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修,需重看)


    聚餐定在了临南的一个高级会所。


    下午五点下班打卡, 许枝和沈莜约好?了六点直接在会所门口见面。


    已经八月底,天黑的越来?越早,暑气也逐渐冷却。


    沈莜停完车下来?, 就看见许枝坐在香樟树下的长凳上, 身上的衣服还是出勤的那套棉质白裙。


    白天看她,这套纯白的连身裙把她纤细的身段衬得袅娜翩跹, 可余晖下一阵风过, 她似乎感到冷,坐姿微微蜷缩,无意?识抚着露出的光洁手臂, 被光线勾勒的面容无故多了点惨淡的素净感。


    沈莜走过去:“我车上有外套, 你要吗?”


    闻声,许枝快速切了屏。


    熄灭手机,她站起来?抚平裙摆,展颜道:“谢谢, 不用了,我不冷。”


    “那走吧, 陆放池闻他们都到了。”


    许枝应了声,跟上去-


    会所大厅水晶灯光亮如白昼,顺着旋转楼梯拾级而上, 穿过长廊一直到地毯最尽头的包厢。


    厢内站满了人,最中间?, 几个中年男人围在一起,身边各自陪有女?伴,推杯换盏, 高谈阔论,却频频看向一旁沙发上独自端坐的年轻男人。


    他西?装革履, 双腿交叠,一只大掌正?扣着岩石杯杯沿,视线盯向手机,似乎在思索什?么,眉头紧蹙。


    直到包厢门打开又关上,另一道人影走近坐下碰了碰他肩膀,他才微微掀起眼皮。


    “隔壁包间?的人全跑我们这来?了。这群老家伙,应该是盯准了这次我回来?找你。”


    池闻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不知道是谁把我行程透给他们。”


    陆放眼都未抬:“你不如想想,你身边现在还有几个能帮你隐瞒行程。”


    闻言,池闻脸上的烦躁更明显。


    他摸出一根烟就要点,身边的人抬手阻拦了他。


    “要抽出去抽。”


    池闻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怎么,许枝回复你了,她要来?吗?”


    “没有。”


    “那我抽根怎么了,我吸你的二手烟还少吗?”池闻面无表情把烟咬进嘴里。


    陆放默了几秒,忽然开口:“不是要戒烟?准爸爸。”


    池闻:“……”


    他的神?情有须臾的挣扎,遂又认输般用指节夹走烟。


    “算你狠。”


    那支烟呈抛物线状被丢进垃圾桶。


    陆放勾了勾唇,没说话?。


    “许枝来?不了也好?,看今晚这个状况,我们几个想单独叙旧是不可能了。”


    池闻站起身,脸色臭到不行。


    可刚说完,下一秒,包厢的门再度被推开。


    接待做绅士手:“到了,两位女?士。”


    两个风格截然不同的大美女?同时出现,没有什?么比这种画面更吸睛。


    包厢静了一瞬,众人不约而同投来?视线。


    “呦,这不是沈经理么,舍得从漠北回来?啦?”


    许枝站在沈莜身后,清楚看见她从面前?这个似乎不同预料的场面中快速回神?,第一时间?状态由闲适切换成严阵以待。


    “刘总,好?久不见,您最近不是在忙您新开业的马场吗?”


    沈莜勾起红唇上前?,笑里带点娇嗔:“池董也真是的,说好?了只带些小?朋友出来?放松一下,怎么还劳刘总大驾。”


    “陆总重?新上任,沈经理结束外派,池董都亲自从京市赶回来?,我们这些人,再忙都得抽空凑凑热闹不是?”


    笑里藏刀,暗流涌动。


    嘈杂中,数不清多少双眼有意?无意?往这边窥探。


    沈莜扭过头,和她咬耳朵:“抱歉啦,我要稍微忙一下,等应付完这几个老家伙,我们再单独续第二摊。”


    许枝连忙表示理解:“你快去吧。”


    环视一圈,她准备找个角落位置安静做路人甲。


    可穿过重?叠人影,她看见陆放正?迈步走过来?。


    光线静静剪出他的身影,也自他的眉弓投射而下,更显他瞳孔漆黑,神?色淡漠。


    周身气场压迫,他什?么都不用说,人群自发回避为他让出一条路。


    他们的视线交汇一瞬。


    只须臾,许枝便毫不犹豫地闪躲开。


    非常迅速,没有人察觉。


    陆放脚步微顿。


    池闻先一步上前?,无视正?打量他的刘总,对她招呼道:“没收到你消息,还以为你不来?了。”


    “今天第一天入职,感觉怎么样?”


    话?音刚落,许枝立即察觉几道带着审视的目光向她投来?。


    她硬着头皮,回得敷衍:“挺好?的。”


    “这位是?”被称作刘总的中年男人发现她,问向池闻。


    他刚要开口,一道低沉的嗓音先一步响起:“刘总,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光顾您的私人马场。”


    刘总脑子半天没转过来?弯。


    归棹这个一把手向来?不喜形于?色,年纪轻轻却叫人看不穿。


    商场上手腕也有,可做起决策经常不顾他们几个老家伙的颜面。


    碍于?他这几年做出的成绩确实斐然,尽管他颇有几分目空一切姿态,他们也敢怒不敢言,最多只能在背后做点小?动作。


    没见过他纡尊降贵过,现在提出要来?马场,刘总受宠若惊,刚生出的那点好?奇完全被抛在脑后。


    他立马陪着笑,躬身探手,要引陆放重?新回座位。


    许枝知道自己是被解围了。


    视线无意?向上,越过硬挺的喉骨,她看见陆放似不经意?落在她身上的一瞥。


    平静、耐心,好?像在观察。


    她兀自挪开眼。


    池闻此时也反应过来?陆放的用意?,噤了声,和许枝使了个眼色。


    几人重?新投进虚与委蛇的交际场。


    周围打量的视线骤减,许枝暗自松了口气。


    她找了个边缘位置,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周围都是各个部门的职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没人留意?她。


    许枝任由身体陷进沙发。


    如果沈莜对她的邀请在和阿颖午饭之后,她一定不会多此一举答应来?这个聚会。


    除了碍于?老同学情面,她当?时没能坚定拒绝的理由,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好?像只有撞到南墙,她才能完全自我说服。


    可现在,一切都没太大意?义了。


    她的眉眼泄出疲惫。


    许枝看着时间?,半个钟头刚过,她见缝插针准备离开。


    倏然,屏幕弹出新消息。


    【陆放:如果无聊,就先回去】


    【陆放:稍等,我给你叫辆车】


    许枝眸色微凝。


    这已经是陆放今天给她发的第三回信息。第一回,关心她的伤口,她没有回复问她下班有没有时间?,她还是没有回复。


    这一回,仿佛猜到她要无视到底,于?是他用了更强硬的措辞。


    许枝不得不点开键盘。


    【许枝: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发完这句,她起身要走。


    远处不知道谁扯着嗓音喊了声:“这首歌谁的?”


    “麻烦话?筒递一下给我,谢啦。”是沈莜的声音。


    她的话?音刚落下,就有人奉承道:


    “沈经理要唱歌吗,又要大饱耳福了。”


    “就说今天来?对了,差点就要错过现场直播。”


    “那可不。”


    沈莜笑笑,在周围的恭维里周旋自如:“一般场合我可是不轻易开腔的哦……”


    许枝看着她自信、落落大方的姿态,心里淌过艰涩。


    这种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她永远学不来?。


    伴奏响起,一旁传来?小?声议论:


    “《你要的爱》,群里传的年会视频,陆总当?时伴奏过的,是不是就是这首?”


    “现在给陆总递把贝斯还来?得及吗?”


    许枝愣了愣。


    原来?是她没敢外放音量的那个视频里的曲目。


    鬼使神?差,搞不清楚是哪根筋搭错,她再度坐下来?。


    “虽然经常梦见你,还是毫无头绪……”


    沈莜低声吟唱的第一句,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暗赞一声。


    “谁是你的那个唯一,原谅我怀疑自己。”


    “我明白,我要的爱,会把我宠坏……”


    轻柔的唱腔,深情却不甜腻。


    直到最后一句词唱完,也没人急着跳过尾奏切下一首。


    包厢响起齐刷刷的掌声喝彩,几个带着女?伴的中年男人顺势起哄:“沈经理情歌唱这么好?,感情经历什?么时候也丰富一下。”


    沈莜娴熟地应对这个话?题:“怎么,几位老总,你们要给我介绍男朋友吗?”


    “我是不婚主义,如果对方能接受的话?,我不介意?找点乐子哦。”


    她的声音清亮,在众人拼命掩饰的八卦眼神?里,她淡定地搁下话?筒。


    许枝身形一僵。


    一个巨大的、近乎让她恐惧的联想迅速席卷她的大脑。


    “我靠,真的是因为不婚主义,那条分析帖简直神?了!”


    “难怪这么多年他们没走到一起,原来?是观念有分歧……”


    窃窃私语的八卦已经道出了许枝不愿相信、血淋淋的真相。


    阿颖给她讲述的故事里唯一存疑的点,因为这个真相彻底明朗。


    许枝的心脏像被凿出一道豁口。


    手机叮当?又响起一道信息提示音,可她已经不想再看了。


    缓缓呵出一口气,她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终于?迈动步伐,逃也似的出了包厢-


    会所长廊迂回曲折,让人摸不清方向。


    接待见一道美丽又失魂落魄的身影已经孤身晃了好?几圈,确信地上前?关切:“女?士,你好?像不是很舒服,需要找地方透个气吗?”


    还没打到车,许枝勉强牵起笑,应:“是,麻烦带路。”


    她不想一会这个样子吓到司机,她确实需要透透气。


    夜色渐深,露台习习的风裹挟寒凉。


    许枝抚了抚手臂,目光发直地往天幕眺望。


    她是在最盛夏的天和陆放重?逢。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快到秋天了。


    明明才几个月,她却生出点已然走过人生大半程的错觉。


    沉浸在五味杂陈的恍惚中,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一道模糊又熟稔的嗓音响起打断她。


    “许小?姐,好?久不见。”


    许枝条件反射般回头,迎面撞上了人。


    男人手上还端着高脚杯,一个不稳,酒液悉数浇下。


    棉质长裙骤然被洇透,给纯白添了几笔妖冶的暗红。


    许枝无暇查看衣服的状况,应激抬眸,看见男人正?面含笑意?,直勾勾盯着她。


    “是不是吓到你了。”


    “啪嗒——”


    许枝脸色一白,不可自遏地哆嗦了下,手机屏幕朝地摔了下去。


    顾不上捡手机,她往后退了几步,眸中全然地警觉和防备。


    “看见我,这么意?外吗?”


    许枝调整好?呼吸,强迫自己声音听起来?平稳:“罗总,您怎么在这里?”


    “许小?姐都能出现在这里,我为什?么不可以?”


    罗齐生脚步向前?逼近几步:“想不到,许小?姐从花漾离开,竟然乘上了归棹这艘大船。”


    他语气透着轻蔑:“怪不得当?时那么坚决就签了解约合同,一百万的解约费也丝毫没放在眼里。”


    许枝捡起手机,深吸一口气,不接他的话?:“我还有事,罗总您自便。”


    说完,她提裙要走。


    可男人自顾挡在她面前?,拦住她:“许小?姐,这么着急做什?么。”


    他刻意?压低嗓音,言辞中夹杂挑逗般的暗示:“你的裙子弄脏了,要不要,跟我找个地方换一下?”


    男人的目光不怀好?意?,完全是在透过布料打量她的身体。


    这样的眼神?模糊又清晰,令人作呕的回忆顿时潮涌般侵占许枝的大脑。


    “不需要。”


    她压制因为冲击造成的眩晕感,语气全然冷下来?:“麻烦你让开。”


    罗齐生纹丝未动,似乎对这种拒绝早已习惯。


    他挑眉:“可是你弄脏的部位很显眼哦,确定不换一身?”


    许枝急急挡住胸口。


    露台离包厢不远,她大声呼救接待可以听见,刚才过来?的路上也有注意?到不少监控摄像头,不用担心他来?硬的。


    她稳住心神?,平静在脑中计算各种可能。


    突然,不远处响起一阵鼓掌声。


    “我当?是谁,中途离席放着好?酒不喝,原来?偷跑出来?为难人家小?姑娘了,罗少好?威风。”话?里不加掩饰的讥诮。


    罗齐生僵了僵,撤开身。


    池闻看清他身后原先被遮挡住的人,错愕道:“许枝?你不是回去了吗?”


    话?落,露台有两道身躯蓦然一震。


    许枝抬起头,毫无防备跌进那双深潭般漆黑的眸。


    仿佛也没料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她,他夹着烟的手还抵在唇边。


    眸光自下而上,仿佛在无声检视,扫过她发白的嘴唇和微颤的肩膀,最终停在她白裙突兀的一块酒渍上,眉骨紧蹙。


    许枝已经数不清今晚逃过多少次陆放的眼神?了。


    可这一次,他岑寂的眸光如有实质,尽管她最不希望自己现在这种狼狈的模样被他看见,却还是牢牢被他定在原地。


    “池董也认识许小?姐?”罗齐生的表情恢复了镇定。


    池闻顿了顿,视线找不到实处。


    陆放叮嘱他暂时不要透露许枝的身份,说是尊重?许枝的想法,不想给她带去太多不必要的关注和舆论。


    他摸不准这对小?夫妻要整什?么关窍,可眼下这情况,都被欺负到头上了,再不摆点谱阵阵场子也说不过去。


    于?是他抬起下巴,嗤声:


    “关你屁事。”


    罗齐生脸色一黑。


    都是生意?人,尽管你不对付我我不对付你,拐弯抹角也好?,绵里藏针也好?,场面上的面子里子该做还是要做足了。


    但?眼前?这个显然不是遵守游戏规则的那一挂,出拳也乱无章法。


    旁边都是一起出来?抽烟的,没人吭声,暗地都看热闹不嫌事大。


    罗齐生干笑两声:“我不过出来?透个气,是许小?姐撞的我、糟蹋了我杯子里的好?酒,我没怪罪她,反而贴心想带她找地方换衣服,怎么倒打一耙说我为难?”


    “池董的手,未免伸太长了吧。”


    见他装傻充愣,池闻刚要开腔,身边迟迟没有发话?的陆放突然拦他。


    他将烟摁灭在烟灰缸,脱下西?装,视若无睹般从罗齐生身边越过,将外套披在许枝的肩膀上。


    隔绝所有惊诧的目光,陆放垂眸,帮她拢一拢外套,嗓音透着平静的低醇:“他有碰到你吗?”


    许枝闻到西?服外套上沾染的凉潮洁净的薄荷烟味。


    像一个吻,铺天盖地扑满她,让她心慌意?乱,又让她无比安心。


    几乎是一瞬,她就模糊了双眼。


    明明他就站在她面前?,可她却不敢向他迈进一步。


    仿佛这一步,就是他们中间?最遥不可及的距离。


    她甚至连回眸迎他目光的勇气都没有,窘迫着轻声回:“没有。”


    “我没事。”


    许枝张了张唇,硬生生将眼前?的潮热逼回去,疏离着开口:“谢谢,陆总。”


    陆放大掌扶着她的肩膀,不着痕迹施了点安抚似的力道。


    他的口吻浸着温润,用只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稍等一会,我让周岳送你回家好?么?”


    许枝想推辞,但?碍于?周遭人多眼杂,她只能胡乱点点脑袋,从他的掌中挣脱,提着裙子往盥洗室走。


    单纯英雄救美还是另有千秋?


    所有人都好?奇,但?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罗齐生也正?诧异,池闻已经反应过来?,拍上陆放的肩膀,干笑两声提高音量:“你小?子,对女?员工很绅士嘛,不错,得我几分真传!”


    陆放重?新摸出一支烟,没说话?。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众目睽睽下,在罗齐生面前?站定,嗓音难辨情绪:


    “罗总,喜欢喝酒?”


    罗齐生皱眉,不明所以:“怎么,陆总想和我碰一杯?”


    陆放不可置否,淡声:“康帝,还是慕西?尼。”


    谈起酒,似乎少有男人能克制住用几分见解标榜自己的品味。


    罗齐生短暂怔然,随即挑挑眉,开始拿腔拿调:“陆总好?手笔,竟然也在这存了慕西?尼?”


    陆放垂眸越过他,朝身后的接待吩咐几声。


    礼宾台的人不久前?得知露台的动静立马赶过来?,清楚这里的人都是不好?惹的主,正?愁怎么开口,现下一副如临大赦的模样。


    很快,一支红酒连同醒酒器和高脚杯一起被送过来?。


    罗齐生佯装不经意?往瓶身瞥了眼。


    看见年份的数字,他不禁愣了愣。


    他自知和陆放交情甚浅,决计轮不到用这么贵的酒招呼他。


    “啵”一声,木质瓶塞拔开。


    接待准备继续醒酒,却被一只骨感的手阻拦。


    陆放径直持过瓶身倾倒,酒液汩汩流淌,快要溢出杯口。


    罗齐生眼皮狠狠跳了跳,忍不住肉痛:“陆总,你这种喝法,未免太暴殄天物。”


    “是吗。”


    陆放面无波澜,举起一杯递到他面前?,气度丝毫未减。


    罗齐生刚要伸出手去接。


    “哗啦——”


    他着急往后一闪,可殷红的液体还是沿着他的前?襟顺流而下。


    满台寂静。


    端着托盘的接待瞠目结舌,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你!”


    罗齐生脸一沉,抬头却见面前?的男人姿态不紧不迫。


    一支高脚杯被他捏在指节间?,赏心悦目的优雅。


    他咬牙:“你故意?的?”


    陆放毫无遮掩,半掀起眼皮,嘴上却漫不经心道:“抱歉,手不太稳。”


    都到这种地步,罗齐生怎么会反应不过来?陆放的意?图。


    他声音阴冷下来?:“陆总为了个职员,不惜要得罪我?”


    “得罪?”


    仿佛听见天方夜谭,嗓音盛满讥诮。


    陆放微眯着眼,从托盘取来?一块手帕,斯条慢理擦着手,嗓音里的薄怒显得从容极了:


    “整个罗家我都没放在眼里。“


    “你,又算什?么东西??”-


    许枝处理完身前?的酒渍,从盥洗室回往露台的拐角处,将两人的对峙一丝不落全部看见眼里。


    她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被人这样维护,不会有人会觉得坏。


    可看见他大动干戈,她又忍不住怀疑,自己究竟哪里值得他这么做。


    她不过是排在沈莜身后、因为沈莜不婚主义才轮到的第二选择。


    罗齐生一张脸黑如锅底,可又不能轻举妄动,放了两句狠话?讪讪离开。


    闹了这么大的不愉快,原本?想出来?透口气的人,全部又都憋了一口好?奇但?不敢揣测的郁气。


    许枝避开散场的人群,直到露台只剩陆放和池闻,她才拢紧外套走过去。


    池闻想起刚才的场面,正?满脸意?犹未尽,调侃和陆放十几年交情,还是第一次见他对谁这么护短。


    见她来?,自觉收声,咳了咳:“你们聊,那什?么,我还有点事。”


    许枝对他投去一个略带感激的笑,转而看向陆放。


    他身上的凌厉还未散尽,冷白的月色将他周身的气质衬得高不可攀。


    她问:“周助来?了吗?”


    陆放没立即回答,看向她还裹着纱布的手,牵起来?:“之前?怎么不回我消息,去医院了吗,医生怎么说?”


    他的模样和刚才几乎判若两人。


    动作轻柔、呵护,耐心备至。


    就好?像,他是在对待一件世上绝无仅有的珍宝。


    许枝猛地缩回手,后退两步。


    陆放怔了几秒。


    良久,他紧蹙眉心,沉声问:“枝枝,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是我哪里惹你不开心吗?”


    眼圈一热,许枝几乎快要哽咽。


    她转身过,终于?问出来?:


    “你刚才,为什?么要帮我?”


    “陆放,你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你的妻子吗?”


    第62章


    因为是他?的妻子, 所以得到他的优待。


    即使不是她、不是“许枝”,换做别人也一样?。


    这是许枝从得知陆放和沈莜二人的事迹后?,再回顾自己和陆放婚后?种种, 唯一能将所有?疑惑和矛盾解释清楚的理由。


    光是问出这句话, 她仿佛就用光了所有?力气,但内心仍隐隐期待陆放能给她一个不同的解释。


    可下一秒, 她听见他?沉声?:


    “当然。”


    陆放的眼神毫无折衷, 像在不解许枝为何会这么问。


    许枝的身躯蓦然一颤。


    废墟上建立的高楼本就摇摇欲坠,轻轻一阵风,便能掀起毁天灭地的漩涡, 所有?繁华的表象顷刻间便轰然崩塌。


    心?里的想?法得到肯定, 许枝兀地感到钝痛。


    “我知道了。”


    她眼底已经恢复平静,将肩上的西服脱下来还给他?:“你?没有?惹我不开心?,是我这几天工作太累了。”


    “周助那边我自己联系,还有?应酬等着你?, 你?回去吧。”


    陆放没接外套。


    从回国开始,这几天, 他?不是察觉不到盘桓在两人中间的生硬。


    隐约可见有?堵高墙竖在他?们中间,可伸出手又摸不到。


    这种感觉第一次让他?有?种近乎无措的情?绪。


    冷不防扣住她的手腕,他?的动?作染上难以?察觉的焦躁:“你?是在担心?我那么做, 会暴露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许枝被攥得有?点痛,她小声?惊呼:“没有?, 你?放开……弄疼我了。”


    “抱歉。”


    陆放卸了几分力道,却没松开她,有?条不紊地继续话题:“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身份, 你?也不会因为我们的关系受到莫须有?的揣测。”


    “从始至终,你?想?要的尊重我都给你?。”


    “可你?是我的妻子, 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被为难却无动?无衷。”


    陆放静了静,眉眼深沉:“对不起,我做不到。”


    许枝挣扎的动?作逐渐停下来。


    嘴唇翕动?,她却找不到一句能反驳的话。


    她很清楚,从察觉到自己在这段关系逐渐失衡开始,她逃避、假装视而不见,甚至用冷硬包裹自己。


    她就像用无理取闹博取关注和情?绪反馈的小孩,看见陆放被她的言语中伤、因她的淡漠感到困惑,她却病态般从中获得满足。


    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到一点公?平、拉近一点他?们天堑般的距离。


    听陆放饱含郑重说出这番话,她的揣度、胆怯、自怨自艾……


    所有?一切负面阴暗的情?绪,此刻都有?种上不了台面的可笑。


    是啊,他?又做错什么了呢?


    和沈莜的种种已是过去,换谁来看,他?都是在他?的立场交出了满分答卷。


    是她瞻前顾后?、望而却步,却反复无常,贪婪地想?得到全部偏爱。


    西装外套还被她拎在手里,许枝感觉自己很冷,浑身透着疲惫至极的无力感。


    她的身体泛起细密的抖动?,仿佛是察觉到,陆放伸手一揽,用他?的体温将她包裹起来。


    他?叹息一声?,轻吻她发顶:“我还欠你?一个蜜月旅行,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等我忙完这阵,我们就出去旅行,找个时间好好聊一聊,好么?”


    许枝的心?脏好像被劈了两瓣。


    双眼紧紧闭着,脸颊贪恋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她最终还是忍着鼻酸,轻声?嗯了下-


    沈莜对这次线下活动?的安排异常精细。


    大到赞助方品牌,小到直播当天的跟拍VJ,她都亲自筛选决策。


    营销推广更不用提,活动?前海报只曝光了剪影,悬念一直留到了直播当天。


    等许枝正式面对镜头念出自己以?往视频的开场白,主流社交媒体同步开始推送相关话题。


    #枝了个枝 复出#


    #网红枝了个枝#


    小范围掀起讨论,许枝的第一支视频立马跟着发出去——


    进食障碍营养菜谱,是许枝之?前提出来要做的固定节目。


    紧接着,舆论开始新一轮扩散,但更多被负面话题占领:


    #枝了个枝 厌食症#


    #暴食催吐#


    #枝了个枝 流产#


    沈莜叮嘱过舆论监控,看着越来越离谱的热词,很快发现?了自然发酵以?外的人为助力。


    “之?前造谣你?怀孕,好家伙,现?在直接升级到‘流产’了。”


    沈莜将几页异常的数据表格递给许枝:“不应该啊,你?的正式澄清还没发出去呢,按道理花漾应该会再观望些时候才对。”


    许枝自然地联想?到会所那晚和罗齐生短暂的交集。


    因为她,罗齐生被陆放驳了那么大的面子,大概率是恼羞成怒才会这么快下场。


    沈莜提醒她:“你?好好回忆一下,你?之?前在花漾,有?没有?被他?们拿到什么不利于你?的证据。”


    许枝先是摇摇头。


    “公?司会发声?明,只要他?们拿不出实质对这条谣言有?佐证的东西,流产这个暂时不用理会,等你?澄清视频发出去,一切都会不攻自破。”


    许枝眼皮跳了跳,不知为何,心?底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原以?为只是她多虑,可三?天后?的凌晨,沈莜的话竟一语成谶。


    这会,许枝的新账号已经发布了三?条视频。


    评论区顺着热点摸过来的路人居多,剩下的一部分是坚信维护她的老粉丝,另一部分是被她节目内容吸引来新面孔。


    尽管账号收到很多混乱不堪的留言,却并没有?淹没和她的节目引发共鸣的观众。


    直到一条以?自述口吻编辑的博文被疯转:


    “我和网红博主‘枝了个枝’之?前同属一家mcn机构,别看她是小白花长相,背地手段可是一套一套的,之?前公?司聚餐我无意拍到她故意跟到男厕和我们老板纠缠不清,关键那个时候我们老板是有?女?朋友的,公?司有?同事说她想?靠这种不正当手段抢占商单,结果被老板拒绝,这才有?后?面的转型翻车,哦对了,倒是可以?帮她澄清下,她怀孕还有?流产的热搜不是真的,只是公?司给她留最后?情?面才帮找的借口。现?在看她立了个进食障碍的人设重新签了公?司出来圈钱,想?想?还是发出来,就当给大家提个醒,希望大家上网都能擦亮眼,不要被这种人骗了,下面附上视频证明。”


    视频镜头抖动?模糊,但场景的确是在男厕门口。


    从拍摄者的角度看,画面里许枝的姿态完全是“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一个男人怀里。


    被打?上“知三?当三?”“职场潜规则”种种一类带着艳色滤镜的标签,让本就喜闻乐见的八卦迅速发酵。


    网络从来不缺吃瓜群众,没多久就有?人扒出来,视频里的男人正是花漾老板罗齐生。


    有?网友质疑:光看这个视频,怎么能确定花漾老板不是甘心?被“潜”呢?


    但很快,这个质疑就被一个认证了的颜值博主打?消:


    “我和罗先生感情?很好,视频里他?只是顺手扶了下女?员工,而且事情?发生之?后?的第一时间他?就回家和我主动?报备认错啦,大家不要伤及无辜哦。”


    配图是一张带了对戒的牵手照,再点进主页,果然之?前就分享过很多恋爱的甜蜜日常。


    尽管她澄清的博文丝毫没说许枝做了什么,但在网友的解读下,“顺手扶”“主动?报备认错”“伤及无辜”已经足够将许枝钉上耻辱柱。


    至此,这场在深夜仅仅发酵了三?个小时的舆论被正式盖棺定论。


    除了许枝新账号评论区被疯狂刷屏,就连归棹不常更新的官方企业号一夜之?间也涌入无数看客。


    彼时,陆放刚结束一场跨国电话会议。


    摸支烟给自己提神的功夫,他?看向寥寥数语的聊天框,蹙眉想?到,因为生活步调完全错开,他?和许枝已经快两个礼拜没时间单独相处过。


    说是等他?忙完这阵去度蜜月,可许枝似乎比他?还要忙碌。


    他?五天前发给她的蜜月行程选择,她回了个“让我考虑一下”后?,至今都没再主动?提起过。


    莫名的,他?从她身上感知到一种并不虚张声?势、剥茧抽丝式的冷淡。


    陆放吁一口烟,为自己的想?法失笑。


    一定是忙碌带来的错觉,等这阵子捱过去,在蜜月旅行上,他?们有?的是时间弥补回来。


    他?打?给池闻:“承宇的项目怎么样?了?”


    眼看自己和关桃的视频通话硬生生被打?断,池闻看了眼时间:“兄弟,你?有?没有?搞错,这个点来找我谈公?事,你?都不过夜生活的吗?”


    陆放面不改色:“如?果你?想?早点回京市过夜生活,配合度就放高点。”


    池闻抓狂地搓搓脑袋。


    片刻后?,他?认命道:“刘义竞这个老家伙,当初你?要回来,就他?明里暗里动?的手脚最多,承宇的项目,他?拉拢了罗家的人暗中找了三?方竞标,看样?子,是准备在这个节骨眼给你?使绊子。”


    “那几个老东西,那晚之?所以?把罗齐生请到场,怕也是故意在你?面前摊牌,逼你?自乱阵脚。”


    “你?现?在是内忧外患。”


    池闻话语隐含担忧:“知道你?护短,那晚在会所,一看就知道许枝在花漾受过不少欺负,我也见不得罗齐生那种人蹦跶,但他?老子罗照阳可不是像他?一样?的绣花枕头,这种关头,你?确定真的要对罗家动?手吗?”


    他?的话音刚落,总裁办内线电话响起。


    陆放掐了烟,俯身接起前瞥了眼数字。


    是公?关部的电话。


    池闻看不见听筒对面的人在字句汇报中逐渐沉冷的脸色,听半天都没声?音,懒懒打?了个哈欠:


    “兄弟,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自个多照顾照顾自己身体,熬夜久了小心?ed。”


    丢下这句话,池闻正准备挂断。


    “承宇的项目,之?后?我亲自跟进。”


    陆放眸色晦沉:“既然罗家的人想?掺和进来,我成全他?。”


    第63章


    凌晨三点, 归棹大楼灯火通明。


    深夜紧急公?关,周岳也匆匆回了公司。


    推开二十七层办公室的门,办公?区并无人影。


    最后还是在休息室的书桌前找到人。


    写字的人见他来, 笔尖只?顿了一秒, 便再次落下,走完最后一笔。


    陆放垂眸将毛笔搭回笔架:“公?关部那边怎么说。”


    周岳之前就跟着陆放, 因此对?他充沛的精力有较为深刻的认知, 早在归棹上市的那段时间,他就经常一个连轴十天半个月每天都只?休息四五个小时。


    毕竟离开三年,内有管理层明里暗里施压, 外有业界同行虎视眈眈, 最近事务接连不断,跨国会议也不胜其数,为了配合时差,陆放这段时间深夜留在公?司加班已经司空见惯。


    见他这个点写毛笔字并不奇怪, 周岳知道,这是陆放在专注思考决策时惯会做的事。


    只?是宣纸上墨痕还半干, 男人便囫囵捏成?一团,随意地丢进了垃圾桶。


    紫翠石雕刻的砚台旁,手机屏幕还亮着, 似乎停留在和谁的聊天界面。


    周岳瞥一眼便收回视线,开门见山, 递上份文件:“这是沈经理调取的资料,里面有关于许小姐这次话?题的数据监控报告。”


    “公?关部已经给出了的应对?方案,公?司方的声明会在早九点整点发出, 提供给市场部的话?术也准备好,但……”


    周岳停顿了下, 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对?方只?用眼风扫过,示意他继续。


    “但,许小姐拒绝了话?术安排。”


    陆放翻阅文件动作一停。


    “什么时候的事?”


    周岳怔怔,大脑第?一时间没转圜加入小说群814⑧①6⑼6③会员,每天追问看漫画过来。


    “她拒绝话?术安排,是什么时候的事。”陆放又问了一遍。


    “就在刚刚,在二十二楼。”


    周岳回过神:“许小姐现?在就在市场部办公?室,在和沈经理在开会,陆总您不知道……”


    他的疑问没说完整,听见一道手机锁屏时的轻响。


    透过书桌后的落地窗玻璃可以轻易俯瞰临南最繁华的城市夜景,霓虹灯光成?了点缀这片钢筋水泥之森的星辰。


    周岳看见面前的人侧过脸,光线将他的轮廓阴影雕刻得尤其深邃,神色里的沉冷稍纵即逝。


    他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机敏地硬生生把?最后几?个音节咽回喉咙。


    “上次巡楼,是不是很多部门还没来得及过去。”陆放冷不丁问。


    周岳只?反应一秒,推了推眼眶:“是的,市场部和公?关部今晚连夜加班,陆总您要不要亲自过去看看?”


    话?音刚落,就见男人从沙发上拎起外套穿好,拧着西服的单排扣大步流星往外走。


    口吻公?事公?办:“既然市场部在开会,过去旁听。”


    走几?步,又停下来,回头:“你,和我一起。”


    刚从市场部回来的周岳:“……”


    “好的,陆总。”-


    等许枝将一切诉说完,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


    她几?乎是忍着恶心,将原以为能永远埋起来的噩梦在脑子里重新经历了一遍。


    虽然知道永远忘记只?是自欺欺人,在和归棹签下合同的那一天就埋下了一颗种?子,但她没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沈莜起身给许枝倒了杯水。


    她来得大概很着急,顺着领口能看见外套底下藏着睡衣,黑直发用鲨鱼夹固定在脑后,全身装束打扮看起来和这栋大楼哪怕任何一处拐角都不搭。


    但就是这么一具小小的身躯,尽管嘴唇和脸蛋都有些发白,气息也极度不稳,可她不久前讲出的话?却振聋发聩的决绝勇敢。


    沈莜第?一次发现?,自己?以前是多小瞧了这个老同学。


    “既然决定要这么做,你应该能想到接下来,你会面临什么吧。”


    许枝抿了口水,点点头。


    陆放就是这个时候从电梯走出来。


    虽然事态紧急,但沈莜只?叫了阿颖在内三个住在员工公?寓的小姑娘。


    一是她需要先和许枝单独把?事情沟通清楚,单独的、面对?面的,以共事者的关系,也以同为女性的关系。


    至于第?二,职场向来都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风平浪静,人与人之间恶意的揣测从来不少?。


    在对?这次舆论风险没有更把?握的应对?方案之前,沈莜并不想太兴师动众。


    经理办公?室的门虚掩,阿颖看清来人,刚起身要通知沈莜。


    周岳立马给她递了个眼神,让她噤声。


    沈莜重新坐回靠椅,叹口气:“你应该知道舆论发酵已经波及到公?司,因为对?方有那条第?三视角佐证,你之前准备好的澄清视频现?在即便发出来说服力也很小,明天一早,归棹官网会准时发律师函否认这件事、表明公?司的立场和态度。”


    “如果你坚持要按照你的计划做,舆论会成?拉锯战,对?面肯定不会放过你不回应这个点,之后对?你、公?司的质疑和声讨只?会愈演愈烈。”


    “我很理解你的做法,但作为归棹市场部经理,我需要更理性地分析这么做之后风险,这点,你可以明白吗?”


    许枝轻嗯一声:“我明白的。”


    沈莜张了张嘴。


    如果真?到了舆论反扑严重的时候,管理层一定会毫不犹豫找由头把?许枝和公?司的关系摘干净。


    很现?实也很残忍,面对?昔日老同学,她有点不知道怎么讲出口。


    “公?关部的声明几?点发?”


    许枝忽然问。


    “应该是九点,怎么了?”


    许枝抬眸对?上她,眼底清明:“声明里,能不能让公?司和我划清关系。”


    沈莜怔了怔,丝毫没料到自己?的欲言又止会被?她提出来。


    而且原先想说出来只?为了给她做个提醒。


    可听她口吻里,明显很认真?。


    办公?室外,陆放还在思忖沈莜话?里的“计划”和“风险”究竟是什么,听见许枝这么说,两?抹浓黑骤然紧蹙。


    许枝自顾自往下说:“理由应该很好找,比如,公?司在寻找达人合作的时候没有做好充分背调,再让公?关引导风向……就往公?司无辜这种?话?题上带。”


    沈莜咂咂舌。


    她的话?完全不像是心血来潮想到的点子,反而像是深思熟虑后在话?题最合适的时机顺水推舟。


    “那你呢,你怎么办,如果公?司真?的这么做,你接下来一段时间就要独自一个人承受炮轰了。”


    许枝微微牵了牵嘴角:“谋定而后动,这个道理,在你最开始给我开出第?二份签约合同的时候,不就已经和我合拍吗?”


    沈莜没回答,试图为她的预想找出点不合理性:“你有没有想过,等你拿到你想要的证据、事件可以完全反转的时候,公?司会不会因为不维护员工、识人不清再次陷入舆论中呢?”


    “这个不用担心,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给公?司澄清。”


    沈莜看她一眼:“可站在老同学的立场,我不希望公?司要靠和你划清立场来渡过这次风波。”


    她顿了顿:“包括池闻,还有陆放,我们三个,没有一个人会这么希望。”


    闻言,许枝眼圈一热。


    她低下头,话?里自嘲的意味很浓:“看了那个视频,你们就没有对?我产生一点点怀疑吗?”


    从她赶往公?司和沈莜沟通到现?在,她自始至终没有向她询问一句,她被?指控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也许我真?的和那个人描述的一样,就是个想利用身体抢单、表里不一的人呢?”


    沈莜走过来拍了拍她脑袋:“你这小脑袋瓜子,整天到晚装什么呢?”


    “比起那些听风是雨的网友,你可是给我们放了三年录音的英语课代表,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从来都清楚。”


    “我们不需要靠别人的注解去了解你。”-


    等许枝从归棹大楼出来,已经是凌晨五点之后。


    黎明破晓,地平线下的余光开始勾勒大厦的轮廓。


    熹微的日光逐渐驱散她休眠不足的困乏,她定定神,不禁想,无论今天发生什么,明天太阳永远会照常升起。


    她还年轻,不应该缺乏重新开始的勇气。


    许枝沿路走了一段距离,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短暂的鸣笛声。


    她回过头,看见那辆熟悉的路虎。


    车速降下来,缓慢往前滑行一截。


    驾驶位的车窗摇下,坐在里面的人见她愣着,失笑了一下:“见到我,这么惊讶?”


    “你这么看我,会让我误以为我们已经一年没见过,而不是一星期。”


    许枝抿抿唇。


    回神往四周环顾一圈,在陆放开口前,已经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


    “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问出口,许枝自己?也愣了愣。


    明明他们在这辆车上一幕幕亲密的画面还记忆犹新,这才过了多久,她自己?说出的话?,自己?竟然都后知后觉出一丝陌生。


    陆放自然也察觉到。


    他脸上布满平静,不答反问:“如果我没出现?在这里,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我消息?”


    许枝攥了攥掌心,垂下眼:“你最近这么忙,总是给你发消息,我害怕……”


    “害怕打扰你。”


    陆放勾一勾唇,笑意未达眼底:“许枝,你说这种?话?,自己?相信吗?”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连名带姓的叫过她。


    许枝眼睫轻颤,问:“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我不生你气。”


    陆放重新启动车子,扶上反向盘,语气和缓几?分:“我只?想你回我消息,尤其在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


    早在刚挂断公?关部的内线电话?,他就给她发了微信。


    什么都没问,只?是像往常一样,和她道一句晚安。


    对?面没有回复,加上之前好几?天,他们零零散散的话?题,他总是感?受不到她的热情。


    他自然是失落,但又庆幸,如果是睡着错过,至少?她能在闹钟响起前拥有一个平和的睡眠。


    结果,他从周岳口中得知她已经来了公?司。


    “对?不起。”许枝侧过脸看窗外,还是道了歉。


    陆放静了一息,换了称呼:“枝枝,别这样。”


    “你这样,我会觉得你是在故意冷淡我。”


    车厢陷入短暂的沉默。


    他挑起眉梢,偏过头看向她:“不否认?”


    许枝没说话?,眉眼冷倦。


    一种?叫沉重的情绪同时哽上两?个人心头。


    陆放扯松领带,压下心底的躁郁:“你不想说,好,那我换个话?题。”


    “你拜托沈莜,让公?关部发声明把?公?司从这件事里摘出去,你有没有认真?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许枝偏过头看他,拧眉:“你听到了?”


    不知道她的话?被?听去多少?,许枝攥上安全带,意味不明讲一句:“原来你也会偷听别人说话?。”


    “为什么不会?”


    陆放笑笑,脸上却一丝情绪也无:“如果没去听见,只?有等到明天改过一版的声明发出来,我才有资格明白你的想法,没错吧。”


    “这件事,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吗?”


    许枝静了静:“还是说,你知情后,要阻拦我。”


    “区别?”


    陆放笑叹一声:“枝枝,我是你的丈夫,这种?事,我难道都不能有知情权吗?”


    “阻拦与否都是后话?,但至少?你应该告诉我,我说过,我和归棹,都是你的后盾,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


    许枝眼里透出点倔强:“可你还会阻拦我。”


    “是。”


    陆放这次答得很干脆:“我不知道你和沈莜说了什么计划,但罗齐生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既然能完整布下这个局对?付你,你想靠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撼动他,根本不会容易。”


    他说的每个字,许枝都反驳不了,但每个字,此刻她听起来都刺耳。


    她忽然笑了一声:“如果那晚在会所你没有让他下不来台,也许他根本不会想尽办法对?付我。也许从头到尾让我一个人解决,这件事根本不会像现?在这么复杂呢?”


    这一脚刹车,陆放踩得很急促。


    好在这个点路上压根没几?辆车,许枝身形不稳地往前一歪,扭过头,便对?上一双充满愕然的眸。


    陆放自嘲地牵牵唇:“所以,你是在怪我插手了你的事,对?么?”


    车窗外,临南地标建筑的钟楼准时敲响六点的钟声。


    他透过玻璃往外看,只?觉得两?个人都忙碌的这段时间,是真?的有什么被?短暂的蹉跎了。


    许枝如鲠在喉,低下头,声音弱了几?分:“不是……”


    她心里全然是混乱:“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说,我只?是……只?是想自己?解决这件事,陆放,你就当我们没有夫妻这层关系,这件事,交给我自己?来,好不好?”


    听她尖锐,听她口不择言,陆放没有一点生气是不可能的。


    可看她眼底青黑,想起她正处于舆论风暴的中心,他心里的郁结又无声消失。


    他握住她的手,暂时妥协:“知道了。”-


    几?乎一夜未眠,两?人到家,久违地躺在了一张床上。


    各自都疲惫,尽管不久前一场不尽愉快的对?话?最终并没有解决什么实质性的问题,最终是靠一人妥协收场,但两?具身躯的温度通过拥抱交互的一瞬,那种?蔓上心头沉甸甸的满足骗不了人。


    许枝环着陆放的腰,用脸颊非常轻微地摩挲了下,像是贪恋这份触感?。


    意识都混沌,嘴上还在喃喃自语:“陆放,对?不起……”


    一遍遍的,不知道究竟在为什么道歉。


    圈箍着她的人叹口气:“我也要说声对?不起,这种?时期,也许不该要求你太多。”


    陆放轻轻捏住她的脸,让她有几?分清醒:“只?有一点,之后给你发消息,别再故意看不见。”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怀里的人迷蒙应了声:“好……”-


    归棹企业号最终还是遂了许枝的意愿,发了一则摘除关系的声明出去。


    舆论也的确如她所料,原本对?她和公?司的两?头谩骂逐渐开始一边倒。


    她视频底下的评论区都快要骂翻天,说她没脸没皮的,吃人血馒头的,就连之前还发私信和她交流的观众都重新来问她:


    你真?的是立人设博取流量吗?


    就是在这样的高压下,许枝按照原计划把?自己?固定节目的第?四期视频发了出去。


    发出去,剩下的什么也没再管。


    沈莜给她批了两?周的外勤,例会也可以缺席,因为对?外,她现?在是和归棹中止合约的状态。


    趁着这个时间,许枝久违向外踏出步伐。


    她拿着先前陆放送她的相机见了一位久未谋面的朋友——


    第?三视角的拍摄者,和她有同样遭遇的女孩子。


    许枝在网上看到视频的第?一秒,就知道了这个视频的来源。


    因为她们曾经抱在一起哭诉过彼此的遭遇,所以她很容易辨认出画面之外微弱的画外音。


    “我知道你现?在还处在他的威胁下,我也逃避过,但我已经明白这不会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你的镜头明明紧张害怕到抖动不止,你都没点下停止录制,我想,现?在就是实现?你最初记录的意义的时候了。”


    许枝还拿着相机找到了张娴月在临南的疗养院。


    张娴月见到她,显然是兴奋的。


    许枝满腹愧疚:“我和陆放都太忙,一直没时间来看您。”


    张娴月摆摆手,毫无芥蒂:“我也很忙,你们经常来我也没时间招待你们。”


    她情绪高昂地给许枝介绍自己?最近参加了院里的手工制作月饼的活动,说中秋快到了,希望能在此之前学会,争取能让他们尝到她亲手做的月饼。


    还带许枝去见了她在疗养院新认识的朋友,在她的老姊妹们面前骄傲地介绍“这是我闺女”。


    临走前,张娴月拉住她,给她递了个老式的sd卡片,说里面老照片实在太多了,答应帮她找她父母的照片奈何精力实在不够。


    如果放在很多事情没发生前,许枝可能还能做到欣然接受。


    可现?在,这张小小的卡片仿佛成?了一块烫手山芋。


    “这里面还有很多其他的照片,意义太重大了,我不能要。”


    张娴月拍拍她的手,啼笑皆非:“小开还没成?家,我暂时就你一个儿媳妇,不过是些老照片,给你还能担心你带着跑了不成??”


    也许是那天的风太大,许枝正好站在风口,她的眼眶不自觉盈满了泪水。


    这天,是最普通、平凡的一天。


    许枝将签完字的协议收好,最后一遍检查妆容和丝袜里的设备,按下紊乱的心跳,重新插上了被?“开盒”泄露出去的手机卡。


    信号连通的第?一秒,未接来电和短信提示泉涌般跳出来。


    谩骂诅咒,触目惊心。


    她统统无视,径直打开通讯录,毅然决然拨通一个号码-


    陆放在密集的行程里久违参加了一个商业晚宴。


    他素来低调,几?乎很还少?出席这种?喧嚣的名利场。


    但这次晚宴的东道主是罗照阳,重点邀请对?象是承宇项目的几?个负责人。


    地点好巧不巧,就在刘义竞新开业的马场。


    马场傍山而建,除了骑马,还集洗浴客房等等服务,完全是有钱人的销金窟。


    宴会厅,花香鬓影,贵胄云集。


    池闻和陆放刚从迈巴赫下来,刘义竞就过来迎:“陆总、池董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先进去喝点酒,还是先去挑匹马跑两?圈?”


    “不骑,你这里的马我骑不惯。”


    池闻知道他等在这铁定没安好心,大概率是要支他们走。


    他挂上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态,径直往厅里去。


    边走他边“哈”了声:“看来刘总这几?年捞的油水真?不少?啊,你看看这装修。”


    刘义竞笑笑,眼睛往陆放的方向瞟了瞟:“哪能啊,油水不油水的,还得看陆总和池董给不给刘某这口饭吃。”


    陆放没应声。


    他的视线已经穿过人群,落向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


    池闻看见他已经锁定目标,勾肩搭背将刘义竞带走。


    中年男人两?鬓已霜白,眉目间能看出点罗齐生的影子。


    他身边站着的两?个男人正是承宇的负责人。


    陆放的周身的气场太强,只?稍稍站定,几?人的视线就随之而来。


    “陆总。”


    罗照阳主动走向他:“都说归棹的掌舵人初生牛犊,今天看,确实年纪轻轻一表人才。”


    陆放从招待手里接过一支细高脚香槟,不经意往前伸了伸,算作回应。


    神色里不加掩饰的意兴阑珊,饶是像罗照阳这样的老狐狸也不觉有些挂面子,脸色沉了沉,故意找他不痛快:


    “我和陆总,也算不打不相识,前不久陆总公?司不是有个女员工,在网上教人吃饭的吧,结果被?人爆料勾引男上司,我点进去一看……你们猜这么着?”


    罗照阳故意卖弄玄虚,丝毫没注意到眼前的人眼底闪着肉眼可见的冷峻。


    他拖长?音:“视频里被?勾引的人,竟然是我儿子,你们说,是不是很好笑。”


    周围的宾客没人知晓他口中的女员工究竟是什么身份,虽然罗照阳的话?并不好笑,但大部分的人还是会附和着应两?句。


    陆放半边脸沉在暗处,目光深不见底。


    虽然许枝那天叫他不要插手这件事,但他终究不可能真?的做到无动于衷。


    他从刘义竞找来竞标的三方查起,以他近期和罗照阳一笔大额交易为撕裂口,顺着盘根错节一点点往内渗透,基本已经掌握罗照阳和一家跨境赌/场非法交易的证据。


    大约从两?年前开始,罗家就与之有秘密金钱往来,最开始做得很隐秘,近几?个月应该和赌/场谈拢了新的分成?比例,每个月流水从六位数开始往七位数跨越。


    洗/钱或者非法跨境转移财产,光这两?个其中任何一个罪名,都足够罗照阳进去待上几?十年。


    这是他早早撒下的网,也是为许枝打造的象牙塔。


    他随时准备在侧,只?等她一声令下。


    笑声仍绵延不绝,垂眸啜着香槟的男人忽然动了。


    他面色沉静,但话?里藏不藏不住的森然冷气:“罗总,百闻不如一见,你的恶趣味,简直和你的生意一样烂。”


    宴会厅短暂的静了几?秒。


    罗照阳完全失去表情管理,眼角的褶子都要瞪平。


    他刚要发作,几?个保镖穿着的人匆匆跑过来在他身边附耳朵。


    “你说什么?!齐生他被?那个女员工捅伤了?快带我过去!”


    电光火石间,陆放听见关键词。


    他眼皮猛然跳了跳,下一秒,池闻已经疾步过来。


    “快点跟我走,你老婆被?人欺负了!”-


    许枝跌坐在地毯上,手里还握着沾了血的匕首。


    她的大脑被?惊惧、麻木同时占领,眼里蓄满生理性泪水,分不清是被?高度数的酒精熏到,还是因为罗齐生那气急败坏的一巴掌。


    她身前不远处,罗齐生捂着自己?的右侧腰歪倒在沙发不停□□,嘴里还不住咒骂着“贱人”。


    盛怒之下摔碎的子弹杯碎片划过她脸颊的皮肤,留下一道血痕。


    她顾不上疼,小心翼翼往自己?臀边探。


    她腿上的丝袜已经被?撕毁,但方方正正的棱角还稳稳当当卡在她最贴身的衣物里。


    许枝顿时松一口气。


    她忍着胸口翻搅的反胃感?,手撑地想站起来。


    可惊惧未定,她浑身像脱了力。


    包厢的门已经被?打开,黑压压一群人冲进来。


    罗齐生见来的是自己?人,咒骂声愈发猖狂:“这个不识抬举的贱人!看住她,别让她跑了!”


    为首的中年男人先是惊呼一声朝沙发查看罗齐生的伤势,再转过头看向她,眼里满是阴鸷。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伤害我儿子?”


    许枝下意识双手握住匕首挡在身前:“你别过来,是他对?我动手动脚在先,我不过是正当防卫。”


    “我已经提前报警了,只?要我半个小时后没安全到家,立马就会有警察找上来。”


    “报警?正当防卫?”


    罗照阳冷哼两?声,看她就像在看天真?的小绵羊:“你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


    “你们几?个,找间客房,给我把?她丢进去!”


    身旁几?个黑衣人正要照做,淡漠的金石之声骤然响起。


    “我看谁敢。”


    许枝抬眸,等看清来人,瞳孔不禁扩了扩。


    她完全没想到陆放会出现?在这个场合。


    “陆总,今晚的事,我奉劝你不要轻易插手。”


    罗照阳眯了眯眼:“她伤到我儿子,不可能这么轻易算了。”


    陆放看也没看他,眸光深沉晦暗,嗓音全然冷冽:“你儿子伤到我的人,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你的人?”


    罗照阳愣了愣,看向自己?儿子,眼神中有疑问。


    许枝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陆放,他径直朝她走来,却垂着眸,看也没看她一眼。


    罗齐生咬牙切齿:“好啊,好得很,我说你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维护一个女员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陆放置若罔闻,视线在许枝手上的美?工刀上停留一秒。


    “孤身陷阵,这就是你的计划?”


    他眼神一寸寸略过她的脸:“许枝,这么久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你这么能耐。”


    许枝完全不敢看他。


    从踏进这个包厢开始,她就已经计算好了一切的后果。


    “怎么不说话?,还是说这种?时候你还要继续和我装不熟是么?”


    她泪腺这么发达一个人,罗齐生一次次靠近她,她没哭,被?一群陌生人兴师动众要带走,她也没哭。


    可听见陆放用这种?语气和她讲话?,她心里所有的情绪此刻都化成?了委屈。


    握在掌心的刀直直掉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一声响。


    泪珠一颗颗往下滚落,她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陆放却一句安慰都没有,只?圈箍上她的腰和膝窝,径直将她打横抱起。


    “你不过也就是她的姘头,在我面前装什么清高给她出头,你等着,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罗齐生气急败坏。


    他钓个姑娘不成?反被?捅一刀,完事还轻易让人带走。


    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他之后不得沦为圈子里的笑柄。


    陆放脚步停也未停,气场魄人。


    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最终还也没敢上前一步。


    罗照阳怒极:“一群废物,给我拦住他们!”


    陆放步履不停,口吻冷淡:“罗总最好还是抓紧时间带你的宝贝儿子去趟医院。”


    “至于你给我的警告,我原封不动还给你,这件事,绝对?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池闻递来一个小药箱,自觉把?这辆公?司商务专用的迈巴赫让给许枝和陆放。


    两?人间气压很低,尤其陆放一张脸,池闻和他相处这么多年,都没看过他什么时候有过这种?表情。


    看着风平浪静,实际惊涛骇浪。


    “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那什么,你们有话?好好说,不要吵架哈。”关车门前,他抓抓脑袋,很多余地讲了这一句。


    许枝腮上挂泪,泪痕半干,手里拿着池闻给她的药箱,浑身都无力。


    司机叫孙叔,是公?司的御用司机。


    陆放平时自己?开车比较多,大部分时候都配给周岳。


    交际场难免要沾酒精,今天是特殊情况。


    车子已经往外开出很久,后排两?个人却一言不发。


    孙叔车龄二十多年,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没人说话?,他也自觉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传来一道沉冷的命令:


    “孙叔,把?挡板升上。”


    随着挡板逐渐上升,后座的空气逐渐被?隔绝出一片死寂。


    “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陆放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许枝心里一紧,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手里的医药箱突然被?拿走,随着一阵包装袋的撕扯窸窣声结束,一只?大掌的虎口扣向她的下颌。


    她被?迫扭过脸,沾了碘伏的棉签带着冰冰凉的触感?贴在了脸颊的伤口上。


    刺痛让她没忍住倒抽一口气。


    “现?在知道痛了。”


    陆放目光幽深:“拿着刀的时候,不是很英勇?”


    许枝眼眶忍不住又一热。


    “想要伤口沾水化脓,脸蛋上留疤,你就接着哭。”


    陆放的语气毫无怜惜,说完,撕开创可贴找准伤口。


    许枝眼里闪过点倔强,咽咽口水,硬生生将泪意憋了回去。


    他好像是故意,特意带了点力道,好让她清楚感?知到伤口处的痛感?。


    做完这一切,他将包装垃圾在掌心团了团。


    塑料制品扭曲摩擦的噪音在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许枝沙哑着嗓音,有些疲惫地开口:“你想听我说什么。”


    陆放默了几?秒,怒极反笑:“都这样,你问我想听什么?”


    他木讷着脸,话?音仿佛结冰:“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现?在也不想听。”-


    孙叔一直将人送到地下车库。


    陆放先一步从车上下来,似乎完全忘记了平日的绅士风度,大步流星往前迈,丝毫没有要等许枝的意思。


    许枝扯出一个笑,和孙叔道了声谢,这才急急忙忙追上电梯。


    只?剩最后一个夜晚,她不想这么浪费。


    电梯里,她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宽厚的背影,轻轻扯向他的西服裤缝:


    “对?不起陆放,别生气了。”


    “我的计划提前和沈莜说过,也去警局提前报了案,我还带了小刀防身,现?在都是法治社?会,我不是什么都没考虑就把?自己?推到危险的境地。”


    陆放仍然没理她。


    从玄关到客厅,从客厅再到主卧,他一次都没回头看她。


    直到他拧松领结准备往浴室走:“怎么,你还要跟过来?”


    许枝红了红脸,停下脚步,没再做声。


    陆放靠在浴缸,眼下有青黑的倦色。


    一阖眸,他眼前全部都是许枝脸色发白,孤身一人摔倒在包厢持刀对?人的画面。


    她的解释实在太苍白,他都不敢想,如果自己?今晚没有凑巧地出现?,她一个人要怎么应对??


    思及此,他的眉眼染上烦躁。


    正要啜一口岩石杯里的威士忌,浴室门前发出响动,油砂玻璃门上映了一道人影。


    许枝拢着一件斜襟睡袍,脸颊透着樱粉。


    她敲敲门,轻声说了句:“陆放,我进来了。”


    第64章


    陆放没有锁浴室门的习惯。


    突然闯入的外来者只通知了声, 完全没?有要征询的?意思。


    “咔哒”一声,门把手径直被拧开。


    陆放刚将杯底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沁着冰块凉意的酒液滑进喉咙还没来得及吞咽。


    黑曼巴风格的?浴室灯光色温暖白偏黄, 将来?人香槟色的?睡袍照得轻盈绰约。


    这件斜襟睡袍显然是分上下身两件, 可她只穿了上身的?,下摆位置堪堪过?了腰线, 白色蕾丝布片下圆润笔直的?一双腿翩跹, 赤着双足踩在黑砖地板上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陆放微呛,早已习惯纯饮,这一口下去却?如同被灼烧般。


    稳了稳气息, 他曲起一边膝盖收回视线, 冷声:“我还没?好,你先出去。”


    许枝脚步一顿,咬了咬下唇,视线却?盯向陆放分毫未挪。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地观察他。


    茶色透明亚克力浴缸遮不住他健硕的?身躯, 水滴顺着麦色肌肉线条缓缓滑落,一只手臂随意搭在旁, 全身裸/露坐姿大马金刀,脸上却?一副不为所?动的?神情?。


    见她纹丝未动,陆放蹙眉, 扭过?头刚要重复一遍。


    可抬眸便见许枝侧着身,不顾衣物被浸湿, 毫无迟疑踏进浴缸。


    浸了薄荷澡球淡香的?水位随之上涨满溢而出,她跪坐在他双腿之间?,满脸涨红却?紧紧圈住他的?脖颈:


    “陆放, 我想、我想亲亲你。”


    透过?一层雾气,她看向他的?神情?天?真含羞, 又大胆直白。


    陆放眸中的?流光停了半秒,终于反应过?来?她的?意图。


    脸上的?不自然短暂到无法捕捉,他偏过?头,口吻冷硬:“出去。”


    许枝眼?底一红,是被拒绝的?难堪。


    但她依旧没?有放手,难以察觉地颤着音:“我不出去,你还在生我的?气对吗?”


    “对不起,今天?是我做得不对。”


    陆放的?确生气,但他要的?从来?都不是一声抱歉。


    类似“失而复得”后的?烦躁更盛,陆放沉了沉声:“为什么要孤身一人去见罗齐生,他那种人,从来?不会?觉得你有和他公平谈判的?筹码。”


    许枝垂着眼?,双唇翕动了下。


    静了片刻,最终只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晚一样彼此时间?都充裕了,有什么事?之后再说好不好?”


    她话里的?敷衍和逃避陆放怎么会?听不真切。


    他知道自己现在情?绪无法完全冷静,他们中间?横着很多不能绕开、急需沟通的?问题。


    想和她把事?情?讲明白,需要一个足够郑重的?时机。


    不是现在,不是感性更充沛的?夜晚。


    陆放长臂一伸,将手中的?岩石杯放好,作势要站起身。


    一只柔弱无骨的?巴掌倏然往下挨上他。


    隔着恒温的?、带着阻力的?洗澡水,许枝覆着摸索,能清晰感受到掌心不断升高的?热度。


    乖巧状态下就?可观的?尺寸,此刻正一点点复苏,逐渐和先前唯一一次短暂交锋时感受到的?蓬勃凶悍重合。


    因为忙碌,他这具年轻的?躯体已经素了很长一段时间?。


    此刻猝不及防的?撩拔,几乎要让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土崩瓦解。


    “许枝,放手。”陆放声音发?紧,睇她的?眼?尾都在压着浓厚的?危险意味。


    许枝从头到脚都被羞耻浸透,掌心的?力道却?有增无减,甚至挑衅般蹭过?顶端。


    陆放撑握在浴缸边沿的?大掌骤然一紧。


    喉结不自觉咽动,他扣住她作乱的?手,声线忍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本来?只是一句警告,结果许枝点点脑袋:“我知道的?。”


    做的?事?像惑人心魄的?女妖,可她的?眼?中透着纯真圣洁:“我在让你高兴,就?像,你之前给我做的?那样。”


    说完,葱白的?指节点触向排水按键,她贴着他的?身体完全跪趴下去-


    池闻留在马场把事?情?处理完,眼?看承宇的?几个负责人在罗照阳陪着罗齐生去医院离开后,紧跟着刘义竞单独进了一个包厢。


    刘义竞和罗照阳暗通款曲,实际做事?不留痕迹很少落把柄,大有坐山观虎斗两头通吃的?意图。


    这个时候他绕过?罗照阳鬼鬼祟祟单独和承宇的?人接触,难保他不是在想什么歪脑筋。


    池闻想通知陆放,琢磨着这么久应该够两人处理完矛盾了,想让他再回来?一趟。


    可消息过?去半天?没?回信。


    他又拨了电话。


    接连两通都是无人接听,第三通过?去响了几声,池闻啧一声,耐心殆尽刚要挂断。


    “说。”手机传出一道沉哑的?音节,似乎气压很低。


    池闻愣了愣:“看我消息,你再过?来?一趟。”


    另一端默了好几秒,才冷静问一句:“什么消息?”


    “我都发?了快一刻钟了,你还没?看吗?”


    池闻皱眉,把刘义竞的?事?讲一遍,又问:“兄弟,你不会?还在和许枝吵架吧?”


    回答他的?只有一道略微明显的?呼吸声,在浴室回荡起一阵尾音。


    隔着听筒完全失真,没?人听出来?。


    池闻只听见对面丢下一句“先这样,剩下的?明天?再说”便匆匆挂断电话。


    和他以往的?沉着大相径庭,池闻撇撇嘴,只将陆放的?反常归结于吵架情?绪不对劲-


    确定通话显示挂断,陆放搁下手机,额角紧绷垂首去看身前的?人。


    她的?眼?角和唇边都在水光潋滟里泛着红,前者是因为不适渗出的?生理性泪水,而后者,是因为承受有限而被逼出的?混杂暧昧气息的?唾液。


    湿润感最开始包裹席卷他时,陆放的?理智尚且能够战胜人性。


    他卡住她的?下颌,阻止她:“你没?有对不起我,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让我高兴。”


    彼时,许枝绯红着脸却?义正言辞:“并不是因为要哄你,是我想这么做。”


    “我可以的?,我会?让你很舒服。”


    相比她的?大放厥词,实际她毫无技巧,几颗虎牙时不时划到他。


    可即便是这样,光是看见她明明害羞,却?一边动作一边仰起红透的?巴掌小脸观察他的?反应,再无欲无求的?人灵魂也要随之震颤。


    数不清是第几次,温软的?粉舌无意识擦过?。


    陆放一只大掌虚虚拢着她的?后脑勺,难耐地昂首,身体本能向前逞凶,喉咙逼出的?气音低沉性感。


    许枝猝不及防,干噎感让她节奏一乱,猛地撤离开咳嗽起来?。


    调整数息,她不顾脸颊酸软,再度要将唇瓣贴上去。


    沉沦在欲海里的?人眼?眸已然清明,他直起身看向她发?红的?唇角,抚向她发?顶:“别?做了,还是太勉强。”


    “可是……”


    许枝飞速低下眼?看了看,支吾着:“可是,你还没?有……”


    陆放笑笑,敛去眼?底还没?散尽的?暴戾:“照你这么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话音刚落,他伸手将面前微伏着的?人调转了个方向。


    许枝被圈箍着靠坐在他怀里,只稍稍往后,就?能轻易感受到抵在她腰窝、前几秒她努力但半途而废亲口造成的?结果。


    刚才做的?事?完全突破了她的?羞耻心,此刻她都要免疫麻木。


    可当横在腰间?的?系带被身后的?人抽开,珠光缎睡袍兀自被丢落在地,她还是紧张又羞耻地吞咽了下。


    “滴”一声响,她听见他按下控制键,浴缸里重又盛满洁净的?洗澡水。


    “漱口。”


    他侧在她半边颈,从出水口捧一泼送到她唇边。


    许枝低下头,小猫喝水般含了几口。


    陆放眸色深了深。


    束缚上下的?蕾丝全然被浸泡贴在身上,她感受到杯沿被一只大掌往下扯,恒温的?水骤然灌满。


    她的?身体先大脑一步找到他指节上的?茧子,她忍不住并着双膝喘了喘,却?听见陆放全然冷静好整以暇地问她:


    “青柠、玫瑰,还是和我一样,选薄荷?”


    许枝忍着尾椎密集的?酥麻循声看过?去,好不容易集中注意力,才反应过?来?陆放是在让她选择浴球。


    “薄荷。”


    她看都不看,小心控制着自己的?气息:“要薄荷,有你的?味道。”


    陆放的?动作一顿。


    一晚的?烦躁似乎都随着她这句话淡去了,他拿取一颗随意往水里一丢,反扣着她的?脸偏过?,鼻尖贴向她,毫不犹豫地吻上去。


    淡蓝偏绿的?浴球触水融化,滋啦滋啦冒出气泡,在空气里释放出清凉的?薄荷因子。


    许枝则全身全心融化在他的?吻里,熟悉的?、安全的?悸动感不禁让她眼?眶泛酸,几乎快要落泪。


    只迟疑了一秒钟,她就?侧过?身子把自己更深入地送过?去。


    与其说她实在毫不保留回应他的?吻,她似乎更像要反客为主,从他口中掠夺所?有气息,直至自己完全充斥、浸润。


    出水口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工作,原先被盖掉的?暧昧含吮声猝然清晰。


    可沉醉在这个吻里、迷失在数周惶惑的?彼此都察觉不到。


    他口中残留的?酒精几乎让许枝染上醉,不知不觉,在水中更深层的?那块蕾丝被拨向一边。


    “唔。”


    她呼吸一乱,躲开他的?唇,瑟缩着往他怀里钻了钻。


    陆放亲亲她耳尖:“宝宝好厉害,在水里都能这么滑。”


    “是在吃我的?时候吗?”


    许枝不说话,阖眸咬唇,全身的?感官都集中他的?作乱的?手指上。


    混合了薄荷气味的?水趁着指节的?间?隙一齐钻向她,带着阻力、新?奇陌生的?饱胀感让她有些心慌。


    “她很想我。”


    陆放感受着密匝的?紧致,淡然开口:“你呢,想我吗?”


    许枝鼻尖一酸,点点脑袋,第一次诚实地表明心迹:“我也想你。”


    身后的?人轻笑一声,下巴抵上她的?肩膀。


    他耐心地用手指带她回忆,双唇贴在她侧颈为她助兴。


    唇齿并用,在她皮肤上徜徉。


    可忽然又想到什么,力道重又松开。


    许枝微微睁开眼?:“可以的?,陆放。”


    “留下印子也没?关系。”


    陆放动作顿了顿。


    先前几次,即便在她最动情?的?时候,她也会?抽出几分理智让他注意不要在显眼?处留下痕迹,说大夏天?总是穿高领实在惹人怀疑。


    现在听她这么说,他不免诧异。


    “不怕被人看见了么?”


    许枝摇摇头,没?说话。


    她一直没?告诉过?他,其实她深爱带点痛的?性/爱。


    无论是他在她最娇嫩脆弱的?皮肤留下齿痕、掌印,亦或他无意用虎口钳住她让她短暂丧失汲取氧气的?权利。


    就?好像这样深刻、激烈的?烙印,能让她永远都记得,或者在回忆的?时候更加清晰一些。


    即便是背对着,她的?短暂走神也没?逃过?身后之人的?感应。


    “还有余力分心?”


    说完,陆放添了一根,角度更加恶劣刁钻。


    换做以往,许枝大概率全然沉浸在紧张里。


    可下一秒,她原先撑在浴缸两次的?手忽然动作,造次着往身后探。


    陆放倒抽一息。


    眸中的?漆黑越来?越暗,他垂首,动作加快,同时毫不怜惜地咬下去。


    痛感叠加兴奋,阈值太低的?人压根坚持不了太久。


    没?一会?,陆放就?察觉水下细微的?流动感,混着清凉气息的?泡澡水氤氲出甜腻。


    他不顾怀里的?人身躯还在细密地颤,抬起水下的?手在她面前捻了捻,鼻腔的?哼笑若有似无:“怎么办,刚换的?洗澡水,就?被你弄脏了。”


    许枝连脚趾都勾着羞耻地劲,等缓缓平息,径直按下按键。


    一颗澡球还没?充分发?挥完它的?价值,就?随着排水系统草草结束了它的?使命。


    陆放取来?浴巾,刚要拢着帮她擦干净水渍,原先坐在她腿间?的?人忽然动了。


    她褪下歪歪斜斜半包裹自己的?蕾丝布片,一双小手重新?覆上他,就?这么背对着,竟然自己扶着往他身上坐。


    因为不熟练,试了几次找不到入口,动作染上着急,连呼吸都透着难以排解的?躁。


    陆放大脑有几秒钟停止运作,等恢复过?来?,他提着她的?肩膀将她翻转过?来?。


    连眼?神都愕然:“你在做什么?”


    许枝眼?神闪躲,下唇都要咬出血。


    默了半晌,佯装不明白,扯出笑:“你不喜欢我主动吗?”


    陆放两抹浓黑紧蹙,一双眼?紧盯着她,带着洞悉:“许枝,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许枝心头一颤。


    “你还在生病,不做好措施,如果出了意外,伤害的?是你自己。”


    陆放目光幽深:“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许枝哽咽低下头,晶莹的?泪珠直直砸落。


    她承认她有一瞬间?的?自暴自弃,这种自暴自弃更多是源于知晓他会?阻止她。


    听见他口吻严肃地责备她,她反而有种落袋为安的?踏实感。


    陆放没?再说话,手里的?浴巾也被丢在一边。


    他起身,长腿一跨,赤着脚走至洗手镜前,拉开抽屉。


    胡乱拆了一个给自己戴上,陆放大步流星调头,径直捉住许枝的?胳膊,将人往透明玻璃隔断层拖了拖。


    他站在她身后,按下她的?腰。


    掌风落在她臀侧,清脆的?巴掌声,紧接着是沉冷的?命令:“扶好,趴下去。”


    许枝想大哭一场,又在他的?声线里找到一点归属感。


    只迟缓了一秒,一只胳膊已经拦在她身前。


    “磨蹭什么,不是很着急?”


    说罢,他作势就?要将人往上提。


    许枝身形不稳,赶忙抓紧玻璃上的?把手。


    下一秒,她的?双脚完全离地,整个人被弯折着抱起。


    身后骤不及防的?动作让她一瞬间?有被贯穿的?吃噎感。


    因为重力的?作用,她的?小腹被紧紧箍着,因此感受也愈发?清晰。


    这个姿势,她完全使不上力,握着的?把手成了她唯一的?支点。


    她忍着酸麻,细碎地呜咽,好半晌,才把话将完整:


    “陆放,不要这个姿势,肚子好酸……我还看不见你。”


    掐着她软肉的?手分出功夫捏她下颌。


    陆放托着她的?半边脸,让她看向洗手镜:“那就?这么看。”


    许枝睁开眼?定定神,顺着他掰过?的?方向,看到镜子里的?画面。


    她媚眼?如丝,脸上的?神情?完全叫她自己陌生,全身只剩一件被推到锁骨、聊胜于无的?布料,随着节奏荡出波浪。


    而他则全然掌控的?姿态,进出间?轻易拿捏她的?命门,偶尔滚动的?喉结要命的?性感。


    他们姿势亲密,他们胶着相连。


    这个角度,往日看不见的?、羞于看见的?,全然一览无余。


    太有冲击,许枝阖眼?,想挣扎。


    “又不看了?”陆放惩罚般重重按上她的?小腹,力度也恶劣的?重几分。


    许枝惊呼一身,连面前玻璃上因雾气凝成的?水珠都难以承受般滚落而下。


    于是她被迫睁开眼?,亲眼?看着自己是怎么被坏心地吊得七上八下,再被极致地送上云端。


    等身后的?人终于舍得松开她,她双腿止不住地发?软,陡然跌坐在地上。


    这个勒得太紧,陆放并没?有释放,摘掉后,这次他耐心选了个和自己尺寸匹配的?重新?戴好。


    抽屉了还摆了几瓶满赠送的?润滑,他的?视线划过?,在这种发?挥不到作用的?东西上并没?有做太多停留。


    他抱起许枝去了淋浴区,胡乱将彼此冲了两下,托抱起将她抵在墙上。


    许枝终于如愿,圈住他的?脖颈和腰际,深深看向他。


    花洒没?关,封闭的?空间?很快萦绕出雾气。


    她还没?完全从上一场中和缓过?来?,再开始,即便这次他和风细雨,她依旧神智连同眸光一起涣散。


    渐渐的?,她都要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巨大的?充实和拥有感快要溢出胸口。


    她连呼吸都要克制,仿佛置身一场黄粱美?梦。


    如果她表现得太贪心、太用力,这点泡沫般的?快乐就?要破碎。


    陆放注意到她的?表情?,揉了揉她还发?红的?唇角:“累了吗?”


    许枝摇摇头,圈着他的?双手用力,贴紧他吻上去。


    两人的?心跳毫无阻隔,陆放大掌抚向她的?后背,凸出蝴蝶骨硌在他的?指骨上。


    他怔了怔,蹙眉:“最近没?好好吃饭?”


    她身量纤细,肉眼?看看不出来?,手感的?诧异倒是很清晰。


    许枝被磨得酸软,浑身都要使不上来?劲。


    她故意含上他耳垂,借着喘息轻轻呵一口气:“你也不许分心,老公。”


    陆放心脏莫名发?热,感受到她一阵密不透风的?包裹,电流顺着脊柱爬上头皮,几乎快让他失序。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大掌托着使劲一抬,再重重放下。


    听见她唇边泄出的?娇哼,才满意地重新?含上她。


    等两人齐整地踏出浴室,已经是凌晨之后的?事?。


    陆放将人抱在梳妆镜前坐好,给吹风机接上电源。


    噪音似乎对她没?什么影响,看着面前昏昏欲睡的?人,陆放失笑一声。


    虽然问题还没?解决,但身体先恢复熟络,有句话叫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她难得这么主动热情?,两人也好不容易在忙碌中抽出温存的?时间?,陆放并不急于驱散她的?瞌睡虫,和她讲道理。


    等吹干,他学着先前看到过?的?,拿出精油在掌心搓开,帮她涂抹在发?尾。


    做好一切,他抱着她,稳稳当当将人送到主卧大床上。


    他摸出一支烟,轻手轻脚走到露台。


    今夜也是没?有星星的?一天?,天?色昏沉,看不见尽头。


    他收回视线,微蜷着指节虚拢着点燃烟。


    煤油火机的?砂轮声响起,火光点亮又寂灭,将他的?面容雕刻出深邃的?阴影,将他眉眼?里深潭般的?漆黑岑寂映出光亮。


    许枝就?这么站在他身后,将他这副模样深深镌刻在脑子里。


    还是陆放先一步发?现她的?存在,他掸一掸烟灰,问:“怎么醒了,不接着睡?”


    许枝双手背在身后,走近了,陆放躲开她,就?要掐灭烟头。


    她拦住他,抬眸对上他略带疑问的?眸光,轻笑着问:“这个,是不是叫,事?后烟?”


    “能让我抽一口吗?”


    陆放蹙蹙眉,许枝立马换上央求的?口吻:“就?一口,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他喜欢的?味道,疲惫、餍足时缠绕的?气味,她也想留住,也想记得。


    他看她一眼?,半晌静默,最终妥协:“就?一口,没?有下次。吸了就?吐出来?,不要过?肺。”


    许枝使劲点了点脑袋。


    他掐着烟尾递到她唇边,她仰头看他一眼?,随即含上,十分不娴熟地吸一口气。


    不出所?料,下一秒,对焦油和尼古丁陌生的?人急急咳嗽出声。


    陆放大掌轻抚着她后背给她顺气,许枝扯出笑,被呛出泪:“真难抽。”


    陆放勾勾唇,指节抚上她眼?角,想为她拭去晶莹。


    可她的?泪却?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汹涌。


    陆放顿了顿,终于察觉到异常:


    “枝枝,你怎么了?”


    他仔细看她一眼?,终于发?现她背在身后的?一双手。


    似乎拿着什么东西,陆放心念一动,伸手探过?去。


    许枝猛地往后撤两步,在他的?注视中,泪眼?朦胧,却?咬牙说了一句:“陆放,我们离婚吧。”


    第65章


    初秋, 夜露凝寒,昏暗的雾霭压低,不时风动, 让人内外都被凉意侵袭。


    露台上简直静极了?, 连带着刚落下的话音都透着缥缈。


    陆放整个人?像被框在慢镜头里,表情的波动很小, 只是愣一愣, 似乎在怀疑自己幻听:“你说什么?”


    许枝避开他的眼神,胡乱拂了?拂脸颊的泪,重复一遍:“我说, 我们离婚吧。”


    她的声音很轻, 却?压着浓重的情绪。


    这次,陆放听真切了?。


    她话里的矛盾、挣扎,深思熟虑后?依旧决定说出口?的分量,他都听真切了?。


    他这样的人?, 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可这一秒, 呼吸都停顿,猝然生出了?巨大、席卷所有理智的怔然和迷茫。


    明明不久前还和她做着最亲密的事,如果不是她今天受了?惊吓, 他不会只一次就放过她,缱绻的、粗暴的, 要深刻,要彼此都不遗余力,要身体连同灵魂都被涤荡, 好弥补被他们蹉跎的一段时光。


    可现在,她竟然要和他离婚。


    “你?是认真的吗?”陆放的嗓音透着自?己都惊诧的平静。


    最艰难的闸口?都打开, 接下来应该逐渐释然才对。


    可听他质问,许枝还是不可自?控地颤了?颤。


    好半晌,她才轻轻颔首:“是。”


    “为什么?”烟灰扑簌簌落下,陆放夹着的那截烟快要燃尽,猩红的火星烫在指骨也浑然不觉。


    他嗓音沙哑,眼中盛满不解:“是我对你?不够好吗?还是因?为我最近太忙没能照顾到你??”


    许枝压着双肩细密的抖动,双目失焦,只一个劲摇头:“不是,都不是……”


    他怎么会不够好,相反,他太好了?,好到让她患得患失,让她为自?己的阴暗丑陋而羞耻。


    “那究竟是为什么?”


    陆放心口?发沉,捉她手腕的力道也发狠:“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有问题也可以沟通,我们不是还要去度蜜月吗?”


    “怎样都可以,不要随便提离婚……”


    他阖了?阖眸,自?顾将人?摁进?自?己怀里,似乎这么做,才能藏得住自?己的失态和艰涩:“这两个字,不要这么轻易说出口?。”


    许枝怔在原地,任由他将自?己拥在怀中。


    她的骨头都快在断在他失控的力气里,就好像他在担心,只要让她动一动,下一秒她就要逃走销声匿迹。


    心口?的酸涩直冲天灵盖,她忽视下唇被咬出的铁锈味,使劲挣开他:


    “不是随便。”


    她将先?前藏在身后?的文?件往前递,一字一句:“这是我拟好的协议,我已经签了?净身出户,你?不用担心财产分割的问题。”


    她垂下眼睫,顿了?下:“至于我这边的财产,我想,你?应该也看不上。”


    风声在这一刻停止,凝滞的空气只萦绕淡淡的烟草味。


    陆放僵在原地许久,像座入定的雕像。


    目光挪都未挪到文?件上半分,全身的温度却?好像在一瞬间?被掠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钳制她的手掌:“我以为只是这段时间?太忙,我们中间?很多问题没及时解决,所以吵了?一架。”


    他停顿一息,自?嘲地勾勾唇:“可你?连协议都拟好了?。”


    在他一心想着修复裂痕的时间?,她却?是在谋划着要离开他。


    难怪,难怪前段时间?他总是难等到她的消息,原来很多事早已有迹可循。


    眸光蒙上一层冷意,陆放的表情和嗓音完全沉下来:“离婚,我不同意。”


    许枝抬起头拧眉问道:“为什么?”


    陆放不看她:“在你?问我为什么拒绝离婚前,至少应该先?告诉我,你?想离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你?的理由无法说服我,我就有拒绝你?的权利。”


    许枝倏然涌上焦躁。


    她要离婚的态度如此坚决,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究竟为什么还要坚持?


    他们重逢三个月,只领了?证,上过几次床,抛开昔日老同学的情分,除此之外,究竟还有什么值得他去坚持?


    沾着血渍的红唇翕张了?下,她呼一口?气,狠下心:“如果你?非要一个理由,那我告诉你?。”


    “早在你?隐瞒我的事露馅,我得知你?和我身份条件都悬殊的时候,和你?离婚的念头就已经埋下了?种子。”


    “那件事不是已经过去——”


    许枝惨淡地笑了?笑:“陆放,过去只是你?认为,在我这里,这件事从来没有一天不让我陷入内耗。”


    她没做到保守好自?己的一颗心,想拥有一个和他平等的开始。


    可事实就是,他们之间?沟壑难平,因?为这份差距,她变得扭曲、不平静,变得不像自?己。


    她奢望地想和他平等相爱,可她根本无法毫不自?卑地爱他。


    陆放陷入短暂的怀疑:“就因?为这样?”


    “对。”


    许枝点点脑袋,声音透出些疲惫:“我们从来不对等,这样的婚姻让我内心很难平静,我太累了?,陆放。”


    话已经说到尽头,最后?一丝尾音都随风散去,谁都陷入了?沉默。


    风似乎又大了?些,呼啸着卷动露台的绿植,发出猎猎响动。


    陆放丢掉早已被自?己掐到寂冷的烟蒂,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那我呢。”


    许枝对上他的目光,也许是她错觉,他一双时常透着掌控的眼,竟短暂划过近乎脆弱的迷惘。


    “自?始至终,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心脏的钝痛快要泵到呼吸,好半天,许枝才哆嗦着回道:“我们都向前看,好不好,就退回老同学的位置上,可以么?”


    “老同学?”陆放嗤了?声,因?她的话而发笑。


    他盯向她,眸光无比冷静。


    可下一秒,大掌一挥,毫不留情扯向她的衣领。


    刹那间?,最上端的几颗纽扣崩断,本就宽松的领口?凌乱着敞开。


    陆放扣住许枝后?撤的身体,目光一寸寸掠过她皮肤上的痕迹,在她略带惊恐的目光下,指节摩挲着覆上去:“原来老同学之间?,可以做这种事。”


    许枝身上的睡裙是亲肤的纯棉材质,在她前不久不省人?事的时间?,陆放亲手帮她穿戴齐整,贴心的没有给她套上底下那件多余的束缚。


    亲密的时候彼此什么样子都见过,可现在被这样对待,她心底止不住地涌出难堪与羞耻。


    她拢住衣领,控制自?己紊乱的气息,声音都带上哀求:“非要这样吗陆放,我们之所以拥有这桩婚姻,本来就不是因?为爱情,我们现在,就不能好聚好散吗?”


    “好聚好散。”


    她故意放低的姿态简直像一把利刃刺穿他的心脏,陆放只觉得啼笑皆非:“说出这种话,许枝,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理智、特别?豁达?”


    许枝低下头,想从他的禁锢里抽身,却?难以动弹,只能轻着嗓音:“没有,我只是不想和你?争吵。”


    “那我要怎么做?”


    陆放的大掌转移到她下颌,微微用力,强迫她看向自?己:“是不是你?提出离婚,我应该毫无波动地接受、答应你?,这样才是正确?”


    许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视线交汇的这一秒,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孱弱极了?。


    本就未干的眼眶再度盈满泪,夺眶而出的晶莹模糊了?她的视线。


    “别?哭。”


    陆放面无表情拭去她的泪:“既然你?回答不上来,那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刚才说的话是骗你?的,就算你?的理由足够说服我——”


    “许枝,我也不会答应和你?离婚。”


    丢下这句话,陆放忽而将人?扛了?起来。


    许枝刚要挣扎,突然天旋地转,等回过神,自?己已经被丢在了?玻璃花房里的懒人?沙发上。


    先?前被扯开的衣领此刻更加凌乱,丝毫包裹不住里面的娇嫩浑圆。


    花房除了?顶棚的遮阳,四面八方都是玻璃。


    置身在这里,几乎和暴露在毫无遮挡的环境别?无二致。


    许枝羞与怯交加,刚要把衣服往上遮,“滋啦”一声,这条棉质睡裙几乎是在顷刻被撕扯开。


    “你?疯了?!”她惊呼一声,仰头看向他。


    可面前的人?丝毫不为所动,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条领带。


    暗红枝纹精致,质地做工也考究,可在陆放手里,它现在只是一件趁手的工具。


    他冷声:“既然不想睡觉,大把的时间?,可不能浪费。”


    陆放没给她思考的机会,俯身扣住她的后?脑勺,径直吻了?上去。


    混杂的情绪在彼此的呼吸中缠绕升腾,他们之前接过的任何一次吻,都和这次不一样。


    他有要将人?生吞的疯狂,许枝被他啃噬到心慌,下意识掀起眼皮。


    她看见一双漆黑的眸正盯向她,近在咫尺的面容之上丝毫沉沦之色也无。


    岑寂中透着冰冷的审视,好像要亲眼看明白?,面前这个上一秒还和自?己温存共赴、热情到大胆的女人?,为何下一秒话语像淬了?毒。


    许枝心尖一颤,一双手推了?又推,奈何力量悬殊,她难以撼动他分毫。


    他们的不对等,在这种事上竟然都体现到极致。


    她绝望地流下泪,在彼此的口?腔的里尝到这份咸湿。


    吻到氧气稀薄,大脑都空白?,微凉的指节顺着她的腰线一路向下,不知何时,已经挑开她的睡裙裙摆,恶劣又强势地探向她腿间?。


    许枝瑟缩一下,含糊地喘息:“……不要。”


    陆放终于放开她,眼中雾霭沉沉,没什么情绪道:“怪我,轻易放过你?,让你?有精力和我闹离婚。”


    她恼羞成怒,伸手要掀他巴掌。


    可他精准地捉住她的手腕,连同另外一只一齐反钳在她身后?。


    他贴向她耳骨,嗓音压着冷淡的戏谑:“怎么,你?都这样,还要和我继续装纯么,老同学?”


    第66章


    说着, 陆放像是要证明一般,虎口卡向她的下颌用力?,撬开她的双唇, 沾了水光的手指按上她的舌苔, 肆无忌惮地搅弄几下。


    “能尝到吗,你自己的味道。”


    许枝被动地感受到一抹腥甜, 偏过脸想挣扎, 可后颈死死被掐住,骨感修长的指节猝然戳到她的喉口。


    生理性的哽噎感让她难以忍住干呕的冲动,眼泪、唾液, 就这么顺着她的眼尾唇角流淌下来。


    这样靡/艳狂狼的画面?, 无疑是在挑动陆放的神经。


    不久前她在浴室强忍羞涩也要坚持,贪心地汲取他的气息和温度。


    画面?历历在目,相隔不过几个小?时?,她的态度却天差地别。


    她反常的热情、温柔小?意, 难道都是在为和他离婚做铺垫吗?


    “我不明白。”


    陆放垂下眼,缓慢吐息:“许枝, 你对谁都心软,为什么唯独对我,要这么残忍?”


    许枝还沉浸在羞恼中?, 听不出?他话里的晦涩。


    使劲咳嗽几下,才顺势将他的手指从嘴里挤出?去。


    她克制自己的泪意:“我的意思?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我不想到最后,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明明是再软不过的声音,讲出?的话却比任何利器都伤人。


    陆放的眼底仅剩的清明也化作齑粉, 他低沉着冷笑了下:“朋友,老同学。”


    “你擅自给我们关系下的定义可真不少。”


    许枝咬唇, 还没想好怎么反驳,“唔”一声,瞳孔扩了扩,自己身上?那件本就破碎的睡裙连带巴掌大的布料彻底被剥落。


    玻璃房没开灯,月色也被天际聚拢的乌云掩盖,整个空间只借到室内客厅的一点光亮。


    昏暗本可以是她浑身赤/裸的遮羞布,但不知为何,只要想到陆放那双深潭般的眼,她反而觉得自己此刻灭顶的难堪和慌乱无处躲藏。


    她急需找到什么让自己高悬的一颗心着陆,胡乱圈住他的脖子?,颤着音:“别这样……”


    尾音未落,面?前的人突然就着姿势将她横抱起来。


    等双脚再次落地,许枝整个人毫无阻隔猝然紧贴上?一片冰凉。


    稍稍抬眼,就能看见?玻璃房外?摆满的绿植,是她昨晚亲自搬出?去,想让它?们有晨露滋养,不料想,现?在竟成为她最后的荫庇。


    心底涌出?恐慌,她下意识撑起双手要撤开,却被一双大掌钳制住,按压着举到她头顶。


    “停下来,陆放。”


    许枝快要崩溃,她抽噎着想要阻止他:“你以前说过,你会尊重我。”


    “我不愿意,停下来!”


    身后的人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抗拒,持着领带的手停在她的臀峰。


    “就是因为之前我什么都纵容你,给你喊停的权利。”


    陆放的嗓音冷然平静,很难听清濒临的失控感:“所以才会给你太多错觉,甚至让你觉得,你连我们的关系都能随时?叫停。”


    他的指节拂过她的皮肤,这里实?在太娇嫩,之前总是很轻易就能留下他的指痕。


    陆放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癖好,他对她的很多行为只是为了助兴。


    但她这副身体实?在天赋异禀,自发给了他太多反馈,好似在鼓励他可以更加寸进尺一些。


    此时?此刻,他找不到比这种更合适的、约束她的方法。


    枝纹领带在空中?划过弧线,落向许枝的那一秒,她感觉自己的大脑都跟着震颤了一下,唇边也被激出?轻吟。


    “不要……”


    她哀求着扭腰要躲,却被他牢牢摁住。


    嗖嗖的响动,力?道不轻不重,一下下落向她。


    不安中?的踏实?,抗拒下的顺从,混杂又隐晦的思?绪快要吞没她,最后化为巨大的屈辱,席卷她的心脏。


    她的身体已经习惯他的掌控,怎么可能从陆放这样翻手为云的手腕下轻易逃脱。


    半拢在怀的人挣扎逐渐微弱,只偶尔泄出?含糊的气音,身体发软到要站不住。


    陆放没察觉到她的异常,试探着在挞伐的部位触到点热。


    终于停下动作,将领带随意丢在一边。


    他捞起她,放出?自己,不由分说挤进。


    宽厚的肩背俯过来,箍着她腰腹上?提。


    稍微动作,她几乎要沾满他。


    “原来这就是你的不愿意。”


    陆放扶住自己,用她的情动涂遍她。


    许枝满脸都是泪,却死死咬住自己,一点声音也不愿意泄露出?来。


    陆放只当她倔强,重又钳入,恶劣地研磨她的脆弱。


    可每当她剧烈地战栗,他又停下来,问一句:“还要离婚吗?”


    许枝依旧没发出?丁点声音。


    陆放绷了绷额角:“为什么不说话,非要和我赌气么?”


    故技重施不知道究竟多少遍,连陆放都要忍住后脊攀升的酥麻。


    许枝终于张了张嘴,沙哑着声音:“要……”


    被撞到破碎,带着哭腔的一句话卯足力?才说完整:“我没有……赌气,我要和你、离婚。”


    玻璃外?,遥远的天际雷声轰鸣。


    潮湿的空气不知何时?混上?了一丝铁锈味。


    陆放浑身僵了僵,径直将身前的人翻转过来。


    一道闪电从云缝撕裂而出?,玻璃房须臾间亮如?白昼,将许枝浸满血的双唇和手背的牙印照得清晰。


    空气静了足足有好几秒。


    陆放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几秒,最后试图在她表情里找到一点赌气的可能性。


    可是,没有。


    瞬间,他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灌到底。


    他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明了,面?前的人是铁了心要和自己离婚。


    这种想法一旦成立,他先前的所有行径,对她而言,不再是情趣,而是他单方面?自作多情的冒犯。


    面?前的一切在骤然间,全?都萧索、无趣极了。


    他松开禁锢她的手,干脆利索地从她身上?退开。


    许枝的视线终于找到一处落点,从地板上?扯起睡裙套回自己的身体。


    雨点急急拍打在玻璃上?,伴随着风声在这样的夜晚,是如?此惊心可怖,黑沉的乌云也压低,像随时?要崩塌而下。


    陆放整理好自己,重新摸出?火机。


    似乎吸得太急,许枝听见?他咳嗽几声。


    “你想好了是吗?”


    许枝抬眸,男人的脸上?捕捉不到一丝情绪,微垂的眼眸全?然压着即将置身事外?的冷淡。


    她敛眉,什么也没说,脑袋安分地垂落。


    陆放掐着烟管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希望我们都不会有后悔的那一天。”


    话落,许枝听见?不远处玻璃房房门的关阖响动。


    风声灌入又被隔绝,吹进来的湿冷让她抵不住地打颤,也将这里残留的属于他们的暧昧气息悉数吹散。


    许枝咬牙埋首,抱住自己的身体,无声地和细密的抖动做对抗。


    这不是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可为什么事到尽头,她痛到心脏都麻痹-


    一场暴雨结束,临南正式步入秋。


    CBD高楼大厦前的枫叶已经被染黄,一路烧到视野的最尽头。


    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天,但归棹大楼第?二十七层,整个办公室都蒙上?未知的低气压。


    总裁办的办公桌前,周岳驻足在原地,噤若寒蝉。


    原因无它?,就在三分钟前,他们刚结束一场股东大会,而自家素来不喜形于色的总裁罕见?地在会议上?发火。


    周岳前前后后跟了陆放快两年,还是头次看见?他这么怒火中?烧的一面?。


    “接下来有什么行程?”


    面?前的人终于发话,但嗓音有些干哑,是短时?间内睡眠不足又抽太多烟提神的结果?。


    “竞标已经结束,在结果?发布前,您暂时?没有太要紧的行程。”


    周岳想了想:“您之前不是要和许小?姐度蜜月吗,要不,您就趁着这段时?间,给自己休个假,顺带也和许小?姐一起出?去转换转换心情。”


    办公桌前伏案签文件的人笔尖一顿。


    “不用了。”


    陆放合上?文件,捏捏眉心,径直下了决定:“一个礼拜后不是有个跨国视察,提前吧。”


    周岳愣一瞬:“可是……”


    他还迟疑着望向他,忽然,陆放抬眼,扫过一记淡漠的眼风。


    周岳不再坚持,抿抿唇:“提前到明天,您看行吗?”


    陆放拿出?手机,瞥两眼。


    作为一个通讯工具,可它?除了会推送乱七八糟的资讯新闻,其他方面?实?在安静无用到诡异。


    他蹙眉,头也没抬:“就今晚。”


    “你收拾一下,和我一起。”


    周岳不敢有异议,应一声就要走。


    转身前,他没看见?陆放一贯沉稳的表情倏然凝重。


    周岳出?了办公室带上?门,刚走两步,就听见?办公台前的几名职员窃窃私语。


    “这是市场部不久前签的那个小?姑娘吧。”


    “之前都在骂她,现?在舆论风向是完全?逆转了吗?”


    “那段音频你听了没,没有画面?,可光听着我都要窒息了,天呐,她真的好勇敢。”


    ……


    周岳花了两秒反应过来她们议论事件的主角是谁,拿出?手机,果?不其然在热点词条里看见?了许枝的名字。


    #网红枝了个枝#


    #枝了个枝 录音#


    #花漾罗齐生#


    #职场霸凌#


    #职场性骚扰#


    他边点开词条,一目十行,看清了长标题:


    “我是美食博主枝了个枝,关于不久前我和前公司总裁罗齐生的不实?传闻,希望大家能花几分钟时?间听我把真相说出?来,还我和所有被他迫害过的人一个公道。”


    意识到事态严重,周岳来不及细看,脚步一转,调过头重新往办公室走。


    刚要敲门,门板却被一阵大力?掀开。


    “陆总,您看到许小?姐……”


    周岳话还没说完,面?前的男人径直打断他:“手机给我。”


    周岳愣愣,递过去。


    陆放大掌夺过,拧松领带的动作都染上?焦躁。


    划到那串号码拨通过去,没几秒,响起等待对面?接听的提示音。


    他被拉黑了。


    猜想得到印证,他心里好似有块重石猝然落下,坠到他钝痛。


    在那道清丽的嗓音接起电话前,陆放指节一动,提前挂断了电话。


    第67章


    “和花漾签约之前, 我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博主。”


    镜头里,那张巴掌大的脸蛋未施粉黛,身体却笔挺。


    “……收到花漾发来的签约邀请时, 我被惊喜冲昏了?头脑, 加上经验不够成熟,囫囵签下了?合约。本以为这是我作为视频创作者新的职业里程碑, 没想到, 竟是噩梦的开始。”


    空寂的办公室,只剩外放的视频音。


    陆放衔起烟嘴,眉眼沉郁。


    画面里的人仿佛陷入某种梦魇般的回忆:“是一次公司团建, 职场初出茅庐, 我不熟悉酒桌文化,也难以拒绝,罗齐生借着欢迎我入职,前后灌了?我半斤白酒, 这之后,就如网上爆料的视频里所见, 我不胜酒力,中?途离席想要透个气?,却被追来的罗齐生堵在男厕门口。”


    “实?际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从?被灌酒开始,女性直觉就告诉我他不怀好意, 他靠近我,超过社交距离,抓着我的手, 暗示我有做‘花漾一姐’的资质,就看我能不能抓住机会。”


    讲到这, 爆料视频里的画面已然?更完整的在陆放脑海中?浮现。


    他从?未相信过杜撰者的叙事。


    听许枝以亲历者的口吻讲述、为自己辩白,他的心脏像被攥紧,不可?自遏的呼吸不畅。


    “后来我知道,凡是被他盯上的人,毫不例外都曾被他这么许诺,包括这段视频的拍摄者,她和我一样,都被罗齐生这套手段荼毒过,我很?感?谢她,愿意替我作证……”


    许枝无?力地闭了?闭眼:“可?当时的我太懦弱了?,光顾着害怕,光想着逃走,忘记要明确拒绝他,有意识地防范他,让他抓住我意识浅薄的漏洞,所以才让他有第二次接近我的机会。”


    “他借着工作四处找我的错处,在会议上公然?表示下班后要单独留下我,让我放松警惕,难以找到直接拒绝的理由。我原想忍着恶心应先付过去,可?那天,我拉开办公室的门,罗齐生正和另外一名女性亲密,他毫不避讳,甚至乐在其中?,并告诉我,‘你?已经发现了?我的秘密,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加入或者出局’。”


    陆放窒了?一息,看穿她眼眶强忍不落的泪光。


    肢体记忆本能让他抬起手,却顿在半空,后知后觉人不在面前,他也失去了?为她拂泪的资格。


    她深吸口气?,硬生生把泪意倒逼回去,换上自嘲的口吻扯出笑:“再之后,相信大家也知道了?,因?为我的拒绝,被公司强迫走上转型之路,渐渐的,我完全丢掉最开始拿起相机记录生活的初衷,看见食物、看见镜头,不自觉犯恶心,因?此没过多久,我在一场直播翻车,紧接着解约退网……”


    “我是个胆小鬼,原本以为逃避就可?以解决一切,但事实?证明,有些伤疤如果一直视而不见,假以时日,只会以更加溃烂的模样暴露出来。”


    “……从?我决定重新踏上创作者的道路开始,就已经做好迎接这一天的准备,所以我不惧被误解。”


    许枝眉眼中?,是陆放少见的义无?反顾。


    和大雨倾盆而至的那个夜晚,她矢口要离婚,他借雷鸣电闪的一霎看清她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


    最末尾,她轻着嗓音,但足够坚定:


    “以待时日,云开日出。”


    ……


    八分钟的视频,外加一段录音。


    循环着播放,陆放已经不记得看了?、听了?多少遍。


    他没放过她脸上最细微的情绪变化,将近二十分钟没有画面的音频里,他穿过嘈杂,丝毫没错过她镇定下颤抖的声线。


    一场以自己为诱饵的预谋陷阱,而他却误会,只当是她天真地想要和罗齐生谈判。


    如果重来一次,他依旧不会赞成她的做法,但绝不会再低估她的决心。


    他忽又想起那晚在浴室,她热情、急切到反常的场景。


    在他一味顾着驳斥她的做法的时间,她一定也失望、孤立无?援。


    无?论如何,他欠她一个道歉。


    即便她用一句不对等?轻易就要给他们的婚姻判死刑,将他们至今所有当成空气?。


    陆放脸色沉沉,划开手机,久违地点进?和许枝的对话框。


    聊天停在好几天前,彼时,她还没狠心地要离婚。


    “笃笃——”


    指尖悬而不决,没想好用什?么措辞开头,敲门声响起,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周岳瞥一眼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脸上写满犹豫。


    还是陆放先收了?手机,转身撩起眼皮:“有事?”


    周岳吞吞吐吐:“刚才,许小姐给我回拨了?电话……”


    男人点烟的动作一顿。


    放下火机,单手插兜,不经意般夹走烟:“说什?么了??”


    停一息,补充道:“让她自己打给我。”


    无?意撞破私密,周岳本就心有忌惮。


    听他这么讲,反而更犹豫:“许小姐说,您不用再给她打电话了?,有要紧事可?以邮件联系……”


    气?氛有半秒凝滞。


    “还有呢?”陆放的嗓音阴晴难辨。


    周岳不用抬头都能想象的出面前的男人此刻会是何种表情。


    索性心一横:“她说,她搬家的东西?已经收拾好,房子居住权今天正式归还给您,让您抽空回去一趟,尽快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偌大的空间,死寂到落针可?闻。


    顶着高压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岳倏然?听见声意味不明的笑。


    陆放翻开火机盖,金属机身镌刻经年使?用的痕迹,砂轮摩擦好几遍,猝然?闪出的火苗迸射到他指骨。


    于是他灼痛,眸色在火光摇曳下显得晦暗不明: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那,晚上的跨国视察……”


    “照旧。”


    近乎冷冽的口吻。


    周岳无?话可?说了?,应了?声,自觉地快步走出。


    烟盒已经见底,被陆放抛进?垃圾桶。


    他重又拿出手机,垂阖着目光笼在几寸的屏幕上,面无?表情看了?许久。


    最终,他只简短发过去一句:


    【许枝,别对我那么残忍。】


    不知是因?为他这个人,还是平铺直叙的文字本身散发的情绪。


    该是乞求的话,却透出几分逼人的强势。


    可?没用。


    正如他预料,消息发出去的一瞬,对话框自动弹出提示。


    您和对方已不是好友关系-


    澄清视频、导语标题编辑好放进?草稿箱,定时发送的前一秒,许枝的指尖都在颤抖。


    可?等?点下保存键,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她反而有一瞬释然?。


    她不想再过分关心这件事的后续发展,该交代的她毫无?保留,只等?视频发出,剩下的舆论公关沈莜已经帮她制定了?对策。


    她关掉乱七八糟的剪辑、后期软件,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假。


    可?人一闲下来,脑子就会被各种心绪占据。


    她强迫自己无?视,但每每从?恍惚中?回过神?,心口那股密密麻麻、又空空落落的刺痛就开始反扑。


    还是岑若若发现她这种浑噩的状态。


    从?她舆论发酵开始,岑若若就一直和她保持紧密的联系。


    那天岑若若和她通着视频,无?心讲一句:“马上中?秋了?,店里还没找到合适人手,这么忙,明天我就要找芮芮姐,让陆老板给我们加薪。”


    不过是最稀松平常的话,前一秒许枝嘴角还挂着笑,后一秒眼泪就毫无?预兆般流了?下来。


    “你?怎么了?枝枝?”岑若若手无?足措。


    许枝擦掉眼泪,摇摇头没说话。


    岑若若敏锐地察觉到端倪,什?么都没深究,只问她:“枝枝,你?要不要到我这住一段时间?”


    许枝答应了?。


    她的行李早在提完离婚后就马不停蹄收拾好。


    能带走的全部打包,带不走的统统丢弃。


    将这里的所有都还原,恢复到和她来之前一样。


    只是在找新住处的时候,陡然?生出了?孑然?一身的迷茫。


    她能去哪呢?


    天大地大,却没有一个地方,是她的归处。


    最终,她选择了?靠临南市中?心稍微偏远的小区,找了?间两室一厅的小房子用于之后暂时落脚。


    搬家师傅来得很?快,不久前刚从?秋水镇带来的行李几乎原封不动又被打包走。


    她收拾几件换洗衣物,单独拖了?个二十寸的小箱子。


    推门前,似乎察觉到她要走,苹果踏着猫步过来用爪子够她裤脚,喵了?声。


    许枝蹲下身子抚了?抚它的脑袋,轻声呢喃:“再见啦,小苹果。”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这间没留下太多美好回忆的屋子,转身离开。


    因?为打车到秋水镇才下午六点半,碰巧是吱吱的晚高峰客流。


    许枝刚进?店,岑若若就夺过她的行李箱放好,赶鸭子上架:“来都来了?,搭把手。”


    苏芮也知道许枝近期的经历,想宽慰几句却难抽开身,只能远远递个眼神?。


    等?许枝换上工作服戴好贝雷帽站在收银处,几个月前在镇上的记忆如涓涓细流,蓦然?从?她心里淌过,叫她忍不住眼眶发酸。


    “麻烦帮我结账。”


    许枝深呼吸一口,回过神?。


    接过端盘,笑容得体:“你?好,一杯雪顶咖啡,一块海盐泡芙,青团红豆、咸蛋黄口味各一,确定一下没问题,那边扫码支付哦。”


    顾客是个年轻小姑娘,像被她这抹笑容恍到,愣了?下。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迟疑道:“你?,是不是那个美食博主啊……”


    许枝闻言也怔了?怔,和她对上目光。


    对方似乎更确认了?,神?色激动:“没错,你?就是那个‘枝了?个枝’,我下午还在热点视频刷到你?……”


    “没想到你?竟然?就是我们秋水镇的,请问你?方不方便和我合个影呢,我和我几个好朋友都很?喜欢你?,你?太勇敢啦!”


    动静吸引了?周围不少视线,有排队结账着急离开的,也有些年轻面孔同样认出许枝的,人群顿时往一处聚集。


    许枝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一时之间有些无?措。


    这个状况想否认敷衍过去已经很?难了?,岑若若眼疾手快,走至结账处:“大家不要拥挤,先结账,想合影的一个一个来。”


    随即对着许枝挤挤眼睛,调笑一声:“快去吧,别让你?的粉丝等?急了?。”


    岑若若讲得夸张,来找她合影的人的确有她视频的老观众,神?色难掩兴奋,告诉她自己很?久之前就订阅了?她的频道,她被谣言攻击的时候也一直相信她。


    但大部分认出她的都是因?为最近关于她的热点,出于在这里见到真人的新鲜劲单纯凑个热闹。


    可?尽管这样,被直面的善意包围,许枝受宠若惊,眼尾还是控制不住地红了?红。


    机场,自临南飞往京市的航班正在排队登机。


    行程改得太急,头等?舱只补到一张票。


    周岳知道自家总裁忙起来不讲究太多,但他有在飞行时处理公务的习惯,经济舱多少不太方便,于是理所应当地把头等?舱让出来。


    在他提着公文包往后走之前,陆放却伸手拦下他。


    “我去,你?坐前面。”


    “我刚才有看到大人抱着婴儿?,估计会吵,您还是去头等?舱吧。”周岳坚持。


    他并不知道,面前眼底青黑的人已经失眠很?多天了?。


    对比安静,他现在也许更需要抚慰人心的喧闹。


    但陆放没再坚持。


    起飞前,例行要将调飞行模式。


    刚解锁,手机嗡嗡震动几下,弹出了?个没有被免打扰的群聊对话框。


    他下意识点开,是苏芮发了?照片。


    没等?他看清照片里被拥簇的主角是谁,又弹出几条消息。


    【苏芮:枝枝现在是我们店里活招牌】


    【苏芮:陆老板,这几天的绩效红包准备好】


    【苏芮:勾引/勾引/】


    陆放呼吸乱了?乱。


    赶在信号完全变弱之前,将几张照片的大图全部加载出来,依次点了?保存。


    橱窗外,天色已然?擦黑,室内暖色顶灯将画面正中?的人漫漶一层光晕,驼色员工围裙套装下一件米色毛衣,黑长发被帽子乖巧压低披散在脸颊两侧,照片定格的几个瞬间,她整个人在初秋的气?氛里呈现出温柔的具象。


    陆放清楚感?受到喉咙泛起的痒,下意识去摸烟盒,动作做到一半才想起来场合不对。


    他已经记不起多久没看到她这样宁静、会心的笑容了?。


    他脑海中?留存关于她最近的面容,安静沮丧,敷衍逃避。


    提完离婚,才短短几天不见,看身形她明明比之前又清减了?些,但一颦一笑仿佛脱胎换骨。


    就好像,他真的给她带去不幸。


    而她,轻轻松松就整理好心情,忘记他,甚至比掸掉衣服上的灰尘还要简单。


    飞机穿云进?入平流层,颠簸中?,陆放盯着照片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眼皮开始细微抖动。


    等?回过神?,他自嘲勾勾唇,指尖微动。


    几分钟前刚保存进?相簿的照片,一张不落,悉数躺进?了?垃圾箱。


    第68章


    等店里的人潮完全散去, 已?经快到?打烊时间。


    “陆老板在群里发红包了!”岑若若卫生打扫到一半,忽然惊呼了声。


    “我看看。”


    苏芮点开手机,懒着嗓音:“我开个玩笑, 还真?发啦?”


    总共就五个成?员的小群, 陆放、苏芮、孙迁、岑若若,剩下一个还是餐厅的店铺微信。


    陆放很少在群里出现, 红包还是用店铺微信发出来的。


    四?笔转账, 每笔一万,其余什么?话都没说?。


    群里转账是指定人收款,苏芮半开玩笑:


    【苏芮:陆老板你这一人一个的, 提前发中秋福利呢?】


    【苏芮:我说?的是绩效红包, 你要给枝枝发才对】


    敲完发过?去,略微定睛,才发现没看到?许枝的那只狸花猫头像。


    她抬头,望向不远处正安静帮衬着收拾店面的人, 问:“枝枝,你不在群里吗?”


    许枝握着拖把的手紧了紧。


    早在岑若若第一声吆喝完, 她就试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这里毕竟是是陆放的地盘,如果不是要来找岑若若,按道理而言, 吱吱她都不该回?。


    她否认,正斟酌要怎么?开口, 岑若若先一步道:“这个群好?久都不活跃,之前忘记把枝枝拉进来了。”


    苏芮了然般颔首,没多想:“那我来。”


    许枝一慌, 连忙摆手:“不用拉我进群了芮芮姐,我都辞职了, 这样?不太好?…… ”


    “说?什么?呢,我们之间搞这么?生?分?”


    苏芮头也没抬:“而且今晚这个状况你也看到?了,明天估计还有不少人冲你来店里,既然你已?经答应帮忙,就算是兼职员工的身?份,进个群不是小事一桩,有什么?好?纠结。”


    话落,不等许枝拒绝,口袋响起几?道消息提示。


    她拿出手机查看,自己果然已?经被拉进群。


    看不到?历史消息,却见孙迁发了一句又火速撤回?。


    许枝心?口咯噔一下。


    “嫂子真?漂亮?”


    苏芮也看见了,蹙眉:“孙迁说?谁呢,谁是他嫂子?”


    岑若若扒拉着聊天框往上划,这会才看到?两个小时前苏芮在群里发的照片。


    她眼神飞快从许枝身?上划过?,干笑两声:“迁哥估计发错了吧……”


    孙迁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嘴太快,这会立马找补:


    【孙迁:发错了】


    【孙迁:刚和一个供货商大哥吹牛逼,讲客套话呢】


    苏芮笑笑,戳键盘:


    【苏芮:哪个供货商,他给你发自己老婆照片?】


    【苏芮:什么?不能客套,非要夸嫂子漂亮】


    【苏芮:你的发言有点危险哦】


    孙迁瞥一眼陆放的头像,打字的手都哆嗦了下,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危险发言。


    他承认,他此刻有点汗流浃背了……


    【孙迁:流汗/流汗/】


    【孙迁:不要乱讲】


    岑若若强忍住想要告诉苏芮一切的冲动,帮着转移话题:


    【岑若若:枝枝进群了,陆老板记得补发个红包哦】


    又点开照片,来回?看几?眼,感叹了声:“都说?上镜显胖,怎么?枝枝你这几?张照片看着好?像又瘦了?”


    许枝茫然了下:“什么?照片?”


    “就是你刚才被粉丝围着要合照,芮芮姐拍了发群里了,哦对,你刚进群,看不到?,我转发给你。”


    许枝蒙圈着点开,等看清画面中间的自己,顿时有种被架在火上烤的窘迫感。


    不久前她抱着有今朝无明日的心?态和他抵死亲密,又在本该耳鬓厮磨的时分擅自提出离婚。


    自此,他一次也没再回?来过?天玺。


    她口口声声说?离婚还能做朋友,可却忘记了他是否愿意。


    那晚雷雨夜,他抽身?离开前最后看向她的一眼,森然、居高临下、没有丝毫光亮的一眼,她至今历历在目。


    想来,他一腔热情被浇灭,大概也不会再想和她再有交集。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她删掉了他的微信,将?他的电话也拉黑。


    白天周岳来电又莫名挂断,她回?拨回?去,被告知是陆放用的手机,想必他已?经知道这回?事。


    她就是想告诉他,既然他不愿意做朋友,她也不会再用任何形式的借口靠近他。


    她会干脆的断干净。


    可现在,她大摇大摆出现在他的地盘,还被拍了照片让他看见。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又在自作多情?


    “不用给我发”这几?个字已?经打好?在对话框,但许枝指尖始终悬而不决。


    也许陆放看见她进群,会选择无视呢?


    正犹豫,群聊又弹出新消息:


    【Z:转账记录】


    许枝瞧着这个昵称“Z”给她转账的账号怔了下,下意识点开了他的头像。


    她有瞬间的讶然,因为她认出来,这是陆放餐厅的店铺微信。


    她没有和这个账号聊过?一句天,可对话框最顶端显示的日期,就足够将?她的记忆瞬间拉扯回?几?个月前她和陆放在餐厅久别重逢的那一面。


    “这个账号,是陆放在用吗?”许枝迟疑了下,轻声问。


    苏芮忙着打字,点点头,随意应了声:“是啊。”


    没察觉许枝乱掉一拍的呼吸。


    【苏芮:陆老板大气!】


    【苏芮:最近枝枝可是红人,今晚打烊前店里存货全部卖空】


    【苏芮:放心?,这几?天绝对赚回?本】


    发完这些,她扬起唇角催促了声:“愣着干嘛,快收啊。”


    许枝眼皮跳了跳,不想让话题继续集中在自己身?上,快速收了转账。


    为了合群,她艰难地补了句托词:


    【许枝:谢谢老板】


    除了彼此,没人能发现这四?个字背后的端倪。


    许枝前脚发出去,后脚又立马点开“Z”的对话框,把一万块退还过?去。


    【许枝:转账记录】


    【许枝:抱歉,我会尽快和她们解释清楚】


    约莫只过?了半秒,除了转账在群里只字未发的人这会竟有了动静。


    【Z:解释什么??】


    许枝抿抿唇,指尖微动:


    【许枝:解释,我们离婚的事】


    陆放站在头等舱候机室的吸烟区,像是看见什么?极为可笑的回?答,在缭绕的烟雾中胸腔震颤,发出难辨阴晴的哼笑。


    【Z:我们结婚都没几?个人知道】


    【Z:何必多此一举】


    许枝心?里一阵兵荒马乱。


    她仿佛透过?短短两句话,看到?了陆放唇角淡淡讽刺的弧度。


    莫名的,她感到?难堪。


    是一种被轻描淡写的姿态轻易敲碎她体面、善解人意的外壳后的难堪。


    许枝鼻尖一酸。


    她欲盖弥彰地想再为自己解释一句。


    “若若邀请我去她家做客,我不是故意出现在吱吱,就算知情的人不多,我也会好?好?解释清楚。”


    删删改改,许枝确认好?几?遍自己的措辞没有不当,终于要点下发送键。


    可下一秒,对话框毫无预兆先弹出消息:


    【随便你】


    许枝盯着这三个字,身?体止不住地轻晃了下,像难以维持平衡似的。


    这一刻,她好?似掉进了时空裂隙的漩涡。


    周围的谈话声模糊,空气流动都停滞。


    明明是她自己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可亲眼见他宣布要放手成?全她,为什么?她所有理智和清醒顷刻间都溃不成?军?


    许枝颤着眼睫,轻轻呵出一口气。


    最终还是删掉所有编辑好?的文字,没再回?复-


    许枝和岑若若约定,在镇上待到?中秋结束。


    九月,秋高气爽。


    可许枝好?像被困在暑气难消的雨季。


    沈莜给她批了长假,表示澄清发出来,她也需要一些时间让自己的心?情有所缓冲。


    但她没有完全停下手里的工作。


    挖掘生?活中的素材,整理灵感,进食障碍的栏目视频也按照之前她给自己规定的频率在更新,不管现在花漾在舆论反转下有多人仰马翻,也不管罗齐生?背后的荫庇究竟多有手段。


    她让自己尽量沉浸在忙碌中,以此忽视自己反复陷入失落焦躁、难以稳定的心?情。


    一次路过?便利店,许枝鬼使神差买了一包烟。


    她选了陆放最常抽的那种。


    并非用尼古丁麻痹自己,而是在最难捱的时刻,捻一支出来,不点,只放在鼻尖,细细、轻轻地嗅一嗅。


    好?像这样?,就能对付那股漫长潮湿的情绪。


    临近中秋,秋水镇商圈人流如梭。


    为了收集素材,许枝久违地去了一趟餐厅。


    店里客人很多,她不想孙迁发现,找了个角落位置,安安静静点了几?道菜。


    其中一道,是她爱吃的干锅土豆。


    她已?经尽可能避免在生?活的各个角落想到?陆放的名字,可人毕竟是有血有肉的动物,不是输入指令就能严谨执行的机器。


    回?忆不可自遏蔓上脑海,不知不觉,许枝点开了那个没备注的微信。


    【Z:随便你】


    这是他们最后的对话,停留在一个礼拜之前。


    陆放没理会她的转账信息,一万块在二十四?小时之后又自动退还到?了她的账户。


    这笔钱许枝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收下,可每每打开看见这三个字,她想追着还钱的念头就被击退。


    陆放根本不用在乎这一万块。


    用这点事打扰他,只会让人生?厌。


    纵然她现在一定已?经被嫌恶极了,可不知为何,她不愿意再为自己多添一笔罪状。


    分神间,服务员已?经将?简单几?道时蔬小炒端上桌。


    “女士,现在有个中秋活动,扫码添加店铺微信可以免费领一份青团,您有兴趣参加吗?”


    许枝呼一口气,弯弯唇,礼貌应道:“不好?意思,我之前参加过?你们店里送水果沙拉的活动,已?经添加过?店铺微信了。”


    服务员明显愣了下:“水果沙拉?”


    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他重新挂起笑:“女士,您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店没有过?送水果沙拉的活动。”


    他径直递来一个二维码:“您扫一下试试看,这是我们店为了这次活动刚注册不久的店铺微信。”


    这下轮到?许枝怔住。


    她没作声,拿起手机打开扫码。


    “滴”一声响,缓冲条转了个圈,随即跳转好?友界面。


    预想中的“Z”没有出现,反而是新的账号,提醒她添加到?通讯录。


    服务员见状道:“您看,我就说?,应该是您把我们和别的店记混淆了。我在这里工作快两年了,这次用餐送青团,是我们第一次做活动……”


    许枝忍不住拧起眉头,心?中浮现出几?个月前的画面。


    孙迁亲自给他送来的水果沙拉,那次是她和陆放毕业后第一次重逢,也是他们后来一切纠缠的伊始,她怎么?可能记错。


    倏然间,有个模糊又奇特的念头从心?底涌出。


    她抓不住,又不敢深思。


    “女士,您要参加吗?”


    许枝把自己从思绪中剥离出来:“抱歉,应该是我记错了。”


    “稍等,我添加一下。”


    青团的包装还印着吱吱的logo,许枝突然想到?几?天前孙迁跑到?店里和苏芮交谈,无意中她听见了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


    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忍不住失笑,笑着笑着,心?念一动。


    她戳开孙迁的微信,抿下唇。


    在心?脏一阵微微发紧中,她打字过?去:


    【许枝:迁哥,你还记得之前你在餐厅给我送过?份水果沙拉吗?】-


    晚上,许枝约好?了和苏芮岑若若吃夜宵。


    尽管几?人认识的时间并不久,但短时间催化的友谊也并非只停留在表面。


    她们对她的关照许枝心?里都清楚,不久之后她就要回?临南,临走?之前,她不想再对她们有所隐瞒。


    许枝提前找到?家烧烤店订好?座位,在等待的间隙,突然接到?一通来电。


    陈律。


    当初和花漾解约,她咨询过?的律师。


    因为熟悉个中缘由,这次澄清视频后关于她个人名誉权的官司,许枝交给了他。


    顺势的,起草和陆放的离婚协议也是找他帮的忙。


    “许小姐,你现在方便听电话吗?”


    “方便的,陈律您说?。”


    “是这样?,之前你让我这边帮忙拟定的离婚协议,财产分割这块出了点问题。”


    许枝顿了下:“具体是哪方面的问题呢?”


    “你在协议上要求表明你方净身?出户,可相关部门?在调查你和你前夫离婚财产的时候,发现在一个月前,你前夫已?经将?部分个人财产转到?你名下并进行了公证,这部分即便要求净身?出户,也依旧是归你的。”


    许枝握着手机,呼吸滞了滞。


    须臾,她轻笑了声:“陈律,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


    陈律专业的口吻里隐约也透出点无奈:“虽然我也觉得不可置信,但这的确是事实。”


    从业十几?年,他打过?的离婚官司不胜可数。


    为了几?两碎银吵翻天撕破脸的比比皆是,像这样?一个不愿意要、一个强行要给的案例,破天荒倒是头次遇到?。


    如果不是亲历,别人讲给他,他都会当作荒谬的故事一笑了之。


    听筒对面缄默许久。


    好?半天,才闷声问:“陈律,您那边,能查到?他往我名下转移了哪些财产吗?”


    “不动产有临南市区一套房,秋水镇两处商铺,动产是一辆车和一家叫‘归棹’的上司公司3%的股份。”


    随着他说?出这句话,许枝整个人僵硬了下。


    “细节有出入,如果想知道我可以帮你查,但关于这件事,许小姐,我建议你还是找你前夫亲自询问一下。”


    陈律第一次把饭碗往外推,相当委婉、不经意地提醒她:“有时候,你们当面、开诚公布地沟通,也许会发现,很多问题,其实都有更优解。”


    ……


    挂断电话,许枝还久久沉浸在虚幻中。


    无缘无故被这么?大一笔财富砸中,她没有丝毫的惊喜,反而整个人被巨大的困惑包裹。


    不怪她这么?想,只是因为陆放先前丝毫没有和她透露过?这件事,哪怕他们已?经走?到?了离婚这一步。


    她从小寄宿在大伯家,深谙人性经不起考验的道理。


    连有血缘关系的至亲尚且都在算计她,陆放把如此多的身?家押在她身?上的那一刻,他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他难道一秒都没计算过?,假如他们的关系走?到?和今天相同的境况,他要面临的利益得失吗?


    许枝想不明白。


    或者说?,有一个隐晦又呼之欲出的缘由,却是她最不敢揭开的。


    可无论答案是什么?,她都担不起。


    以前是,现在更是。


    直到?苏芮岑若若到?了,许枝脸上的表情仍旧浑浑噩噩的。


    “点单啊,发什么?呆呢?”


    岑若若用手肘戳了戳她。


    许枝的眼神这才慢慢聚焦回?来:“你们点,我跟着吃点就行。”


    苏芮看她一眼,端起水杯问:“枝枝,你不是有话要和我们说?吗,究竟什么?事,我被若若吊了一整天胃口了。”


    岑若若满眼期待地看向许枝。


    许枝读懂她的意思,无奈笑了笑,点点头。


    “你不是一直好?奇陆老板之前到?底和谁领证了吗?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们乖巧又迷人、于此时此刻坐拥六十三万粉丝的美食博主好?朋友,许枝!”


    岑若若终于一口气把憋了数月的秘密讲出来,如释重负似的塌了塌肩膀。


    苏芮一口水喷出来。


    面色凝了好?半天,蹦出了句:“我靠……”


    “枝枝,若若说?的,是真?的吗?”


    许枝略窘迫地嗯了声。


    “上次团建,我隐隐约约感觉出来你和陆老板中间气氛有点怪怪的,但我没往这方面想。”


    苏芮看看她,又看看岑若若:“我靠……你……你们,瞒得我好?苦啊。”


    不提还好?,讲到?团建,岑若若满脸愤懑地拍拍桌子:“芮芮姐,怪你自己太迟钝好?不好?,你都不知道,上次玩真?心?话大冒险你提的问题有多修罗,我当时给你拼命使眼色来着,你都没看见吗?”


    苏芮摇摇脑袋:“这谁能知道啊,我以为你眼睛出毛病了……”


    岑若若:“……”


    苏芮望向许枝,讨饶:“枝枝,我当时不知情,不是故意打探陆老板八卦的,你们夫妻情深,肯定不会因为我那点问题红脸的对吧?”


    岑若若也递过?来八卦的眼神,捧哏般,着重强调着重复问一遍:“肯定不会因为那点问题红脸的对吧?”


    看她们兴致冲冲的模样?,许枝敛着眼睫,不知道怎么?开口。


    深呼吸一口,她最终还是轻着嗓音:“还有件事,若若也不知道。”


    “我和陆放提离婚了。”


    话落,附耳过?来的两人神色里的兴奋皆是突兀地卡顿住。


    岑若若一句“你是不是在开玩笑”刚漫到?嗓子眼,抬眸就看见许枝眼尾因强压潮意堆积出的红。


    忽然联想到?那天和许枝视频电话,镜头里她无处躲藏的两行清泪。


    岑若若表情逐渐凝重下来,拉过?她一只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啊是啊。”


    苏芮语气担忧:“这才多久啊,怎么?就严重到?要提离婚的地步了呢?”


    许枝苦涩地笑了笑,摇摇脑袋。


    她只想告诉她们这个事实,并非真?的已?经能组织好?语言毫无保留地倾诉一切。


    更何况,她从小就习惯自我消化情绪,早已?失去了在别人面前剖白自己的能力。


    她不说?话,两人也就懂了。


    苏芮挥挥手,叫了一箱啤酒。


    “不想说?就不说?,我们陪你喝点。”


    向来直性子的岑若若也不追问,撬开啤酒瓶盖,闷不吭声地倒满酒。


    “喝!”


    “不就是失恋,有什么?大不了,一觉睡醒地球照样?自转公转!”


    许枝被逗笑,眼泪随着弯起唇角的力度滑落下来。


    失恋。


    她都没想过?,原来还可以这么?定义。


    可她和陆放这一场,真?的能算作恋爱吗?


    三人推杯换盏,喝了酒,话匣子打开,苏芮忍不住开口:“我就问一句,是不是陆老板对不起你?”


    “不是。”许枝如实道。


    “如果是他对不起你,过?两天中秋他回?镇上,我一定帮你狠狠骂他两句。”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在苏芮看来都有转圜的余地。


    “你怎么?知道陆老板中秋要回?镇上?”岑若若问。


    苏芮抿了抿唇:“因为中秋,是他爸爸的祭日。”


    岑若若精准捕捉到?许枝脸上一闪而过?的意外:“枝枝,你不知道这回?事吗?”


    垂下脑袋,许枝略窘迫地摇摇头:“他没告诉过?我。”


    “我也是无意得知。”


    苏芮想了想:“你们都知道,我是医院认识的陆老板,他爸爸车祸抢救无效身?亡的那天,正好?是三年前的中秋节。”


    “当时我看他满手血等在抢救室门?口,原本以为他是沾了他爸爸身?上的,后来他朋友过?来听他们争执才知道,陆老板赶回?来的路上,也遭遇了一场小型车祸。”


    用手比划了下,苏芮神色流露出一丝唏嘘:“那么?长一道口子,在他侧腰,他当时穿的一身?黑,把伤口遮盖太严实了,医生?说?,要是再晚一点,光是失血过?多就能要了他的命。”


    “陆老板这么?多年一直很关照小石头,我很感激他。”


    苏芮看向许枝:“我从前没见过?他和哪个异性有太多交际,但说?实话,上次团建,在我不知道你和他关系的情况下,我就感觉到?他看你时眼神里的不同。”


    她叹口气:“枝枝,我不知道你说?提离婚,究竟矛盾到?了哪种程度,但我还是以过?来人的眼光告诉你,他是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许枝眼睫微颤,呢喃了一句:“我知道的。”


    “他各方面都很优秀,是我,是我配不上他。”


    苏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有人爱你,一定是因为你有值得被爱的地方。更何况,爱神的箭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哪怕他看起来再优秀、无坚不摧,也许在你面前,他也和你一样?会感到?自卑呢?”


    “讲得再通透一点,你和他不过?都是肉体凡胎,三年前的中秋,如果他的治疗再慢一点,说?不定你们连结婚的机会都不会有。”


    “你说?的配不上,听起来并不是对他毫无感情,反而像没有勇气回?应他。”


    苏芮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冲动,枝枝,再好?好?想想。”


    ……


    一番话说?完,眼前的人迷迷糊糊,眼里似懂非懂。


    苏芮无奈笑了笑,看了眼时间,提议是时候解散了。


    岑若若忽然盯着许枝惊喝一声:


    “枝枝,你的胳膊怎么?了?”


    许枝不经意般挠了挠,迟钝好?一会,才抬起来:“怎么?啦,我也不知道……”


    “怎么?起这么?多疹子?”


    苏芮抓起她的胳膊看了会:“枝枝,你是对什么?过?敏吗?”


    许枝往桌子上扫视一圈,使劲摇摇脑袋:“这里没有……”


    “但大概率是过?敏了。”


    苏芮后知后觉,刚才的话许枝不是没听懂,多半是过?敏反应加喝了酒,人已?经开始犯傻了。


    “去诊所。”她当机立断。


    两人扶着许枝往外走?。


    夜色已?深,计程车都稀少。


    岑若若远远看见一辆眼熟的黑色大众,认出是孙迁常开的那辆,远远就急忙招手:“迁哥——”


    车子慢慢减速直至完全停下来,一阵爽朗的嗓音先响起:“你们怎么?在这?”


    车窗缓缓摇下来,许枝听出孙迁的嗓音。


    她大脑有点不清醒,反应慢半拍准备打招呼。


    可刚抬眸,就猝不及防对上一道岑寂的眸光。


    他原先应该是在休息,毫无预兆撩起眼皮,眼底淡漠,和她投落的目光对上。


    他的视线顿了下,像是花时间辨认出她,极短暂地停留后,又古井无波地挪开。


    萧索,意兴阑珊。


    像看陌生?人。


    许枝胡乱低下头,感觉自己的过?敏反应似乎更严重了些。


    否则,明明这防不胜防的一场碰面和脑子里预演过?的情形别无二致,为何此刻她胸腔里的气压都降低,像被无形的手勒紧难以呼吸。


    “我们出来吃宵夜来着,枝枝好?像过?敏了,起了好?多疹子,我们准备带她去诊所,可是半天打不到?车……”


    岑若若的话音未落,车门?开关声响起。


    许枝低着脑袋,还在被混杂的情绪裹挟。


    一道高大的身?形骤然停在她面前,挡住街边路灯昏黄的光线。


    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住她,久违到?她眼眶生?理性条件反射地泛起潮热。


    她刚要抬头,一只大掌已?然捞起她的胳膊。


    陆放黑眸半敛,冷着嗓音:“难道不知道自己不能吃菠萝?你是笨蛋吗?”


    第69章


    一阵风动, 落叶在稀疏的路灯灯光里窸窣作响。


    许枝怔望向陆放,如墨的夜色在他面容之上停栖,将他眉眼五官镌刻得深邃。


    他似乎瘦了些, 轮廓线条愈发紧绷锐利, 眉头稍蹙,周身的沉稳气质中就多了点冷硬。


    她的大脑没发出任何指令, 眼前却倏然变得模糊。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明?明?他的力道?以及那句“笨蛋”完全和温柔不搭边, 但她就是在一瞬间感到足以让她潸然的安心。


    ……以及极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可事到如今,她究竟有?什么好委屈呢?


    许枝倒逼回泪意,略局促地用力要抽回手:“我没吃菠萝,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 应该没什么大碍。”


    陆放视线抬也未抬:“再?过几分钟,你的嘴巴会肿,接着就是你的脸。”


    “你的脸上会起和你胳膊上一模一样的疹子,挠破了, 留疤应该是分分钟的事。”


    他没什么情?绪地撩起眼皮:“心率失齐、呼吸困难,这种更严重的需要我继续说么, 确定没吃菠萝?”


    许枝愣在原地。


    他好像,对菠萝过敏的症状很熟悉。


    是有?亲近的人和她一样对菠萝过敏吗?


    岑若若扯了扯苏芮,挤挤眼睛语气暧昧:“陆老板话?好多哦……”


    苏芮:“……”


    拜托, 现在是你cp脑大爆发的时候吗?


    她轻咳了声,适时打断两?人胶着的气氛:“那个, 我们点了菠萝牛肉串,烤得面?目全非了有?点,估计枝枝没发现。”


    “对对对!”


    岑若若一拍脑门:“那十有?八九是菠萝的问题了, 迁哥,你送我们去趟镇上的卫生室吧。”


    孙迁握着方向盘, 望了望不久前刚下车的人,问:“放哥,怎么说?”


    “这个点,卫生室应该关门了。”


    陆放松开许枝的手腕,向边上几人睇了眼,淡声:“孙迁,你先送她们回去。”


    苏芮看得懂气氛,连忙制止:“我和若若自己打车就行,你们先紧着枝枝,卫生室关门的话?,看看要去哪、怎么处理。”


    说完,她兀自拉住岑若若:“交给你们了,我和若若先走一步。”


    “可是……”


    岑若若被拖着往前,扭过头,视线落在许枝身上,一副还有?话?要说的样子:“枝枝,你今晚睡哪,你的行李还在我家……”


    “陆老板都?来了,你还担心她露宿街头吗?”苏芮压低声音提醒她。


    刚才见这两?人,彼此眼里都?不像是毫无留恋的。


    苏芮回过味来,狡黠地噤了声。


    许枝大脑发懵,等她思考到这一步,抬手要阻止她们离开,两?人已经拦到了车扬长而去。


    陆放退出地图导航,收起手机,看也没看她,只对着孙迁丢下句:“在这等我。”


    孙迁“啊”完又“哦”了声,还没来及问他要去哪,就见他迈着长腿走了挺远。


    他摸到手边的烟盒下了车,对许枝喊一声:“嫂子,你上车坐着等,放哥估计给你买药去了。”


    许枝默了两?秒。


    她安静坐上后座,没关车门。


    倏然,她腼腆道?:“迁哥,你叫我枝枝就行,那么叫我,我听着太别扭了。”


    孙迁神色明?显愣了下,挠挠头:“好像是有?点,你叫我哥,我叫陆老板哥,又叫你嫂子……辈分是有?点乱了哈。”


    许枝没说话?,敛着眼睫回了个笑。


    这会她的唇周真的如陆放说的一样开始泛起密密麻麻的痒。


    她不敢挠,只能分散自己注意力:“迁哥,我给你发的信息,你看到没?”


    孙迁动作顿了顿。


    他有?点心虚地别开眼:“你给我发的微信吗?我看看,太忙了漏消息了……”


    许枝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心里盘算陆放去药店应该不会回来那么快。


    她犹豫了会,索性直接把问题当面?问明?白:“迁哥,你还记得三?个月前你在店里送了我一份水果沙拉吗,就是扫码加微信的活动。”


    孙迁含糊应:“是有?那么回事,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今天?中午我去了餐厅,店里的服务员说,这次送青团是第一次搞活动,他说得很肯定,我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错乱了。”


    孙迁听着,被烟狠狠呛了一口。


    他平复了下,扯出笑搪塞:“应该是新来的员工吧,小崽子,不知道?就给我瞎说……”


    许枝盯向他,神色平静。


    半晌,轻声质问:“可是,他说自己在店里工作了两?年。”


    孙迁:“……”


    他这么大一个人,第一次紧张到语言系统崩溃。


    眼看被逼到死胡同,一道?低沉的话?音将他解救出来:


    “是我让孙迁给你送的,有?什么问题?”


    许枝辨出陆放的声音,咬了咬唇,只觉似乎有?什么在她心里昙花一现。


    既然是他送的,当初为什么要凭空捏造出一个理由,现在被她拆穿,反应又为什么能如此坦然又无谓?


    就好像,他对过去,已经毫不在乎。


    迷茫间,一个塑料袋从?天?而降,落在她怀里。


    “药在里面?,吃完观察半小时,没事了就让孙迁送你回去。”


    他的话?音冷淡,脸上捕捉不到多余的情?绪。


    廓形黑西装的衣摆被风吹动,浑身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讯息。


    许枝知道?,今晚换做任何一个人和她一样的境遇,他都?不会视而不见。


    礼貌、体面?,绅士中又透着疏离。


    好像被触到某根神经,麻痹的刺痛感从?心脏开始沿着血管爬满她全身。


    东西已经丢给她,陆放单手插兜,迈起长腿转身就要离开。


    许枝闭了闭眼,抬手扯住他的袖口:


    “别走。”


    陆放停了脚步,扭过头看她。


    “还有?事?”


    近乎淡漠的嗓音。


    拉住他完全是出于?内心最深处的冲动,他真停下来,许枝反而生出无所适从?的紧张。


    “我有?话?和你说,你现在方便吗?”


    “不太方便。”


    他拒绝的很干脆,微微用力就从?她手里挣开,仿佛对她要说什么完全不关心。


    许枝身体僵了僵。


    呼吸都?扯动到心脏的痛,她强压哽咽,急急出声:“是关于?离婚协议的事,律师建议我最好亲口和你沟通。”


    空气凝滞了几秒。


    孙迁夹烟的手一抖,剩的半截直直从?指缝坠下。


    艰难地消化完自己刚才听见的话?,他惊恐地瞪大眼,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要是能原地变成一只小鸟,再?不济一只苍蝇蚊子,直接飞走就好了。


    陆放自嘲地勾勾唇。


    她还真是,无时无刻都?知晓,刀子往哪里捅最伤人。


    他干脆给孙迁递个眼神:“你先自己找个地方吃点。”


    孙迁如临大赦,应了声。


    走几步又迟疑着回头:“放哥,要我帮你打包带一份吗?”


    “不用了。”


    陆放径直走到车后座的另一半,拉开车门坐上去。


    身高?腿长的,狭小的后座顿时显得格外局促。


    许枝顾不上被第三?个人听到的难堪,并了并膝盖,轻声道?:“离婚协议上财产这一项,我的律师告诉我,你给我……”


    “吃了药再?说。”


    陆放冷声打断她,摇下车窗,视线落向外,手肘搭上去撑着下颌。


    许枝哑然。


    她乖乖打开塑料袋,捏出几粒药片就要干吞。


    “袋子里有?水,先漱口,保证嘴里没有?过敏源残留。”


    明?明?语气未变,但许枝敏锐地听出来他话?音里压着的不耐。


    她低下头,沉默着照做。


    车厢里很静,除了塑料袋和锡箔的响动,只剩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和相对无言的尴尬。


    等漱了口吞了药,许枝呼一口气,重新组织语言:


    “我的律师告诉我,你不久前在我名下转移了多项财产,之前给你的那版协议失去了成立效力。”


    她顿了顿,偏头看向陆放。


    在她把“这件事是真的吗”问出口之前,他率先沉稳着开口:


    “你知道?了。”


    间接肯定了这件事。


    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亲口听到回答,许枝还是忍不住思绪翻滚。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放嗤一声,仍旧没看她:“告诉你,让你更早和我提离婚吗?”


    许枝使?劲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放,你把这么多财产转给我,我真的,觉得太有?负担了……”


    她担心词不达意,补充道?:“无功不受禄,我不知道?出于?什么立场,才能心安理得地收你的钱,我的意思你能不能明?白?”


    “明?白。”


    陆放终于?把视线挪向她,脸色十分平静,直视她的目光几乎穿透她的瞳孔:“当然明?白,因为你从?最开始就给我们的婚姻规划好既定结局,总归是要离婚的关系,你当然会觉得有?负担,不知道?出于?什么立场。”


    许枝噎了噎:“不是的……”


    明?明?想否认,她眼里却闪过迷茫。


    忽而发现,她似乎真的没有?足够的底气为自己辩驳。


    好半天?,弱弱地又重复一遍,像在安抚自己:“不是这样的,我没有?一开始就想过我们要离婚……”


    “不重要了。”


    陆放意兴阑珊地打断她:“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


    许枝攥了攥掌心。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此刻他森冷、毫无波澜的一双眼眸,曾几何时也如火般灼热,深深注视她。


    高?挺的鼻梁、薄而性感的双唇,曾和她亲昵地贴面?,厮磨着在她耳畔呢喃低语。


    恍如隔日。


    她觉得自己要再?说些什么延续这场对话?。


    因为她清楚地感觉到,这样的机会可能不会再?有?了。


    垂首看自己的足尖,她的声音又弱下去几分:“我尽快去趟公证处,把转移的财产还给你,至于?离婚协议,我暂时不会催你,等财产分割的问题解决好,再?主动联系你。”


    陆放冷笑一声。


    “最好不过了。”


    “这么识时务,是我该谢谢你。”


    说完,他打开车门,落拓地迈出去。


    许枝就这么在车里坐着,目送他走远。


    看得见的,是她胳膊上被挠出的红痕,盈满潮热的眼眶。


    看不见的,是她内心千疮百孔的伤口在滴血。


    他们真的要成为陌生人了。


    第70章


    “据临南市气象台发布, 受冷空气和西南涡影响,预计19日到23日,临南市西北部地区有持续强风、强降雨, 需防范恶劣天气诱发的洪水、积涝及地质灾害……”


    出租车上, 电台广播正在放气象通知。


    “秋老虎还没送走,现在又要刮台风下大雨, 这个节过?的, 真不让人省心?……”


    司机自言自语完,朝车内后视镜瞥了眼:“小姑娘,这么?大的雨, 我送你到市区跑不了要放空回来, 你再给我补一百块油钱,就当过?节费了呗?”


    后座,许枝虚虚靠着座椅,听到司机的话, 将放空的视线从窗外的倾盆大雨收回来。


    她安静了会:“师傅,上车前我们不是已经?按照恶劣天气算好的费用吗?”


    镇上的出租车本来就少, 这个天气还愿意接单的基本都是一口价。


    五十公里的车程,约定好三百块将她送到目的地,本就完全?超出正常打表的价格。


    许枝上了车就听见司机唉声叹气地抱怨很久, 料想他是想临时加价。


    路程还没走到一半,真的就应验。


    “这不是特殊情况嘛, 这种天气接单,本就担风险,今天还是中秋节……”


    司机知道自己不占理, 没想到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好拿捏。


    见她恹着眉眼不接话, 他讪讪闭了嘴。


    许枝视线重新落向挡风玻璃外。


    雨刮器跟不上降雨的速度,连延不断的雨点在玻璃上行成水帘,模糊了路两边被?风张牙舞爪着压倒的树木。


    才下午五点,天色就黑泱泱的,整座城市像被?笼了层灾难大片的特效,连带人的心?情都陷入压抑、低落。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快三天。


    算起来,从那晚宵夜碰上陆放后,天气就巧合般和她的心?情同频,一齐被?卷入黑色漩涡。


    岑若若有劝过?她:“天气这么?糟糕,不能等两天再回去吗?”


    她搪塞:“我有点事?着急要处理。”


    可实际上,她只是想快点逃离这个伤心?地。


    她已经?连续三天被?梦魇纠缠。


    睡醒并不记得?梦境里的画面,可睁开眼,情绪和现实世界接轨,喘息的每一秒,都像有刀子划过?她的肺和气管,强烈的空虚、失落感,几?乎快要将她拖入无底深渊。


    在无数次尝试平复心?情后,许枝第一次对自己提出离婚的决定产生动摇和怀疑。


    不是因?为疲惫、为了宁静才选择放手吗?


    为什么?她现在毫无解脱,反而痛到快要死?了。


    “你现在就走?今天是陆老板他爸的祭日,你……”


    苏芮为她送行,临别前话里的惋惜和欲言又?止,许枝能听明?白?。


    “我已经?没有立场做些什么?了。”


    她拖着行李箱,站在呼啸的风中,凌乱扯动出笑:“他也不会欢迎我。”


    车里的电台还在继续:“暴雨天气,尽量不要在室外逗留,正在开车的听众也尽量合理规划行程,注意行车安全?……”


    “我速度都慢到四?十码了,方向盘还被?吹得?打转。”


    司机没话找话,不依不饶道:“小姑娘,你给我加一百块,我保证安全?给你送到小区地库,一点雨都不会让你淋到。”


    许枝拧拧眉:“师傅,送到小区地库也是我们之前说好的。”


    司机不死?心?,刚要继续磨嘴皮,电台主播嗓音突然提高几?分打断他:


    “下面临时插播一条热心?听众来电。”


    杂音伴随滋啦的电流声结束后,略急切的嗓音响起:


    “秋水镇高远路和永泰路交叉路口靠近墓园方向,有途径的司机朋友赶紧绕路,雨太大走山了,听讲埋了个来扫墓的小伙子,警车救护车都在现场,人到现在没救出来,大概率很危险了,现场堵的不行,暂时不要再往这边来……”


    电台里传出的中年男声略粗犷,带点秋水镇本地的口音。


    许枝心?不在焉,却?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大脑嗡的眩晕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展开联想。


    “作孽哦,赶上这个天气扫墓。”


    司机咂咂舌,没发现后排猝然急促到诡异的窸窣动静,大有死?缠烂打的架势。


    他自说自话:“你听听,这天气真不是开玩笑,都要赶上十年前那次暴雨了,十年前镇上也是因?为这种鬼天气走山,埋了好几?个人呢,真是会闹出人命的!”


    顿了顿,他放缓语气:“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我就靠这辆车养家糊口,你看——”


    “接电话啊!”


    带着恐慌的怨声陡然响起,司机被?吓了一跳,扶着方向盘的手都跟着不稳了下。


    他连忙看向车内后视镜。


    原先一直安安静静拢着背包坐在后排靠右窗的姑娘,此刻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昏沉的光线都挡不住她脸上的惨白?。


    她眼里盛满焦急,孱弱得?像连支手机都拿不稳,双手紧握着贴在耳边,肉眼可见的颤抖。


    “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再一次对着空气低喝,似乎连牙齿都在打颤。


    前一秒还好好的人,突然间,怎么?和中邪了似的……


    司机不明?所以,心?里却?十足惊了下,不敢再吱声。


    许枝双唇不可自遏地哆嗦,大脑一片空白?,眼眶里的泪随着车身的颠簸摇摇欲坠。


    陆放不接电话,一定是因?为她先拉黑了他,他故意想要报复,也把她拖进了黑名单。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她按捺下因?为巨大恐慌带来的心?悸,胡乱抹了把眼睛。


    “师傅,我给你加钱,麻烦调头。”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


    司机愣了下:“啥?”


    “还有十几?公里就到了,现在调头干什……”


    “加多少钱。”


    许枝径直打断他:“我要去刚才电台里说的走山的地方,要加多少钱你愿意送我过?去?”


    “这不是钱的问题,下这么?大雨,人家都好心?提醒你绕路,你反而要往发生事?故的地方去,出事?的又?不是你亲人,你这不是……”


    司机噎了下,反射弧到头,声音也弱下来,吐出没说完的几?个字:“胡闹嘛?”


    许枝闭了闭眼。


    她一把抓住前椅靠背,什么?也顾不上,语气哀求:“求求你了师傅,你要多少钱都可以,求求你马上带我过?去好不好?”


    到了这个份上,司机心?里就清楚了。


    他的面色静了静,颇不自在地活动了下后背:“那行吧,已经?超过?半程了,现在调头原路返回,你就给我加一百就成。”


    许枝连忙道谢。


    在这种怪异的气氛下,司机的神色也逐渐专注凝重,心?无旁骛地提速。


    除了电台广播和手机机械的提示音,车厢一片死?寂。


    又?一通未接。


    许枝熄了屏,小腿紧绷着踮起脚尖,将整张脸埋进去。


    她不是晕车的体质,可在漫长的无望中,她胸口闷到快窒息,胃里翻腾着作呕感。


    她知道的,如果是拉黑,手机根本就没有响铃的机会,第一秒就会提示正在通话。


    她拨了快三十个电话。


    这么?坚持,陆放不至于狠心?到完全?视而不见。


    她发誓,她只做了零点一秒最坏的想象。


    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两行热泪就失禁般沿着指缝砸落。


    将近快一个月,理智和感性斗争造成的矛盾迷雾,倏然间被?风拂开。


    被?她深深掩藏,看不清、不敢看清的情绪分子,满溢着四?散开,再也难收回。


    她无法承受失去陆放的痛苦。


    无论哪种意义上的失去,她都承受不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


    “到了。”


    车子停稳,司机提醒她。


    许枝拉开车门,和滂沱的雨迎面。


    她忘记自己踮到麻木的双腿,无力地踉跄一下,结结实实摔在泥水里。


    司机伸了伸手,想提醒她钱还没付,抬眼就看见那道失魂落魄、跌撞着爬起的背影。


    他叹口气,熄了火,选择遵从良心?。


    拦腰撞断的、被?连根拔起的树木,低洼处蹚过?半人高的浑水,被?推着挤压碰撞到一块的轿车,崩塌而下被?暴雨冲刷到遍地的泥沙石块……


    在距离高耸的一片岩石堆足够宽敞空旷的安全?距离外已经?拉起长长的警戒线,四?周围满了人,打伞的、穿雨衣的,迷彩制服的消防救援,静停在旁安静闪烁车灯的救护车。


    满目疮痍。


    许枝被?雨模糊的眼泛出惊痛。


    她的衣裤鞋袜全?部都湿透了,膝盖手肘磕碰出火辣辣的痛。


    但她浑然不觉,磕磕绊绊向前走。


    “真是命数,团圆的节日,遭遇这种事?。”


    “谁说不是呢,听说小伙子看着怪年轻的,可惜。”


    “一地纸钱,这个天气还来扫墓,一片诚心?的碰上这种事?,唉。”


    ……


    纷纷的议论声化作剜心?的刀子,许枝能感觉到,每往前一步,她的血管就空一点。


    她艰难地走至警戒线边,牢牢抓住一个穿警服的男人,仿佛找到溺水前最后的救生索。


    “你怎么?了女?士?”


    警服男人把伞往她的方向撑了撑。


    许枝双唇翕张,被?混合着泪的雨水呛了下。


    她带着哭腔的嗓音已然沙哑:“您能告诉我,遇害的人,有什么?特征吗?”


    警服男人怔了怔,须臾间洞悉点端倪。


    “暂时还不清楚遇害人具体体征。”


    他掏出一个密封透明?袋递向她:“这是在事?故现场找到的手机,一直有电话打进来,但屏幕已经?碎裂到失灵了。”


    许枝心?脏一空。


    耳畔乍然流窜电流声,极致的耳鸣让她连喧嚣的风声雨声都再听不见。


    她只凭本能接过?袋子,强撑着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等辨认出款式造型,圆瞪的双眼一瞬间透出失去生机的空洞。


    是陆放的手机。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