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周自言做好决定, 第二天一早,便去户籍所改户籍。


    许是之前那位黄册官说了什么,周自言一踏进户籍所, 便有人把他引到旁边小隔间, 让他稍等。


    周自言点点头,依言等待。


    不一会, 那位熟悉的黄册官便捧着马鸣沟的黄册前来。


    按规定来说,大庆是不允许销户重建的。


    但这位大人拿的可是天子口谕……


    所以黄册官什么都没说, 只按照周自言的意思,把他的户籍落到马鸣沟。


    再重新登记好他的名字和籍贯。


    短短两刻钟,周自言便改好了户籍。


    毕竟还是原身的身体,在父母亲眷那一栏,周自言选择继续沿用原身的经历, 父母早亡, 无其他亲戚。


    正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黄册官在马鸣沟黄册上誊上‘周自言’三个字, 又重新做了一份户籍信息,递给周自言,十分恭敬, “大人,您的户籍做好了。”


    “多谢大人。”看着自己的新户籍, 周自言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


    从此, 左都御史‘游大人’只存在庆京省,如非必要,不会再被他人熟知。


    而世间多了一个白身书生周自言。


    不管科举、收徒,以后他都可以用自己的名字行事了。


    周自言改好户籍这件事, 没有告诉其他人。


    在宋家,他只说自己的户籍已从别处迁过来, 自己现在是马鸣沟人。


    对此,宋卫风和宋豆丁都非常开心,感觉他们与周夫子更亲近了。


    周自言原先只打算找一处自己住的地方,所以选择标准很宽泛。


    但现在要教五个小徒弟,那就势必要选一个带大院子的房子。


    这样才方便小萝卜头们就坐。


    他带着新的选择标准,又跑了好几趟庄宅行,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房源。


    他越看越觉得,之前相中的那处王家院落最合适。


    只可惜人家不卖。


    又一次从庄宅行无疾而归。


    周自言摸摸自己的肚子,真是又饿又泄气。


    不然就寄希望于宋伯父,祈祷他愿意把宋家变成私学,供给小萝卜头们上学用。


    看宋父之前对读书人的尊敬之情……搞不好还真可以。


    周自言苦中作乐,还没从庄宅行走两步,就被人拦下。


    “这位公子,这是我家公子的拜帖。”拦人的小厮恭敬奉上一封烫金拜帖。


    小厮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但是能让他家公子奉拜帖,这个人一定不同寻常。


    “拜帖?”周自言不甚明白,他现在啥也不是,居然还有人给他送拜帖?


    打开一看,直接去看最末尾的落款。


    居然是廖为安。


    廖为安,林范集的学生之一,庆京省人。


    其父世家出身,任正七品大理评事,母亲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


    看到这个名字,周自言就明白了。


    将拜帖收到袖中,揣起手,“你家公子现在何处?”


    “回公子,我家公子正等着您呢。”小厮转身,以掌展向廖为安所在的马车,“公子若是有时间,现在就能见。”


    周自言肚子还饿着呢,于是往周围瞄了瞄。


    看到庄宅行不远处有一个面摊子,便对小厮说:“我现在有点饿了,让你家公子随我一起去吃碗面条吧。”


    “这……”小厮有些为难。


    他家公子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去面摊上吃面条呢?!


    周自言摆摆手,“你只管去问,若他不愿意,那他就不用来见我了。”


    撂下这句话,周自言率先离开。


    面摊老板是个哥儿,盘发敷面,应当已经嫁人。


    他系着围裙,撒葱花,捞面条,一气呵成。


    送面的是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少年,正端着餐盘到处跑。


    小小一家面摊,处处是烟火气息。


    周自言撩袍坐下,抬手叫面,“老板,两碗面条,一碗不要葱花,一碗放点肉片。”


    “好嘞!”哥儿老板脆生回应。


    周自言拿起桌上的抹布,自己擦干净桌子。


    板凳还没坐热,对面便站好一个人。


    廖为安一身淡青灰色圆领袍,精纹缠身,腰配琳琅,端手站在周自言对面,恭谨有礼,“周相公。”


    他的年纪比周自言大些许。


    现在站在周自言面前,却有一些紧张和下位之势。


    毕竟眼前这位‘周相公’,现在虽是一介白身,可以前官阶比他大,又和自己的老师称兄道弟,他怎敢冒犯。


    “坐吧,给你点了一碗面条,多放了几片肉。”周自言擦干净筷子,给廖为安放好。


    廖为安轻轻一笑,放好手里的蓝布包袱,“游……周相公还记得学生爱吃肉。”


    掀袍落座,清清飒飒。


    既然面前的旧人已经改换门姓,那自然也应该用新的姓名相称。


    周自言并没在意廖为安的称呼变化,他回想起以前在庆京省的日子,心中发笑,“怎么会不记得,以前你和你那些同门每次来我府上,总唤着要吃烤肉,炖肉……”


    那时候他虽然和林范集吵吵闹闹,私下却经常和林范集的几个徒弟来往。


    他凭借一手好手艺,成功俘虏林范集所有的徒弟,气得小老头无话可说。


    廖为安一边听一边挽袖为周自言倒茶……不,是倒水。


    这处面摊没有什么茶水,只有白开水。


    小少年端着两碗面条过来,周自言拿了不放葱花的那一碗。


    廖为安自然接下另一碗。


    面条还热乎着,周自言已经快饿扁了,二话不说就开始吃。


    廖为安看在眼里,开口道:“算算日子,学生与周相公,已有四个月未见了。”


    普普通通的瓷碗,旁边还有一个小缺口。


    与周自言以前在京中用的精致碗具天差地别。


    没想到曾经在庆京省声明开外的游大人,现在居然窝在一家小小的面摊上吃面条。


    “林老头没骂我吧?”周自言咽下一口面条,指尖摸上瓷碗的缺口,微有刺痛,“他是不是埋怨我来着。”


    敬宣帝罢他官的时候,没有声张,只派了一个和周自言相熟的公公传旨。


    估计是想给他留点脸面。


    所以他也没声张,只在离京前一夜,悄悄给自己的亲朋们写下一封书信。


    等友人们收到书信时,他已经乘船南下了。


    “老师听说您要离京,第一时间便去您府上,不过老师腿脚慢,晚了一步,那时候您已经离京了。”廖为安想到老师不顾形象,破口大骂的模样,忍俊不禁,“您估计也能想得到,老师站在您府门口,骂了一个多时辰。”


    他老师和这位周相公的关系,似友人,又像师生。


    互为知己,却又彼此不对付。


    他和其他几个师兄弟探讨了好多年,仍是不明白一老一少是如何相处成那般模样的。


    只能说缘分到了,便不需要顾虑太多。


    “就猜到了,他肯定骂死我了。”周自言狼吞虎咽吃完一碗面条,随手抹去唇边的汤面残留,“你来马鸣沟要做什么?你可是地地道道的庆京省人,在马鸣沟哪来的亲戚?”


    “老师在您走后,气冲冲写了三道折子,去和天子辩论。”廖为安说,“实不相瞒,老师那个脾气……哎,最后在御书房和天子吵得不可开交。随后老师告病休假,现在正在府里养花逗鸟呢。”


    “小老头还挺会享受的。”周自言嫉妒。


    瞧瞧,这就是他和林范集的区别。


    同样是吵架,林老头就能在府里养花逗鸟,他就被罢官!


    气死人了!


    廖为安接着说:“老师虽然在府中休假,但他一直在寻找您的踪迹,只是周相公您实在是太不走寻常路了,官道不走,偏走小路。”


    作为林相公的学生,他不止一次听到年迈的老师在书房痛骂周自言。


    骂他脑子有病,赌气离京。


    还骂他像个小老鼠,处处钻营,叫人找不到痕迹。


    周自言笑笑,“走官道有什么意思,风景可都在小路上。”


    他这一路就没走过几次官道,不是在爬山就是在坐船。


    虽然累了点,花的钱多了点,可沿途的风景真的没得说。


    也算了却他没法游览祖国风景的一个小遗憾。


    “林老头骂我的话应该不咋好听吧,没事,我了解。”周自言坦坦荡荡,“毕竟我也骂过他老王八,没事。”


    廖为安:“……”


    老王八和小老鼠。


    他一个学生哪儿敢接话。


    周自言问道:“马鸣书院那件事,是你解决的?”


    “让周相公见笑了。”提到谢金玉这件事,廖为安羞愧难当,“这件事是学生思虑不周,没想到小小一个书院,竟有这种不贤之事。”


    他受邀前往马鸣书院,见到一片祥和之景,便以为整个书院都是清正风气。


    直到那天书院门口的话传到耳朵中,他才知道自己被蒙骗了多久。


    所以他加紧处理了这件事,生怕在周相公这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周自言道:“没事,你还年轻嘛。”


    明明自己年纪比廖为安还小几岁,说出来的话却极为老成。


    廖为安一点不觉奇怪,只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又把手边的蓝布包袱递给周自言,“这是老师要我带给您的。学生南下只为游历求学,自从老师找到您的踪迹,便托我给您带来这些东西。”


    周自言打开信封,“哟,小老头还知道给我带礼物了?”


    看了一秒,又面无表情地放好。


    妈/的,就说林老头没那么好心。


    一封信,只有一句话:“你这个茅坑里的臭石头!”


    笔走游龙,气势骇人。


    林范集居然骂他是臭石头?


    啥意思,是讽刺他不会说话,居然不告诉友人们自己要离京?


    还是讽刺他脾气太臭太硬,居然和天子对着干?


    哎呦,他们都认识这么久了。


    居然还不知道他周自言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周自言虽然生气,但还是笑着收好这封信。


    再打开蓝布包袱一看。


    里面是一叠银票,和一些他以前用过的东西。


    一套使用痕迹明显的笔墨纸砚。


    估计是直接从他书房薅走的。


    一柄玉骨折扇。


    这是他以前在庆京省装x时惯用的扇子。


    还有三根缠花祥云玉簪,一柄玉如意,一套流云山意青玉茶具。


    最下面,竟然还有一根云凤四色花锦绶。


    “……”周自言捧着锦绶,从包袱中托起,“你老师居然把这个东西带出来了……”


    云凤四色花锦绶,是他上朝官服的绶。


    从三色花锦绶到四色,他走了整整七年。


    升官时,他也像现在这样,捧着锦绶,发誓要好好当官,不辜负这一身官服。


    没想到再见面,竟然是这样的场景。


    廖为安拱手道,“其实学生一月前就已经抵达马鸣沟,但老师有言,若您不打算改户籍,那这些东西就不能给您,若您已经改名换姓,打算重新开始,届时,学生才可以将这些东西给您。这里面的银票,老师说这是您该得的一半……应当是出版的费用吧。”


    “出版?”周自言一顿,明白了,“啊……是那两册书啊……”


    他还骂林范集偷偷赚钱不带他,原来已经把他那份分出来了啊。


    “你老师,心思挺复杂。”


    周自言收好所有的东西,已经明白林范集的所有意思。


    他若不改户籍,那么凭借他曾经的经历和人脉,哪怕是南下,也能过得很好。


    若他改变户籍,决定从头开始,那就证明自己决定抛弃以前的一切,绝不会再利用过往身份去谋取什么利益。


    林范集这是考察他呢?


    想看看他是不是因为罢官,改变初心?


    那还真是让林范集失望了,他不仅没有改变初心,还打算肆意妄为一番。


    廖为安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对了,这是马鸣书院交给宋学子的信,他两天后便可复学。”


    周自言看着这封信,“不错。卫风终于又能去上学了。”


    周自言守好其他东西,只留下那柄玉骨扇,就此挥开,笑道:“廖为安,有时间告诉你老师,我也收徒弟了,各个聪慧无比,让他给我等着,等我回京,咱们好好比一比。”


    “周相公,静候佳音。”廖为安起身拱手行礼,低头道,“何妨前路恐无归,旧人旧地不曾改。这是老师最后说的一句话,周相公,就此拜别,京中再见。”


    周自言也站起来,“再会。”


    廖为安没吃他那碗面。


    周自言一碗面下肚还不够,顺便把他那份也吃完。


    吃完后他去银庄,开了一个‘周自言’的号。


    把银票存进去,又兑了点碎银子出来。


    有了户籍,有了银钱,周自言心中安定了许多。


    回到宋家,宋豆丁又不知道跑哪玩去了。


    内院只有一个宋卫风,正在院中石桌上摆茶。


    圆厚石桌上胡乱放着几个茶饼,边角还有一堆散茶。


    宋卫风小心翼翼掰开茶饼,放入紫砂陶壶中,再用手中木轻轻搅弄开。


    还未冲水便已闻到一股清香。


    周自言鼻头微动,“这是清花茶?你竟然还会摆茶。”


    所谓摆茶就是买来茶饼和散茶,自己重新融合,晾晒,冲泡,最后变成一壶茶。


    茶叶在大庆还是一种比较昂贵的东西。


    没想到宋卫风出身农家,竟然会摆茶?


    “嗯……之前在书院,看同窗做过,便偷偷学了一点。”宋卫风捣开茶饼,又放进去一些散茶,点火煮茶,“爹最近睡得不好,清花茶能清热去火,松神安眠,我便想着做一点。周大哥,你也来尝尝?”


    “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今天有福了啊。”周自言坐下,看宋卫风慢火煮茶。


    宋卫风哪怕在家,穿衣打扮上也极为正经。


    周自言甚少看到他一身松垮行衣的模样。


    每次都是板板正正的衣袍,扣子甚至扣到最上面,从不放肆。


    宋卫风克谨守礼,很难想象,这样规矩的一个人竟然出身农家。


    基因和后天环境还真神奇。


    周自言在心中数着数,恰好数过五分钟后,宋卫风灭火,把茶壶拎下来,开盖散味。


    清缓的茶香瞬间席卷整个鼻腔。


    确实好茶。


    这种茶,自然要配好茶具。


    周自言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两个青玉茶杯,“用这个吧。”


    许久未用的茶具,第一次使用就是喝卫风亲手摆的茶,正适合。


    宋卫风拿起其中一个杯子,爱不释手,“好精致的茶杯,周大哥,你从哪里得来的?”


    “路上看到,随手买的。”周自言胡诌完,迫不及待把茶水倒入杯中。


    清透的玉杯,盛满清香的茶水,只闻一闻便叫人要醉了。


    周自言慢慢品茶,把廖为安给他的信拿出来,“我在街上遇到了马鸣书院的人,他们让我把这个给你。”


    “我的信?”宋卫风疑惑地打开,细细读完,唇角渐渐扬起,“周大哥,书院叫我回去读书呢。书院还为之前的事情向我一个学生致歉,真好。”


    周自言吹散茶杯上方的雾气,笑道:“他们应该的。再不改一改,这书院也快倒闭了。”


    “太好了,回书院就可以更好温习,准备童试。”宋卫风重燃斗志,信心满满。


    “加油啊,别到时候连小豆丁都考不过。”周自言调笑,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正是之前他亲自题的那把,“喏,这个给你,就当周大哥给你的复学之礼。”


    “这不是周大哥你的扇子吗?”宋卫风接过扇子,手腕一折便挥开,一副熟悉的宋家小院夜景徐徐展开,“周大哥画功真好,栩栩如生。”


    “这有什么,日后我可以——”周自言想说日后替宋卫风画一幅自画像。


    转念一想,他一个单身汉给未婚小哥儿画自画像干啥?!


    还嫌自己不够瓜田李下是吗?


    宋卫风握着扇柄,抿了抿唇,“周大哥,日后我在学问上有不熟悉的地方,可以问你吗?”


    “当然可以啊,这有什么。”周自言不明白宋卫风面对自己为何这么拘谨,“宋家帮我良多,我心怀感激,你只管来问就是。”


    “好,那我现下就有一个问题。”宋卫风收好折扇,插入腰间腰封。


    再从旁边放着的书卷里抽出一张写着诗词的信纸,交给周自言,“周大哥,这首诗词是何意?”


    周自言一边喝茶一边举起看,“……”


    一口茶差点喷出去。


    这竟然是一首桃花诗。


    借用春天桃花盛开的景色,暗喻春心萌动,姻缘两合的景象。


    卫风……这是……什么意思?


    周自言抬眼,宋卫风背手站在他身前,圆润的面盘并没有异常。


    难道是他想多了?


    看来真是他想多了,竟然会觉得宋卫风对自己有意思,真是越来越普信了!


    “这词描写了两户人家成亲之景,借着桃花比喻两位主人公之间的感情,正像那随着春风慢慢盛放的桃花一样,甜蜜,灿烂。”周自言收起小心思,认真解读了一下。


    刨去隐喻不提,诗词的遣词造句甚是优美。


    他又细细读了两遍,“你从哪看到这首诗的?”


    “从一个话本上,叫……《一枝红杏满园春色》。”宋卫风把自己的诗收起来,神色如常,“讲的是一位小哥儿意外遇到一位正人君子,拜入师门,成就秦晋之好。”


    话音将将落下,忍不住用余光瞟向周自言。


    想看看他的周大哥是什么反应。


    周自言斥声道:“卫风,你都要童试了,怎么去看这种话本?”


    《一枝红杏满园春色》,这是什么话本?


    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话本!


    快要童试的学子现在去看这种话本,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这等话本书摊上有的是,什么时候看不行。”周自言苦口婆心,“闲暇的时候拿来解解闷也不是不行,但你现在还不到弱冠之年,想这些有的没的做啥?等你考上童试,凭宋伯父的本事,还不能给你找一段好姻缘吗?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童试,是童试!”


    童试虽然是大庆读书人进学的第一道门槛。


    可古代的考试和现代不同,教学水平和难易程度也不能比拟。


    殊不知大庆有多少读书人,考了一辈子都通不过,到死都只是一个老童生。


    考过一次的周自言太清楚童试的含金量,就怕宋卫风因为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就懈怠。


    学生考试不通过,是周自言这个老师,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宋卫风瘪嘴,“……知道了。”


    果然如此。


    他家这位周夫子,就是不解风情。


    两天后,宋卫风收拾好自己的行李,闷闷不乐地回书院。


    休沐日才会回家。


    宋家喧闹了一个多月,又恢复平静。


    周自言细细计划好自己的想法,找到宋父,和他说了自己的计划。


    办家塾。


    家塾,其实就是小型私塾的一种。


    没有书院,没有学堂。


    上学地点就在老师的家里或者祠堂庙宇,交上一定束脩就能上课。


    “这……”宋父愣住了,孩子们能上课,他当然愿意,“不瞒先生,豆丁已经和我说过这件事。说的时候还满地打滚,让我多给他一些银子,因为他要替小伙伴们教束脩。”


    周自言:“……”


    宋豆丁这小孩,竟然这么光明正大地扣钱,也不怕挨打。


    果然,宋父下一句话就是:“我虽然揍了豆丁一顿,但我可是他们的宋伯伯,出点束脩算什么?只是这件事不好办啊。他们各家各户都有大人,我就算再想出钱,也不能越过他们的老爹老娘。”


    “宋伯父大义。”对于宋父的心态,周自言一直非常尊敬,“不瞒您说,前些天我遇到一位友人,友人带来了我一些金银财务,现在也不缺小孩们的那点束脩。只是怕您心中会有芥蒂。”


    他是宋父聘请的先生。


    现在不仅不能对宋豆丁一对一,还要额外再教四个人。


    这件事说什么都要得到宋父的允许。


    幸好宋父心慈大善。


    “这有啥。”宋父摆摆手,“我原先只想找一个认字先生,教教豆丁认字就行,现在不仅豆丁愿意去考童试,连他的小伙伴们都愿意去读书,我这个宋伯伯怎么能不愿意?”


    “读书好啊,小孩子就应该多读书,免得长大了处处受欺负。”


    宋豆丁这个皮猴子,平时半点好事不做,搬到镇上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自己找了个好夫子!


    宋父如此善良,周自言也不能没良心,他拱手道:“宋伯父,豆丁的束脩我也不收了。当初我身无分文,是宋家给了我一方栖息之地。若不是有您支持,我现在也不能坐在这里和您讨论这件事。若您不嫌弃,以后您这一支的宋家子弟,要想来上学,只要通过我的选拔标准,都可以来,只交一半束脩即可。”


    “先生,您说真的?!”宋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您当真愿意教我们老宋家的孩子?!”


    周自言:“不是全都教,必须得通过我的选择标准才行。”


    他是个老师,自然愿意教学生。


    能多教一个,说不定就能多出一位人才。


    但他一人之力,没办法教那么多学生,只能择优而选。


    “好好好,好好好啊!”宋父握住周自言的手,难掩激动,“虽然我们老宋家都是乡下出来的泥腿子,可家族亲戚颇多,好些小孩至今都没读过书,认过字。”


    “当年我决定出去跑商,族里长辈都不同意,说我异想天开,想钱想疯了,拿着族规和孝道压我。要不是村里村长愿意接手豆丁,也不能有现在的我们一家。孩子都是好孩子,我虽然和族里一些亲戚有矛盾,却也想家族里能出几个有出息的,能光宗耀祖。有先生您这句话,我们老宋家的族谱,得从我这里另开一本,哈哈哈哈哈哈!”


    周自言没想到宋家和乡下族人还有这层矛盾。


    不过宋父不介意这件事,总是好的。


    正谈着,宋豆丁从大门外跑进来,气喘吁吁,“爹……爹,夫子,呼呼……王家,王家出事啦!”


    “王家能出什么事?”宋父提溜好宋豆丁,让他站直,“怎么现在还咋咋呼呼的。”


    宋豆丁平复气息,大喊:“不是……呼……真的出事了,王家门口站了好多拿大刀的衙役!可吓人啦!”


    他刚刚在外面玩,一回头就看到熟悉的银刀直冲王家大门而去。


    紧接着王家就乱作一团。


    他连忙跑回来报信。


    周自言与宋父对视,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可思议。


    来不及多想,连忙往王家赶去。


    王家门口果然已经围了一堆人。


    那天见过的王父和王家大哥,正和衙役们对峙,说什么也不愿意走。


    王母抱着王家大哥的胳膊,苦苦哀求,痛不欲生。


    而王家老娘坐在地上,似是呆傻了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主簿大人。”周自言拱手。


    “周夫子,你们也来了。”主簿对周自言和宋父点头致意,又吩咐衙役们不要多废话,速速把王父和王家大哥捉拿归案,说什么这件事只涉及王父和王家大哥,所以只把这两个人带回去就行。


    通过主簿,周自言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从衙门出来那天,两个衙役压着张家人和王家人一起去看王家女的坟墓。


    谁知道张家根本就没立坟,只给王家女搭了一个小土堆罢了!


    衙役觉得不对劲,非要张家开坟。


    一番纠缠后,张家开坟。


    坟墓里只有一件王家女的衣服,并无尸骨。


    询问王家女尸骨的去处,张家支支吾吾,说不出半个字。


    衙役们连夜把这件事上报知县。


    知县一听经过,就知道这件事还有隐情,一怒之下,决定彻查张家和王家的事情。


    原来张家迷信风水之说,认定家里不好的事情都是因为一直做宰杀牲畜的事情,遭了天谴。


    所以他们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个无名道人,寻求解决办法。


    而这个无名道人给的方法,就是让他们找一个符合要求的女子,用这名女子去顶替他们一家的血债。


    王家女的八字正好符合道人说的要求,张家就把注意打到了王家女身上。


    因为心地不纯,所以求取的时候,开出的礼金极大。


    王家明知道这桩婚事不值这么多礼金,却连考察张家的心思都没有,直接收下礼金,劝王家女嫁过去。


    可怜那王家女生性纯善,又孝顺,再加上张家的花言巧语,便真以为张家是真心待她。


    在王家同意张家求取的时候,王家在心里就已经将王家女卖了出去。


    是生是死,他们自然不会再在意。


    所以后来张家不让王家去祭拜,王家也没管。


    这件事,是张家过于相信风水之说,残害良家女子,大错。


    可张家明明没安好心,王家却为了五十两银子,昧下良心,把自家女儿送过去,也有错。


    这件事要是传开,对马鸣沟和知县的名声都不好,所以知县即刻收押张家的人。


    再让主簿带着衙役去抓王家的人,准备杀鸡儆猴。


    “你看王家这事闹的。”主簿和周自言闲谈,“他们就为了五十两银子,把自己女儿嫁过去送死。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哪那么好得?这不,女儿没了。自己也得去吃牢饭。”


    “听说他们用这钱买了一座大院子,想给老大讨个媳妇,还准备用来给老大做束脩和路费,现在全没了。”


    王小妞就站在家门口,紧紧抓着门框,看着院内的闹剧,似哭似笑。


    宋豆丁挨过去,小心翼翼,“小妞……”


    “我没事……”王小妞怔怔,“豆丁,他们真的是我爹和大哥吗?他们怎么能就那么把姐姐卖过去呢?”


    小时候爹和哥哥天天抱着她骑大马,还总给她和姐姐买零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宋豆丁不知道怎么回答,看向周自言。


    妄图从周夫子这里得到答案。


    周自言:“……”


    人心最是难辨,他又能说什么呢?


    幼时亲密非常的家人,长大后也会因为利益而同室操戈。


    自古以来,皇室是如此,民间亦是如此。


    没有谁能逃脱人性的复杂和转变。


    “衙役大哥,大哥,求你们,求求你们,我们不念,我们不念叨了。”王母跪在地上,不停地哀求衙役,“是倩娘福薄,是倩娘命不好,这件事我们家不管了,不在乎了,你们不能把老大抓走啊,不能啊!”


    “他还在读书,他还要参加童试啊!马上就要童试了,他不能被抓走啊!”


    王父紧紧攥着王家大哥的手腕,“这件事是我的主意,我是他爹,你们抓我就行,不要再抓老大!”


    王家二哥蹲在地上,扶着王家祖母,眼中含泪。


    院中堪称一片狼藉。


    王家大哥站在原地,一直低着头,不知可否有一丝后悔。


    但任凭他们如何抗拒,终是抵抗不了身怀武艺的衙役们。


    银刀一出,乖乖就范。


    王父和王家大哥走出王家大门的时候,看了两眼站在门边的王小妞。


    那眼神,不像看自己家的女儿,倒像在看仇人。


    王小妞对上这样的眼神,忍不住后退。


    王母追着跑出来,却只能看到王父和王家大哥被带走的背影。


    她环顾四周,皆是看热闹的邻居。


    无一人在意他们家,也无一人能帮助他们家。


    王母挥出巴掌,狠狠打在王小妞脸上,“你这个作死的丫头,你凭啥去管这件事?你凭啥要去管?!现在你爹和你哥都因为你被抓走了,你高兴了,你开心了?”


    “倩娘已经死了,她死了!现在连你爹和你哥都没了,咱们这个家还怎么过啊,还怎么过啊!”


    王母直接坐到地上,悲从中来,当着众人的面哭嚎,“老大明明过了年就能去参加童试,过了童试他就能一直考下去,我们老王家马上就要享福了,老天爷啊,凭啥这么折磨我们老王家啊!”


    王小妞捂着脸,不敢相信这是她娘说出来的话,“娘……不是你天天哭姐姐,想去看看姐姐吗?”


    她记错了吗?


    记忆中的娘不是天天抱着姐姐的衣服,心疼姐姐的生活吗?


    “哭哭,我哭有啥用?现在你爹和你哥都没了,就算倩娘回来又有啥用?!”王母指着王小妞破口大骂,“你和你姐不一样,你不是个东西,你生下来就是要我们老王家命的!”


    “倩娘啊,娘的乖女儿,你快回来看看吧,你爹和你哥都被你妹妹送到衙门里去了啊!”


    王母不停拍打地面,哭声震天。


    王小妞看着这样的娘,不停往后退,直至退无可退。


    不对的,不是这样的。


    娘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是她娘一直求神拜佛,祈祷上天能保佑姐姐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怎么现在反而怨她了呢?


    明明是爹和大哥,为了五十两银子,把姐姐送到张家。


    现在爹和大哥被抓走了,怎么反而是她的错误了呢?


    她做错了吗?


    是谁的错?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周自言闭了闭眼,呵斥道:“王婶子,别再哭闹了,成何体统!王伯父和老大被抓,那是因为他们因一己私欲买卖儿女,已经触犯了律法!县衙抓人,合情合理,不是你在这儿哭几句就能抹去的!”


    “你们身为父母,应当教养子女,以身作则,而不是为了银子把子女当一个物件一样送出去!”


    “一,你们王家罔顾人伦,买卖儿女,这种事若是传开了,要叫外面的人如何看咱们春六巷的人?难道都是那等子卖女求荣的人家吗?”


    “二,知县审案,明辨是非,你们却好坏不分,还在指天骂地,是否非要一个昏官来做咱们马鸣沟的父母官你家才满意?”


    “三,小妞勇敢机敏,友爱姐妹,小小年纪就敢为家中不平而上公堂,这等胸襟和勇气,若不是你们家自己犯了错,小妞早就该被衙门表彰了,还轮得到你在这儿骂人?”


    王家能卖王家女,将来就能卖王小妞。


    小妞和宋豆丁这事除了做得鲁莽,其他并无不妥。


    围在王家门口的邻居们一听,嘿,还真是这个道理。


    “是啊,本来就是老王家自己做错了事,凭啥怨孩子啊?”


    “可我这心里还是觉得不得劲,孩子告状,把老子和哥送衙门去了,也太不孝了。”


    “有啥不孝的,你没听吗?是王家自己卖了王家女,将来会不会卖王小妞都不一定呢。”


    “啧,这种人家……以后少来往吧……”


    王母瞪起眼睛,“你算个老几?我们是倩娘的爹娘,养了她十几年,她作为儿女,就应该为这个家出一份力!我作为她娘,天天为她祈求佛祖保佑,这还不够吗?是她自己福薄!”


    “亏我先前还以为你作为人母,日夜垂泪,是心疼女儿,原来你只是愧疚和害怕罢了。”周自言摇摇头,心下失望,“子女是应当听从父母的话,可也不是完全听从!别忘了,大庆不是一言堂,民间之上还有大庆律法!人生在世,当有准则,若无规矩约束,那人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是他想多了,他还以为春六巷的这些邻居,都是和宋父一样良善的人。


    可这世上,善良最是难得。


    所谓的亲情也不过是还没遇到需要撕破脸的利益。


    一旦出现需要选择,一个普通的女儿和一个马上就要参加童试的长子,自然是长子更重要。


    什么求神拜佛,不过是害怕午夜梦回而已。


    王母回过神来了。


    眼前这人说话条理通顺,想必就是那个宋家的夫子。


    想通这一点,她又将目标放到周自言身上,扑到周自言面前就要打他,“原来就是你,撺掇我家小妞去惹是生非,我打你个烂嘴瓜,读过基本破书就能搅弄别人家,你是不是嫉妒我家老大学问好,怕他抢了你的功名,所以才来祸害老大?!”


    周自言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冷笑,“你们王家老大的学问和学识,都是踩着王家女的骨血得来的,这样的读书人要是考取了功名,哼,老天爷都不允许。”


    人在做,天在看,当初能为了钱送女儿去受罪,现在就应该受到报应。


    他们能让一个女儿含冤而死,自然就会有另一个女儿站出来,为‘她们’报仇。


    天道轮回,上面都看着呢。


    王小妞看在眼里,豆丁的周夫子就这么背着手,清俊伟岸,顶天立地。


    真好啊……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读书了。


    王家二哥终于受不了围观的视线,扶好奶奶,又把近乎疯狂的王母接回去。


    临走前,看了一眼王小妞,只留下一声叹息。


    王小妞很想跟着王家二哥回家,可脚步却又千斤重。


    她虽然笨,但她也能感觉到,自己家现在不欢迎自己了。


    宋父把王小妞抱起来,“小妞,今天跟伯伯回家住吧?”


    这小丫头,他心疼呢。


    王小妞揪着衣服点点头。


    宋豆丁在宋父身边转来转去,不遗余力地想让王小妞开心点,“小妞小妞,我那还有糖呢,等会我都给你吃。”


    “我还有大风筝,咱们一块玩。”


    周自言跟在后面,心情不畅,“……哎。”


    有宋豆丁在,他勉强放下心。


    只是王家这个态度让他心寒,王家怎能如此对待自己的亲女,真是枉为人父人母。


    第29章


    周自言和宋父都是男长辈, 不好和王小妞太过亲近。


    小丫头一边走一边掉眼泪,惹人心疼。


    回到宋家时,文秀正等在门口。


    文秀见到王小妞的哭脸, 直接把王小妞抱起来, 让王小妞靠在自己怀中。


    “文秀姐姐……”见到熟悉的大姐姐,王小妞终于放松紧绷的身体, 紧紧贴住文秀。


    嗅着文秀浅淡的香气,她忍不住抽噎。


    文秀轻轻拍打王小妞的后背, 哄道:“不哭,不哭,跟姐姐去洗个热水澡。”


    她虽然没跟着去王家,但家中爱凑热闹的人可不少。


    看到宋父等人回来,连忙跑回来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她料到王小妞一个小丫头可能会哭, 索性备好洗漱用具, 好让王小妞到家后可以先洗个热水澡, 舒服舒服。


    “去吧。”宋父叹气,拜托文秀好好安抚一下小丫头。


    文秀点点头。


    三人一起坐到厅堂中。


    彼时已经秋风渐起,身子也跟着泛起凉意。


    “这都是什么事啊。”宋父实在忍不住, 重重捶桌,“王大良是不是疯了, 怎么能做出这种事?!王大还是读过书的, 竟然跟着他爹一起!”


    王大良就是王父的本名,王大便是王家大哥。


    宋父一直称王大良为老大哥,现在气上心头,直接称名道姓, 还不足以消气。


    什么魂魄压制,什么死后无坟, 光是听,他就后脊发凉。


    王家居然能对自己长女这么狠心,真是骇人听闻!


    周自言摇摇头,“我原先还以为王婶子是个好的,没想到……”


    听王小妞那个话,他还以为王母是真的思念女儿。


    或许是真心的吧。


    只是这点真心,比不上大儿子的前程重要。


    宋父仰头叹息,“就是可怜小妞了,多好的一个丫头,怎么摊上这么一家子。”


    爹不像爹,哥不像哥。


    连自己娘都不重视自己,小妞这丫头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宋父临时想到一个办法,但要先询问宋豆丁的意见,“不行就让小妞先住咱们家里,豆丁啊,你说呢?”


    若是以前,宋豆丁早就上蹿下跳,调皮捣蛋了。


    可他现在只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前后晃腿,不发一言。


    竟然连宋父的询问都没听见。


    “豆丁,没事吧?”周自言担心小豆丁被这件事刺激到,摸摸小豆丁的脸。


    还好还好,温度如常。


    宋豆丁咬着下唇,不知在脑中想了多少事情。


    半晌后,他仰起头,目光炯炯,“夫子,我们去上课吧,这次童试,我一定要上榜。”


    只要他能考出好成绩,那他哥哥,他爹,还有小妞,都不会被人欺负了。


    他要一路考到大官,让大庆再也没有王小妞爹这样的人!


    周自言就猜到宋豆丁会有这样的想法,一向能言善辩的他现在却说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话。


    只能牵起小豆丁,向宋父告退。


    几天后,县衙针对这件事,出了告示。


    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说明了整件事的原委。


    看过的人纷纷叹为观止。


    “这是真的吗?那不就是俺家隔壁的巷子?”


    “哎哟哟,那王家平时看着可老实了,没想到会这么干。”


    “张家可真不是个东西啊,亏我还在他们家那里买过肉嘞,以后再也不去了,不去了!”


    “……”


    主簿还专门带着衙役站在公告栏附近,“大家都看仔细了,不明白的就多问问,咱们都会一一解答。”


    “看过了,就要记在心里!咱们马鸣沟,自古以来就是清明之地,决不允许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若是还有人敢以身试险,就别怪知县大人心狠了!”


    衙役们腰带银刀,凶神恶煞,狠狠警醒了一波前来的民众。


    周自言左手牵着宋豆丁,右手牵着王小妞。


    也跟着受了一波教育。


    周自言并不奇怪知县为什么会这么做。


    大庆民间读过书的人还是少,常有卖儿卖女,不敬父母不爱兄弟姐妹之事发生。


    但在伦理道德方面,大庆决不允许这些行为,所以专门出台了许多律文。


    要求为人父母的,可以断亲,可以换子,但都要经过衙门宗族同意,不得私自进行。


    若有违者,施仗刑。


    不过正如其他律文一样,存在是存在,会不会被民间遵守就不好说了。


    也是张家王家正好撞枪口上,被知县拿来‘祭天’,以儆效尤。


    周自言打量了一圈围在告示周围的百姓,看大家的脸色,效果应该很不错。


    虽然不能完全打消他们心里的小九九,但能安分一时是一时。


    在告示旁边,还有一篇小表彰文,由县丞亲笔撰写。


    “王家二女,宋家幼子,心怀炙勇,敢向威行,于众人中,如明珠,如珍玉。愿天下幼童皆能有其勇气炽热,好读书,懂文理,春月柳濯,朝霞举轩。”


    周自言一字一句念出来,“豆丁,小妞,知县夸你们呢。”


    短短一百来个字,王小妞和宋豆丁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嘴角压都压不下来。


    “夫子,你看我,还没考试就已经被知县大人认识了。”宋豆丁挺起胸膛,骄傲。


    王小妞还不认字,但也跟着骄傲。


    周自言失笑,“你们两个啊!”


    人小鬼大的鬼灵精!


    张家涉事人员,因为这件事,被知县判了个草菅人命的罪行,需要上报府衙才行,所以至今还在收押。


    只是张老娘好像扛下了所有罪行,愿意替张屠户受刑罚。


    所以张家其他人正在和知县掰扯。


    遇上这种愿意替子顶罪的娘,想来知县应该很是头大。


    而王父和王大哥作为从犯,犯的却是私下买卖子女的罪行。


    不需要服刑,只是需要一人打二十大板,再在县衙的监管下,劳作一年。


    王家老大因为正在读书,还准备参加童试,被知县准许考完试再劳作。


    王父和王母本想替王老大执行,反被知县骂了个狗血淋头,只能灰溜溜地回家。


    王小妞这几天一直住在宋家,王家剩下的人也不来关心。


    现在王家人都从衙门回家了,也不曾过来接王小妞回去。


    宋父知道后,什么都没说。


    只让文秀默默收拾出一间适合小丫头常住的屋子。


    周自言看在眼中,越发觉得‘人善被人欺’。


    虽然王家态度模糊,但宋豆丁和王小妞却是一战成名。


    本来这件事发生以后,大部分人对两个小孩的评价都不算好。


    毕竟在这个朝代,父母是天的道理亘古已久。


    孩子敢让老子不好,那就是孩子的错处!


    但知县的态度有很大引导力。


    衙门出的表彰文,无限放大他们的勇敢,弱化两个孩子和父母之间的问题。


    反而扭转了邻里大众的看法。


    瞧瞧,人家小孩六七岁就懂这么多,还敢直接去衙门!


    多了不起啊!


    现在整个城南都知道,春六巷出了两个了不得的小孩!


    一个宋家幼子,不仅能背诵大庆律文,还敢对峙公堂,


    一个王家幼女,虽不识字,却懂人伦,敢为亲姐状告父母。


    多少人家的小孩被父母耳提命面,要他们好好读书,将来也做一个被知县表彰的小孩。


    小孩们只能捂住耳朵,又烦又不能吭声,怕挨打。


    连回到马鸣书院读书的宋卫风,都被新掌院叫去,询问宋家幼子的事情。


    新掌院姓廖,名为安。


    面对新掌院,宋卫风那叫一个拘谨。


    他真的很想认真回答新掌院的问题,可新掌院问的都是什么呀?


    “宋学子,那位周夫子,平时有没有教策论?”


    “周夫子可曾讲过,如何让算术更容易?”


    “周夫子有没有带你们登高观星啊!”


    “宋家幼子是否已经背过科考的内容了?”


    “这位宋家幼子最擅哪一道啊,可是算术?”


    “宋学子,你这儿可有宋家幼子做的诗词?”


    宋卫风:“……”


    廖掌院莫不是疯了吧!


    宋豆丁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廖为安心里苦啊。


    周自言当日可是说了,要带着自己的徒弟回京和林相公比一比。


    那还能比什么?


    自然是比徒弟的学问了!


    林相公的徒弟是谁?


    他廖为安啊!


    此时不探敌情,更待何时!!


    面对廖掌院的各项询问,宋卫风只能皱着眉头,“不知道”“不清楚”“学生不知”。


    没办法,他也确实不知道嘛。


    知县特意把王家两女的事情写成折子,上告府城。


    以表自己治下清明,马鸣沟民风淳朴。


    府城的人看过马鸣沟的折子,也对这位王家小女颇为意外。


    府城不乏聪慧的小孩,可他们大多家世极好,也极懂规矩,怕是做不出来这种状告衙门的事情。


    也就只有马鸣沟这样的小城镇,才能养育出这般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孩童。


    不错,不错,当赏!


    等宋家收到知县带来的赏赐后,都蒙了。


    他们的事情还闹到府城去了?


    府城的官老爷们都知道他们啦?


    “嗷嗷嗷啊!”宋豆丁一蹦三尺高,举着手里的礼品到处跑,不停地喧闹,“府城的大官都认识我宋豆丁了,府城的大官都认识我宋豆丁了!”


    他马上就可以去庆京省做大官了!


    他要见到‘总宪’大人了!


    “你们可真厉害!”蒋庆庆拉着王小妞的手,羡慕,“府城的人都知道你们了。”


    “……”周自言照着宋豆丁的脑门来了一下,毫不客气。


    “嗷呜。”宋豆丁挨打,捂着脑门哀哀叫痛,却不敢反抗夫子的威严。


    这件事除了让两个小孩小小的火了一把外,连带着周自言这个夫子也跟着出了一下风头。


    毕竟他可是宋豆丁的夫子!


    宋豆丁能有现在的学问和胆气,一看就是请的夫子好,才能教出这么好的学生!


    所以周自言虽还没去童试,但知县和府城的官老爷们都已经知道,在马鸣沟有一位周夫子,教出一个宋家幼子。


    这位周夫子,是个人才啊!


    不管外界如何谈论,万般虚名,周自言并不在意。


    他更在意的是,原来庄宅行那处院落的主人,就是王家人!


    而现在,衙门没收了王家人买的院落,又挂到庄宅行去了!


    庄宅行负责人记着温和有礼,又多次来访的周自言,所以在院子被挂到庄宅行的第一时间,就让小厮去宋家找人。


    得知这件事,周自言二话不说,拿钱买院子。


    以前周自言身边只有一个跟屁虫宋豆丁,现在多了另一个跟屁虫王小妞。


    周自言去哪,他们俩就跟着去哪,只能带着俩小孩一起去庄宅行。


    在庄宅行交了银子,又按好手印,这处院落的地契和钥匙就交到周自言手中。


    从此,他在马鸣沟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有房有钱的周自言顿时豪气冲天,“走,一人一根糖葫芦!”


    “好耶!”宋豆丁和王小妞全都高兴地蹦起来。


    周自言难得高兴,也给自己买了一根。


    一大人两小孩,一人一根糖葫芦,啃着糖块来到周自言新出炉的房子面前。


    灰绿色掉渣的墙壁。


    斑驳的暗红色大门上还挂着一处铜锁。


    周自言用庄宅行给的钥匙开门,扑面而来便是一阵尘土的气味。


    迈过门槛,周自言发现,右前方竟然有一棵黄木香!


    只看着这棵黄木香,他就已经能想到春天时,这个院子会有多美丽。


    现在已是初秋,黄木香凋零,只剩光秃秃的枝丫。


    待到来年春天,春风一过,枝头便会覆上一簇一簇的黄色鲜花,层层叠叠,娇艳妩媚。


    到那时,在树下摆茶下棋看书,一呼一吸皆是享受。


    “哇哇哇,好大的院子啊!”宋豆丁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踩石爬墙,一刻停不下来,“夫子,我以后就要在这里上课了吗?!”


    真不敢想象,他也能正儿八经上学了!


    宋豆丁在左边跑,王小妞就在右边跑。


    秋风卷着泛黄的落叶落在王小妞的身上,惹来小丫头咯咯笑。


    虽然她的家人现在都好似遗忘了她一般,可她却有一种疯魔一般的松快和自由!


    真好啊,她能读书了!


    “你俩要是摔倒了,我可不管你们。”周自言笑着摇头,背手继续往里走。


    这处院子是一进的,穿过垂花门便是厅堂。


    厅堂之后就是厨房与主人家的卧房。


    宅子应该是刚建没多少年,虽然有点土渣,却并不老旧。


    青瓷瓦砖,还有镂空雕花门窗,都透着一股古朴的气息。


    只是这处宅子极为空旷,没有半点家具。


    要是想用起来,还得先打一套家具才行。


    说实话,周自言极为想念现代的桌椅板凳,还有黑板。


    还是用惯了的教学工具更舒服啊。


    周自言拍掉手上的土渣,走过昏暗的房间,不知何时,前院里整整齐齐站了五个小孩。


    还是那个熟悉的高矮个排列方式。


    二棍戳戳宋豆丁。


    宋豆丁心领神会,大喊:“夫子!”


    一声‘夫子’落下,后面紧跟四道齐整的‘夫子’。


    周自言大概知道这帮小萝卜要做什么,站在原地,背手。


    腰背微微挺起,等着看小孩们接下来的动作。


    王小妞大声道:“夫子,我……我反正现在住在宋家,一定能跟您读书啦!”


    “我回家磨了我爹我娘好久,他们才同意。”这是蒋庆庆。


    二棍闷声道:“爷爷奶奶一听能让我读书,高兴地都不会说话了。”


    庞大山拍拍胸膛,“我告诉爹娘,一定考个功名回来,他们可高兴了。”


    宋豆丁什么都没说,就咧着嘴笑。


    最后,五个小孩全都两手相并,拱至胸前,恭敬行礼。


    “夫子在上,学生王小妞有礼。”


    “夫子在上,学生蒋庆庆有礼。”


    “夫子在上,学生二棍有礼。”


    “夫子在上,学生宋豆丁有礼。”


    “夫子在上,学生庞大山有礼。”


    这一声声夫子,叫得胸膛滚烫,振聋发聩。


    宋父已经把束脩的事情私下告诉了他们五个人。


    他们没想到最后是周夫子免去了他们的束脩,愿意白白教他们学问。


    他们现在人小,手里也没有银子,却不愿意白受周自言的恩惠。


    所以他们找到宋豆丁,提前学习了学子礼。


    不想因为不懂礼貌,而在夫子面前丢脸。


    周自言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唇角上扬,“行,那你们以后都是我的学生。只是咱们这课堂还没建起来了。夫子得先去打一套家具。”


    林范集没骗他,收徒教学生确实是一件美事。


    看着眼前一排积极向上的小萝卜头,周自言顿觉天地舒畅,痛快淋漓。


    周自言大手一挥,“宋豆丁,这几天都别闲着,先让你的四位同窗,了解一下什么是《三字经》和《千字文》。要是能教会他们读音和认字,夫子有奖励。你们也是,不管能学会认几个字,都有奖励!”


    “好耶!!”宋豆丁听到奖励,立刻乐得找不着北。


    催着其他四人去跟他学习。


    一众小萝卜头一听可以先学认字,半点犹豫都没有,全都跟着宋豆丁跑了。


    这群孩子,似乎有自己的秘密基地。


    做什么都去那个地方。


    周自言不知道秘密基地在哪,反正只要不让他们闲着,再去闯祸就行了。


    他还得去找木匠打家具呢。


    第30章


    从宋家夫子转变为家塾老师, 周自言的空闲时间多了起来。


    宋父因为周自言免去了宋豆丁的束脩,说什么都要周自言再在宋家多住一段时间才行。


    周自言怎么说都没用,只能应下。


    正好院子还没建好, 他也贪嘴宋家厨房的糕点。


    花费两天时间, 周自言画好自己心目中的家具图纸,准备寻摸一个靠谱的木匠。


    宋父听说周自言要找木匠, 推荐他去城西北,“咱们城南这都是海货, 要买东西还是得去城西北,那儿东西多。”


    周自言觉得,宋父怎么说也是在马鸣沟生活过一年多的人。


    而且经常走南闯北,他的话肯定没错。


    那就去城西北吧!


    宋豆丁得知周自言又要去城西北,捧着一封信‘哒哒哒’跑过来, “夫子, 夫子, 帮我把这封信送去书院吧!我给我哥写的,写了好几天呢!”


    “你怎么不自己去送?”周自言收下信,敲了宋豆丁一记。


    宋豆丁摸摸脑袋, “夫子,我最近可忙了, 我可没时间。大山庆庆他们还等着我呢!”


    “你小子, 人小鬼大。”看着宋豆丁的背影,周自言哭笑不得。


    自从五个小朋友知道学好字后会有奖励,每天天不亮就聚到他们的秘密基地。


    由宋豆丁领着读书念字。


    周自言几次想问他们的教学进度,偏偏宋豆丁每次都摇头。


    不说, 挨揍也不说。


    弄得周自言现在也不知道他们五个到底学了什么,到底有没有学到东西。


    不过倒也不怕, 等上课那天便见分晓。


    周自言收好宋豆丁的信,特意起了个大早,坐上牛车往城西北赶去。


    马鸣沟城南靠海,所以海货居多,天蓝气清。


    每一口呼吸都好像带着一点海水的潮湿。


    城西北靠外府,多行商。


    各大商品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他这趟除了要打家具,还需要订购一些被褥和衣物。


    城西北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此时正是清晨。


    其他摊贩还在睡梦中,而卖早点的摊位已经早早打开。


    “包子,刚出炉的大包子!肉香,菜鲜嘞!”


    “米粥咯,卖米粥咯,一碗米粥顶一天啊!”


    “葱花面,刚做好的葱花面!”


    牛车正好停在一处卖包子的摊前,闻着喷香的包子,周自言觉得自己刚吃饱的胃又开始饿了。


    早上就喝了一碗粥,饿也是很正常的!


    买!


    周自言从牛车上下来,什么都没干呢,手上先拿了两个大包子。


    一口开药,肉汁在嘴中爆炸。


    周自言幸福地眯起眼,顺着包子老板指的方向,找到城西北最有名的木匠小铺。


    迈过窄小的门框,里面是一间巨大院子。


    黄土地上整整齐齐放了好几排木质工具,卯榫,挤楔,半榫破头楔……


    精密的结构,平滑的表面。


    每路过一件,周自言便会为木匠的巧思而惊讶一次。


    主屋是简单的茅草房。


    屋檐下坐着一个身穿短褂,正在削木头的大伯。


    周自言:“……”


    这位大伯,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


    周自言还没确定是谁。


    那位大伯许是听到了脚步声,抬头一看,立即笑开,“哟,周学子,你又来城西北啊?”


    “大伯?”


    周自言快步上前,喜出望外。


    这位就是那天在马鸣书院门口找他做算术的大伯。


    没想到大伯就是城西北做工最好的木匠。


    难怪短短半年就能挣下那么多银子!


    大伯那手巾擦擦手,把手上的木屑都抖下去,邀周自言坐下,“来来,坐坐。”


    “大伯,我今儿是想找您打一套家具。”周自言盘腿坐到蒲团上,把自己画好的粗略设计图拿出来,“这个是桌子,旁边这个是椅子……还想要一套普通的大圆桌椅……”


    大庆书院的桌子都是长条矮桌,学子必须盘腿坐在坐垫上。


    这个姿势看书的时候确实风流潇洒,但周自言总觉得时间一长就会让人驼背。


    还是现代的板凳桌椅好。


    桌子上还有‘小抽屉’,能放自己的个人物品。


    至于自己需要用的家具,无非一桌一椅,一条桌案,脚凳。


    床和躺椅等大件,周自言一窍不通,打算直接买现成的。


    像书柜,木架等物件,现在也用不着,以后再慢慢添置就是。


    大伯皱着眉把周自言的图纸好好看了一遍,还是没看懂周自言要表达什么。


    这纸上画得都是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


    “后生啊,你这是要打个什么东西啊?大伯咋没看懂哩。”


    周自言无奈。


    他不懂设计图要怎么画,只能在纸上甩两笔,大体勾勒出他想要的东西。


    为了避免误会,他还特意画了三个面,把正面、侧面还有背面(里面)都展现出来。


    没想到,还是不能让人看懂!


    “就是一个四方桌,但是要掏一个洞出来。”周自言手脚并用,开始比划,“然后配套一个凳子,要那种高一点的凳子,就是我纸上写的那个高度,正好符合人体工学……”


    “啥人体工学?”大伯感觉自己越听越乱,这后生咋说胡话哩!


    周自言撸起袖子,和大伯杠上了,“大伯,咱们这个人的身体,和,家具,还有整体的环境是一个整体。咱们现在坐得舒不舒服,和屁股底下这个垫子,还有周围的环境有关系,要想人舒服,那就得在家具和环境上下功夫。就像椅子,椅子高了不舒服,矮了也不舒服,就刚刚好一个高度,是最适合使用的。”


    大伯干了大半辈子木匠,立刻理解周自言的意思,“后生,你莫骗大伯,你写的这个,真是最合适的?”


    周自言强调,“最适合我使用。人和人之间,身高,胖瘦,都不一样啊大伯!”


    这个数值是他根据五个小朋友的身高计算得来的。


    只适合他们五个用,并不具备普遍性。


    “你说的在理。”大伯好像明白了什么新知识,从垫子上坐起来,把周自言也拉上,“来来来,和大伯详细说说这个、这个什么人体……”


    周自言快步跟上,“成!”


    为了他的家具,拼了!


    周自言来的时候还是早上,等他和大伯沟通完,已经到晌午。


    整整一早上,他都在解释什么是人体工学,什么是数值。


    令他没想到的是,大伯虽然不认字,也不懂数,但大伯不愧是干了十几年木匠的人。


    他早就在日常工作中,无意识使用‘人体工学’的概念。


    只是大伯并不能系统地总结这些道理。


    导致这个概念,只能模模糊糊地存在在大伯脑海中。


    如今被周自言一说,大伯一点就通,终于知道自己一直追求的是什么!


    木匠木匠,除了追求作品的完美,剩下的不就是希望购买者能用得舒服吗!


    原来不能光从制作手艺上考虑,还得结合使用者自身去考量啊!


    大伯摸着周自言的手,像摸什么金疙瘩一样,“后生,这些都是你从书上看来的莫?咋这么聪明呢!”


    周自言点点头,“是啊,都是书上讲的。”


    “真好,可惜大伯年纪大咯,再看书也来不及了。”大伯充满惋惜,“家里的小孙子也不爱读书,整天就愿意跟着我捣鼓木头,将来就愿意做个木匠……”


    大伯从小就觉得人应该读书,结果他们家有一个算一个,都不爱读书。


    他儿子不爱,他孙子也不愿意!


    他们家倒是传承木匠手艺了,可以一大家子全都不爱读书,这可咋整?


    “大伯,读书和年纪没有什么关系,您看庆京省,多少大儒都和您一个年纪,天天书不离手嘞。”周自言说的就是林范集,“庆京省的林相公,多大多厉害的人啊,现在每天睡前都还要看书呢。大伯,只要你愿意看书,来得及,怎么就来不及。”


    “真嘞?后生,你可别骗大伯啊。”大伯第一次听说,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还能读书,有些不敢相信。


    周自言故意端起脸,“大伯,我读过这么多书,怎么会骗人?信我便是!”


    大伯想了想,“成,明天俺也去书铺买两本书回来学学认字!”


    周自言读过这么多书,说的话肯定是对的。


    再说人家庆京省的大人都还在读书,他一个粗糙老汉也得跟着认认字啊!


    周自言在大伯这里订了一整套家具,选用的都是中等木材。


    大伯还记着周自言上次算账的恩情,所以这次说什么都不收钱。


    周自言塞了四五次,都没把银子塞过去。


    又怕自己打这么多家具,会让大伯破费。


    谁想到大伯一听周自言这个担心,笑得不行,“后生,你放心吧,大伯在马鸣沟做了一辈子木匠,咋都饿不死!放心!”


    大伯都这么说了,周自言只好拱手,“多谢大伯!”


    周自言还记着要去送信的任务,和大伯约定好制作工期后便离开。


    看看日头,都晌午了,书院应该午休了吧?


    周自言顶着秋日走到马鸣书院门口,敲响大门。


    门房开门的时候,周自言发现这位门房小哥手里居然拿着一本书。


    想来是正趁着午休时间看书呢。


    连门房小哥都在看书?


    看来书院现在的内部氛围很是积极向上啊。


    周自言顿时肃然起敬,“您好,在下姓周,家中有事找一下书院的宋卫风宋学子。”


    “周公子,您稍等。”小哥放下书,又关上门。


    周自言便撩袍坐到台阶上,借书院大门之上的翘脚屋檐挡住秋日的阳光。


    不一会,身后的大门再次打开。


    这次出现一张清丽的小脸,俏皮地探出半个脑袋,“周大哥?”


    眉目舒展,神采飞扬。


    与之前郁郁寡欢的宋卫风,简直是两个人。


    “卫风。”周自言笑着朝他挥挥手。


    心里却在犯嘀咕。


    咋回事,他怎么一看到宋卫风玉珠似的脸盘子就这么开心?


    宋卫风站到周自言身前,“张小哥来叫我,说一位姓周的公子找,我一猜就是你。”


    清瘦的身躯恰好替周自言挡住头顶的秋阳。


    周自言站起来,摸摸后脑勺,“这里的门房也姓张啊。”


    起猛了有点气血上头。


    居然和宋家的门房小张一个姓,难道所有门房都姓张?


    宋卫风甩给周自言一个无语的表情,“张是大姓……”


    只是巧合,巧合!


    “周大哥,你用饭了没?廖掌院听说你是夫子,想邀你进去用饭呢。”


    “廖掌院?谁——啊,我想起来了,廖为安!”周自言差点忘记廖为安在马鸣书院的职位,“能尝到马鸣书院的饭菜,那自然是好的!”


    虽然他现在不差钱,但是能蹭一顿是一顿!


    更何况,蹭的还是廖为安的,那更好了!


    廖为安以前在庆京省吃了他多少吨烤肉,现在也该他这个一介白身的周夫子去蹭蹭饭了。


    宋卫风邀周自言进门,随手关上书院大门,“周大哥,你怎么认识廖掌院的?”


    廖掌院可是庆京省来的……对了,周大哥也是庆京省过来的。


    难道他们二人以前认识吗?


    “啊,我那天碰到的书院里的人,就是你们廖掌院。”周自言半真半假的说,“他把信交给我的时候,说了他的名字和职位,所以我记住了。不过刚刚一时没想起来。”


    “原来是这样。”宋卫风点点头,把周自言带去他们书院的用膳大厅。


    马鸣书院的伙房在正东,所以也叫东厨。


    书院似乎专门建了一处空旷的庭院供学子们用饭。


    而一墙之隔的后面,便是厨房。


    这种结构,有点像现代学校的食堂。


    不过说是古代食堂也没什么错。


    周自言踏进东厨的大门。


    里面坐满了学生,都在低头用饭。


    即便有交谈,也是小声讨论,绝无大声喧哗之景。


    “周大哥,来这里,叶朗已经找好座位了。”宋卫风似乎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将周自言拉倒叶朗在的位置,“我去端饭。”


    叶朗看到周自言,起身行礼,“周夫子。”


    他已经通过宋卫风得知,这位周先生正式成为宋豆丁的夫子,所以也跟着改换了称呼。


    “坐吧。”周自言小幅度摆手,让叶朗快坐下。


    这里这么多学子,做什么行礼!


    他又不是马鸣书院的夫子,让学子们看到了多尴尬。


    叶朗提前摆好碗筷和米饭,“周夫子来的巧,今儿东厨做了八宝肉圆。”


    “八宝肉圆?那我可有口福了。”周自言只听这个名字,就觉的应该很好吃。


    廖为安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这年头能够上书院的家庭,家底都不薄。


    所以东厨每日三餐都做足做量,每天至少一顿饭里有荤菜。


    束脩不包含一日三餐,所以学子们想吃什么,得自己额外另买。


    周自言来的这一天正巧,东厨做了八宝肉圆。


    宋卫风用食盒提了三份八宝肉圆回来。


    颗颗饱满的米粒与肉相结合,滚成一个个圆润的丸子,浇上汤汁,再撒上点缀的葱花。


    色泽油亮,闻之口水横流。


    宋卫风刚放下食盒,还没等把八宝肉圆摆出来,那位廖掌院便挥着小扇子从后厨走出来。


    一张慈眉带笑的脸,宽袍行衣,清清素素。


    “廖掌院!”一看到廖掌院,宋卫风和叶朗连忙拱手行礼。


    周围一圈的学子也放下手中食物,纷纷与廖为安行礼。


    廖为安看在眼里,用扇子把他们的礼节压下去,“不用不用,好好吃饭,好好吃饭。”


    众学子应道:“是!”


    周自言自从看到八宝肉圆,就一直在想象这份八宝肉圆的味道。


    一时忘记廖为安的存在。


    宋卫风看在眼里,害怕廖掌院生气,赶紧拽着他的周大哥一起站起来,“廖掌院,这是家中幼子的夫子,周夫子。”


    周自言正想伸筷子尝一尝八宝肉圆的味道,结果被宋卫风拽起来,手中的筷子还未放下。


    与廖为安四目相对好一会。


    周自言终于反应过来,放好筷子,拱手,“廖掌院,久仰大名!”


    廖为安:“……”


    阴阳怪气,后脊发凉!


    他廖为安哪能受周自言这一礼!


    要是庆京省的老师知道他受了周自言的学子礼,怕是能从庆京省追过来打他一顿!


    “不敢不敢,快坐,快坐。”


    一想到自家老师的‘凶猛’,廖为安赶紧让面前三个都坐下。


    别站着了,站着就容易行礼。


    一行礼就容易出事。


    四人一起落座,廖为安对面坐着周自言。


    一看到周自言这张脸,他本能挽起袖子,伸筷为周自言夹好八宝肉圆。


    廖为安习以为常。


    周自言与林范集交好,又曾教过他们许多学识。


    所以在庆京省时,他们几个徒弟就经常这么伺候周自言。


    来到马鸣沟,这习惯也没改过来。


    周自言更是没意识到问题所在,面不改色地岔开那个八宝肉圆,赞不绝口“不错,好香!”


    马鸣书院的东厨手艺真不错,混着米饭吃下,浓香四溢。


    宋卫风和叶朗看得清清楚楚,具不理解,“……”


    他们没看错吧?


    庆京省来的廖掌院,在为周夫子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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