨在一起。
也相互依偎,也相互救赎。
他轻轻把她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从屋子里出去的刹那,眸中已拢上寸寸寒冰。
“大人。”
“回府。”
他淡淡落下一句,抬步往外走。
他想,他已经有了一个猜测的人。
是江南时挟持徐盈,威胁谢明蕴,想杀他,如今又在谢明蕴身上下噫迷香的人。
是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PS:很喜欢这句,“人活一世,遇困境逢因果,必是先自救。”,评论区红包,晚安~
39 ? 第 39 章
◎谢明蕴,只要有一分可能。◎
“大人。”
容淮安刚踏进容府, 门外便有侍卫小跑过来,语气带了几分急迫,连气都没喘匀, 疾声开口。
“于京城外寒鸣山附近, 发现徐盈姑娘下落。”
容淮安踏进门的步子止住, 蓦然抬头。
他月前就命人四处寻找徐盈,从江南到上京,一城一城,如今至多不过把江南五城找遍,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人了?
“你说在哪?”
“寒鸣山。”
侍卫又重复了一遍。
竟然在京城吗?
容淮安想着今日早上还吩咐了加派人手去找人的事, 没想到这会这么顺利就找到了。
“消息确切?”
容淮安抿唇。
“是, 可要属下去寒鸣寺……”
“我亲自去。”
容淮安得到答案, 当机立断打断他。
他不能容许这件事有一分一毫的差错, 谢明蕴的心结不能拖, 他再不想看到她如昨晚那般的样子。
打定了主意,容淮安抬步往外走。
“传紫衣过来。”
紫衣是先夫人贴身嬷嬷的女儿,后来容淮安立府后,便一直跟在他身边办事。
“大人。”
紫衣很快从里面出来, 低头行礼。
昨晚在公主府,他包扎完伤口后,便传人回来吩咐紫衣去做了些事。
紫衣自小懂东明的奇门怪术, 也懂医毒和武功。
“如何?”
“接大人命令后,奴婢夜探容府后院,在……夫人屋子里,的确发现了一些香料, 有噫迷香的成分。”
容淮安阖上眼, 这个答案在他意料之中。
袖中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 紫衣低着头,只觉得他周围气息变了又变,半晌开口。
“细查昨日楚姨入宫所为何事。”
一旁侍卫连忙应声。
他声音低沉了些,在侍卫转头要离开的刹那,又吩咐。
“近些天京中不安全,楚姨过两天应该也要去祭拜二弟,多派人守着她的院子。”
侍卫顿时错愕地抬头。
他当然明白守的意思就是盯着,要把侯夫人的一举一动都回禀。
“你去就是。”
容淮安摆手,又吩咐。
“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紫衣抬起头。
“明蕴公主知道吗?她昨日被人暗算中了噫迷香,我要你去她身边呆几天。”
紫衣当即了然,这是怕再出岔子。
“您放心。”
紫衣懂许多香料和医毒,还有武功,有她在,容淮安便放心了些,抬步往外走。
“备马,再带百名侍卫,立马去寒鸣山。”
刚吩咐下去,门外马车声踏踏而至,容淮安步子顿住,瞧见侯夫人从马车上走下来。
“楚姨。”
他神色如常,带了些笑。
“今日初二,淮安不在府中待着,又去忙呢?”
“城外有公务。”
他言简意赅。
侯夫人眼中顿时浮起几分心疼。
“公务繁忙,也要多注意身体,瞧你每天都待在城东忙得不行,楚姨又担心你的身体,没时间来太傅府多看你,便想着也是时候找个可心的人留在身边了。”
“劳楚姨记挂,我能照顾好自己。”
“你有数就好。”
她浅浅笑了一声。
“但你也不小了,楚姨这把年纪,如今就盼着你仕途顺遂,再找个喜欢的人娶回家,日后我去了底下,也能好好和你母亲交代。”
这话一出,容淮安忽然抬头,那双浅淡眸子的笑敛去了些,他问。
“我若有了喜欢的人,楚姨也会高兴吗?”
“当然会。”
侯夫人答得很快。
“做长辈的哪有不盼着儿子幸福的。”。”
容淮安笑了笑没再说话,道了句外面还忙着,周全了礼数离开。
*
紫衣在当天就去了公主府。
得知是容淮安让她来的,谢明蕴把人留在屋内,跟在云姑姑身边。
她又睡了一天,到了快晚上的时候,人才算恢复了几分精神气。
彼时谢明则刚好来到公主府看她,瞧见她倚在床边,津津有味地听着婢女给她念话本子,也跟着笑了一声。
“看着是好多了。”
“劳您记挂,没什么大碍了。”
她噩梦了这一场,谢明则也担心,昨日晚上他连夜入宫把凤仪宫的下人挨个审问,却也没得到什么结果。
“只怕这人也不在宫中。”
他如此说着,谢明蕴嘴角的笑顿了顿。
“昨天见的人太多了,未必就是宫里人,哥哥别忧心,慢慢找。”
她心中有个猜测,只是这猜测太过荒谬不可信,还不能轻易下结论。
而且太医又说了香囊没问题。
香囊没问题,就代表经手香囊的人没对她下手,而她身边随时能站人,想在她衣裳上动手脚不是难事。
谢明则也只能点头,嘱咐了谢明蕴一两句,刚要离开,忽然听见她说。
“我想向哥哥借几个人。”
“你想要什么直接问我要就是,还说什么借不借。”
谢明蕴也笑了。
“随便什么人都行,对这京中清楚的,能查东西就好。”
如容淮安所言,再加上她这番中毒的事,她能感觉到那个人又盯上她了。
她不能坐以待毙。
谢明则颔首,当天晚上就送来了两个人,除此之外,还派了东宫的四个侍卫在她出行的时候跟在身边保护她。
彼时云姑姑端了茶过来,跟她说笑。
“太子殿下对您很是上心,也防着别人呢。”
谢明蕴笑了笑,目光落在紫衣身上。
“你前天来的时候跟我说懂这些香料,除此之外,还懂什么?”
“懂些东明的奇门怪术。”
“你是东明人?那是侯夫人的人?”
紫衣摇头。
“奴婢是先夫人贴身嬷嬷的女儿。”
谢明蕴颔首,眼中闪过几分什么,又问。
“噫迷香在东明,往前几十年,懂的人很多吗?”
紫衣又摇头。
“本身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没多少人知道。”
谢明蕴便不再说话了。
第二天,第三天,均没再见容淮安来公主府。
起初谢明蕴也没觉得什么,再后来从谢明则口中听说容淮安连早朝都告假了,顿觉奇怪。
这平常若非大事,他连伤着都去上朝,如今怎么告假了?
谢明蕴还没忘记他胳膊上的伤,有些担心。
“他去哪了?”
谢明则摇头。
“前天就来下人去往皇宫告假了,说要离京一趟。”
离京?
谢明蕴坐着的身子直起来。
“你慌什么?”
“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怎么知道。”
谢明则好笑地看她一眼。
“瞧你这三魂丢了七魄的样子。”
谢明蕴嘟囔。
“您别取笑我。”
她除了担心容淮安身上的伤之外,也敏锐地察觉到他这次离京似乎不一般。
不然为何连告诉她也不告诉?
她偏头问紫衣。
“他离京,你可知道?”
紫衣神色如常地摇头。
“大人的事奴婢怎会知道。”
容淮安既然都没往公主府传信,紫衣自然不会自作聪明地说容淮安去了寒鸣山。
谢明蕴气馁地又躺回了床上。
“好了,我今天来,是还有另一件事要说。”
谢明则收了笑。
“皇祖母久病在床,非要闹着让底下的孙女们去寒鸣寺给她祈福。”
祈福?
谢明蕴掀起眼皮,觉得古怪。
她和容淮安那天也没下多狠的手啊,就崴了一脚,又被死老鼠吓了一次,顶多加上容淮安浇下去的那盆水,她皇祖母这个年纪,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还算正常,再多……就有点奇怪了。
“她不会还是……”
难道他们真把皇祖母吓得不轻?
谢明蕴有些担心。
她是讨厌太后折腾她没错,可太后没要她的命,她也没想着要太后的命啊。
“也许是年纪大了,摔了一跤受不住。”
谢明则没说的是,太后这次又在皇帝那大闹了一通,说梦到自己这病是因为皇宫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她,非要让底下的孙女孙子们去寒鸣寺给她祈福。
那一副样子让皇帝头疼不已,然而太后又的确卧病许久,太医也只能每天用药吊着,他好歹就这一个母亲,也不能真让人传出什么子孙不孝的谣言,便下旨。
“要你和岚儿明日启程往寒鸣寺去拜佛给她祈福。”
谢明蕴嘴角一抽,她没想到她皇祖母都病成这样了也不安分。
“但她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坏主意,毕竟病了这么久。”
老人家,尤其是皇家人,对神佛多有敬畏,想通过祈福的办法早日养好身体也是说得通的。
是以谢明则虽有担忧,但也没有太过紧张。
毕竟随行的还有谢岚,太后对这个孙女是如珠似宝地疼爱着,绝对不可能让她出什么事。
“我明日派太子府的三百侍卫随行,寿王府必定也有侍卫随扈,你跟岚儿不必过于担心。”
谢明蕴点头。
公主出行不算小事,皇帝下了早朝后特意嘱咐了一位副将军护送他们,皇后担心路途上出什么意外,又把谢明则喊过去,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
谢明蕴走出公主府,谢岚掀起帘子看见她,又瞧了一眼后头跟着的无数侍卫士兵,顿时嘴角一抽。
“谢明蕴,你真是麻烦。”
“好歹路这么远,又是离京,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寿王府的侍卫呢?”
“没有侍卫。”
谢岚摊了摊手,哪怕是在轿子里,她也是一副坐得板正的样子。
“要什么侍卫,天子脚下,谁敢对公主动手动脚,我就要他们有来无回。”
瞧见她这幅样子,谢明蕴也没忍住笑了一声。
其实她本身也不怎么担心的,但想着路途遥远,还是要以防万一。
想到这,她忽然问谢岚。
“哎,皇祖母是真病了吗?”
谢岚翻了个白眼。
“我不叫哎,谢明蕴,你有没有点规矩,我是你三姐。”
“好三姐,我错了。”
谢明蕴登时改口,拉着她的手臂软软道。
“当然是病了,除夕之后连我都不见了,说怕过了病气给我。”
谢岚的语气严肃了几分,担心地道。
“也不知道是谁敢这么对皇祖母下手,要是给我抓到了,非剥了他的皮。”
谢明蕴心虚了片刻,知道她是真病了,顿时也不再多说什么,坐了回去。
寒鸣寺在京城外寒鸣山上,仪仗队慢慢悠悠行了半日多,快晚上的时候才到了地方。
等他们上去,天色已经将暗了下来。
寺里住持早接了皇命,领着一众小僧弥候在那,迎她们两个入寺庙。
晚膳后,两人去了前殿念经书。
等念完从前殿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戌时。
一日舟车劳顿,自然都困乏得厉害,没再多说,各自分别回到院子里。
谢明蕴刚进了院子,便有侍卫上前,急促的语气带了几分惊喜。
“公主。”
是谢明则派到她身边的侍卫,后面被她派出去找徐盈的下落了。
“有徐盈姑娘的消息了。”
谢明蕴刚要问,他已经快速开口。
“什么?”
她猛地抬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方才派出去的人传回消息,徐盈姑娘如今就在京城外,离此地十几里的地方,我们的人已经尽快赶去……”
侍卫连忙细说。
“消息确切吗?”
谢明蕴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下意识抓住了侍卫的手臂。
“确定,您且放宽心,若是顺利,明日一早就能把姑娘带回来……”
“公主!”
侍卫的话说到一半,被另一道急匆匆的声音打断,几人还没反应过来,门外又冲进来一个人,他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喘着气跑过来,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紫衣眼中浮起警惕,连忙挡在谢明蕴身前。
“容大人于三日前赶来寒鸣寺,似乎也为寻找徐盈姑娘下落,今日晚上,他在寒鸣山下遇刺,对方来人很多,他只带了百名侍卫随行,如今正在寒鸣山下和刺客交手,大人似乎受伤很严重……生死,未卜。”
最后四个字一落,院中顿时一片死寂。
谢明蕴面上的喜色尽褪,唇一白。
“你说什么?”
紫衣扶着谢明蕴的手也是一抖,但依旧低声安抚她。
“公主,您且冷静片刻,听他把话说完。”
“你如何得来这消息?”
“属下今天得到徐盈姑娘消息,便命人先一步入寒鸣寺回禀公主,午后,属下带着剩下的百十人去寻找徐盈姑娘,没想到却在那扑了个空,他们说姑娘已经先一步离开,属下顺着踪迹追到了寒鸣寺下,听见打斗声,看到了容大人在那,上前相助……咳咳。”
这人说着又低头呕出一口鲜血来,可想而知伤势多重。
“然后呢?”
“对面来的人太多,容大人加上属下的人只有二百人,属下拼死跑出来,才来了寒鸣寺,回禀公主……”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只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今晚寒鸣山必然不平静,谢明蕴死死攥着手。
“容淮安如何?”
“大人的伤似乎比属下严重,对方人都是高手刺客,不知道大人……”
“来人。”
谢明蕴当机立断朝外开口。
“陈副将,速带五百兵士,前往寒鸣寺下接应容大人。”
“不可。”
谢明蕴话刚落,谢岚从门外疾步走过来。
“让陈副将传信回去给太子殿下,此时山中若真有刺客,你也不能轻易出去。”
谢岚一眼就看出她的想法,当即声严厉色道。
“不行,寒鸣寺距离这足有几十里,太子哥哥的人来最少也要两个时辰,哪还等得了两个时辰呢?”
谢明蕴此时满脑子都是侍卫那一句“生死未卜”,下意识反驳,心中情绪翻涌。
难怪,难怪他离京三日却不告诉她,把消息瞒得这么严实,原来都是因为……
她骤然眼眶一热,有些站不住。
她当然知道是因为她的心结,容淮安才如此急切地想要找到徐盈。
他的消息比她快一步,又怕没找到让她空欢喜,于是瞒着她,自己偷偷来了寒鸣寺。
“你知道对不对?”
她回头去看紫衣。
紫衣动了动唇,终是点头。
“大人不想让您多担心。”
果然!
谢明蕴吸了吸鼻子
依誮
,又看向谢岚。
“必须要去救他。”
两个时辰有太多变数了,对方人多势众,容淮安还受伤了。
“三姐,寒鸣寺很安全,没人会轻易来到这地方动手,我们带了这么多人……我不可能看着他出事。”
她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攥着谢岚的手,语气却坚定。
谢岚看着她,刚要厉声斥她,对上她的目光,蠕动了一下唇,还是没说话。
“你不能出去,最多让陈副将带人去救他。”
这是谢岚给出最大的让步。
谢明蕴一咬牙。
“好。”
她不会武功,此时并不清楚山下的情况,去了也不一定能帮上忙。
“陈副将,你速带五百兵士前往寒鸣山下接应大人,务必将大人送回来。”谢岚吩咐。
“是。”
陈副将一拱手,疾步走了出去,顺便让人把这侍卫带下去止血。
“紫衣,你懂医术吗?”
谢明蕴心里慌张得厉害,脑中乱糟糟的,却也没忘了容淮安受了伤。
“奴婢懂……”
“不行,让人快马回京带大夫过来。”
紫衣话没落,谢明蕴又往外喊道。
“公主,您先冷静一下,往京城带太医少说也得几个时辰,消息若传出去,引起躁动是小事,若是再因此引了什么人过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紫衣扶着她坐下,轻声安抚。
谢明蕴想着也是,如今不知道山下是何人,若贸然往京中带人过来走漏了消息,也不是好事。
“你医术如何?”
“普通的伤自然是能处理的,且等侍卫将大人救回来之后再看看。”
紫衣压住心中的不安,轻声道。
谢岚也没想到只来寒鸣寺这一趟就能碰上这种事,她皱眉看了一眼谢明蕴惨白的小脸,难得缓和了语气。
“你如今是关心则乱,也许事情并没有侍卫形容的那么糟。”
谢明蕴摇摇头,不知道怎么跟谢岚说。
容淮安是为了救徐盈来的,却在中途受了这么重的伤……
这些人到底是为着别的事才在这刺杀容淮安,还是……本身就因为徐盈,两方人才起了冲突?
谢明蕴忽然不敢再想。
她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夜间的寒风吹来,她指尖几乎都僵住,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约摸近一个时辰后,寒鸣寺外还是没有动静。
她腾地站起身。
“院中还剩多少人?”
“你想也别想。”
谢岚摁着她坐了回去。
他们来的时候也只带了几百人,如今院中所剩百余人,若这五百人救不了容淮安,他们去也是白搭,若是救得了,也不缺这一百人。
寒鸣寺中还有她和谢明蕴,她不是娇娇弱弱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小姐,相反,从小生活在皇室里养成了谢岚一副警觉的脾性,她已经隐约察觉到这件事的严重。
他们来这的消息许多人都知道,若是对方也有意对谢明蕴出手,这百人离开,寒鸣寺还不是如入无人之境?
怎么偏偏就是今天呢。
谢明蕴冷静下来,脑子转得很快。
怎么偏偏容淮安前脚来了寒鸣寺,后脚太后就要她和谢岚来祈福?
京中有那么多寺庙,怎么偏偏就是寒鸣寺?
太后和这件事有关系吗?或者说……太后和这件事的幕后人,认识吗?
谢明蕴眼神变了又变,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难熬。
这一等就从戌时等到了子时。
月上中天,外面还是没传来消息。
谢岚沙哑地张口。
“我去看看。”
“三姐!”
“你坐好。”
谢岚不容置喙地带着几个婢女匆匆走了出去,谢明蕴坐在椅子上,神经紧绷着。
一旁的窗子被风吹开,紫衣担忧着她的身子,走过去关窗。
她刚离开谢明蕴,屋外忽然掠过来一道黑影,这黑影犹如鬼魅一般,眨眼间就到了谢明蕴跟前,眼疾手快地一掌劈在了她后脖颈,抓着她飞速往外掠去。
身后闪着寒光的匕首飞过来,这黑衣人闪身避开,越墙而去。
侍卫压根追不上。
紫衣脸色极差,夺过一旁侍卫的剑,跟着运起武功追了过去。
她速度很快,但黑衣人挟持着谢明蕴,她也不敢轻举妄动,便厉声呵斥。
“你挟持的乃是皇室公主,被抓到是要诛九族的大罪,若不想死,就快点放开公主。”
寒风呼啸,黑衣人一句话也不说,谢明蕴被他拽在怀里,颠簸的头晕眼花,又被他桎梏着没有力气,只有方才拔下来的簪子一直攥在手里。
紫衣追着他们一路出了寒鸣寺。
下山的路上太黑,紫衣一边伺机想办法救谢明蕴,一边注意着周围有没有埋伏的人。
黑衣人的武功不在她之下,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追了半个山,忽然,黑衣人瞳孔一缩,手中的剑朝前劈去,将对面猛然飞过来的匕首打落。
与此同时,时刻警惕的谢明蕴因为他的这一刻疏忽而被放松了桎梏,她握着簪子,狠狠地刺向了他的胳膊。
手臂一疼,这人下意识把谢明蕴甩了出去,还没反应过来,紫衣抓着机会,握着剑已经劈了上来。
黑衣人顿时管不得谢明蕴,全心与紫衣打了起来。
谢明蕴被他甩了出去,本以为要狠狠摔在地上,她咬牙等着剧痛的来临,然而却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容淮安运着轻功,掷出那把匕首后,及时地把人揽到了怀里,抱着她飘身而落。
起伏的胸膛代表着这一路赶来时的急迫,谢明蕴看着面前熟悉的脸,先是一喜,又忽然想起什么,抬手去摸他的心口。
侍卫说他中了一剑,离心口只半寸。
手摸到一半被他拽着拉了过来,她抬头对上容淮安浅笑的样子。
“公主,就算我救了你,也不用这么急着以身相许吧?”
“你没事?”
她呆愣地看着他,语气惊喜。
她见这人眉目浅笑,身上纵然有脏污和血迹,但又一副中气十足的样子,还有心思在这跟她开玩笑,又想起侍卫传的话,一时竟有些分不清真假。
容淮安又笑。
“是别人的血,我能有什么事?”
他说着将谢明蕴放了下来,看向前方紫衣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忽然手腕一动,方才被打落在地上的匕首运势而起,直直地飞向黑衣人,刺中了他后背。
黑衣人闷哼一声,很快被紫衣打得节节败退,紫衣一把剑抹了他的脖子,匆匆走上前。
等她看到容淮安安好站在那的时候,显然也有些惊讶。
“大人?”
“你往下去接应陈副将,将那些人都处理了。”
容淮安吩咐。
“是。”
紫衣见他没事,便也没多话,干脆利落地应声,往山下去。
容淮安抓着谢明蕴的手往前走。
“你没事,为何我的侍卫却传话说你中剑了?”
方才的惊魂未定和劫后余生的惊喜散去,谢明蕴敏锐地察觉到哪不对劲。
容淮安回头扬眉。
“那会侍卫瞧见有人拿剑朝我刺过来,传错了消息罢了。”
谢明蕴还是不信,隐约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她上下打量着他,刚要细看,容淮安抓过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
“瞧公主这幅不相信的样子,难道很想我出事不成?”
“说什么糊涂话呢。”
他话音中带了几分笑意,将谢明蕴紧张的心情缓解了些,却仍然是觉得有些后怕。
谁也不知道听到容淮安“生死未卜”的那一瞬间,她几乎连呼吸都停住了。
此时知道了他没事,谢明蕴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轻轻松了口气。
容淮安察觉到她不安的情绪,声音更温和了些。
“那些人伤不了我,如今有了陈副将带的人,我料想到这边不会平静,便脱身前来,还好来得及时。”
再来晚些,指不定这人要带着谢明蕴去哪。
容淮安眼中闪过几分冷意。
他和谢明蕴一起往山上走,谢明蕴看着他比往常慢了些的步子,又在空气里闻到那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她心中觉得古怪,特意错开了半步,去看容淮安。
容淮安很警觉地回头。
“怎么不走了?”
两人对视片刻,谢明蕴注意到月光下这人的脸色白如纸,心中一沉,往前两步,不顾他的阻拦,伸手把他的手撩开,去碰他的胸膛。
手刚覆上,又被他拿开。
“说了公主若想以身相许,也要等回了京城……”
他轻笑一声。
“闭嘴。”
谢明蕴凶巴巴地吼了他一句,声音里却带了几分哽咽。
虽然只触碰到他胸膛片刻,拿开的手上也察觉到了一抹湿热。
她顺着月光看过去,果不其然看到满手的血。
谢明蕴有些慌张地去看他,手颤抖地又摸过去。
“怎么样,到底怎么样,你说实话。”
山中太黑,她看不清到底伤得如何,便只能这样去感受。
满手的血给了她答案,伤得必然不轻。
容淮安收了轻松的语气,瞧见她这幅样子,叹息了一声道。
“没有在心口,但的确受了一剑。”
本身怕她担心是要瞒下来的。
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警觉。
来的人很多,若没有陈副将带着人去,只怕今晚必定是殊死搏斗。
陈副将过去的时候,他才知道谢岚和她来了寒鸣寺,心中顿时知道不好,他强忍着伤口的疼冲出重围,就是怕她被人带走伤害,还好……还好来得及时。
“受这么重的伤,你竟然还敢瞒我,你……”
谢明蕴想斥他,话说到一半又说不出。
说到底他受伤是为了解开她的心结,替她找到徐盈。
她一时沉默下来,只被他握着的指尖颤抖。
容淮安叹息了一声。
“我就知道说出来你要愧疚,阿蕴,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这事吗?”
知道了如何还能装作不知道?
她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他。
容淮安又笑了一声。
“死不了,放心吧。”
他如今受的伤比着那时候她受的苦和煎熬是否只是十分之一?
每每想到这,想起她睡梦中的样子,容淮安就觉得,他也许该伤得更深才对。
“但的确有点走不动了,前面有树,我们坐着歇一会,好不好?”
谢明蕴依旧站在那,不言不语地看他。
容淮安便闷哼了一声。
“唔……有点疼。”
谢明蕴顿时慌张地去扶他。
“怎么样,我们快点回去,去找大夫……我让人回京传太医。”
“等不到回去了,现在得止血。”
容淮安觉得身上的力气在一点点流逝,他几乎有些站不住,扶住了一旁的树。
谢明蕴这会慌得不行,听了他的话,连忙扶着他坐到一旁的树边。
好在容淮安身上带的有药,他将药拿出来,刚要去解衣裳,又怕伤口吓到她,便笑了一声,语带调侃,慵懒地道。
“公主盯着我干什么,难道真想看看我脱了衣裳的样子?”
谢明蕴先是脸色一红,但很快又通透地明白他的意思,咬牙瞥他一眼。
“脱你的。”
他不想让她看伤口,可她又如何放心得下?
容淮安默了片刻,对上她坚持的眼神,心中一动,也没再说话。
他解了外衫,雪白中衣上那一团血迹便尤其明显,谢明蕴心尖一颤,强忍着要落泪的冲动,看他将中衣解开,露出伤口。
那腰身本来劲瘦又白皙,线条流畅,该极好看,但是又因为那剑伤破坏了美感,血腥味越来越浓重,容淮安不想让她手上染鲜血,便打算自己来,谁料才动了一下,谢明蕴就喊。
“老实坐着。”
周围没有水,谢明蕴便用帕子小心地把剑伤周围的血迹都清理了,随后倒上了药,随着她倒药的动作,容淮安察觉到一滴滚烫的泪砸落在他腰腹上。
握着的手紧了紧,心中叹息。
早知道该让别人来救她的。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把伤口包好,谢明蕴擦了擦手上的血,红着眼眶去看他。
他倚着树,一向好看的面容上都带了几分莹白羸弱之色,因为失血的缘故,连唇色都发白,这人一向行走坐立都极端正,如今却这样倚着树,没个正形,可想而知,是真没几分力气了。
从这走到寒鸣寺至多小半个时辰,可他连这段路都走不动。
“还有别的伤,是不是?”
谢明蕴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是内伤,回去调养几日就好了。”
到了这个地步,他知道瞒不过谢明蕴。
若只是剑伤,他有内力护体,也不至于如此虚弱。
“是局,我没想到会……会是一场局。”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徐盈不在。”
或者说其实从头到尾徐盈就不在寒鸣寺,是有人知道了他们在找徐盈,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谢明蕴身子一僵,今天侍卫传回消息的时候她就觉得有古怪,但当时喜悦冲淡了一切,她还以为上天怜惜,终于让她找到了妹妹。
没想到竟然是假的。
但若只是一场局,三天时间,容淮安至于在这耗上三天吗?
谢明蕴抿唇。
“你其实早就知道是局了吧?”
容淮安不语。
“以你的聪明,第一天找不到徐盈,就该知道消息有假,为什么在这困了三天?”
山中安安静静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容淮安定定地看着她。
“是,我早就知道是局。
但是知道,我还是要来。”
徐盈在她心中成了心结,夜夜噩梦日日放不下,他何等聪明,知道这心结若不解开,他和谢明蕴,只怕这辈子都难跨过这道鸿沟。
“谢明蕴,我不能让这道鸿沟横在你我中间,它明明是一道伤口,是伤就得治,所以我知道是陷阱,我也要来,只要有一分可能,我就不会放弃。”
横在他们中间的东西太多了,但是只要有一点可能,容淮安也要破除万难,走到她面前,再奢求这一次可能。
她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意思,那声音那么笃定,像是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哪怕是陷阱,哪怕知道有没命的可能,他还是来了。
是为了她。
她动了动唇,想告诉他不用如此,但话到了嘴边,她看着容淮安虚弱的几乎说不出话的样子,沉默片刻,开口问。
“你是不是一定要知道当时的事?”
“是。”
容淮安对上她的眼。
他不想逼迫她,便只能从别人那里知道真相。
一句话落,山中一片寂静。
半晌,沙哑的声音带着终于挣脱束缚的决然,她开口。
“我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PS:600营养液掉落加更三千字,下一次加更是900营养液,下章会坦白所有之前的事~晚安。
40 ? 坦白
◎谢明蕴,我不会放手。◎
“什么?”
容淮安眼中难得划过几分错愕, 僵硬的手指动了动。
谢明蕴紧紧抿着唇,想那一天晚上容淮安和她说的话。
“落下的伤疤会好,碎掉的镜子也能重圆。”
“人活一世, 遇困境逢因果, 必是先自救。”
她总要迈过这道坎的。
退一万步想, 若是这辈子找不到徐盈,她就真要这样困一辈子,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吗?
她强压下心头的不适,断断续续地开口。
“徐盈失踪的那一天……你有事出去,外面下了大雨, 我去找她, 找了很久没找到, 我回来换衣裳, 看到了那封信。”
知道容淮安的身份, 名字,什么都在骗她,甚至还要回京成亲,那时候她的震惊和心痛无以言说, 但是妹妹还失踪,她顾不上悲伤,再一次带着伞出去找徐盈。
这次她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 在一个废弃的院子里,对面站着乌压压一群人,徐盈被他们摁在前面。
她瞧见这一幕腿都有些软,强撑着走了进去。
黑衣人给出的条件很简单, 她离开容淮安, 他们保徐盈活命。
她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然而话到了嘴边,对面的人却说。
“世家公子怎么会真和你这样的乡野丫头说真心,他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你不答应,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成了笑话不说,你妹妹的命也保不住。”
一句话如同冷水兜头泼下,她顿时清醒。
“你那时候……什么都骗我,身份,名字,容淮安,我是个从小被骗怕了的人。”
想起了当时的事,她整个人都有些发抖,哽咽着说。
她从小失踪,被丢弃在冰天雪地里,战乱之下,她第一次失去的,是亲生父母的疼爱。
后来被养父母捡回家,小时候爹娘忙,她跟邻居家的姐姐一起玩,姐姐得了一场病死了,她第二次失去的,是一个很好的玩伴。
慢慢长大,她养了一只猫,猫陪着她过了最快乐的几年,有一天忽然丢了,她找了很久,也没有再见过那只猫,第三次失去的,是一只陪着她走过四年的宠物。
再后来,她养父母的身体不大好了,养父病逝于一个很冷的冬天,养母久病在床,被这消息打击得一蹶不振,任凭她再怎么好好照顾安慰她,她还是死在了养父去世后的第三天。
养母骗她想喝一碗粥,她去熬的时候,养母吊死在了屋子里。
那碗白粥最终没熬好,她第四次失去的,是从小养她到大的爹娘。
血缘亲情,挚友,连身边的玩宠,一个一个,在那十三年里,离开她身边,好在她从小性子坚韧,慢慢走出阴影。
十五岁的时候,她捡到了徐盈。
徐盈留在她身边,陪她过养父母去世后的每一天,十六岁,她碰到容淮安,本以为从那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有爱人,有妹妹,她以为那是苦尽甘来,谁料是镜花水月。
“我第五次失去的,是陪着我的妹妹,还有欺骗我的爱人。”
后来的许多天,谢明蕴回想起过往的十七年,她好像总在得到失去的边缘,看似什么都得到过,但最后,却又被上天一点点从她身边剥离。
一个一个地消散,终至大千世界,她如来时一般,干干净净,什么也留不住。
“祯正十八年。”
她仰头看着容淮安,一字一句。
“六月十八,从那一天起,我除了自己,一无所有。”
被骗了太多次,失去了太多,她早已经不能再被欺骗,不能再失去什么。
从小被丢弃,颠沛流离,她活泼的性子下其实那样敏感,敏感地想抓住身边的一切,证明幸福存在过,却每次都因为抓得太紧而失去。
她经受不住欺骗,也受不了再失去,她一定要保下徐盈的命,哪怕用自己的命去换也在所不惜。
“她是受我连累,才被抓走,我怎么能让她替我受苦。”
谢明蕴苦笑,她看着容淮安无措又歉疚的眸子。
“我起初是想问你的,但是后来又不问了。”
为什么?
容淮安动了动唇,想问,但又觉得其实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你什么都骗我,身份,名字,都是假的,我这种被骗怕了,丢弃怕了的人,怎么敢拿我妹妹的命,去赌你十句里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句真的解释?”
所以她留在琴馆里,用生平最好的演技,演了一出戏给他。
她说。
“露水情缘逢场作戏,郎君……不会当真吧?”
“离了江南,大千世界,北谢三十二座城,你我可能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临别时她说话那样潇洒,可恨他竟一点没察觉到不对劲。
容淮安觉得眼中酸涩,腰腹的剑伤比不过此时真相在他心里凌迟。
“那一天我说出那句话,是真的想着……北谢这么大,你我最好一辈子也不要见了。”
她再也经不起第二次欺骗了。
“我和你分开,又去找他们放了徐盈,没想到他们出尔反尔,要把我们两个都杀死在那,后来险些死掉的时候,有人来了。”
谢明蕴道。
那些人也是一身黑衣,跟这群刺客缠斗在一起,腰间的令牌晃来晃去,她匆匆瞥了一眼,上面写着“容。”
“好像是你的人。”
容淮安跟着这句话,想起当时的事情。
半年时间,已经足够很多人知道他的下榻之处,那时候来刺杀他的人太多了,他带的侍卫压根不够,便从京城调动了人来。
那些人得了命令就在江南清理刺客,他那几日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他们碰见了行动奇怪的刺客自然要杀,没见过谢明蕴,自然也不知道偶然救下来的人是谁。
这一刻容淮安很庆幸他从上京调了人去,阴差阳错救下了他们,不然如今……哪还有好好站在这的谢明蕴。
“那是处悬崖。”
谢明蕴道。
“我昏死过去,再醒过来,就没见过盈儿了。”
她至今不知道徐盈是跌落了山崖尸骨无存,还是被别人带走,亦或者不想留在她身边了,便自己走了。
醒来之后她辗转在江南,找了很多地方,吃了很多苦,都没找到徐盈,在三个月后,终于回了琴馆。
而后晏顾就来了。
当年的事寥寥几句这样从她口中说出,执着了这么久想知道的真相,真正知道了,却似乎沉重得让他不敢再听第二次。
“你身上的鞭痕,是那时候落下的。”
良久,他蠕动了一下唇。
“是。”
谢明蕴点头。
时隔很久,她也记得那一天。
她找到了黑衣人抓徐盈的地方,破败的屋子里,徐盈身上已经被鞭子打出了很多血痕,鲜血滴在地上,又被雨水冲刷走,瘦弱的身形让她心中一抖,心疼压过了害怕,她问。
“什么都好,怎样能放她走?”
对面给出了条件,她起初不答应,她不答应,他们便用鞭子抽打徐盈,徐盈硬着骨头咬牙一个字不吭,她想冲上去挥开鞭子,却是那样无力。
而后黑衣人说出了那番话,她犹豫之间,领头的人阴森地笑了一声,接过下人手中的鞭子上前。
一扬,卷着血痕的鞭子落下,狠狠地抽在她手臂。
他力道很重,一鞭下去,疼痛瞬间席卷了她,火辣辣地撕扯着她的皮肉。
她摔倒在地上,紧接着第二鞭子呼啸而至。
男人的力道自然是极重的,她手臂上落下了三道鞭痕,皮开肉绽,鲜血弥漫,顺着白皙的手臂滴滴答答地滴在地上。
人也有些眩晕。
第四次鞭子要落下的时候,对面的徐盈突然爆发出一阵力量,狠狠扑在她身上,替她挡了。
她推着把她推了出去,嘶吼着。
“走啊,快走。”
她挡在她身后,瘦弱的身子替她挡去了伤,黑衣人不耐烦地扔了鞭子,本身都抽出剑打算杀了徐盈再追上来,领头人目光一转,改变了主意。
“我相信她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那一天,大雨倾盆,她手臂上落下三道鞭痕,半年时间,依旧好不得。
和容淮安分开后,她第二次去找黑衣人,他们带着徐盈来到了悬崖边,她告诉他们已经和容淮安分开,要把妹妹带走的时候,领头的黑衣人忽然放声大笑,嘲笑她的天真。
那把剑抵在徐盈的脖子上,她已经被折磨的那么惨,然而他们不仅不放过她,也不放过谢明蕴。
领头人抽了剑,走到她面前,寒光闪过,将要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来了另一批人。
两批人很快打在一起,下雨地滑,她去扶徐盈的时候,撞在了一块石头上昏死了过去。
醒来后,再也没见到过徐盈。
思绪止住,容淮安看着她,只觉得喉咙堵塞得厉害,山中的风很冷,他却觉得比不上心中更冷。
“你该恨我的。”
他说。
该恨他的,如果不是他,她不会有如此无妄之灾,受了苦又丢了妹妹。
谢明蕴看着他,一滴清泪从眼尾滑落。
“你以为我不想恨吗?”
起初知道那些人要她离开容淮安的时候,她就是恨他的。
“我恨你骗我,身份,名字,恨你为何不坦诚,为何明明有未婚妻,还要在江南和我纠缠。”
她不怕困难,也不怕阻碍,但她怕容淮安骗她。
她怕相爱的两个人不坦诚,以至于兜兜转转,终究错过又面目全非。
“对不住,我……”
容淮安往前坐了坐,想去给她擦脸上的泪,最终手又僵在半空。
他起初并没有想那么多,他的身份说出来就容易被人发现,他去江南是有皇命在身去办事的,容府上下要追杀他的人那么多,他不想说出来,惹了无妄之灾。
却忘了,假的终究是假的,既然是假的,就有被人知道的时候。
“后来我就不恨了。”
她倚着树桩子,看天上繁星点点,觉得今晚的星星真多啊,多得她都不觉得哪颗星星孤寂了。
“恨一个人太累了,何况你也是受害之人。
那些黑衣人我至今不知道身份,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起初为取你性命而来,我想后来要我离开,也无非是觉得我离开能给你重创,让你难过罢了。”
既然都是受迫害的人,又如何分伤害深和浅呢?
她只恨那些黑衣人,还有背后的人。
“起初恨你的时候,觉得整夜难眠,想起这件事就让我喘不过气,后来又觉得……不恨了吧。”
她找徐盈的那三个月,什么苦都吃了,吃的苦足够多,见的东西和事足够多,就越觉得恨一个人也不过是不放过自己罢了。
后来不想爱了,便也不恨了。
她不是想放过容淮安,她是想放过自己。
“可是不恨了,还是睡不着。”
那一场雨像梦一样,把她困在那里。
徐盈的失踪,受她牵连,她想邻家姐姐的死,想爹娘的死,想丢失的猫,也想失踪的徐盈,便觉得……
“也许我真是天煞孤星,也许是因为我靠近谁,就要给谁带来不幸,也许不是因为你我才受苦,是因为我本身……就是这样的人。”
回到京城之后,见到容淮安,她是想离他远一些的,但是和亲与朝堂上的事闹得纷纷扬扬,她不想给皇后太子添麻烦,害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又如镜花水月,便如履薄冰,应承下来。
但她害怕和容淮安相处。
不是因为心虚,也不是因为恨。
而是她害怕自己在一个地方摔两次。
这人如罂粟一般,靠近了,便忍不住再近一些。
敢独自闯北角救她的容淮安,得罪太后为她出手的容淮安,为解开她心结……拿命去闯陷阱的容淮安。
还有……
“舍不得我和亲的容淮安。”
他动了动唇。
“你知道?”
“你如果真想折磨我,要我去和亲,其实是最能消解心头恨的办法。”
可他偏偏骗自己说,留在身边,才最好折磨她。
他找了千万个理由,也抵不上,忧心南湖地远千里,忧心夫婿对她不好,忧心她颠沛流离来到上京又要背井离乡。
他舍不得她吃苦,哪怕她抛下他,又骗了他。
于是接下了皇命,甚至为此放下城东好不容易才得到的领兵权,将所有事情都堆给了副将。
容家主骂他分不清轻重,容溱在府中揽权弄势,他却什么都管不得,那时他只想。
万一他不做这个太傅,别人的身份压不住流言,万一皇上松动,又把她送去和亲怎么办?
他留在公主府,下命处理了谢明哲弄出来的几个乱子,又喊人上书助太子周转了几番,才终于把她留下。
后来来到上京,他做的诸多,其实早已经抵消了那时在江南骗她的事。
到她真正从容淮安口中知道那封信的误会,对他最后一点怨也没了。
抵消了,却似乎不能两清。
他与她,好像总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纠缠在一起。
面对容淮安,她总是忍不住有些心软。
他和她的遭遇太像了。
一样觉得幸福如履薄冰,一样孤寂,一样独自一人。
于是除夕夜,她出宫找他,碰见容溱骂他,她忍不住出言责罚,她对他总有些心软。
但又不敢再迈出那一步。
她不恨他,却也没办法在面目全非的半年后,再和当时一样对他。
她想让容淮安离她远一点,也许慢慢远了,对两个人都好。
“可在那场惊梦后,你却又……拼了命,来这找徐盈。”
在她终于察觉到自己快要第二次掉进这人的温柔乡的时候,她想要离他远一点的时候,他偏偏又为此……闯寒鸣山,丢半条命来为解她的心结。
兜兜转转,又成了死局。
容淮安这一身伤,她又该如何去弥补?
“这样止步,不好吗?”
“不好。”
这一次,容淮安回答了她的话。
身上的伤牵动着疼,皮肉之苦却比不上此时心中的苦,他往前坐了坐,执着地与她对视,又重复了一遍。
“不好。”
“你也看到了,谢明蕴,我宁肯没半条命,也要解开你的心结,这世上所有人,你都可以和他们这样止步,但我不行。
我们不行。”
他孤苦了半生才这样抓到的温暖,说自私也好,说怎么样都好,他不想放手。
“你或者恨我,怨我,我不会放手了。”
他抓住谢明蕴瑟缩的手,两只好看的手交缠,血色浸染,她从他眼中看到执着。
“那时候的事,有我几分责任,我如今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不要负担,但也别想这样和我止步分开。”
就算强求,他也想求来。
“当时骗你,就算事出有因,是我的错,后来你受我牵连,丢了妹妹,又受苦,也是我的错,我赔多少都弥补不了当时的那些苦,但是阿蕴……就算是如此,我也不想放手。”
他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们是一类人。
上京城再遇的那一天,他就没想过这辈子,他还会和别人有纠葛。
想到这,他苦笑一声。
“你若不解恨,便再给我一刀。”
他抓着地上的匕首递给她,谢明蕴不动,两人这样僵持着,终是她拿着那把匕首扔了出去,咣当一声,同时她被容淮安抱在了怀里。
“我会找到幕后人,也会找回来徐盈,你想取我的命,那这条命就交代在你手里,不管如何,我活着,就不会再放手了。”
最后,虚弱的声音落在她耳边。
他紧紧地抱着谢明蕴,将她纤细的腰身揽在怀里,她听见他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在这样寒凉的夜色里,这怀抱予她最后一点温暖。
将她好不容易克服心结说出往事的无措打散,仿佛漂浮的心也安定了几分,她眼中恍惚,想去抱他,又忽然闻到一丝血气,一把推开他。
“你身上的伤……别乱动了。”
月色下他的脸色更苍白,容淮安轻轻哼了一声,谢明蕴才反应过来。
“你能走吗,我们该上去了。”
就算止住了血,他的伤口也必须尽快处理才是。
“好。”
容淮安懒懒朝她伸手,指尖交握,谢明蕴把他拉了起来。
山上很黑,两人深一步浅一步地走上去,台阶很高,他实在没什么力气,几乎整个人都由谢明蕴扶着。
长长的月光投射下来,企鹅裙似儿儿耳五久一司齐整理搜集照在相依偎的两道身影上,容淮安觉得越发头重脚轻,冷风吹来他打了个寒颤,又怕自己睡过去她太害怕,便打起精神和她开玩笑。
“阿蕴,你说咱们今晚要是上不去寒鸣寺,紫衣回去又乱传话,你三姐会不会真以为,我救了你后你太感动,以身相许我们私奔了?”
谢明蕴喘着气拉着他往前走,闻言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少说点话。”
明明身上有伤还不安分。
往上的台阶越来越难爬,怕她太累,容淮安稍稍直起了身子,撑着最后这点力气和她一起往上走。
身上一轻,谢明蕴回头就看到他摇摇晃晃往上走的样子,蓝色的衣袍在他身上松松垮垮地挂着,上面还染着红色的血。
“自己伤成什么样心里没数吗?这种时候还逞强。”
她凶巴巴地吼了他一句,又把人拉过来。
容淮安笑。
“怕你累着。”
谢明蕴沉默了片刻。
“若不想我累着,就快点好起来。”
“你心疼我?”
容淮安挑眉反问。
“怕你伤重死了我得被父皇问责。”
容淮安啧了一声。
“阿蕴也太无情了。”
谢明蕴刚要恼,又听见他笑。
“不过我喜欢。
我还得留着这条命陪你,自然舍不得死。”
一句话这样撞进她心里,谢明蕴攥了一下手指,没吭声。
容淮安不以为意,抬头看了一眼夜空。
“阿蕴,你看,今晚星星很多呢。”
看星星做什么?
谢明蕴没理他,依旧拉着他往前走。
“星星多了,就不会孤单了,以后会有更多的人陪着你。”
她眼眶一红,有些狼狈地别开眼,不敢细听他话中的认真。
“曾经有老人说,站在摘星台上许愿,星星若听到心愿,便会助人愿望成真。
不过今晚没摘星台,我想就算离得远,它们应当也是能听到的吧。”
容淮安自言自语,谢明蕴终于没忍住偏头看他。
“你想说什么?”
容淮安笑,一张苍白的脸上扯出几分认真。
“我想说,长夜漫漫,前路陡峭未必好走,但不管再难,我想从今日起,能一直这样,牵着你的手,走在你身边,再不会有任何一件事瞒着你,此生如果还有那么一次机会,我想永远与你不相欺,也不相负。”
话音掷地有声,谢明蕴没想到他会说这些,对上他眸子里的认真,动了动唇,刚要说话。
她身后忽然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飞过来,速度快又无声。
容淮安敏锐地注意到,忽然伸手,一下把她抱进怀里,仅剩的微薄内力把那把匕首拍了回去,对面草丛里的人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但同时另一枚暗器已经呼啸而至,眼看躲不开,容淮安抱着她转了个身,那暗器没入他背,顿时鲜血弥漫。
他大手紧握在身侧,把那道要喊出口的闷哼咽回去。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谢明蕴吓了一跳,只觉得什么都没反应就被人抱着转了个身。
“怎么了?”
“方才有个刺客暗算,不过已经杀了。”
容淮安轻描淡写地说过,眼见她要问,当即扯着她的手臂晃了晃。
“伤口好疼,快点回去上药好不好?”
背后才被刺下的伤口往外冒着鲜血,他觉得身上的力气在一点点抽离,觉得再不回去只怕他要昏死在这,若是吓到她了怎么办?
“那杀手……”
谢明蕴不放心要往前看。
“死了。”
容淮安拉住她的手。
“那我们快走。”
谢明蕴扶着容淮安,这次他几乎把半个身子都倚在了她身上,两个人吃力地往上走。
跌跌撞撞走到寒鸣寺的时候,谢明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面上带了喜色。
“你在这等着,我去喊……”
她话没说完,这人身上的力气忽然散尽,高大的身形往地上倒去。
“容淮安!”
她慌张地去扶他,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与此同时她摸到了他背后的伤。
还有没来得及拔开的暗器。
“你……”
她眼泪不断地往下掉,容淮安扯动嘴角,声音低若不闻。
“谢明蕴,若我找到了徐盈,或者是再追你一次,或者是你愿意就这样跟我在一起,都再给我一回机会吧,好不好?”
她指尖僵硬地落在他后背,触碰到那一手的血,还有他苍白的脸色。
寒鸣寺外安静了片刻,他阖上眼意识的最后,听见她说。
“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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