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治病
在崔筠准备动身回邓州祭祖的那日, 天色阴沉沉的,似要下雨。
要是现在便?赶路,路上极有可能会被雨淋湿, 这么冷的天一旦被雨淋湿,可得遭不少罪, 因此这行程又拖延了一天。
到了晌午时分, 天上果然?下起了雨,伴随着雨水滴落的还有雪。
这雨雪一来,气温骤降。
到了半夜, 张棹歌和崔筠准备歇下了, 院门?突然?被拍响,随后隐约传来了对话声。
张棹歌对崔筠说:“来的人是青溪。”
崔筠的听力没有她的好, 但想到青溪大半夜来找她,必然?是有要紧的事?,便?重新穿上衣服。
张棹歌啧了声,从架子上拿下一件貂绒大氅给穿好衣服的崔筠披上,自己则躲回被窝里等她处理完事?情。
朝烟来敲门?,声音压得很?低:“娘子,青溪有要事?求见。”
“让他?到中堂吧。”崔筠的声音传出?。
朝烟松了口气, 阿郎和娘子大抵还没歇, 还好没搅和她们的好事?。
崔筠走到中堂的时候,发现青溪不是一个人过来的,他?的身旁是林春,还有一个被裹了好几层衣服的李奀儿?,只是李奀儿?也不知是熟睡了还是怎么了, 并没有醒着。
饶是烛火有些昏暗,崔筠也看出?了她的脸色不正常。
“娘子, 求求你救救我的奀儿?。”林春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主心骨,一下子哭了出?来。
“奀儿?怎么了?”
大抵是这些日子张棹歌在学习医术,她耳濡目染也养成了将手贴额头探温的习惯。这不探不要紧,一探也被这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
林春说奀儿?从白天就开始病恹恹的了,但她以为是奀儿?无?聊,就没多在意。怎料今晚奀儿?什么东西都没吃,直接昏厥过去,她一摸才发现奀儿?的身体滚烫得很?,而且衣服湿漉漉的,显然?是今天淋了雨。
这要是感染了风寒,那随时会?要了她的命。
林春吓得六神无?主,但这么晚了,她能去哪里找医师?
无?奈之下,她只好来找青溪。
青溪也是把奀儿?当半个儿?来养的,得知她病了,自然?也很?是着急。
但正如?林春担忧的那般,乡里只有一些卜医,只能替乡民?治一些跌打损伤的小病痛,风寒这样的大病得去找县城的医师,要么找到县镇,因为军营中是配备了军医的。
而不管要找哪一种医师,都不是他?一个小小内知能擅自做主的,再者,他?知道张棹歌在学习医术,万一张棹歌有办法呢?所以他?马不停蹄地带着林春来叨扰崔筠了。
崔筠刚要回去喊张棹歌,却发现她已经过来了。
面对崔筠困惑的目光,张棹歌说:“我过来看看。”
说罢,她径直过去看李奀儿?的情况。
虽说她不是专攻伤寒方面的,但一些基础的诊断能力还是有的。
她询问了些情况,林春都知无?不言,她虽然?已经可以肯定李奀儿?是上呼吸道感染,但是还得做进一步检查。
她对崔筠低语几句,然?后转身回屋拿听诊器与温度计——嗯,这也是她习医后签到所得的。
系统签到的东西只会?跟她的职业相关,不过系统已经把她那些副职也算在了内里,因而她不仅签到得了温度计,还有跟酿造相关的物品。
中堂。
崔筠听了张棹歌的话,让林春将奀儿?抱到朝烟的房中后,就让她到中堂去等候了。
青溪是男子,进不了这正院,只能跟林春一起在中堂等着。
张棹歌拿来温度计塞进奀儿?的嘴里,又用听诊器检查了一下她的心肺。
万幸的是发现得及时,没有变成肺炎,但体温已经超过了38.5℃,而且烧到了抽搐,这得吃药退烧了。
这会?儿?没有西药,张棹歌只能把奀儿?的情况告诉林春,让她尝试用温水给奀儿?擦拭身体,先用物理降温的方式,她再去常春馆抓些自己炮制的药材,给厨院熬煮喂给奀儿?喝。
如?果这都没办法退烧,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虽然?这个结论很?残酷,但张棹歌也不得不把丑话说在前头,让林春做好最?坏的打算,省得给予她太多希望,最?后奀儿?的烧退不下去,烧傻了或烧没了,她反过来怪医生。
林春听了感觉天都要塌了,虽然?她还有一个儿?子,可奀儿?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的。
崔筠叹了口气,对青溪说:“你去乡里把那些卜医都请来。”
对于?张棹歌的医术,她自然?是信任的,不过对别人来说,张棹歌是半道出?家的,她的医术水平容易被人质疑。她不希望林春会?因奀儿?最?后没治好而怨恨张棹歌。同时她也要趁此机会?收买人心,让底下的人知道她是在意和重视底下奴婢的。
张棹歌和崔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把事?情交代下去后,就回去睡觉了。
不管怎么说,崔筠明天还是得动身回邓州的,她不会?因为一个孩子而耽误自己的行程。
张棹歌本就不准备回去,倒是可以留在别业看着点?。
青溪和林春,一个指挥仆役去找卜医,一个按照张棹歌的吩咐照料奀儿?,动静闹得很?大,歇在仆舍的林长风很?快就知道了。
他?不屑:“也就只会?用这点?小恩小惠收买人心了。”
旋即他?想到,要是这个孩子死了,他?是不是可以利用这次机会?来策反青溪或林春?
可惜他?明天是要一起随崔筠回邓州的。
但是没关系,五桃依旧会?以寻亲的名义留下来,就让她见机行事?吧!
翌日,虽然?天色依旧不太好,但能见到一些太阳,比起昨日好太多了,崔筠当即宣布启程回邓州。
这次她带了朝烟、宿雨,还有十个部曲。
一共有二十个部曲受训,她带走十个,剩下十个则也暂时停止训练,留在乡里执行巡逻的任务。
别看十个部曲有些少,实际这一个半月来,在张棹歌的训练和伙食的提升下,这十个部曲能打二三十个普通人,加上有武器,哪怕来二十个山匪也无?所畏惧。
看到同行的人里没有张棹歌,林长风眼睛骨碌一转,问崔筠:“张郎君不回去祭祖吗?他?一个赘婿,重阳不去祭拜先人,冬至也不回去祭祖,七娘子不怕族里有不好听的声音吗?”
崔筠微微一笑,反问:“族里何时这么欢迎盼望她现身我们崔家的家庙了?”
崔氏族人可是巴不得禁止张棹歌这个外?人进入家庙的。
林长风是见宿雨已经暴露,干脆破罐子破摔,都不想找好点?的探听理由?了吗?
林长风:“……”
他?暗暗咬牙,看来想趁崔筠和张棹歌不在,对别业或造纸坊动点?手脚的计划是行不通了。
只能盼着五桃给力一点?。
——
崔筠等人动身回邓州的动静惊醒了在仆舍阖眼小憩的林春,她下意识去摸榻上奀儿?的体温,发现没有昨夜那么烫了,也能感觉到明显的呼吸了,顿时热泪盈眶。
昨晚张棹歌让人去给奀儿?煎药后,昭平别业的仆役带回了三个卜医,一个说要做法施咒祓除,一个直接说没办法,只能等孩子自己熬过去,熬不过去那就是命。
这两个卜医都不靠谱,还有一个卜医也没什么把握的样子,留下方子领了钱就走了。
林春不怎么认识字,看不懂方子,最?后青溪做决定,说:“相信阿郎吧。”
药煎好后,奀儿?愣是不肯张开嘴喝,最?后撬开她的嘴又耗费了一番心力。
好在,这一宿忙活没有白费。
“阿娘……”奀儿?不舒服地哼哼唧唧。
林春抱着她喜极而泣。
她在造纸坊当学徒的儿?子瓜儿?是白天才听说妹妹生病的消息的,他?得到故林的同意后,便?匆匆跑来了看母亲和妹妹。
这会?儿?的奀儿?已经恢复了神志,而且吃过了张棹歌让人送来的早餐,又喝了药后,恢复了些许气力,只是看上去依旧病恹恹的,躲在林春的怀中提不起劲。
张棹歌来给奀儿?做检查,她还是有些发热,但已经退到了38℃以下,接下来只需继续用物理降温的方式,尽快把温度降到正常,再从饮食方面下手,让她慢慢恢复。
林春对她千恩万谢。
虽然?她曾经质疑过张棹歌的医术,但经过昨晚那三个卜医提供的诊治方法,谁的医术高明,高下立判!
等奀儿?能下地后,她便?对奀儿?耳提面命:“你这条命是阿郎救回来的,以后要谨记阿郎与娘子的恩情,知道了吗?”
奀儿?点?着脑袋:“知道了,阿娘。”
林春还得去果林饲养那些家禽家畜,瓜儿?也得回造纸坊,青溪也有忙碌得抽不开身的时候,奀儿?就被林春塞到了李彩翠那儿?,说奀儿?可以帮忙打下手。
李彩翠:“……”
虽然?曾经想过当娘,但绝对不是这种方式!
而且奀儿?还没好利索,谁会?真的让她帮忙打下手啊?
最?后李彩翠把孩子扔去崔筠不在家后再度悠闲起来的张棹歌。
张棹歌:?
不是,这是几个意思?
“阿张,你带带她,算提前练习一下如?何当阿耶吧!”李彩翠说。
张棹歌:“……”
还有这种喜当爹模式?
崔筠知道她多了个女儿?吗?
奀儿?仰着头,眼巴巴地看她,还掏出?了颗已经脏得不能再脏的糖,说:“阿郎,阿娘说要报答你,奀儿?一直都舍不得吃呢!”
张棹歌:“……”
第82章 交锋
崔筠回到邓州祖宅, 本打算先去拜访三伯父崔元陟,但没想到崔铎已经按捺不住,先找上了她?。
他满口都是崔氏, 一边提醒她别忘记自己的身?份,如果没了这层身?份和?门第, 她?在昭平乡什么都不是;另一边则想用过去的情分, 试图勾起她?的亲近之意。
但这有可能吗?
早在他们试图侵占三房留下来的家产并左右她的终身大事时,她?跟他们就已经撕破脸了。如今他们还?能维系往来关系的原因仅是他们都出身?博陵崔氏,是同出一脉的子弟。
而?崔铎想要利用的也正是崔氏的这层身?份。
崔筠心中冷笑, 崔铎说这么多冠冕堂皇为崔氏的话, 实?则目的只?有一个——想以?大房的身?份拿捏她?。
说到底他和?崔元峰并不是全心全意为崔氏,他们父子想要的只?不过是能一直牢牢地掌控住整个崔氏家族的权柄罢了。倘若他们真心为崔氏, 就不会提前跑来暗示她?把?造纸印刷的技术拿出来,而?该是直接当?着众多族人的面联手施压。
毕竟造纸印刷的利润如此大,由族里?瓜分的话,崔元峰能拿到的就不多了。
崔筠不清楚崔铎哪儿来的底气认为她?会如他所愿,但她?这次回来也不准备打没有准备的仗。
崔筠淡淡一笑,敷衍地说:“二哥有所不知?,这造纸、刊刻的方?法都是大郎拿出来的, 底下的人也是她?带出来的, 就算我想拿出这些技艺来,也有心无力。”
崔铎如何不知?她?这话极有水分?
可崔筠要是轻易应下,他反倒怀疑她?是不是又挖了什么坑。
他说:“是他带出来的不假,可也是崔家的奴婢,命都拿捏在你的手上, 你想从他们的口中撬出造纸刊刻的技术,那是轻而?易举的。”
见崔筠又要推诿, 他再度堵她?的话头,说:“你也不用以?张棹歌为借口,他不过是崔家三房的赘婿,三房上下都是听你号令的,只?要你想,他能不配合,敢不配合?”
崔筠见状,也不再虚与委蛇,冷笑说:“二哥上嘴片碰下嘴唇,就想让我交出造纸坊或造纸刊刻的技艺,当?真觉得我没有脾气?技艺虽是大郎拿出来的,但在真正造出纸之前,我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还?动用了许多人情。敢情二哥以?为这些纸都是从天上飞到我手里?的,轻易地就让我交出来。”
崔铎厚颜无耻地说:“你的付出是为了崔家!再说,族里?必然会补偿你的。”
在他看来,能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呢?那些材料与人力,他算十万钱给崔筠也是绰绰有余的了!
他丝毫没想过知?识和?故林等人不断钻研、试错后总结的经验是无价之宝。
崔筠似笑非笑地说:“这些技艺十万钱就能获得,二哥为何不去找别的造纸坊?”
人人都知?道纸张的价格贵,都知?道造纸是暴利行业,可为何造纸坊没有开得遍地都是?
自然是造纸的工艺复杂,很难流传到外面去。很多小作坊能造出纸来,但造出来的都是质量奇差的生纸,只?能用于祭祀和?杂用,因为他们只?能把?这些造纸技艺学个皮毛,所以?根本不知?道这十几二十道工艺里?,也是有很多门道的。
二则是造纸工艺的不成熟导致成本趋高。张棹歌拿出来的技艺是经过了数千年不断改进后的成果,能压缩成本的同时?,又掌握着关键的工艺技术,不容易被人效仿。要不是这样,崔筠也不会轻易地去开造纸坊。
三是原材料的限制,导致很多地方?都无法大规模发展造纸业。
这第三点?自然对邓州、汝州的影响不大。因为现如今仍流行着麻纸,所以?很多种了苎麻的地区都能得到这种原材料。
但北边造纸作坊的数量依旧不及江南——朝廷的许多用纸都是江南那边呈上来的贡纸。——可见关键还?是在于造纸工艺的保密性和?成本。
让崔家花十万钱去长安、江南的造纸作坊买那边的造纸技艺,买得到吗?
崔元峰和?崔铎都清楚买不到,所以?他们才想从崔筠这儿下手。
他们轻飘飘地就把?造纸术这个关键的成本隐去,说白了就是想白嫖这些技艺。
崔铎早已做好崔筠不会轻易答应的心理准备,因此他说:“阿耶打算同意将六郎过继给六叔父承祧三房。”
崔筠眼神一冷。
他们这是装都不打算装了么?
一旦让崔钧承祧三房,他虽然得不到崔筠父祖留下的家业田产,却算是三房的继承人,可以?三房的名义行事。
届时?他再以?崔筠是出嫁女为由,将她?排挤出崔家,崔筠的身?份所能带来的价值便会大打折扣,纵使她?腰缠万贯也很容易成为别人眼里?的肥羊。
当?然,这是在崔筠没有足够的力量与之抗衡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发生。
崔筠如今在汝州有钱有势,还?得民心,即便不依靠博陵崔氏之名,影响也不大。
“我不同意。”崔筠说。
“你不同意也没用,除非你能让大家看到你对崔氏一族的价值。要么你把?这些技艺交给我,往后我们还?是一家人。”崔铎自信满满地说,“你再考虑一晚,明天给我答复。”
他走的时?候看到了宿雨,旋即回头冲崔筠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来:“七娘的女使调|教得不错,帮了我不少忙。”
宿雨心中一紧。
虽说娘子已经原谅了她?,但她?曾经背叛的事实?依旧存在,娘子心中也生出了裂缝。眼下不会怀疑她?,可挡不住别人天天重提此事,久而?久之,娘子心中的裂缝必然会扩大加深,到那时?,她?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再得到信任。
杀人诛心,崔铎真狠!
崔筠淡笑说:“她?帮了二哥这么大的忙,二哥怎么一点?谢意都没有?”
崔铎:“……”
他摆明了是激怒崔筠,顺便离间主?仆二人,没想到崔筠这么能忍。
“这次来得匆忙,下次再带谢礼。”
他走后,宿雨面色煞白地来到崔筠面前,垂着头,心里?也惴惴不安:“娘子……”
“你如果因他的话而?动摇退缩,那就如他所愿了。”崔筠说。
宿雨听明白了,心下一松,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喜色:“喏!”
崔筠又把?崔铎这次过来的目的告诉了宿雨,并询问:“以?你对他的了解,你怎么看?”
宿雨思索了会儿,说:“二郎君如此硬气,想必是有充足的把?握,令娘子无法拒绝他的提议。”
邓州崔家无法把?手伸到汝州去,因此压根奈何不得在汝州经营产业的崔筠。
除非崔铎有把?握铲除崔筠的靠山,让她?变得有钱而?无势。
崔筠的“势”无非是舅家、父亲的故交以?及张棹歌背后的曹王。窦家在汴州,窦婴也在长安,对汝州的影响有限,崔父那些故交更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淡下来。
所以?,只?有张棹歌背后的势力仍在,就不会有人能动崔筠。
但曹王可不是崔家能铲除了,因此崔铎就算想铲除张棹歌的势力,也只?会从“让张棹歌的靠山不再是她?的靠山”方?面下手。
崔元峰的长子崔镇在襄州谷城当?官,而?韦家和?王家的根基俱在襄州,他们有的是机会制造机会在曹王面前说张棹歌的坏话,从而?令曹王厌弃张棹歌。
曹王不再为张棹歌撑腰,李惠登必然不会再用张棹歌,就算杜秉骞是他手下的大将,手也伸不到邓州和?汝州这边来。
汝州的武将无需再看在曹王的脸面上给予张棹歌关照,崔筠可不就成为无权无势的普通富户了么!
“他们想动大郎?妄想。”崔筠面色一寒,让宿雨凑到耳边交代了些事。
——
半个月前,襄州城,使院。
曹王及几个县官站在一架曲辕犁前指指点?点?。
“这就是能节省人力的曲辕犁?”曹王问。
谷城县令恭敬地回答:“正是,下官已命人试用,果然一个人就能操控,而?且地翻得比以?前深、快,大大地提高了耕地的效率。”
曹王高兴地说:“嗯,不错,你们余下几县也都学一学,尽快让百姓都用上这么好的耕犁。”
他又转头看谷城县令,“这是一大功绩。”
谷城县令一喜,但稳住了心神,说:“下官不敢贪功,这是新?任主?簿的功劳。”
谷城县新?任主?簿正是崔镇。
县令在曹王面前提了崔镇一嘴,让崔镇也入了曹王的眼。
陆判官神色古怪地问:“这是崔主?簿想出来的吗?”
谷城县令眼睛滴溜一转,说:“这……下官不知?。下官只?知?,改进此耕犁的人必定是抱着造福苍生的信念,因此不管是谁改良了这耕犁,对朝廷和?百姓有益就足够了。”
曹王点?点?头,显然也不在意那只?“下蛋的母鸡”。
待人散去,陆判官才对曹王说:“使君,下官听闻隋州半年前开始用这曲辕犁了。”
曹王一顿,似乎想明白了陆判官这是在上眼药,免得谷城县令和?崔镇把?功劳揽他们的身?上去。
不过谷城县令已经否认了这曲辕犁是崔镇想出来的,并没有因冒领功劳而?败坏曹王的好感?。
但这番折腾下来,曹王已经不在意是谁最先改良曲辕犁的了,他说:“既然隋州也用上了,那就在山南道各州县推广开来吧!”
陆判官不想彻底得罪谷城县令他们,因此没再置喙。
数日后,崔镇到州府办事遇到了曹王。
二人交谈之时?,崔镇主?动说明曲辕犁是他的“妹婿”张棹歌最先改良的。
曹王对张棹歌的印象深刻,因为他每到冬天就组织底下的将士畋猎及进山特训,那些牙兵的山地作战能力明显提高。
要知?道山南道与淮西隔着的就是各种山岭,之前淮西以?这些山岭为势设栅,朝廷正是在这些地方?吃了亏,才没能一举收复淮西之地。
待他手下的牙兵山地作战能力提高,收复淮西指日可待。
崔镇再度提及张棹歌,曹王就想将人召回军中了。
但崔镇的目的在此吗?
他怎么可能会让张棹歌继续得到曹王的青睐!
于是他明褒暗贬地说张棹歌真不愧是军将出身?的,保密意识就是强,她?改良了曲辕犁后,要求底下的人保密,严禁曲辕犁外传,连他父亲崔元峰这位大伯父的面子都不给。
曹王蹙眉:“他行事当?真如此桀骜狂妄?”
崔镇忙说:“使君勿怪,他是下官的妹婿,因此下官及家父对他难免会严格一些。再说,他是使君保的媒,为人品行必定不会太差,只?是年轻了些。”
寻常人一听他这些话,必定会认为张棹歌仗着有曹王撑腰,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崔元峰只?不过是对“他”的要求严格一些罢了,“他”便忤逆家长。且“他”自私自利,改良了曲辕犁后却不肯拿出来造福百姓。
曹王琢磨,难道张棹歌真的是因为山高皇帝远才不想回到军帐为将的?
难道他当?初看到的张棹歌都是“他”伪装出来的?
还?是说“他”因为有自己撑腰,所以?行事逐渐张扬起来?
崔镇走后,曹王把?陆判官喊来,询问他当?初在保媒时?,发生的事,包括张棹歌是不是真的不把?崔元峰放在眼里?。
崔镇来的时?候,陆判官刚好不在,因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回来的时?候听说崔镇来过,自然猜得到必然是崔镇在曹王面前说张棹歌的坏话了,否则曹王不会好端端地提到张棹歌。
他本可以?置身?事外,可他若不帮张棹歌说上一两句好话,当?初拿张棹歌的东西未免太亏心了。
他把?当?初自己看见的事说了,又隐去一些张棹歌与王贺骋、韦兆争执的琐碎之事,最后说了句个人的感?官:“我看那张押衙是真心求娶崔七娘的。”
想到崔筠前阵子也给他送了些东西来,他干脆连崔筠的好话一并说了,包括她?的出身?、经历,还?有她?孤身?回到昭平乡寻找亡父的坟冢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后来又在父母安葬之处结庐守墓,要不是崔元峰把?她?接回邓州,她?只?怕都不愿意离开父母。
而?且她?坚持为父母守孝守满三载,要不是曹王保媒,她?可能还?会继续守下去。
“孝心可嘉呀!”同为孝子的曹王感?同身?受,对崔筠的感?官一下子好了许多,甚至还?超过了张棹歌。
曹王忽然想到,自己可能对张棹歌也有误解,于是去信隋州刺史李惠登,询问隋州的曲辕犁是从那儿得到的改良方?法。
没多久,李惠登手下的佐官来报,表示这是张棹歌拿来给李惠登的,说有了改良版的曲辕犁,就能减轻农户的负担,而?且这样轻便的曲辕犁最合适山地多的隋州。
李惠登之所以?没有立马上报给曹王是因为他想低调,否则被毗邻隋州的淮西学了去,那亏得还?是朝廷这边。
曹王心想,他果然误会张棹歌了,对方?改良曲辕犁后,还?未在乡里?推广便先拿给李惠登,目的自然是希望隋州能发展起来,以?便朝廷有朝一日能收复淮西。
至于张棹歌为什么没有拿给他反而?先拿给李惠登?自然是因为张棹歌无法轻易见到他。
曹王慢慢回过味来,叹气:“看来崔家还?是瞧不起张棹歌的。”
可惜张棹歌不肯到他麾下来做事,否则崔家哪有机会在他面前搬弄是非?
以?为政绩到手的谷城县令与崔镇等人突然得到刺史府发出的文书,命令他们推广曲辕犁的时?候必须低调,不能把?曲辕犁的改良方?法传到淮西那边去。
原本还?想大张旗鼓地宣传,好提高名声的他们顿时?感?到郁闷。
第83章 事发
崔铎给了崔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是否要跟大房合作, 实则他很?清楚以崔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必然不会这么轻易妥协。
果不其?然,第?二?天, 崔筠没有等他的到来就去了崔元陟那儿。
这也在崔铎的意料之中。
他昨天不要脸地威逼崔筠,主要是想让家族从崔筠那儿分一杯羹, 因为?他爹是族长, 哪怕崔筠不肯让大房占便宜,大房也没亏。
崔筠答应跟大房合作固然为?好,她不想被大房裹挟, 必然会为?了拉拢多一些族人而向他们许以更多的?好处, 做出更多让步。
殊不知,这?才是他的?目的?。
想到崔筠落入陷阱, 崔铎心情愉悦,之前被坑而埋下的?阴影也一扫而空。
他就等着冬至那日的?到来了。
然而,他还未等到冬至日,反倒先等来了慌张的?林长风。
“二?郎君,大事不好!”
崔铎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便看见怒气冲冲进来的?王翊。
崔铎蹙眉:“又有谁招惹你了?”
王翊走到他面前,抬手便是一巴掌。
崔铎被打得愣了愣, 旋即恼怒地推开王翊:“你疯了敢打我?!”
王翊被他推得一个趔趄, 要不是身后的?婢女眼疾手快扶住她,她只怕要摔了个四?脚朝天。
本来心里就窝火,被这?般对待,她更是怒火中烧,歇斯底里地吼:“崔二?, 你对得住我吗?我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你倒好, 挪用我的?嫁妆在外头?逍遥快活养外室!”
当初她嫁给崔铎,带了二?十顷田、一座田庄、十八车绢布、二?十多箱钱,以及其?余家具、文房四?宝等物什做嫁妆。
那时的?崔元峰在荆南道的?澧阳当县尉,其?长子崔镇又在长安游学?,家中开销颇大,即便崔家有不少?田宅资产,也仍旧入不敷出,所以她陆陆续续拿了许多嫁妆出来补贴崔家。
过了几年,崔元峰盼到了南阳县丞有空缺,他花了不少?钱操作,终于回到邓州。
借着崔家在邓州的?威望,崔元峰在南阳混得如?鱼得水。
不过他们这?一房的?人都知道,要不是王翊当初带过来的?嫁妆,他们或许还在环境恶劣的?荆南辗转。
因此?,王翊在崔家的?气焰日渐高涨,她不准崔铎纳妾——崔铎不是官员,也没有授勋,只是一介白丁,本就没有纳妾的?资格。——也不准崔铎有别的?女人。
崔铎不愿意只守着王翊一个女人过日子,因此?常常借助去南阳协助父亲打理家业为?由,在外狎妓。
后来王翊生?了二?子一女,心思多花在后宅与子女的?身上,对于崔铎与婢女五桃之间的?那点事,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这?不代表她会容忍崔铎养外室。
崔铎若能养妾,这?妾好歹是家里的?人,她要打要骂都行。外室却不行,因为?外室没有入崔家的?门,她要打外室,外室还能去告官。
偏偏崔铎养外室花的?是家里的?钱!
哪怕外室所生?的?奸生?子无法入族谱,也没有继承权,可防不住崔铎生?前把钱拿去给外室花呀!
到头?来吃亏的?还是正妻和她生?的?孩子。
王翊哪里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在得知崔铎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养了好几年外室,她已经快要失去理智,怒气冲冲地就过来找崔铎算账了。
崔铎心中骇然,目光凌厉地往众多奴婢面前扫过:莫不是这?群奴婢有人跑到王翊面前告密了?
最后目光落在林长风身上,后者明显有些着急,不停地朝他打眼色。
看到他们的?小动作,王翊气得胸口疼。
崔家的?奴婢这?么多,崔铎能把那外室安置在城外养了这?么多年,而她浑然不知,说明这?群奴婢都在帮他瞒着她。
她没有自?己的?耳目,可不就眼瞎耳聋,被崔铎耍得团团转?!
还有林长风这?些个奴婢,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你胡说什么?”崔铎在王翊的?面前自?然是要否认的?。
“呵,你还狡辩!需要我提醒你,你养外室的?云月馆是用我嫁妆置办的?庄子吗?几年前,你突然说要周转,想卖掉庄子,我不曾怀疑,将庄子卖给了一个叫齐凝碧的?女商贾,后来你周转完,这?钱也没还回,我与你夫妻一场便不曾计较。谁曾想,这?齐凝碧就是你养的?外室!你左手倒右手,用我的?庄子送给你的?外室,呵,崔二?,你当真是有本事!”
她越说越气,又跟崔铎撕扯扭打到一块儿。
一旁的?婢女和仆役都不敢上前阻拦,只能去找主母韦燕娘。
韦燕娘最近的?重心都在身怀六甲的?韦伏迦身上,听说次子又跟儿媳打架,她扶额:“他们这?次打架又是为?了什么?”
也不怪乎她如?此?淡定,只因王翊性格彪悍,眼里又是揉不得沙子的?人,所以家里除了崔元峰、韦燕娘这?对公婆,和崔镇、韦伏迦夫妻外,其?余人只要惹了她,她是真的?敢动手。
崔铎经常在外狎妓,被她发现后没少?挨她打,只不过他会还手,于是就变成了互殴。
但过去双方顾及面子,只是推搡或身上挨几巴掌,打得并不激烈。
久而久之,韦燕娘也就没当回事了。
这?次听说已经动了刀,韦燕娘才匆匆赶过去处理。
路上,她听到仆役说城东外的?柜坊“云月馆”被人揭发是个聚众樗蒲的?地方,商贾将钱和货物存在里面,反倒被人用作赌资,因此?众多商贾都争先恐后地要去拿回自?己的?钱财与货物。
在外逛街的?王翊赶上了这?个热闹,然后听到了围观的?百姓说这?云月馆的?女主人齐娘子其?实是崔铎养的?外室。
王翊闻言,就怒气冲冲地跑回来跟崔铎闹了。
韦燕娘脚步一顿,问:“谁揭发的??”
“还不清楚,官府的?人已经去云月馆了。”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虽说不会让崔元峰丢官,但如?果坐实崔铎利用柜坊来开设赌坊,他被官府处罚事小,崔家的?口碑与名望极有可能会一落千丈。
不,崔家另外几房如?果知道了这?事,必然会为?了崔氏的?名声而与崔铎割席。届时,崔元峰这?个族长恐怕得退位让贤了。
——
邓州,崔元陟宅,草堂。
崔元陟半躺在一张胡床上看书,寒风将草堂四?面悬挂捆绑的?草帘吹得不住地抖动。
草堂内烧着一盆炭,热浪从盆中扩散,为?小小草堂带来一丝暖意。
对面的?书阁里,崔筠走了出来,身后是捧着不少?书卷的?朝烟。
她们来到草堂的?门口,崔筠说:“三伯父,七娘挑好了。”
“挑了大半天,只挑这?么几卷书?”崔元陟问。
崔筠微微一笑:“大郎说贪多嚼不烂,这?几卷足够了。”
崔元陟放下手中的?卷轴,又伸了个懒腰,掀开帘子走出去,说:“吃完晚饭再回去吧。”
崔筠应下。
崔元陟的?小儿子崔九郎从外头?小跑着回来,在这?大冷天里,额上甚至沁了层薄汗。
他说:“阿耶,二?哥惹祸啦!”
崔元陟听完崔九郎从外头?打听回来的?内容,忽然把目光转向安静地立在一旁的?崔筠。
崔筠回视他,目光带着一丝不解。
崔元陟对崔九郎说:“这?祸是二?郎闯出来的?,让他们父子自?己解决吧。”
唐律规定博戏赌财物,赌资未满五疋(五匹绢布的?价值),杖一百;超过五疋按盗窃罪,判一年徒刑;开赌坊或提供赌具的?人,没有从中收取财物杖一百,收取财物则按比例,依盗窃财物来定罪。注1
不过唐律也规定了九品及以上官员与其?家属可以赎刑,除了谋逆这?类死罪外,其?余的?罪责都可以通过花钱来减免责罚。
崔铎恰巧是崔元峰之子,在可赎刑的?范围之内,因此?崔元陟并不担心崔铎会有生?命危险,最多只是让他们父子出一点血,外加要承受族人的?怒火罢了。
……
崔铎当初正是仗着可以赎刑,才大胆聚众赌博的?。
一开始他并不敢动柜坊的?钱,后来有人向他借钱,愿意付利息,他便把原本商人存放在这?里的?货物、钱财都作为?赌资借给了来赌博的?人,再收取高额的?利息。
那些商人或许一年半载才会来一趟取走钱货,因此?他并不担心出事。
而这?么多年的?相?安无事令他的?底线越来越低,他不仅提高了利息,还把商贾短时间寄存的?钱粮也拿出来出借给赌博的?人。
这?么做的?风险很?大,以往从哪些赌徒的?身上收不回赌本,他还可以仗着外地商贾短时间内不会前来取回寄存的?钱货,而用自?家的?钱填补窟窿。
选择短时间寄存的?钱货,往往是在附近做买卖的?商贾,他们随时都会来取走钱货。如?果那些赌资未能及时收回,而崔家也暂时没那么多钱周转,就容易出事。
因此?这?次被人揭发后,才会有商贾赶来,要取回他们的?钱货。
崔铎知道,就算他让这?些商贾把钱货都完好地拿回去,云月馆的?信誉也没有了。
不会有商贾冒险把钱货存在一个赌坊里。他们以前会把钱货放到这?儿存放,是因为?博陵崔氏“天下第?一高门,北方豪族之首”的?名望。在利益的?面前,什么名望都是假的?!
崔铎和崔元峰为?了处理此?事忙得焦头?烂额,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分神去崔筠那儿分一杯羹了。
随着冬至日的?到来,崔氏族人齐聚一堂。
在正式开始祭祖之前,崔家最年长的?族老崔游说:“这?次的?祭祖仪式,还是让老夫来吧!”
崔元峰眼神一凛。
这?本是他这?位族长的?职责,对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看到没有别人吭声,显然是赞同崔游的?话,他的?心一沉,看来崔铎闯出来的?祸最终还是影响了族人对他们父子的?看法。
第84章 族学
崔家家庙里并无崔铎的身影, 他眼下还在处理云月馆和家中那些?烂账。
这件事已经被捅了出去,连崔元峰的上峰南阳县令都有所耳闻,敲打他说:“博陵崔氏家学渊源, 不管是治史、文学还是礼学,都颇有建树。崔氏守礼尊法、自守节操、崇尚俭约的家风更堪为世家典范……崔丞可不能因为忙于公务便忘了教养子孙后代?呀!”注1
崔元峰当时又尴尬又难堪。
今日族内大?会, 崔游携众人威逼, 更是令他大为光火。
然而经此一事,崔氏的名声受损,崔家在邓州的威望也?下降了许多?, 若是不能给个说法, 很难安抚崔氏族人。
这时,崔元峰看到了崔筠, 他眸光微闪,说:“这件事过后,我自会惩处崔铎,只是眼下还是得先想办法挽回崔家的名声。”
博陵崔氏整体的名声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受到影响,可崔家在邓州扎根发展,他们若是不好好经营,坏的是博陵崔氏在邓州的名声, 最终受累的也?是他们。
崔游问:“这事都传开了, 还能怎么挽回名声?”
崔筠知道崔元峰想说什么,她截住崔元峰的话,抢先说:“关于此事,七娘正好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伯祖父和诸位叔伯兄弟是否愿意?听上一听?”
“你能有什么法子?”崔锡和崔钧兄弟俩发出了嘀咕。
崔元陟说:“事关崔氏, 大?家不妨听一听。”
崔游便按捺下来,示意?崔筠开口。
崔筠说:“我们博陵崔氏之所以能雄踞士族之首, 是因为家学渊源,然而崔家的家学以儒为主,重?经学轻诗赋,与如今所流行的以诗赋取士风气相反,若想要以科举入仕,族中教?育必须做出改变……”
“你长话短说。”崔游隐约有些?不高兴,虽然崔筠说的是实话,可他们博陵崔氏最引以为豪的就是以儒出身,让他们放弃经学而转诗赋,这不是数典忘祖么!
崔筠微微一笑,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节奏:“长安有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各州郡也?有郡学、县学,然而所学皆以儒家经书为主,族中子弟多?去长安游学,即便不去长安,也?多?在郡县求学,这些?地方没?有设诗赋,而进士科以诗赋为首,其次是时务策,最后是明经策……这是为何崔氏子孙越来越少进士及第者的缘故。”
天下以博陵崔氏自称的子弟怕是有数万,所以远的不提,只说邓州这一支。崔元峰三十?岁才?进士及第,他那时候的科举风气虽然也?逐渐开始重?视诗赋,但首场是帖经,第二场为诗赋,第三场试策文。
而崔镇二十?七岁进士及第,那时刚好朝廷改制,以箴、论、表、赞代?替了诗赋,领试策两道。注2
今年,朝廷又下令恢复旧制,以诗赋为重?。
但是国?子学等官办的学校的教?学并未发生变化,依旧是以儒家经学、律学、算学等为主。
所以,创办私学,由崔氏家族内部?创学,就很有必要了。
早在开元年间,朝廷便下令允许私人办学,然而有条件办私学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便是连崔家也?没?有正经的族学——崔氏子弟童蒙教?学多?靠父母,长大?后则去游学。
因此,若崔氏能办族学,同时也?对外招收寒门士子,这将会是提高崔氏名声的最佳选择,在这之后,谁还会记得崔家有个纨绔开柜坊办赌场的事呢?
崔筠的话说完,崔元峰紧了紧拳头,眼里闪过暗芒。
这不是他跟崔铎当初的想法么?
他原本想以办族学为由,跟其余族人联手逼迫崔筠交出造纸印刷的技艺。
如今崔筠先提了出来,掌握了主动权,到时候她再?随便许点好处,即使不交出造纸印刷的技艺,族人也?不会再?有怨言!
崔氏族人议论纷纷,但越听越觉得有道理?。
崔锡和崔钧兄弟俩无法考科举,因此他们对崔筠的话丝毫提不起劲,反而质疑她:“你说得轻巧,办族学不用钱?光是我们自家子弟求学都要不少钱财,居然还想招收寒门士子!”
崔游颔首:“没?错。”
崔筠淡定?自若:“以我们族中子弟求学为例,从童蒙教?育开始开销最多?的地方在于笔墨纸砚和购买书籍,其次在外游学吃穿用度以及参加各种雅集、诗会,拜访名师等开支。倘若族内办了族学,那游学的许多?开支就能省下,至于笔墨纸砚和书籍,笔墨我爱莫能助,纸和书籍,我却有办法……”
她又扔下一记响雷:“我准备在邓州开一家纸行,供应纸,还有刊刻书籍。”
知道内情的人不说话,而不知内情的人神色各异,有用看冤大?头的眼神看她的,也?有占了便宜而沾沾自喜的。
崔元峰自然不会继续放任她得到族人的好感,说:“七娘在汝州办了造纸坊与印刷坊。”
众人愕然,旋即狂喜:“难怪七娘会提出办族学的建议,有了这造纸与印刷的工坊,何愁族学办不起来?!”
崔筠瞥了崔元峰一眼,知道他在暗示族人,她会免费提供纸张和书籍。
可她会做这种赔本买卖吗?
她故作腼腆地笑了笑,说:“大?伯父过奖了,这造纸与印刷之事,皆是我家大?郎的主意?,由她做主。”
这话让众人高涨的情绪稍微冷却了下来。
崔锡傲慢地说:“七娘不用妄自菲薄,那赘婿的东西?不就是你的东西??”
“三哥莫不是想破坏我们的夫妻关系?”崔筠反问。
“你这是什么话!”
“我若将造纸坊与印刷坊据为己有,大?郎必然不悦,到时候影响了夫妻感情,不得和离收场?”
众人:“……”
崔钧说:“那你可以把造纸和印刷的技艺拿出来给我们崔家……”
崔筠呵斥:“六哥就差把巧取豪夺写在脸上了,如此德行与心性,怎对得起我们自幼所学的家风教?育?创办族学、招收寒门士子,既是为了家族的长远未来,也?是为了经营名声,若一开始便打着盘剥别?人的想法,谁还会来依附崔氏?”
崔钧被她斥责得面红耳赤,连崔元峰的脸色也?不怎么好。
有心之人都听得出她这是在指桑骂槐——她都愿意?提供纸张和书籍了,他们还想掏她的老底,这不是盘剥、巧取豪夺是什么?
崔筠不给他们思考反驳的机会,继续说:“我原想请诸位长辈挑选一名杰出的子弟承祧我父一脉,而今,是万万不能选三哥和六哥的。”
“七娘你——”
崔筠并不担心他们反对,毕竟她提供纸和书籍的条件就放在这里,他们要是连这点都不能退让,那也?别?想从她这儿得到什么好处了。
在族学的诱惑面前,除了崔锡、崔钧这两兄弟外,已经没?什么人会再?打给崔元枢过继嗣子的主意?。
崔游问:“七娘说开纸行,是什么个章程?”
“几个方案,一是从家族中馈出资置办一家纸铺,我提供纸张和书籍在此售卖,获利七成归我,三成归族里,另外再?每月供族学五刀纸(算在经营成本内)。”
“族内出了铺子,才?三成收入归族里?”有人质疑。
崔筠给他们算了一笔账,那五刀纸的价值已经抵得上铺租了,那三成利润纯粹是她捐给族里的,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那别?的方案呢?”
“大?郎拿出来的造纸技艺是以楮树皮为原材料的,族内可以用楮树皮来换纸,一斤楮树皮换五张纸。”
一斤楮树皮能造十?到二十?张纸,算上制作及加工成本,崔筠没?赚族里一分一厘。
在他们思考商讨的时候,崔筠又拿出第三个方案:“或者像我表兄表嫂那般找大?郎购买,千文一刀。”
她也?算是告诉了众人,同样是亲戚,窦家都是找她买的纸,没?有占她的便宜,他们也?别?想什么都不出,光想着从她这儿索要好处。
这么一对比,大?家觉得方案一挺好的,不过他们不满足于开一家铺子。
崔筠不管他们要开几家铺子,她只负责一家铺子,其余人想开铺子,就得采取方案三,从她这儿买纸。
至于方案一,崔筠也?还有几个条件,一是她将会以崔氏之名收购楮皮纸;二是族内要提供书籍供她刊刻印刷,还得帮忙收集各种诗集、赋集,等族学创办了,族学的学生都能免费到纸行来抄书,若不想抄书可以低价购买书籍;三是纸行一旦开张,经营之事族内不得过问。
众人还需讨论,但此事的主动权不在他们的手上,不管讨论出什么结果,还是得向崔筠做出妥协。
——
不知邓州崔家刀光剑影,远离尘嚣的昭平别?业里,张棹歌正携众奴婢部?曲欢度冬至。
她过冬至的习惯跟众人不一样,但因她是主,大?家是仆,所以都按她的吩咐来过。
节礼那些?人情往来的东西?,崔筠早就安排好了,就算张棹歌不清楚,青溪和李彩翠也?能处理?妥当。
除了节礼,张棹歌还让厨院弄了许多?饺子——这会儿大?家多?称之为偃月形状的馄饨,——每人一碗,大?人多?一点,孩子少一点。
饺子的馅料是猪肉和萝卜,萝卜可以去腥除膻,沾了醋后,滋味好极了。
因里正齐适和仇果、应四娘他们都送了节礼来,张棹歌不仅回了礼,还让人给他们各家都送了一盆饺子。
一盆的数量看似有点少,实际乡里人家过冬至,基本也?是跟左邻右舍互换食物,不会送十?分昂贵的东西?。
仇果跟于春娘吃了一部?分,剩下的都被仇果拿去喂底下的镇兵了。
当然不是每个镇兵都能吃上,只有他手下几个队长有份。
“这张押衙捣鼓吃的可真有一手,这醋闻着也?比我们在外头买的醋要香。”于春娘跟仇果说。
仇果想到张棹歌给他的酒,说:“他送的酒都这么好喝了,醋必然也?是佳品。”
这些?日子,他到县城还有草市的酒坊看过,愣是没?买到这么好喝的酒,所以他怀疑是张棹歌自己酿的。
朝廷禁止私人酿酒,但许多?官员、富人家里会无视禁令私下酿酒,这些?酒没?有对外销售,因此官府一般不会追究。
仇果舔了舔唇,去找了郑和义。
没?多?久,张棹歌便受郑和义所邀,前往他家赴宴。
路上,她遇到了几个县镇的镇将和镇官,有的人主动跟她打招呼,还有一人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她。
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问:“冬至刚过,诸位怎么看起来有些?愁眉不展?”
仇果叹气:“张押衙有所不知,原本该于十?月初发放的冬季军饷,至今还没?有着落。”
张棹歌挑眉,觉得这在意?料之中。
自安史之乱以来,国?库空虚,而军费开支又过大?,所以皇帝前些?年才?想出了各种增加赋税、对商贾巧取豪夺的骚操作,遭到反噬后,不得不取消那些?政策,而改租庸调为两税法。
即便如此,各地藩镇的镇兵开支也?足以令皇帝头疼。
加之府兵制已彻底取消,各地的士兵多?是招募来的,他们不事生产,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就成了光吃饭不干活的典范。
而各藩镇养兵也?问朝廷要钱,偏偏他们都有私心,不太愿意?听从朝廷的调令,等同于用朝廷的钱养自己的兵。
皇帝正是想削弱藩镇的力量,所以之前想采取弭兵政策,但没?有成功。
没?有办法,只能从缩减军饷下手。
那些?御边的藩镇要防范外敌,他们的军饷不能少;河朔一带的藩镇随时都想着叛逆,灭又灭不掉,还得安抚他们,因此不仅没?法拖欠军饷,还得经常给赏赐;最终苦的是那些?遏制河朔藩镇的郡县兵。
在这种形势下,县镇兵一旦被除籍,待遇可就没?有张棹歌当初解甲归田时那么好了,很有可能什么安置、补贴都没?有。
“当初你说得对。”仇果又说。
张棹歌早就给他分析过了,虽说朝廷还未真正下令弭兵,但随着军饷缩减、拖欠,他这心里也?愈发不安,觉得距离那一天也?不远了。
张棹歌不走心地安慰说:“也?不必忧心,淮西?一日未收复,朝廷便还会养着你们。”
谁都知道她这是安慰之言,因为淮西?虽然未收复,可那吴诚也?没?有再?搞事。况且节度使真正倚仗的是那些?骁勇善战的牙兵,他们这些?州郡、县镇兵都是开战时充数的。
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拖家带口的,一家子的生计全仰仗他们,军饷被拖欠、缩减甚至克扣后,家里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所以今日之宴,郑和义与仇果是想跟张棹歌谈一谈合作经商之事。
第85章 冰释
军队想不依靠朝廷补充军供有两种方法, 要么营田,要么参与经商。
营田又可称之为屯田,是从汉代开始就为供应边防军队军粮而制定的?政策, 故而一般只在边境的?州府置屯。安史之乱后,京畿、河南、荆南与淮南一带也开始屯田, 但受土地限制, 规模并不大,且屯田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军供。
至于以商补军,多年以前, 就已有藩镇在交通要道、关隘津渡的?地方置办邸店、酒肆, 以营利等。虽然皇帝登基后认为军队是在假公济私,勒令关停邸肆, 但朝廷的?军供艰难是有目共睹的?,很多藩镇依旧会偷偷经商。
在郑和义等人?看来?,屯田获利不如经商多,因为他们没有田可屯。经商的?话?就方便?许多了,鲁山县有诸多重要的驿道、商路和关隘,山南和荆南之地要想到?东都洛阳,必会经过鲁阳关, 所以不管是在这里建造邸店, 还是办酒肆,都极为便?利。
张棹歌听了他?们的?话?,疑惑地问?:“你们完全可以自己干,为什么要拉上我呢?”
其?实她隐约能猜到?为什么,但还是想听听他?们的?说辞。
仇果摸了摸鼻子, 说:“上回你给?我的?酒实在是太好?喝了,说是琼浆玉液也不为过, 我遍寻汝州的?酒肆都买不到?,所以想问?问?你,这酒是哪儿买的??”
张棹歌面不改色地撒谎:“我义兄送的?。”
郑和义问?:“那可以帮忙为我们搭一搭线吗?”
张棹歌恍然大悟:“你们想打听那酒的?来?历,然后卖酒?”
郑和义等人?颔首,他?们是有这打算。
只有仇果主动询问?:“张押衙会酿造吗?”
张棹歌眉峰一扬,目光揶揄:“会呀。”
郑和义等人?险些坐不住了,他?们还以为要到?隋州去?运酒回来?卖,没想到?这儿就有一个会酿酒的?人?!要是仇果不问?,张棹歌是不是就不会说了啊?
想到?张棹歌有可能成为他?们的?财神,郑和义把那即将说出口的?怨嗔之言给?咽了回去?,他?一笑,一张黝黑的?脸上挤满了褶子,说:“张棹,大郎啊~我们合作如何?你酿酒,我们来?卖。”
张棹歌拒绝:“我没取得酤酒的?资格,不敢卖酒。”
“要取得资格有何困难?交给?我们便?是。”
张棹歌不置可否,只提点:“虽说你们是为了供军而卖酒,却不能自作主张,理应先请示使君。”
虽说她就算拿到?了酤酒的?资格也不会掺和进去?,但哪天他?们的?事迹败露,被?刺史、节度使追责,她也有可能受到?牵连。
她若仍是孤家寡人?倒是无所畏惧,怕只怕牵连了崔筠,故而不能明知前方的?路上有坑而置之不理。
郑和义他?们颇为犹豫,请示了节度使,这事还能成吗?
张棹歌笑了笑,说:“若汝州仍是归河南府镇下,这事自然不成,可汝州如今已归山南道镇下,你们最终听命的?人?是曹王。曹王为江西观察使时,屯兵于城外,并设立军市。虽然没有直接参与经商,却可窥见其?对军中经商的?态度之宽容。你们或许可以试一试。”
郑和义等人?眼睛立马放光,丝毫不怀疑张棹歌是否在撒谎坑他?们,因为他?们这群人?里,没有人?比张棹歌更熟悉曹王了。
“大郎,我们位卑职低,没办法直接请示曹王,只有你有这能耐,你一定要帮帮我们!”郑和义态度好?得只差没提出跟张棹歌结拜了。
张棹歌可没忘记郑和义被?孟甲岁收买想坑她的?事。
她不吭声,郑和义的?脸上便?有些尴尬。
另一个副将立马上前说:“张押衙,我知道我们以前对你多有得罪,我们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
仇果也压低了声音说:“与我们合作保证不会让你吃亏,而且此?事若成了,这酒税可操作的?地方便?多了。”
张棹歌心想,跟这群镇兵合作有利有弊,但他?们若能把经商这事过了明路,那弊端就少了许多。
她终于点了点头:“我试试,但成与不成还得看你们。”
鉴于没多少军镇敢明目张胆地以商补军,张棹歌没有贸然地跑去?请示曹王。她得先找个同盟,并且由对方先实施以商补军的?措施,届时再?让郑和义“效仿”,既不会引人?注目,也容易得到?准许。
她的?目标嘛,自然是李惠登。
隋州曾遭逢战乱,十室九空,李惠登任刺史后,便?一心发展。
不过隋州多山,农业发展必然比不上襄州、荆州等地势平坦辽阔的?州府。
但隋州这样的?地理位置有个优势——可种植茶叶。
十几年前,世人?虽然煮茶吃茶,但茶叶往往被?视为食物、药物,随着陆羽的?《茶经》面世,又经文人?推广,蔚然成风。
茶利随着饮茶风气?的?兴盛而增多,恰好?朝廷前几年取消了榷茶的?政策,如今未见恢复,这促使了更多茶农去?种植茶叶。
张棹歌从这方面入手,通过杜秉骞说服李惠登,在隋州设置军市贩茶。
另外,她注意到?曹王会从回鹘购买马匹,而提及茶与马,不免想到?了“茶马互市”。
所谓“茶马互市”是中原王朝与西北、西南少数民族政权交易的?主要形式。因中原地区缺少养战马的?草原,西北、西南少数民族则因生活习俗的?影响,需要饮茶来?助消化,双方都有需求,于是用茶叶换马匹的?交易形式便?应运而生。注1
不过在中原地区的?饮茶风气?盛行以前,中原与塞外虽然也有贸易,却不是用茶叶,而是用绢布。是最近十几年,塞外对茶叶的?需求量逐渐增多,才开始用茶叶贸易的?。
但茶马互市成为官府认可的?一种贸易手段,并为此?制定相关政策是在宋朝以后,因此?,张棹歌必须要用一份详细的?计划来?说服李惠登与曹王。
当然,这事并不着急现在处理,可以徐徐图之,反正镇兵们的?军饷是被?缩减,而不是被?直接除籍,慢一天两天再?去?经商也饿不死。
张棹歌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对郑和义说:“什将,我觉得这事在办成以前不宜声张,你认为呢?”
郑和义严肃地点头:“没错,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出现变故。”
他?看了在场众人?一眼,将他?们的?脸和身份都记在了心底。
这一眼也是威慑,众镇将、镇官也明白此?事的?重要性,纷纷附和绝不会外泄。
张棹歌又说:“此?事事关营寨和数百镇兵,我自然相信诸位会守口如瓶,可我的?身边有别人?的?耳目,我办事又不能光待在家里……万一被?盯着我的?人?察觉到?我们的?谋算,泄露了怎么办?”
郑和义生气?地说:“此?事好?办,让这些耳目消失就行了。”
“不能草菅人?命。”
“那将他?看住,不让他?靠近大郎你可行?”
张棹歌满意地笑了:“可以。”
五桃不是要寻亲嘛,就让这群镇兵帮她寻吧。
……
张棹歌回到?昭平别业,刚进门,门后便?蹿出一道身影,要不是她躲了一下,估计就被?撞了个满怀。
不过即便?如此?,她仍被?撞了一下。
“哎呀~”身旁传来?了五桃矫揉造作的?呼声。
张棹歌睨她:“你是钟杵吗,这么会撞,要不要送你去?广宁寺撞钟?”
一次两次就算了,居然还想来?第三次?!
五桃一噎,哀戚地说:“郎君,婢子不是故意的?。”
“阿对对对,你是有意的?。”
五桃:“……”
干馒头都没有你这么会噎人?。
这让她怎么把戏往下演?
“你眼睛不用来?看路,是用来?装饰的?吗?再?有下次,把你这没用的?眼给?挖了。本来?长?得就不好?看,不管是装饰一双眼睛,还是装了满腹心眼,都提升不了你的?颜值,废了算了。”
五桃为奴为婢这么多年,因崔铎的?关系没少被?王翊刁难,可便?是王翊也从未这般辱骂过她。
张棹歌真?是狠狠地伤了她的?心!
她遭不住,哭着跑了。
这回是真?哭。
张棹歌闻着身上沾的?气?味,嫌弃地撇了撇嘴,摸出她的?花露水喷了喷——五桃脸上的?香粉簌簌地掉到?她身上,只有花露水这么霸道的?气?味才能盖过去?。
天上忽然飘起了雪花。
“糟,忘收药了。”突然想起常春馆晾晒的?那些药材,张棹歌匆忙跑到?常春馆,发现一个小女娃正在把院中晾晒这药材的?竹筛一个个往屋檐下搬。
竹筛很大,女娃的?两臂伸展也才够竹筛周长?的?一半。
十几个来?回,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张棹歌开了常春馆的?门,把剩余的?药材都收进去?了。
李奀儿看到?她,眼睛亮晶晶地喊:“阿郎。”
“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张棹歌问?她。
“下雪了,要收药材。”
自李奀儿退烧后,林春将她“扔”给?了张棹歌,其?实是有私心的?,一是想借张棹歌的?医术再?帮她调理一下,二来?让李奀儿干些力所能及的?活,算是创造了劳动价值,这样一来?就不算是占主人?家的?便?宜了。
张棹歌身边的?活都比较轻省,跟着她最合适不过。
张棹歌见她乖巧不会打扰自己,就让她跟着了。
收完药材,张棹歌就回屋里练字。
还没到?饭点,林春暂时不会来?带走李奀儿,张棹歌就让她也进屋来?,省得在外头冻得一直掉鼻涕。
李奀儿进了书房也谨记林春的?教诲,不敢随便?乱走乱动,不过看到?这么多书卷,她眼里的?憧憬掩饰不住。尤其?是看到?张棹歌在写?字,她忍不住好?奇地站在旁边伸长?了脖子看,眼里除了憧憬还有一丝渴望。
张棹歌问?她:“识字吗?”
李奀儿摇摇头。
张棹歌提笔写?下“李奀儿”三个字,说:“这是你的?小名。”
李奀儿没有大名,或许这辈子也不会有。在别人?的?口中,她可能是李大娘,是阿李,是婚后被?冠以夫姓的?某李氏,也可能是百年后连身份都不复存在的?“无名女尸”。
张棹歌收回思绪。
李奀儿正好?奇地伸手触摸纸上的?字,因墨迹未干,她的?指头沾上了墨,字也出现了多余的?痕迹。
以为做错了事,她吓得手一缩,背到?了身后。
张棹歌把纸给?她,说:“那边有水,可以沾了水在地上仿写?。”
李奀儿如获至宝,抱着纸飞快地跑到?一旁去?练习书写?自己的?名字。
一天后,她认得了自己的?名字,也会写?了。
之后张棹歌教了她更多字,基本是人?名,还有生活中比较常见的?词汇。
她把张棹歌给?的?纸收集起来?,用浆糊粘贴成卷,随身携带。
张棹歌忙得没空管她时,她就去?帮门房看门,自个坐在门后的?廊下背诵这些字,然后在地上练习。
崔筠回来?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第86章 前嫌
崔筠回来并没有特意让人提前回别业通传, 她回到门外?,车驾的动静引起了门内李奀儿的注意。
李奀儿探出头去,眼睛一亮, 呼喊:“娘子。”
崔筠看到小小的人儿蜷缩在门的内侧,不禁问:“奀儿, 你在这儿做什么?”
“守大门。”李奀儿脆生生地说。
崔筠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纸, 还?有?地上的字上,问:“这是在学习认字?”
李奀儿将?手里的纸递过去,坦白地说:“嗯, 阿郎教的。”
崔筠不用李奀儿说也知道?这是张棹歌教的, 因为这字迹,没有?人比她更熟悉了。
虽然?不清楚张棹歌为什么忽然?教李奀儿认字, 崔筠仍旧好脾气地问:“认识多少?字了?”
“好多了,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还?会?写阿娘、娘子、阿郎、鸡、羊……。”李奀儿掰着指头数着。
崔筠看她手指冻得通红,说:“进屋去学吧,别又?感染了风寒,那可?遭罪。”
朝烟指挥着部曲帮忙把行囊和从邓州带回来的东西?搬进去,崔筠对她说:“我瞧这孩子喜欢学习, 就让她跟着你吧, 你闲暇的时候教她认认字。”
朝烟应下:“喏。”
刚好从杂院忙完回来的门房听见动静,急匆匆地跑过来:“娘子回来了!”
“大郎呢?”
“阿郎去郑什将?家了。”
崔筠疑惑:“郑什将?……大郎何时与郑什将?走得这般近了?”
门房自然?不清楚张棹歌的事情。
好在崔筠也没有?非要现在弄清楚。
这一路风尘仆仆,她先去沐浴更衣,随后把几个管事都找来了解一下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别业上下发生的事。
经过她这一年多的整顿, 别业上下都已经步入正?轨,即便她不在也能维持良好的运转, 况且还?有?张棹歌坐镇,因此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倒是这五桃整日制造偶遇张棹歌的机会?,哪怕张棹歌没搭理她,可?她的行为也惹了一些奴婢的不满——在别业蹭吃蹭住,不干活还?整天?到处乱晃,张棹歌都没她过得舒服自在。
听到这里,崔筠问:“五桃呢?”
“镇兵带走了。”李彩翠说。
崔筠一惊,李彩翠忙补充:“仇副将?听大郎说她来昭平乡是为了寻亲,所以带她去寻亲了。”
崔筠:“……”
“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知道?五桃的目的不单纯,但五桃罪不至死,想办法将?人赶走就好。
张棹歌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能有?什么事,有?这么多人帮她寻亲,她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众人错开身子,崔筠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张棹歌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中堂处。
淡淡的酒味顺着风飘溢进屋内,崔筠边走向她,边问:“大白天?吃酒去了?”
张棹歌旁若无人地牵着崔筠的手,十指相?扣:“没有?。你也知道?我酿了酒,我从郑和义?家回来顺道?去了趟酒窖,沾了酒水。”
看着多日未见的人,崔筠的心也微微沉醉,若不是顾及还?有?人在,她怕是忍不住要吻上去了。
好在众人也还?识相?,纷纷找理由给她们制造二人世界的机会?。
这下张棹歌再也没有?顾虑,率先亲了亲崔筠的唇,浅尝过后是更加炽烈的热吻。
身子滚烫,几近发软,崔筠葱白的手指用力地扣着张棹歌骨节分明的手指,她怕自己卸去力气会?被吻得瘫软下来。
她浅浅地回应着,一点点地平息彼此被这个吻勾起的情|欲。
张棹歌终于松开了她,她也顺势抱着张棹歌的腰,靠进张棹歌的怀中。
“你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我?”崔筠问。
这种话向来是张棹歌先问出口的,但是这次,崔筠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得到答案了。
“从你走出门口我就开始想你了。”
崔筠听得心里甜滋滋的,嘴上嗔道?:“惯会?说好话哄人。”
“那我用实际行动证明?”
崔筠意会?,故作娇嗔地捶了她一下,又?顺势松开,问:“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跟郑和义?他们凑到一块儿去了?”
张棹歌告知郑和义?他们的打算,见崔筠眉头紧蹙,顿了下,补充说:“等他们替我弄到了酤酒的许可?,不管他们要如何卖酒,我都不会?插手。”
崔筠笑了笑:“我倒不是担心他们出事会?牵连我们,我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有?如此大胆的想法,也没想到你会?跟他们冰释前?嫌。”
张棹歌说:“因为他们如果想卖酒,那主动权便在我的手上,谁叫我酿出来的酒好喝呢。”
“你就不怕他们觊觎你的酿酒方子?”
“所以为了防着他们,我打算把隋州刺史和曹王拉下水,呃不是,拉他们当我的后盾……隋州种茶,襄州置茶市,收购茶叶用来跟回鹘置换马匹,商业贸易兴盛,税收就会?多起来。正?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除了上交给朝廷的那部分税收外?,更多的钱则会?用于建设地方州府,从而吸引更多百姓到隋州定居……”
曹王曾经治理过很多地方,都留下了美名。
李惠登则是武人出身,没什么文化,但自从他任隋州刺史,便对政务十分上心,是奔着让百姓安居乐业来治理隋州的。
张棹歌的提议能帮助他们更好地治理州府,他们很有?可?能会?采纳,而一经采纳,她就跟李惠登、曹王绑到了一起,只要郑和义?他们还?想以商补军,就得先掂量为了一个酿酒方子而得罪她是否划算。
“这么大的计划,且如此巧妙合理,棹歌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我从前?说你不合适从政,如今看来是我想岔了,依我看,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当百姓的父母官了。”崔筠忍着心中的阵阵悸动说道?。
张棹歌可?真是一个挖不到底的宝矿,每每以为见底了,结果发现继续深挖还?能挖出更多宝藏来。
张棹歌厚着脸皮将?崔筠的夸张还?有?那崇拜的目光全都收下,她说:“没什么,刷题刷得多就会?了。”
崔筠:“?”
“这么说,你又?得去隋州了?”
“过完年再说,不着急。你先说说此次回邓州,顺不顺利?”
提及此事,崔筠的脸上又?现笑容。
对于她开出的条件,崔氏族人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初步议定,创办族学的事交给崔游及崔元陟操办,办学的资金从公中出。
鉴于崔元峰教子无方,教出了崔铎这么个败坏家族名声的败家子,所以这族中之?事暂时由相?对清闲又?中立的崔元陟负责。
且因崔铎的行为,族人担心崔铎假公济私,用公中的钱去谋取私利,所以提出了清查盘账。
崔铎和王翊那儿也还?有?一笔账要算,从他们到崔元峰、韦燕娘,每天?都焦头烂额,也就身怀六甲的韦伏迦能过得舒心一点。
“你安排人把云月馆的秘密曝光,齐娘子会?不会?怪你?”张棹歌问。
崔筠脸上的笑容淡了,她说:“虽然?此事我安排得很隐秘,但齐娘子何等聪慧,还?是察觉到了。”
崔筠之?所以能掌握崔铎那么多实证,是因为她通过跟齐娘子的书信往来,摸透了齐娘子的性格,也撬开了云月馆的门,顺利安排了一些人进去,拿到了不少?证据,连跟崔铎樗蒲博戏的人有?哪些、每个人赌了多少?钱,都暗中记录了下来。
事情曝光后,云月馆的信誉全无,不过这对齐娘子无甚影响。
崔铎没有?甩锅到她的身上去,官府也查证了,云月馆的房屋地契虽在齐娘子的名下,但来这儿的人都清楚真正?的主人是崔铎,里面的仆役也多数是崔家的奴婢。
因此,崔铎赎刑后,齐娘子并?未吃什么苦头。
倒是因她外?室的身份,被王翊上门找了麻烦。
之?后齐娘子搬出了云月馆,在城内租了个宅院,关着门,两?耳不闻窗外?事,连崔铎去找她都吃了闭门羹。
崔筠在回来的前?一天?去找了齐娘子。
和被拒之?门外?的别人不同,齐娘子见了她。
寒冬腊月天?里,齐娘子穿得并?不多,整张脸白得跟外?头飘着的雪似的。
崔筠想把貂皮大氅给她披上,她说:“不必假好心了。”
崔筠动作一顿,没说话,收回了大氅。
齐娘子盯着她,良久,问:“你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身份的?”
“如果你问的是我们初见那次,那我不知道?。”
齐娘子恍然?大悟:“那就是云月馆那次之?后知道?的。”
崔筠默认了。
“所以,你与我交好,就是想从我这儿打听崔二郎的秘密。”齐娘子笑了,她觉得自己活成了笑话。她这点心机在崔筠面前?简直不够看,亏她当初以为崔筠不清楚她的男人是崔铎,所以放心地向崔筠透露了很多她跟崔铎的事,原来,她以为的知己好友,只是故意利用她罢了。
虽然?崔筠对利用齐娘子一事感到抱歉,但她还?是故作冷淡地说:“和你讨论胭脂香粉是一个很愉快的过程,托你的福,我对胭脂水粉有?了更深的认知。”
齐娘子的眸子暗了暗:“崔七娘,真不愧是连南阳丞这样的老狐狸都对你无可?奈何的千年狐狸,论心机城府,我自愧不如。”
崔筠说:“齐娘子过奖了,我相?信以你的能耐,就算二哥的事迹败露,你也能全身而退。”
她不相?信崔铎是因为深爱齐娘子,才将?罪责全揽了下来。
如果他真的爱她,就不会?将?齐娘子安排在云月馆。
恰恰是因为齐娘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没有?那么高,才会?造成不知情的人对齐娘子指指点点,认为那些去赌博的人都是齐娘子的裙下之?臣的事情发生。而他从不去维护她的清誉。
当一个人不够爱对方的时候,只有?利益能拴住对方的心。
崔铎必然?是有?些把柄在齐娘子的手上,他才不敢动齐娘子。
从齐娘子离开云月馆后,对崔铎也这么硬气就能看出来。
崔筠拿出一份卷轴,说:“我向你赔罪,这是我整理的一些胭脂水粉、香粉的配方,还?请笑纳。”
齐娘子展开看了眼,看到了从头发到脸,再到手、指甲,以及洁净、香身的各种配方,还?有?她之?前?一直打听却没能打听到的“不用朱砂也能制成红色唇脂”的配方。
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崔筠好像也没这么可?恨了。
她说:“我可?以不计较你利用我的事,但从今往后,我却不敢再把你当知己了。”
“我可?以不当齐娘子的知己,但希望有?朝一日能当齐凝碧的朋友。”
崔筠说完便提出告辞了。
“……”
张棹歌说:“不当知己就不当,咱们不稀罕她,我当你知己。”
崔筠被她逗得噗嗤一笑,问她:“你这还?降级了呀?”
“不降级,挚爱是我,知己也是我,还?有?一个位置,我大发慈悲让给窦小小。”
崔筠乐不可?支:“你这傻瓜!”
第87章 新衣
崔筠从邓州回来?后, 一直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直到三天?后,五桃从外头回来?,她才想起五桃被仇果带走的事。
崔筠问:“找到你那姐姐了吗?”
五桃一个哆嗦, 忙说:“没、没找到?,是消息有误, 那个不是婢子的姐姐。”
她发?誓, 从今往后她最厌恶的词就是“寻亲”了。
天?知道那天?张棹歌说可以帮她寻亲后,她还以为张棹歌终于被她的美?色所打动?了呢,孰料张棹歌是把她交给了仇果, 然后一伙镇兵像审犯人一样审问她, 那些漏洞百出的措辞被他们一一找出,然后逼问得?她几经?崩溃。
他们不仅审她, 还把她带去?关口,每路过一个人就问她是不是她要找的姐姐。
过往的行人大多数是男人,怎么可能是她的姐姐?
可他们明知故问,她要是不回答就威逼恐吓,非要从她的嘴里得?到?一个答案不可。
她再傻也看?得?出来?他们是故意的。
因为被看?管起来?,她哪里都去?不了,也回不了昭平别业。
她吃住都在仇果家——仇果要在营寨中值守, 没法把她关在营寨, 就让她跟于春娘一块儿住。
白天?又被带去?村子里,挨家挨户寻亲。
折腾了三天?,逼得?她不得?不亲口承认消息有误,还崩溃地说:“我不寻亲了,我想回崔家。”
仇果恶狠狠地说:“回崔家?想带着你从这儿挖掘到?的秘密回去?邀功, 然后让人对付张押衙,是不是?”
“没有, 我没挖到?什么秘密。”五桃急忙否认。
镇兵们当着她的面,肆无忌惮地说:“头儿,不如往她的行囊里塞点钱,以盗窃的罪名将她扣下来?,严刑拷打,撬开她的嘴吧!”
五桃丝毫不怀疑他们真的会这么做,当即情绪崩溃,把她来?这儿的目的,以及所见所闻倒豆子一般倒了出来?。
确定她不清楚张棹歌在酿酒,仇果才放她回来?,并且威胁她立马离开昭平乡,扬言下次再看?到?她踏入昭平乡半步,她就别想像今天?这般安全脱身?了。
五桃被吓得?够呛,恨不得?插上双翅给飞回邓州,哪里还敢再逗留。
往后便是崔铎要打杀了她,她都不会再过来?了。
“七娘子,婢子、婢子想回邓州了。”
“哦?”崔筠递给五桃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那个女子既然不是你的姐姐,你的确该回去?了。”
五桃一喜,不知想到?什么,又瑟缩了下,问:“七娘子可以让人送婢子出鲁阳关吗?婢子孤身?一人,害怕。”
崔筠说:“如今的鲁阳关和古鸦路并无盗匪,往来?商队颇多,不必害怕。”
再说,五桃是林长风他们带过来?的,她要怎么回去?,合该她自己想办法不是?
五桃咬唇,她怕的是盗匪吗?她怕的是官兵!
在这昭平乡,官兵比盗匪还可怕。
突然,她灵光一闪,跪下来?哀求崔筠:“要不婢子不回去?了,七娘子向二郎君讨了婢子到?身?边吧,婢子决心伺候您,绝无二心!”
崔筠微笑着拒绝了她的请求:“不用了。正好我要派人运送东西?回邓州,届时你便随他们一块儿回去?吧。”
把五桃打发?后,崔筠找来?宿雨,问她:“邓州的纸行筹备工作需要有人去?主持,我身?边能胜任此工作的人不多,你愿意去?吗?”
宿雨早有心理准备。
汝州纸行的开张事宜,崔筠找的是夕岚,邓州那边安排她去?,既是对她的信任,也是对她的考验。
她深吸了口气,果断应下:“只要是娘子的命令,让婢子去?哪儿都行。”
崔筠点点头,说:“你此去?只需记住,凡事有我,不必害怕旁人的威逼。自己处理不了或是拿不了主意的事,尽可传信回来?。”
她已经?给了宿雨足够对抗阴谋诡计的勇气,宿雨郑重地点头:“喏。婢子记住了。”
——
长安,华阳观。
看?着崔筠寄来?的书信,窦婴的眉眼轻舒,神情温柔。
崔筠的信比以往长,除了述说自己的近况,少不得?要感谢窦婴送回来?的佛经?与历书。
附信送来?的还有很多特产,加工过的纸数刀,张棹歌写了一半就用线装方式装订起来?的《汝州见闻录》,张棹歌闲来?无事炮制的中药材,用鲁山县的姜和南边运来?的糖二次熬制加工而成的红姜糖,还有钱粮等?。
窦婴的目光落在那半本《汝州见闻录》上,还未展开来?看?,就被它的装订方式给吸引了注意力。
“……这么翻阅倒是方便。”她自言自语,翻开后,目光惊诧,这字迹分明就是张棹歌的。
再看?书上的内容,她不由得?露出一抹浅笑。
这遣词造句通俗易懂,叙事也精彩,仿佛此时此刻张棹歌正站在她面前侃侃而谈。
不知不觉,她就看?完了这上面的几则故事。
她意犹未尽,却没有再翻阅第二遍,指尖摩挲着书封,眸光微沉,似在深思。
半晌,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提笔给崔筠回信。
……
崔筠收到?窦婴回信的时候已将近年关。
今年造纸和印刷大赚了一笔,崔筠对底下的奴婢部曲也十分大方,该发?的冬衣和木炭都发?了,该给的钱粮也没有拖欠。
她还准备了腊肉、腊八蒜以及鱼做节礼,争取让底下的人都过一个好年。
在她分发?节礼时,仆役拿着窦婴的信进来?给她:“娘子,长安来?的信笺。”
崔筠一怔,旋即心头涌起阵阵涩意,又被喜悦之情倾覆。
阿姊终于给她来?信了。
她高兴地拿着信回屋跟张棹歌分享:“棹歌,阿姊给我写信了。”
昏昏欲睡的张棹歌惊醒,趴在一边认字的李奀儿也抬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她。
崔筠意识到?还有个李奀儿在,立马收敛了表情和气势。
“奀儿,你阿娘在前堂领节礼,你过去?帮她拎东西?回去?吧。”崔筠对李奀儿说。
李奀儿一听?有东西?领,忙给二人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随即高高兴兴地跑了出去?。
崔筠微微讶异,挑眉问张棹歌:“棹歌教的?”
张棹歌笑说:“我的礼节都没学好,怎么会教她呢?朝烟教的。”
崔筠抿笑说:“这可说不准,毕竟你都教她认字了。”
张棹歌:“……”
她狡辩:“我教她认字,没教她书法。”
她挪了挪身?子,让崔筠在旁边坐下,又将身?上的毯子一并裹住崔筠。
崔筠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去?拆窦婴的信。
张棹歌自觉地错开眼,不去?窥视别人信笺的内容,但?挡不住崔筠与她分享:“阿姊说你近来?必然是懈怠了,这字和半年前一样,没有进步。”
张棹歌:“……”
看?在这封信把她老婆哄开心了的份上,她就不予计较了。
她环住崔筠的腰,将脑袋枕在那香肩上,呵气:“难道不是七娘懈怠了?你都半年没教我书法了。”
崔筠的耳朵有些敏感,被她的气息一抚,便悄然泛红,耳垂粉嫩得?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
在张棹歌凑近将要咬住耳垂之前,崔筠抬手挡住她的嘴,明明目光仍在信笺上,却已经?预判到?了她的动?作。
张棹歌放弃偷袭。
待崔筠看?完信,才扭头问张棹歌:“我没教吗?”
张棹歌的左手轻覆其上,把玩着那如玉般的纤指:“教了吗?”
这暗示性十足的动?作让崔筠的眸光变得?幽暗深邃,她认真地说:“那看?来?得?想个让你印象深刻的教学方法才行了。”
“那我拭目以待?”
看?她眼里闪烁的兴奋的光芒,崔筠突然破了功,脸蛋不争气地红了,说:“我也给你准备了节礼。”
“是什么?”
“晚上你就知道了。”
张棹歌更期待了。
到?了晚上,不待崔筠发?话,张棹歌就把朝烟赶回去?睡觉了:“不用你伺候了,这儿有我,你快去?歇息吧,没事不用到?这儿来?。”
朝烟:“……”
这么猴急,是怕她看?不出来?吗?
不过她习以为常了,默默地退出去?,贴心地帮她们把门给关紧了。
“礼物呢?”张棹歌问。
崔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去?将衣柜里一套新裁制的襦裙给拿了出来?。
“这上面的花是我亲手绣的,这件襦裙也是以你的体量裁制的,试一试吧,不合适的话我再改。”
张棹歌:?
她当然知道这上面的花是崔筠绣的,毕竟那段时间崔筠经?常去?和于春娘交流刺绣,不过她万万没想到?这襦裙是给她做的!
这可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我以为你是给自己做的,再不济也是给窦小?小?的。”崔筠每年都担心窦婴在长安会吃苦,所以年年都寄了衣物过去?,张棹歌以为今年也不会例外。
崔筠从张棹歌的口吻中听?出了一丝丝委屈。
她摇摇头,浅笑着说:“这套襦裙,从一开始就是为你准备的。我们相遇这么久,我一直在想,除了钱和我,你还喜欢什么?而我又能为你做些什么?我给不了你和造纸术、印刷术价值对等?的东西?,只能尽量让你在生活中不为外物所烦扰,情绪上也能得?到?满足……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这件襦裙。”
“你给我做的,我当然喜欢。”张棹歌粲然,“能麻烦我的良人替我更衣吗?”
崔筠心头一松,也愉悦地应道:“乐意至极。”
崔筠给张棹歌裁制的是一套高腰襦裙,上襦是宝蓝色的直袖衫衣,还搭了件半臂,至于下边围的红裙,崔筠绣的花就在腰襕处,纵使腰襕系了根绦带,也不影响它的美?观。
帘子被挑起,张棹歌从中走?出,她的身?材高挑,身?姿挺拔,气质又偏冷艳,即便襦裙在身?,在烛光下也只映出三分纤柔之感。
饶是如此,她骤然入画,也叫崔筠心动?万分。
自行抹了唇脂的张棹歌朝看?痴了的崔筠弯了弯唇。
第88章 练字
刚换上?没?多久的襦裙只展现了那么会儿, 就尽数解下。
崔筠拿了支干净的毛笔出来,眼眸里情绪浮动,她说:“你怨我不教你书?法, 今夜,我教你, 你可得认真学。”
张棹歌有一瞬间的怔愣, 旋即也被勾起了浓厚的兴趣。
……
深夜,大雪忽至,雪花顺着窗户的缝隙飘入, 又在炭盆的温度中融化。
一片雪花挺过了?炭盆的热浪, 落在一寸光滑的肌肤上?,不过眨眼, 就化为了?一滴小小的水珠。
伸出床帐的手被冰凉的雪花刺了?一下,忙缩进帐内。
崔筠的呼吸急促,脸色一片潮红。
她咬了?咬下嘴唇,声音收敛克制:“冷,不练了?好?不好??”
“得检验七娘今夜的教学成果才行?,不过这是最后一个字了?。”
随着毛笔的挥动,她紧咬着牙关, 才没?让那羞人的声音从喉中溢出。她只觉得背上?湿漉漉的落下一字, 那水渍很快就从温热变得冰凉。
张棹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七娘,这是什么字?”
如果是平常,崔筠必然可以在结束比划后就猜出来,可是张棹歌犯了?规,说练字需要有大量的“墨汁”, 为了?能随时取用,必须不停地添水磨墨, 这手上?的研磨的动作便不曾停下。
身体是砚台,指如墨条,肌肤为纸,她的“教学”成了?束缚她手脚的教具。
“不、不知。”崔筠勉强凝聚精神。
张棹歌眼里闪过一丝算计:“那我再写一遍?”
“不许。”崔筠有些慌,真让张棹歌再写一遍,还不知道?又要多少?“墨”才罢休呢!
她说:“说好?了?最后一个字的。”
“可是七娘没?猜出来是什么字。”
崔筠坚决甩锅:“那是你写得太差了?。”
张棹歌笑了?下:“不写就不写,但俗话说,一两黄金一两墨,制墨不容易,这‘墨水’可不能浪费了?。”
床帐动了?动,一支毛笔被扔到了?角落。
被褥将崔筠的身子遮盖,给她提供了?不少?温暖。
然而下一秒,她的身子一软,喉咙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了?最动听的音韵。
……
隋州,杜宅。
看着这簌簌飘落的雪,杜秉骞的眉头紧蹙,那川字仿佛能夹死苍蝇。
他的妻子带着两个婢女过来,将两盆炭火搁下,说:“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做决定?,非得现在处理?”
“你懂什么?”杜秉骞说。
他的妻子翻了?个白眼:“是是是,我不懂,你自?己就守着这些雪过夜吧!”
说罢,气呼呼地离开?了?。
杜秉骞没?空去哄她,在堂里等了?片刻,邱斛、戚秧等人匆匆赶来:“将军!”
杜秉骞说:“几天前开?始便下雨下雪,今夜这雪下得尤其大,得注意布防。”
隋州相较于汝州,地理位置偏南边,就算下雪也不会像汝州那么大。而对于在汝州待过一年的杜秉骞等人,隋州这边的冬天算得上?是暖和。
可杜秉骞他们?毕竟是将领,有木炭,有厚厚的衣裳取暖,底层很多士兵却没?有。
况且隋州这边的军饷有些吃紧,士兵领到的钱粮比他们?在淮西时要少?许多,长此以往,他们?的战力必然比不上?淮西那边。杜秉骞身为将领,必须要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这次下雪,说明气温进一步下降,若是不妥善解决士兵的御寒问题,只怕会出大问题。
可他们?商讨了?一晚上?也讨论不出什么办法来,毕竟军饷都是朝廷发放的,发多少?都由朝廷做决定?。
看着明明已经天亮,却因为乌云而阴沉沉的天,杜秉骞对一脸疲惫的手下说:“你们?先回去吧,多巡一巡军营,别发生?有士卒冻死、饿死的事发生?。”
邱斛等人正要离去,忽然一名亲卫小跑着进来:“将军,有张押衙的信。”
谁都清楚张押衙是谁。
杜秉骞顿时精神抖擞,忙不迭地说:“快拿上?来。”
他拿过竹筒,撕开?密封的条子和蜡,倒出里面的一卷信纸看了?起来。
邱斛等人原本是要走的,但又想八卦张棹歌来信说了?什么,就杵在一旁,默默观察杜秉骞的反应。
突然,杜秉骞拍了?膝盖一下,惊喜地说:“好?!义弟的主?意真的是解了?我的后顾之忧!”
众人竖起耳朵,邱斛仗着和张棹歌关系亲近,问:“将军,大郎说什么了??”
杜秉骞说:“他呀,猜到了?我们?兴许会为军饷的事发愁,所以给我想了?个办法……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不能轻易外泄,你们?可得保守秘密,待我与李太守商议过后再说。”
众人一听,也不困了?。
张棹歌的办法若真能顺利进行?下去,那他们?以后就不用担心士兵吃不饱穿不暖,打不好?仗了?!
“哈哈,我这义弟可真是我的福星。”杜秉骞高兴地就要去找李惠登,然后被众人给劝住了?。
邱斛说:“将军,大郎的意思是,要先做好?准备再去与太守说。若太守不清楚军中的情况,不能体察健儿的苦楚,他未必愿意冒险设军市。”
“对,那你们?快些回去整理军中那些生?病的兵士情况,咱们?好?去卖惨。”
杜秉骞搓着手,觉得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除夕前日,一支牙兵匆匆地从隋州赶来,直奔昭平别业。
没?多久,张棹歌见?到了?邱斛等几张熟悉的面孔。
邱斛激动道?:“大郎、头儿,别来无?恙?!”
张棹歌笑说:“我很好?,你们?看起来也不差。”
邱斛说:“全靠大郎,我们?才能有如此精气神。”
“得了?,别吹捧我了?,我可没?做什么。”
“大郎这话就不对了?,要不是你的主?意,底下的健儿就不会觉得日子有盼头了?,哪里还能有这样好?的精神面貌!”
张棹歌故作恍然大悟:“看来,计划是通过了??”
“反正太守已经同意,并?着手去安排了?,毕竟要赶在开?春找到合适的茶树栽种,还得找茶农,不抓紧时间,错过了?今年,就得再晚一年才能看到成效了?。”
张棹歌颔首,没?有过多地打听隋州军政事务。
邱斛这次来,一是李惠登还想亲口听她细说这整个计划,避免他们?走弯路;二是来给她送赏赐的。
她的办法不会惠及军队,还能令老百姓也受益,对提升隋州的地位而言,能发挥很大的作用。李惠登向来是赏罚分?明,张棹歌不在军中,提升不了?军阶,给她金银财帛总是可以的。
张棹歌说:“我得过了?上?元节才能动身。不过,太守既然决定?要种茶,那不妨先去襄州、荆州、峡州那边寻找合适的茶树和茶农。”
她不懂种茶,不妨等这些都落实?了?,再过去交换意见?。
邱斛留下两个亲随供她调遣传信后就先回去了?。
临走前,张棹歌给了?他两坛酒,说是自?己酿的,让他带一坛给杜秉骞,剩下那坛给他和戚秧。
邱斛一开?始没?把这酒放在心上?,毕竟是自?酿的酒,再好?也不及那些佳酿。
直到他正旦那天,和几个休沐的将领一块儿喝酒,他拿出这酒,喝了?一口才知道?不是凡品。
意识到这酒花钱都未必能买到一坛,他当即后悔分?给别人喝了?,这可真是一滴都不剩了?啊!
当然,这是后话了?。
虽然家中多了?两个牙兵亲随,但对张棹歌和崔筠的生?活并?未带来什么影响。
除夕日,夕岚从汝州回来了?。
她忙着向崔筠汇报业绩,说:“自?从纸行?挂起了?那琉璃,纸和书?的销量就提高了?,很多人一开?始只是为了?来看那琉璃,后来就顺手买一点书?纸走,积少?成多。”
崔筠说:“琉璃带来的新鲜感终究会过去,还是得别的方面多花些心思。”
“娘子说的是,婢子照阿郎的意思,每逢春闱、秋闱,还有郡学、县学考试的日子便推出各种礼包、套餐,还定?时推出‘拜师礼盒’,每个学子一生?只能定?制一套……”
“拜师礼盒”里的东西就跟一般拜师给的束脩差不多,有条件的人可以定?制贵一点的,普通人也可以量力而行?。
因此,有人对这个“拜师礼盒”不屑一顾,但有些文人收到了?这个礼盒,就会认为拜师求学的人只认了?自?己这么一个老师,可见?这学生?对自?己的尊敬、看重?,心里肯定?会高兴,拜师也会顺利许多。
在这样的营销之下,大多数光顾纸行?的群体从富户变成了?读书?人。
崔筠又拿出两幅字帖给夕岚,说:“届时将这字帖也挂在纸行?吧。”
夕岚展开?,手猛地抖了?下:“这、这是颜鲁公的真迹?!”
颜鲁公颜真卿,那可是一代名臣。
五年前,李贼叛乱,汝州失陷,后奸相提议让颜鲁公到汝州劝降李贼,朝臣都认为他此行?凶多吉少?,劝他不要去。然而他还是以七十五岁的高龄出使了?汝州,随后遭到了?李贼的囚禁。
他宁折不屈,被李贼命人押送到了?蔡州。
第二年,淮宁军节节败退,李贼逼迫颜鲁公投降不成,就命人杀了?他。
而他在这段被囚禁的人生?中留下了?一些字帖,其中就有夕岚手里的《奉命帖》和《移蔡帖》。
崔筠说:“嗯,这是真迹,隋州刺史当年收藏的,如今送给了?大郎。”
夕岚问:“如此珍贵的字帖,为何不珍藏起来?”
“由我珍藏,可能一场大火,一次盗窃案,它就失散,没?法流传后世了?。挂到纸行?去,读书?人必定?争先临摹,后世之人未必有机会看到真迹,但也可以从那些临摹的作品中窥到真迹的千分?之一神韵风采。”
张棹歌得到这字帖后,她就日日观赏临摹,所以拿出来给读书?人传抄,她并?没?有不舍得。
“不过,仅限一个月,一个月后这字帖就该拿回来了?。”崔筠想到家里头还有一个要练习书?法的人呢。
提及练习书?法,崔筠喉咙一紧,分?神地想,都怪张棹歌,打那次后,她都快无?法直视“练字”一事了?。
第89章 拜年
新的一年, 昭平别业喜事不断。
除了汝州的纸行生意红火外,邓州的纸行也?顺利开张了。
有崔氏族人的支持,纸行从筹办到?开张, 用时很短,也?没有什么阻碍, 效率非常高?。
宿雨向夕岚取了不少经, 把“拜师礼盒”等一套营销手段也?学了去。
恰巧崔家放出消息说要办私学,无数士庶子弟纷纷前往邓州打听是什么个章程。
对?这些没怎么接受过正规、系统的教育的庶族子弟而言,崔氏族学是他们求学之路上非常不错的选择——在这个人人都靠行卷才能获得一丝中举机会的科场风气?下, 崔家有名望、人脉和实力, 从崔氏族学走出去,别人都会高?看一眼。
别看邓州崔家普遍都是基层官员, 它胜在人数多,放眼天下,有哪些家族能做到?子孙三代好几人都为官的呢?
大房崔元峰为南阳县丞,其子崔镇为谷城主簿,长?女崔筝嫁新城县令,次女崔竺嫁唐州参军;崔元陟为医博士,女儿崔篱在宫中为女官;二房崔游致仕前是万年县尉, 其长?子崔元义为华州主簿, 其长?孙崔锋为泾原节度使从事,次子崔元礼为国子监律学博士;三房在崔元枢去世前,也?都是官宦之家。
只要他们跟任职地的县令、刺史关系好,那?么从崔氏族学出去的士子,去该州县投卷, 就?有机会被解送去礼部参加省试。
尽管省试录取几率为几百分之一,可也?比那?些没有人脉在解试阶段苦苦挣扎的士子容易出头不是么?
因此, 崔氏的族学令那?些没有门路的士庶子弟非常向往。
不过族学的名额有限,教育资源也?有限,不少没有州县馆学作为退路的庶族子弟为此挠破了脑袋。
这时,有人听说邓州有一家纸行推出了“拜师礼盒”,这家纸行是崔七娘开的,而且崔氏族学的用纸和书籍也?将由该纸行提供。
众庶族子弟一听,这“拜师礼盒”不就?是妥妥的崔氏族学敲门砖吗?
虽然拜师礼盒价格不菲,但为了长?远考虑,咬咬牙买了吧!
崔筠听说崔氏族学已经留了一个名额给?王贺骋了,这是崔铎为了弥补王翊而游说族里?,甚至付出了一些代价才获得的资格。
韦兆倒是对?崔氏族学不感兴趣,因为他迟迟未能及第,不是他缺少获得州县、馆学解送的机会,以他们韦家的名望与门路,通过国子监被解送去参加省试轻而易举。
他难就?难在入不了权知贡举(考试官)的眼,因此每次省试就?被刷了下来?,不得不混在长?安那?群世家子弟中,看看他们家里?的长?辈会不会有权知贡举的那?一天,然后?让他及第。
张棹歌庆幸韦兆没有腆着脸来?占崔氏族学的名额,否则让崔筠免费提供书籍和纸张给?他,她这心里?非得怄死。
殊不知崔筠早就?给?纸行立了行规,禁止韦兆购买她这儿的纸与书籍,一旦韦兆出现在崔氏族学上,提供给?族学的东西都要扣掉一半。
若非她还没跟韦伏迦撕破脸,只怕整个韦氏都在她的黑名单里?。
……
正月初一,在乡邻都出门互相拜年时,张棹歌与崔筠正窝在别业里?吃火锅。
以她们的身份地位并不需要到?别人家拜年,就?有很多人争相来?给?她们拜年了。
当然,大部分来?拜年的人都不需要她们亲自出面,自有管事负责接待。
而那?些大户人家往往也?不会亲自前来?拜年,都是派家里?的内知互相串门的。
真正需要当面拜年,一般会设宴邀请对?方。
张棹歌和崔筠就?收到?了孟家、郑和义等人的宴会邀请。
“我知道郑和义邀请我是为了什么,孟家……”张棹歌将几片羊肉放进滚烫的浓汤里?,微微蹙眉,似有些想不通。
崔筠说:“想必是孟甲岁发现镇将们和你冰释前嫌,产生?了危机感,想探探我们的口风。”
张棹歌舒展眉目,说:“有可能。”
这一年来?,她们与孟甲岁都没发生?过大的冲突,只在私底下互别苗头。比如去年的除夕,孟家牵头主持了驱傩仪式,秋社日,崔筠便因曲辕犁而扳回?一局。昨儿除夕,崔筠不仅牵头主持了驱傩仪式,还请了医师来?义诊,乡里?无人不夸她仁善。
孟家是以孟余堂的弟子之名发家的,至今不过三代,却无一子弟懂医术,更?别提给?乡民义诊了。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孟家已经失去了民心,若连郑和义这样的盟友都保不住,往后?想暗戳戳给?崔筠找麻烦就?更?难了。
崔筠说:“应下来?吧,不妨看看他想耍什么花样。”
孟家的宴会就?在明天,虽然有些匆忙,但本就?不准备送厚礼的张棹歌与崔筠也?懒得精挑细选,只备了一份印刷的佛经和一坛子酒做礼物?。
翌日,她们准备出门时,忽然发现崔元陟的长?子崔八郎过来?了。
由于事前没有派人来?告知,他登门的时候,崔筠并没有什么准备,还在看到?他的时候愣了愣。
“八郎怎么来?了?”
崔筠与崔八郎同龄,只比他大两个月,因此成了姐姐。
崔八郎大抵是行程有些赶,骑了骡一路,下地后?就?龇牙咧嘴,又强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八郎替父母来?给?七姐姐拜年,祝七姐姐、姐夫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崔筠看他那?丑样,忍俊不禁:“得了,不想笑就?别勉强,怪丑的。”
崔八郎:“……”
张棹歌说:“进去歇一歇吧。”
崔八郎看了她们一眼,问:“七姐姐与姐夫要出门去?那?我来?的不巧。”
“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宴席,让大郎去就?行了。”崔筠转头叮嘱张棹歌,“别吃太多酒,也?记住大过年的,不宜与人结怨。”
张棹歌说:“我就?去看看他耍什么花样,看完就?回?来?,绝不多留。”
崔筠让那?两个牙兵跟着她,自己则跟崔八郎进前堂去说话。
去年崔家可没什么人来?给?她贺年,今年,一是纸行与族学的事,让她在族中有了相当的份量;二是如今主持族内事务的是崔元陟,以他跟崔筠的关系亲疏,会让崔八郎过来?不足为奇。
崔八郎带了许多节礼,有自家准备的,也?有二房准备的,意料之中的是,崔元峰一家子一如往年,只等着崔筠主动?送节礼过去。
崔八郎还说了这一个多月来?族内发生?的事,以及就?族学筹办过程中遇到?的一些难题,询问她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另一边,张棹歌带着两个牙兵来?到?孟家赴宴,发现孟家也?宴请了郑和义和乡里?的里?正、村正。
孟甲岁正在招待众人,故意晾了一下她,然后?表情夸张地说:“哎哟,是张押衙来?了呀,有失远迎。”他瞪自家的内知,“怎么不提醒我张押衙到?了?”
内知认错,说是因为眼睛不好,没注意到?。
张棹歌打量了他一眼,说:“你大概是年纪到?了,有了老?花眼,去买副叆叇来?戴吧。”
她这话不是骂人,做好了她骂人,然后?趁机挑拨,让她给?其余宾客留下不好印象打算的孟甲岁愣了:“叆叇?”
众人也?抬头看天空的云彩。
张棹歌故作讶异地说:“不是天上的云,是长?安流行的一种用玳瑁打磨的镜片,又叫眼环,放在眼前,就?能帮助眼睛不好的人看清楚事物?。”
众人刚勾起?一点兴趣,一听要用玳瑁打磨,顿时沉默起?来?。
玳瑁那?玩意儿跟珠玉一样贵,谁舍得给?一个奴婢打造一副叆叇啊!
不过他们对?这些新奇的事物?还是非常感兴趣的,得知张棹歌是关中人,又去过长?安,她立马就?成为了这场上众人攀谈的对?象。
孟甲岁:“……”
本来?打算借他这些人脉,还有宴会的规格来?给?张棹歌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她立马就?反客为主。
可恶,历书上怎么就?没写今日不宜宴请张棹歌呢?!
终于,等张棹歌想起?崔筠叮嘱的话,她才引导众人把话题转回?孟甲岁这个宴会主人的身上。
酒过三巡,孟甲岁也?终于进入了举办这场宴会的主题——他想组建创办“草社”。
以孟甲岁的说法,“草社”是组织乡民参加草市一切交易活动?的乡里?组织,如同管理渠沟、协调分配乡民灌溉的“渠人社”,以及协理乡民办丧事的“丧葬社”。注1
因昭平乡地理位置近着驿道和鲁阳关,所以这里?逐渐形成了草市,但孟甲岁认为,草市多是一些外来?的商贾在摆卖,影响了昭平乡人的利益,所以要成立草社,组织人手管控草市,例如让那?些外来?的商贾给?草社交保护费。
张棹歌:“……”
这孟甲岁是搅屎棍吧?是生?怕昭平乡发展起?来?吗?他们又不是官府,有什么权力向商人收税?
这跟那?些设栏向过路的行人收过路费的刁民有什么不同?
而且,一旦草市因为保护费而受到?冲击,那?对?想要利用草市来?卖酒的郑和义而言是非常不利的。
郑和义必然会拒绝。
果不其然,郑和义首先就?表态不赞成孟甲岁的提议。
孟甲岁脸色微变,但很快就?调整了表情,说可以由县镇牵头。
郑和义还是拒绝:“这些商贾本就?交了关税,再另外收钱,只会怨声载道。”
孟甲岁没再坚持。
宴会很快就?结束了。
张棹歌总觉得孟甲岁的态度透着古怪。
不对?!
孟甲岁应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因为以县镇兵如今的境遇,在草市加收保护费必然符合郑和义的利益,郑和义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难道真的是因为体恤商贾?
怎么可能,他以往在草市巡逻时,没少被商贾、货郎“孝敬”。
他的态度之所以这么坚定,必然是因为他有了更?来?钱的举措。
当日郑和义等人跟张棹歌商议“以商补军”时有不少人在场,虽然郑和义再三嘱咐要保密,可难免会有人说漏嘴。
孟甲岁知道他们不带他玩,就?设局试探一下郑和义的态度。
郑和义今日的表现便可以坐实此事了。
一旦他以此要挟郑和义,那?郑和义必然要带上他。
可谁过来?分一杯羹都行,他孟甲岁不行!
张棹歌眯了眯眼,追上郑和义,说邀请他到?家中打火锅。
郑和义虽然不饿,但惦记她的酒,就?应下了。
张棹歌让一个牙兵先回?去通知崔筠做准备,回?去后?,她以去拿酒为由,将酿酒坊“老?君堂”里?的酒都收进了芥子空间里?。
幸好她昨天开新年礼包开出了两个戒指,否则还真的没地方存放这些酒。
确保这里?没有一丝酿酒痕迹后?,她才抱着一坛酒去找郑和义。
第90章 举报
张棹歌身边多了两个牙兵的事瞒不住郑和义, 借着饮酒的机会,郑和义旁敲侧击,想知?道她是不是还有别的计划。
张棹歌也坦白:“这是我义兄派来的亲卫, 过完正?月十五我便要?去一趟隋州,进?展顺利的话, 县镇经商的事也有很大希望得到使君的许可。”
郑和义眼里闪过兴奋的光芒。
张棹歌又问他:“除了我之外, 郑什将还准备找别人联手经商吗?”
郑和义一愣。
“比如?,做生意得有本钱,县镇拿得出本钱吗?做买卖也有风险, 大家有信心扛得住风险吗?还有, 县镇将士都无法离开鲁山县和鲁阳关,仅凭草市, 所挣的钱真的够军供吗?”
这话可把?郑和义问倒了。
他当初也就是凭着一股野心提出来的,具体要?如?何实施,还真的暂时没拿出个章程来。
张棹歌:“……”
这群人放乱世,必然是横征暴敛、只顾眼前利益的藩镇豪强,所以?她得有意无意地?引导他们,让他们以?合理的方式来获得军供,又得遏制他们的贪念, 避免他们为祸乡里。
郑和义说:“本钱的话……大家凑一凑应该能拿出来。”
他没说的是, 自己还有两个想法,要?么让张棹歌先赊账,等他们赚到钱了再还给?她;要?么再拉拢一个有本钱的富户,虽然这么做,他们就得与别人分利, 那也比“因?没有足够的本钱而导致计划胎死腹中”这种情况要?乐观。
不过张棹歌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也知?道, 这时候孟甲岁要?提出入股,郑和义被说服的可能性就会大大提高。
所以?张棹歌为了杜绝这种可能性,请崔筠来给?郑和义算一笔账。
倘若拉拢旁人入伙,以?对方雄厚的财力,若分账时不占一半利润,只怕会心生不满,或许他会碍于县镇的威名而不敢有异议,但久而久之必然会生出芥蒂,从而为往后的纠纷埋下伏笔。若分给?对方一半以?上的利润,那对要?养两百多人的县镇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郑和义颔首,正?因?为这样,他才没有从一开始就找孟甲岁这些富户合作。
崔筠继续给?他分析跟富户合作卖酒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由?于张棹歌酿酒的数量有限,也就是利润有限,对方可能会怂恿郑和义等人,为了提高利润而要?求张棹歌扩大酒的酿造数量,甚至可能会压低从张棹歌这里买进?酒的价格,要?是她不同意,那对方就有理由?挑拨她与郑和义等人的关系。
郑和义一听,酒醒了三?分,也不知?道是不是吃火锅吃的,这么寒冷的天里,愣是冒出了一些冷汗。
毫无疑问,如?果张棹歌是普通人,也没有人撑腰,他真的会这么干。
偏偏被崔筠挑开了来说,他心里尴尬极了,又有点小紧张,忙对张棹歌说:“我们肯定不会这么干的,这跟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张棹歌哈哈一笑,说:“我知?道,只是假设,毕竟到那个时候,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不是么?”
郑和义:“……”
在“他”的心里,他们就是这么卑劣的人吗?
咳咳,好像还真的是。
崔筠瞥了这俩心思各异的人一眼,继续说:“我想,甚至还有人会对大郎的酿酒方子感?兴趣,未必不会逼她交出方子。”
郑和义如?坐针毡,这跟贴脸开大有什么区别?
就差没指名道姓了吧!
张棹歌微微一笑:“当然,对于郑什将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怕只怕摊子大了,人心不好带了。”
郑和义心里乱糟糟的,也不胡思乱想了,直接问张棹歌的想法:“那怎么办?”
“好办。首先,这事是郑什将你们为了军供而冒着风险去做的,目的是想让底下的将士能吃饱穿暖,所以?这个目的切不能忘。”
郑和义颔首。
“其?次,计算出所需的军供,然后制定目标以?及计划,避免因?为某个人的贪念而做出超计划的事情。”
“其?三?,此事必须要?有人监管,这也是为了避免有人中饱私囊。”
郑和义说:“自然,这事有镇官监督执行。”
“因?此,县镇经商的规模不必太大。我所酿的酒,除了供自家饮用外,只会提供给?你们,不会再授权给?第二家,因?此你们也不必担心会出现?与你们竞争的酒户。”
“这太好了!”郑和义高兴地?说,幸亏张棹歌自己提出来了,免了他还得想办法阻止别人跟他们抢生意。
不过,他也知?道这必然是有代?价的。
果不其?然,张棹歌说:“但这是暂时的。我会申请监督的权限,一旦你们决定和我合作,那就只能卖我酿的酒,而不准为了获取更多利润,滥竽充数、以?次充好。”
郑和义迟疑了。
旋即心里头发苦,这小两口还真的把?所有能钻的漏洞都给?堵上了。
“只要?你们同意,同时签过契书,我正?月十五便立马去找曹王。”
距离正?月十五还有十几日,郑和义决定先回去跟手底下的人商议。
而不出张棹歌所料,孟甲岁很快就找到了郑和义。
他先是点出自己已经知?晓了县镇和张棹歌的算盘,因?此想来分一杯羹。
随后,他又把?自己的优势展现?给?了郑和义看。
若不是张棹歌与崔筠早就给?郑和义算了一笔账,他只怕就真的动心了。
最后,孟甲岁怂恿他说:“那张大郎酿的酒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到时候我们在外头买一些便宜的酒水来卖,他也不会不知?道呀!”
郑和义听到这里时,眼神古怪:“你觉得他酿的酒一般般?”
孟甲岁没发现?郑和义的神情异样,说:“对啊,他昨儿?送了一坛子酒,我品尝过,很一般。”
郑和义讨了一碗来喝,发现?这酒根本就不是张棹歌酿的,而是外头买的最普通的酒。
他发现?孟甲岁这是被张棹歌摆了一道,顿时哈哈大笑。
也对,以?张棹歌跟孟甲岁的关系,怎么可能把?自己酿的美酒送给?孟甲岁啊!
是他们太先入为主了,以?为张棹歌会酿酒,而且往常给?他们送的都是美酒,就下意识以?为她给?孟甲岁送的也是自酿的美酒。
显然,张棹歌昨天跟他说的那番话,防的就是孟甲岁找他合作。
他什么都明白?了。
张棹歌这是要?他二选一,选择跟孟甲岁合作,张棹歌就不会奉陪。
这有什么好选择的?要?想发财,傻子都知?道选张棹歌!
郑和义推搪,反过来问孟甲岁,是谁跟他透露此事的。
孟甲岁不想和盘托出,言辞闪烁。
郑和义见状,也不再多言,回去后便整顿了县镇上下。
那些打着凑本钱旗号来劝说郑和义跟孟甲岁合作的,都被视为泄密的人,被郑和义排除在计划之外。他再跟剩下那些人开会商讨,最终一致通过了张棹歌的条件。
正?月初七,州县诸官吏结束休务开始上班,鲁山县仓曹参军忽然接到举报,说昭平乡有人私自酿酒。
仓曹判公廨、仓库、市肆、征收等事宜,榷酒酤酒事宜自然也由?他负责。
一般情况下,私自酿酒都是民不举官不究,但既然有人举报了,被举报的人家底似乎不错,仓曹参军可以?借此敲诈勒索一笔钱,他就带着人登门了。
这一天,张棹歌和崔筠正?在给?崔八郎送行。
在昭平别业待了几天,崔八郎觉得这儿?的日子比在家好,他不仅去看了造纸坊和印刷坊的运作,也跟张棹歌参与了一次狩猎,最后在张棹歌的要?求下抄了两本关于妇科疾病的医书回去。
崔八郎当时还颇为难为情,说:“阿耶是男子,替妇人治病多有不便。”
崔筠说:“四姐姐用得着不是吗?”
崔四娘崔篱在宫中为典药,除了给?皇帝抓药之外,也会负责给?妃嫔、女官、宫婢们看病配药。妇科类的医书典籍对崔元陟来说可能用处不大,但对崔四娘绝对有用。
崔八郎惊呼:“对噢!”
于是他抄书抄的越发认真卖力,几天时间就抄了两本(被张棹歌装订成了方便翻阅的线装书),又请张棹歌校对过,没有错别字才小心翼翼地?收进?行囊中。
崔八郎辞别后没多久,仓曹参军及小吏的身影就出现?了。
他们来势汹汹,经过张棹歌训练的奴婢部曲迅速戒备起来:“什么人?”
“接到举报,说你们这儿?私自酿酒,特来搜查!”仓曹参军想要?硬闯是不成的了,只能厉声呵斥。
张棹歌与崔筠听见动静,心下一沉。
崔筠说:“我去拖延时间,大郎尽快将那些酒转移。”
张棹歌哂笑:“不必慌,我早有预料,已将酿酒的酒具及酒水都转移存放在昭平别业以?外的地?方了,他们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出来。”
崔筠将信将疑,因?为这些日子她似乎没听到张棹歌搬酒的动静,不过张棹歌这么自信,想来是真的已经处理妥当了。
二人走出,崔筠向那仓曹参军行了一礼:“妾博陵崔氏,行七,不知?判司如?何称呼?”
仓曹参军说:“某河南褚氏,褚瀛。”
河南褚氏也是魏晋时期的士族之一,不过如?今已经没落,大唐立国以?来名气比较大的子弟唯有褚遂良及其?父。随着褚遂良反对册立武则天为后而遭贬,其?子也遭到流放,褚氏的荣光便彻底湮灭于尘世中了。
崔筠不卑不亢:“原来是褚判司,不知?是何人造谣,说我这儿?在私自酿酒?”
“这个可不能泄密……你不必拖延时间。”褚瀛说着想要?硬闯。
崔筠说:“我并非是在拖延时间,只是举报之人总得有证据,若没有证据,判司闯入我这别业四处搜查,只怕不妥吧。”
褚瀛看着大胆拦下他的崔家部曲,心里烦躁得很。
能养得起这么多部曲的,又岂是普通富户?真是被坑死了。
然而叫他白?跑这一趟,他又不乐意。
他态度强硬:“你若是不配合,我可得动真格了。”
崔筠说:“判司理应清楚,若我们没有私自酿酒,那举报之人便是污蔑、诬告,我要?他反坐!所以?,若判司不明说是谁举报,又有什么证据,我必诉之太守。”
这时,仇果得知?动静,匆匆赶来,将褚瀛请到了一旁去低语。
褚瀛这时才发现?,这不是简单的举报私自酿酒案,被举报的崔筠、张棹歌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富户。
他不怕得罪张棹歌和这些镇将,但崔筠之父跟州府的一些参军是故交,他才来汝州一年,有些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最后,张棹歌站了出来:“褚判司不过是履行自己的职责罢了,便让他搜吧,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仇果:“……”
虽说他们在想办法帮张棹歌取得酿酒的资格,但如?果这会儿?就被人揭发了“他”在酿酒,他们接下来的计划就十分被动了。
正?因?如?此,他才会赶来替张棹歌遮掩。
没想到“他”不配合。
褚瀛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去看一看,万一没有找到这儿?酿酒的证据,他再回头找那个举报人的茬也不迟。
那些住人的屋舍和厢房他没有进?去检查,唯一一个有可能酿酒的“老君堂”空空荡荡。
哪怕张棹歌真的在这里酿酒,从他们登门到进?来检查,这么短时间,不可能把?所有的痕迹都清理得这么干净,连一点酒味都没有留下。只能说明这儿?的确没有人私自酿酒。
褚瀛白?跑了一趟,脸色十分不好,掐死举报之人的心都有了。
“撤!”他气呼呼地?喝道。
这时,张棹歌追了出来:“褚判司且慢。”
褚瀛回头,神情有些不悦:“张押衙,何事?”
张棹歌微微一笑:“虽说我没有私自酿酒,但我确实懂酿酒。不过我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难得遇到褚判司,就想趁机询问一下要?如?何才能取得酤酒的资格。”
说着,让人拿了匹绢过来给?他。
褚瀛眉头一挑,神色缓和了许多。虽然没有预设中那么多,但这趟没白?跑。
崔筠与张棹歌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又在财帛的加持下,褚瀛与她们的关系迅速拉近,不仅可以?大开便利之门助她获得酿酒资格,还透露了举报之人的身份。
不过这个举报之人,张棹歌她们十分陌生。
……
褚瀛走后,仇果嘀咕:“消息果然泄露了,但应该不是孟甲岁在背后搞鬼。”
张棹歌说:“他怎么会这么蠢让自己的人去举报?这个人甚至不是乡里的人,而外乡人又是如?何知?道我在酿酒的?”
仇果拍了拍脑袋,好奇地?问:“那你平常在哪儿?酿酒的啊?”
张棹歌笑了笑:“秘密。”
仇果没再多问,说:“当初说好的,取得酤酒资格这事由?我们来办,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也算是阴差阳错了。”
张棹歌瞅了他一眼,递给?他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说:“我这酿酒的成本每斗近百钱,取得酤酒的资格代?表要?给?官府酒课,届时卖给?你们怕是得每斗三?百钱才有微薄的利润。这么贵的酒在草市很难卖出去,你们运到州城、县城兜售又得增加成本。”
其?实她夸大了,因?从系统那儿?签到得了不少酒曲,所以?她省了酒曲的成本。
即便如?此,原材料(如?大米)的成本也近五十文钱了。
如?果她稍微降低一下酒的质量,成本倒是可以?少一些,但那样的酒和官酿就一比较,就没什么优势了。
仇果震惊,他们卖出去的时候,不得卖四百钱一斗才能盈利?
旋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这样的美酒,卖个千钱一斗都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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