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赤云渡到底还是带着赤云漾先行离去了, 想着等下次有机会了再单独见贾环,“今日还有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薛蟠起身送了送, “慢走。”
贾环本也想略微坐一坐, 然后借口身体不适离去,玉竹看出他兴致不高,便道, “听说你就快过生辰了,可惜……那时我已经走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织金香囊, “这是小时候阿爹送我的护身珠, 正好给你。”
“我怎么能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贾环连连推拒, 玉竹是北凉人, 又与他无亲无故,即便是过生辰他也不能收人家这样的礼。
玉竹正想说什么, 就见一身穿紫金衣裙戴着珠帘面纱的少女推开房门, 直直走了进来, 她一头长长卷曲的头发如红霞一般绚丽。
“阿兄!你又自己出来玩不带我!”
她身后还站着一位柔弱清瘦的白裙少女,见屋内都是男子, 便侧着身, 没有进来。
少黎赢看到她却皱了皱眉, “你怎么出来了?”
玉芽叉着腰挡住门, “她为什么不能出来,我带她出来玩儿的, 不行么?”
“妹妹, 这里的糕点特别好吃, 我正想给你带一些回去呢。”玉竹笑着拿了块玉露糕给她,“尝尝。”
贾环看着门外那位少女, 想着那应该就是离国的长公主少黎楚,水溶未来的王妃。
“哼,不好好在会馆待嫁,不知道出来招摇什么。”少黎赢很不喜欢这个姐姐,觉得她性格胆小又怯懦,根本没有一国公主的气度。
少黎楚听到他这样说,手上揪着绣帕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就想走,但是又不想留下玉芽一个人,所以进退两难。
玉芽抓起一把桌上放着的蛋酥豆子,就朝着少黎赢身上扔了过去,“我说你这个人,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心肠这么坏。你自己都知道会馆里闷出来走走,她怎么就不行了?”
门外的少女见状也顾不得什么,忙进来拉住玉芽,“不、不要生气……”
她的声音轻柔柔的,似乎带着惧怕,拉着玉芽衣袖的手都打着颤,“还是,回去吧,我们回去。”
少黎赢最注重外貌,现下头发上都挂着蛋酥豆子,气得他脸都红了,“你!你一个女孩儿家,怎的如此粗鲁!”
“喂!我妹妹哪里粗鲁了,她明明很淑女的。”玉竹也不高兴了,说别的他无所谓,但是他听不得别人说玉芽。
贾环和薛蟠手上捧着茶盏,同时撤远了些,免得万一打起来了被误伤,朔风卿也同样如此。
自然了,这屋里的好歹都是各国的王子公主,口角相争或是有的,但也不至于动手。
少黎赢身上被弄脏了,这下子即便是看着贾环的脸他也无法消气了,急慌慌地要回去换衣裳,走的时候还瞪了两个姑娘一眼。
玉芽立刻回瞪,“谁怕你呀!我的眼睛比你还大呢!”
“哈哈哈……”她太活泼了,弄得贾环都没忍住笑出声来。
玉竹见状也笑了,“你们既然结伴出了门,就去好好逛逛吧,南街好吃的多,遇见喜欢的就买回去。”
“我的银子用完啦。”玉芽伸出两只手晃晃,腕子上的金铃臂环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少黎楚小声道,“阿芽,我……我还有的。”她是以和亲的名义被送到大淳的,为了面子上不出差错,离国给她备的嫁妆很丰厚,少黎赢也不屑于克扣她的用度。
玉芽挽着她的手臂拍拍,“我阿兄说过,出门在外,不可以用女孩子的钱。”
玉竹便将腰间的荷包取下来给她,“都给你,去玩儿吧。”
她接过荷包又转头去看贾环,笑得极为明媚,“阿兄在这跟美人儿吃饭,也不带我一起。”不过玉芽也并未久留,说完便拉着少黎楚出了这雅间。
“他长得可真好看……”少黎楚方才一直在偷偷观察屋内的人,“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长得都好看呢。”若是贾环生在离国王室,一定就是下一任国主。
玉芽捏了捏她的脸,“楚楚也是小美人呀,我昨天问过我阿兄了,他说你的那个夫君,生得俊美极了。”
“阿芽……”她的脸颊红得很,像上了胭脂似的。
玉芽见状也就不说了,拉着人去逛街了。
屋内一时只剩下了贾环和薛蟠,还有玉竹和朔风卿。
玉竹奇怪地看着另一个人,“你怎么不走,还没吃饱啊?”
朔风卿笑了笑,“这儿的糕点的确不错,何况古人云‘秀色若可餐’,饱是饱了,多谢宴请。”
他站起身来,朝着贾环和薛蟠点头示意,便迈步离去了。
“玉竹,我有些累,要先回去了。”贾环今日没睡午觉,如今有些困了,便想回家歇息,“等下回得空了,我再找你玩儿。”
玉竹显得有些失落,“好吧……那我可以去你家找你么?”
他的眼神像只湿漉漉的小狗,贾环在心里叹了口气,“园子里还住了几位姑娘,那里是不让外人进的,你若是想找我,便写信给我罢。”
左右再过一个月各国使臣就要离京了,等下次见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玉竹是北凉的王世子,便是迁就他一些也没什么。
“写信?好呀!那我给你写信!”玉竹高兴极了,“等我回了北凉,也能给你写信么?”
贾环点点头,“自然。”
三人出了云霄楼,门口停着永宁侯府的马车。
薛蟠是头一个看到的,跟贾环指了指外面,“哥哥来了。”
……………………………………
薛玄的马车内部宽阔,一侧车凳上铺了软垫薄毯,还放了几个塞满了玫瑰花瓣的小枕头,贾环一上车就半躺了上去。
“困了?”
他抱着枕头轻轻嗯了一声,“感觉有些累。”
“那便睡罢。”薛玄轻抚着他的发顶,车厢内燃着沉水香,马车缓慢而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他今日本来不得空,只是听芦枝说贾环在云霄楼和各国使臣遇上了,怕他见了赤云漾受委屈,所以便赶了过来。
侧生掀开马车的帷裳,轻声问道,“侯爷,是回府里还是……”
薛玄抬手示意,侧生便明白了,让芦枝驾车回永宁侯府。
这次贾环没有睡得那么沉,在被薛玄抱起来的时候,他就醒了,只是语气还有些迷糊着,“到家了?”
“到家了。”
他下了车才发现,到家倒真是到家了,只不过是到了薛玄的家,“你这是拐我上瘾了?”
薛玄跟着下了车,“因为想和环儿一起用晚饭。”
贾环倒是不在意,上次走的时候太匆忙,都没有细看过这府里的园子,这次可以好好逛逛,“那就走吧。”
永宁侯府内院的那处园子修得十分精致,所栽种的瑶草奇花和异域上品都很珍稀,也被养护得很好。
一条清溪穿园而过,内造山石玉璧,玲珑剔透,像个坐落在尘世中的一处天外仙苑。
“嗯?”贾环这次才知道,在忧昙花丛间,立着一个和月蜃楼蔷薇花架下一样的秋千。
而且这个秋千近看起来,做工要更好更大,连秋千上镂雕的花纹都很特殊,“什么时候修的,竟跟我的那个一样。”
薛玄走到他身后,帮着推秋千,“就是仿着月蜃楼的那个,专门请人做的。”
贾环坐在秋千上侧过脸看他,微眯起眼睛,“薛玄,你真有心机。”
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让人造的这个秋千,但必定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要把自己接到他家里来了。
就像他藏起的那个大红锦鲤鱼风筝一样。
但他的确算得很准,贾环对这种用在自己身上的心思,十分受用。
换个话说就是,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薛玄也并不觉得他是在骂自己,笑道,“多谢环儿夸奖。”
“谁夸你了,趁着还有太阳,快给我推一会儿。”这会子最刺眼的阳光已经过去了,园子被晒了半日,此刻温暖而宁静。
贾环便躺了上去,然后用帕子盖住了脸。
薛玄把手搭在秋千靠上,轻轻地推动起来,又问道,“晚饭可有什么想吃的?”
“嗯……想吃酥炖鹅掌和炸鹌鹑。”
家里各个姑娘哥儿的饭食菜蔬都是有份例的,在园子里每顿饭都由小厨房做好了,再有媳妇婆子们传菜各处。
若是哪顿有想吃的菜,要提前让人去跟厨房管事的说,有时还要额外拿钱去单做。
哪能像在薛玄这里似的,吃饭之前可以先点菜。
丝帕下的双唇又动了动,轻声道,“还想吃三鲜鱼羹。”
“好,环儿想吃什么,晚饭就做什么。”薛玄便让侧生立刻到厨房去传话。
贾环嘴里哼出一段不明的歌,曲调含糊却十分轻快,他躺着伸了个懒腰,双手便顺势放在了脑袋两边。
秋千慢悠悠地晃着,几乎要催着他再次入睡。
“不行,又要睡着了……”贾环伸手扶着秋千靠背坐起身,“你在这园子里撒了迷药么?好困。”
薛玄轻笑一声,绕到他身前将人拉了起来,“那还是先回我的院子去罢。”
“我看还是先去见了姨妈和宝姐姐,咱们再一起用晚饭么。”他被牵着走出了园子,便提出要去给薛姨妈请安。
“好,我带你去见。”
二人到了薛姨妈居住的宁安堂,正好在门口遇见宝钗从里面走出来。
贾环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了,“宝姐姐。”
“环兄弟近来身子可好?”
宝钗手中执了一柄绛色纳纱的花鸟团扇,她用扇面挡住下半张脸,轻笑道,“母亲今日在为下月初一到相国寺敬香而斋戒,现下正在念经,哥哥不用进去了。”
“多谢宝姐姐之前给的枇杷,近日还算安稳。”
薛玄点了点头,“既然妈此刻不得空,还是下次再见罢,”他又嘱咐让宝钗也早些歇息,“近日辛苦妹妹了。”
“都是为了自家人,哪里说得上辛苦。”宝钗轻轻摇着扇子,“那我先回房了,哥哥可要好好照顾环儿。”
说完她便和莺儿沿着石子路离去了。
贾环总觉得他们说的话好像在打哑迷似的,但一时又不明白什么意思,干脆不琢磨了,“那还是吃饭去罢。”
薛玄带着人回了自己的院子,“环儿想在哪里用饭?”
“当然是亭子里。”
太阳已慢慢下山了,侧生和芦枝便把院中和亭子里的灯都点了起来。
池中的游鱼在烛光映照下,更显灵动。
贾环坐在六角亭的围栏边欣赏花石池影,“真好看,以后我也要在自己的宅子里修一个这样的池子。”
“京中还有几处好宅子空置着,你若是喜欢……”薛玄顿了一下,似乎在想什么,又道,“便在今年生辰时先送你一处,等你过了科举,再送你一处。”
贾环觉得他这种不拿钱当钱花的态度,实在是有些令人着迷。
即便自己如今手头十分宽裕,但是京中的宅子,没有谁家是能随随便便买得起的。
薛玄给他盛了一碗三鲜鱼羹,又道,“到时候就依着你的喜好整葺,等我将宅子都收拾好了,你再住进去。”
“贾家还没分家呢……等我能另府别住的时候,也不知几岁了。”不过他如今才十五,倒也等得起。
再说了,中间也不一定有没有什么变故,会推动这一进程。
薛玄却觉得这都不算问题,“左右房屋修葺也需要时候,不在乎这两三年的。”他会为贾环把一切都预备好,不用他操任何心。
贾环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玉勺,尝了一口鱼羹,“好鲜甜,跟家里厨子做得很不同。”
果然同样的菜式,不同的人做出来的味道也会不一样。
“想吃什么,可以到云霄楼或悦食府说一声,让他们做好了送到月蜃楼去。”
薛玄又为他添了一碗碧粳米饭,见他只用了两三口鱼羹便放下了,不免担忧,“什么时候你的食量才能多一些。”
贾环低头看了看碗,一脸的不服气,“什么呀,我已经吃得比平日多了好不好。”
“你少念叨我了。”
薛玄笑了笑,“那定然是厨子做得不够好吃,怎么能怪环儿。”
贾环努努嘴,莫名又端起那碗鱼羹多用了两口,随口道,“做你家的厨子真倒霉,这么好吃还要被说。”
“呵。”他觉得这样的贾环实在可爱,就让芦枝去给今晚做菜的厨子加了三倍的月钱,“今日的酥炖鹅掌看起来很好,环儿也多用一点吧,好么?”
“那好吧~”
侧生站在亭子外的台阶下,听到上面传出的轻笑声,没忍住抬头看了看,这样的场景在这院里从未出现过。
而现在却莫名有一种感觉,似乎以后这种场景他不会少见。
第 52 章
“琏二爷从平安州回来了, 叫三爷去府里一趟。”
贾环也才从学堂回来,这两日越发暖和了,他的旧症有些反复, 晚间也睡得不太安稳, “先把药拿来我喝。”
香扇将汤药端了过来,“老太太说,明日初一要在相国寺办一场水陆大法会。叫三爷和宝二爷、还有小蓉大爷一道去看看。”
“嗯。”他喝完药又换了身衣裳, 便出了月蜃楼往荣国府去。
路过栊翠庵的时候,正好遇见惜春从山门内走出来, “四妹妹今日又来找妙玉师父讨论佛法了。”
“正是。”惜春将手中的画展开半幅, “宝姐姐和林姐姐都不在, 便让妙玉帮我看看。”
之前刘姥姥来的时候, 把大观园夸上了天,只恨不能把园子画下来让父老乡亲们都看看。
而众姊妹中只有惜春善于作画, 老太太便让她画一幅园子图出来, 等下回刘姥姥再来的时候就送给老人家带回去。
贾环迎着日光看了看, “四妹妹的花鸟景物,越发精益了。”这画上每处楼台亭水, 他都十分熟悉。
惜春将画卷了起来, “左右长日无事, 打发时光罢了。”她淡笑道, “月蜃楼还没画到呢。”
“月蜃楼在园子最深处,不着急, 妹妹慢慢画罢。”
二人在沁芳桥分开, 贾环出了大观园, 钱槐钱椿便随他一道去了荣国府。
府中凤姐院子里闹嚷嚷的,几个丫头在分拣东西。
贾琏这次往平安州去了一两个月, 带回来许多东西。
其中有一小瓶鸾蜂蜜,极为难得,“就这一点儿,都说吃了对身子有莫大的好处,你凤姐姐说都给你了。”
“这怎么好……还是留给巧姐儿罢。”贾环手上被塞了个白玉瓶,拢共也就两三指宽的大小,其内蜜色如碧,犹如琉璃。
数年前曾有传闻,食鸾蜂蜜可长寿,颜如童子。
一时捕猎之风盛行,使得鸾蜂鸟几近灭绝,这的确是非常珍贵的补品。
薛玄之前也让人找了些给他,每日冲了香露在睡前服下,吃了一个月后身子的确舒坦了些。
但要说有多大变化,也不太明显。何况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不是年年都能得的。
如今才四月,蜂鸟还未产蜜,这一瓶起码是去年便珍藏起来的。
贾琏摆了摆手,让平儿上茶来,“大姐儿还小,吃这些补也补不进,若是旁的就让人带到园子里给你了。”
只得了这一点儿,即便老太太和太太不说,若单给了环儿,难免惹底下人说嘴。
贾环只得道谢收下了,“几日没见凤姐姐,听说她近来总是不适,现可还好?”
“哈哈哈……倒不是别的,你二嫂嫂是有喜了。”在贾琏去平安州之前便诊出来了,只是月份太小暂时还没说,如今也有三个月了。
他拍了拍贾环的肩膀,“环儿可是头一个知道的,明日我便去禀告老太太和太太。”
“恭喜凤姐姐,恭喜琏哥哥。”这一消息实在来得惊喜,贾环也由衷为他夫妇二人高兴,“只是凤姐姐管家,事情太多。”
“听闻女子养胎最忌劳累,还是要想个法子出来才好。”
这件事贾琏已经和凤姐商量过了,“家中这些姊妹们,或只有你三姐姐还可帮着料理料理。明日我去回老太太的时候顺便说一说,也就妥了。”
这倒实在,探春的精明强干不在凤姐之下,且更读书知礼,“再请大嫂子帮衬一二也就好了。”
“正是正是。”凤姐管家严,这样既可软硬兼施,也可分担事务。
这的确是件大喜事,贾环出了荣国府回园子的路上,心情都好了些,却在园门口遇见了宝玉,“宝哥哥?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宝玉正在愣神,见到他便拉着人走到一边,“环儿,我想去看看林妹妹。”
“现在?不好吧……姑父才把林妹妹接走没两天呢,会不会有些唐突?”
这对小情侣怎么这么腻歪,一天都不能分开似的,谈恋爱的人难道都这样么……
宝玉昨晚做了个噩梦,出了一身的汗,把袭人麝月都吓了一跳。
即便是现在他心里也不安乐,总是想见一见黛玉,“我就到林府看一眼就好,环儿,你陪我去吧,好不好?”
贾环没办法,只得答应了他,“若是姑父不在家,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
二人坐车到了林如海府上,在鼓楼北街的宽巷内,是一处三进的宅子,大门口还有正在修缮匾额的匠人。
宝玉急着下车,贾环拉住了他,“钱槐,你去问问。”
钱槐跳下马车,跑去门口问了问,回来说,“林老爷入宫朝参去了,现下不在家中。”
“宝哥哥,我们回去吧。”既然林如海不在,他们也不便单独进去见黛玉。
“环儿,我想见见她,不知道妹妹这几日服药如何,起居可还安好,我放心不下。”
贾环忙拦住他,“二哥哥,你如今大了,总要懂得个分寸,难怪林妹妹上回跟你生气了。”
上一回宝玉黛玉怄气,他后来听雪雁说,是因为宝玉总是和紫鹃她们玩闹嬉笑,对黛玉也依旧如幼时那般拉拉扯扯的。
终究惹得人家伤心,又哭了一场。
宝玉不明白这个,只觉得黛玉想和他生分了,自己也气了好几日。
“那……那怎么办……”
贾环让钱槐去跟门房传个话,把紫鹃请出来,在小角门那里见一见。
二人在车内等了一会儿,总算见到了熟悉的人从里面出来,是雪雁,“紫鹃姐姐在姑娘身边不得空,让我出来见二爷。”
宝玉见到她也很高兴,忙问了问黛玉这几日的近况,“妹妹最近吃睡如何?可有哭过?还咳嗽么?”
雪雁笑道,“谢二爷挂念,姑娘这两日身子好多了,有老爷在身边,姑娘心安些。”
得到这样的回答,宝玉顿时变得又喜又忧,贾环见他呆住了,便道,“我们不便久留,雪雁姐姐请回去罢,代我们向妹妹问好。”
回到车上,宝玉还在念叨,“环儿,你说林妹妹还会回园子里么?若是她不回去了,我……”
“姑父如今事忙,妹妹定然还是会回园子里住的。”说着便让钱槐驾车回大观园,“既然林妹妹身子安好,你也别这么担心了。”
快到园子的时候,贾环掀开帷裳,随意往外看了一眼,“嗯?”
如果他没看错,方才有一辆薛家的马车与他们擦身而过,似乎是往城外去的。
奇怪……想着或许是薛蟠出城玩去了,他便没放在心上。
………………………………
次日早起,贾环往老太太处请过安,便到了甘棠院陪赵姨娘说话。
“昨日我在太太屋里,听彩霞说,似乎是有官媒来打听二姑娘。”
迎春是家中三个姑娘里最早及笄的,比她还小的湘云都定亲了,按理说迎春也是该相看人家了。
贾环点点头,“不知是什么人家,不过二姐姐的婚事自然有大老爷和大太太做主。”
赵姨娘剥了一把松子给贾环,“好像是……姓孙,还是姓苏来着,我也没听清。”
“不吃了,等会儿还要出门去相国寺。”他从榻上起身,“从前给母亲求的那个护身符也旧了,正好再去求一个。”
“哎。”赵姨娘给他理了理衣裳,便将人送出了门。
他们今日骑马出去,贾蓉正等在荣国府大门前。
贾环也有好些日子没和汤圆相处了,如今才见就被马儿埋脸蹭了蹭。
“小汤圆,你是不是长大了?显得更威武了。”
贾蓉扶着他上了马鞍,“你这马也太认主了,一点也不乐意让我牵着。”
宝玉此时也骑着马来了,三人便一同到了相国寺。
初一寺中果然热闹,因为今日有水陆法会,所以比往日来敬香的人还要多,也有许多异国使者。
所有人都在道场上看和尚念经,宝玉便也留在了那儿。
贾环因为要求护身符就和贾蓉一起到了侧殿,他还记得上次就是在这殿门口遇见了陈丕,真是有够倒霉的。
“三叔。”贾蓉从案上拿了签筒给贾环,
他跪在如来金像下晃了晃签筒,好一会儿才掉出一支木签,“上上签,此卦大吉……”看着上面的签文,贾环若有所思,但一时不解其意。
贾蓉左右看了看,殿内只有两个洒扫的小和尚,“解签的师父不在,三叔在这儿等等,我出去找找。”说完便出了侧殿。
“怎么又是你?”
贾环拿着木签跪坐在蒲团上,闻言皱眉转过身看去,发现赤云漾正站在他身后。
相国寺是不是和他命里相冲啊……懒得和这野蛮人起冲突,于是便转回身不理他。
赤云漾拧着眉头,今日他是一个人出来的,没有了赤云渡在旁约束,说话便更随心所欲,“喂,你聋了吗?死病秧子,扭扭捏捏的。”
贾环闭了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气,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准备出去找贾蓉。
“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赤云漾伸手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人离开。
每次一见到贾环,他就觉得生气,这人总是一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甚至没有正眼瞧过他,不知道在清高什么。
“如果我没记错,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是你骑马差点撞死我。”
这人手劲大得跟铁掌一样,长得又高,谢修说他野人一点也没说错,贾环只能仰着脸看他,“我说过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你倒不满意了?”
就是这样,看到他这张脸,赤云漾就觉得心里有把火在烧。
“谁撞死你了?你不是还好好站在这儿?你们汉人怎么这样小气?竟然到现在还记着?”
贾环都被他这一连串毫不讲理的反问弄懵了,“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贾蓉在相隔的两个侧殿之外找到了解签的师父,才返回来找贾环便看到了这一幕。
“三叔?”
看到贾蓉回来了,贾环立刻朝着他伸出手,似乎是被欺负了许久,声音也可怜得很,“蓉儿,他想打我……”
贾蓉闻言一拳就朝着赤云漾挥了过去。
只见他原本掣着贾环的那只手往下移,抱着人一道侧身躲过了挥来的拳头,语气不善,“小骗子,你果然很能装。”
贾环这下是真的生气了,怎么所有人都能把他拎来拎去的。
他现在好歹!也有!一米七几吧!
接着又听到身旁的赤云漾疑惑出声,“你怎么这么轻?”,他说着还不禁捏了捏掌下的细腰,“你的腰怎么这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贾蓉便再次攻了过来。
贾环也趁势踹了一脚,从他的桎梏下逃脱出来。
赤云漾冷哼一声,不想和贾蓉多交手,殿内的和尚见状也上来劝和,二人便就势各自退开了一步。
“蓉儿。”这个人感觉脑子不太正常,此时还是不要过多纠缠为好,贾环抚上自己被掐痛的手臂,“走吧。”便转身走出了这间侧殿,贾蓉忙跟了上去。
赤云漾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又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随后也离开了。
“三叔,你的手怎么样?”
贾蓉抬着他的右手臂,轻轻活动了两下,“好歹是一国王子,竟如此粗鲁,幸好没有扭伤。”
“嘶……”贾环皱着眉头,慢慢把手收回来自己缓了一会儿,又小声哼道,“我是不是真的和相国寺犯冲啊。”
“解签的师父在那边,三叔现在还去么?”
方才抽中的木签还被他拿在手里,“既然已经求了签,哪有不解的道理,自然要去。”
在另一间供奉着弥勒佛的大殿内,贾环把签给了解签的师父。
师父看了笑道,“恭喜施主,大吉。”他拿出一张珊瑚笺,提笔写下了解签的诗,然后递给了贾环。
“晓雨初晴映碧溪,童重春色上柴扉,黄金不尽家殷富,何必区区羡锦衣。”
既然自身所有,金山银海已经用之不竭,何必还要去羡慕为官的那点权力。
贾环看了有些疑惑,他所拥有的银钱,和卦象上说的‘富如井泉,虽用无竭’实在还差得远呢。
何来金山银海,又何来不必另起为官经商之念,实在不通……
“多谢师父,有劳师父赠予一枚随签护身符。”他将这诗收进了袖中,接过护身符后便离开了。
贾蓉没看到那诗,只知道他抽了个上上签,“到底是个好签,看来三叔还是受佛祖荫庇的。”
贾环笑了笑,“或许吧。”
“环儿!你快来看。”宝玉见他二人总算出来了,便忙招手让过去。
原来是法会正在发符悬幡,贾环也是头一次见,感觉很是新奇,一时有些看入了迷。
直到在相国寺用过素斋,三人才启程回府。
………………………………
傍晚,贾环洗过澡躺在露台上看书,突然想起白天的签文诗,便从螺钿匣里把那张珊瑚笺取了出来。
露台上点着长生烛,温暖的光映在笺面上。
“嗯?”
贾环凝视着上面的字,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金山银海……”
他微眯起眼,“什么破签,这么不正经!”
他再也不要去相国寺了!
第 53 章
在四月十五, 宝玉生日的这天,黛玉搬回了大观园。
“今日咱们还像往年似的,等入了夜在怡红院小聚。”宝玉一早起来, 各处请安过后回了园子, 又和袭人麝月几个商量着晚上如何玩闹。
一时知道黛玉回来了,连忙又跑去了潇湘馆。
黛玉正和探春在屋内说话,见他兴冲冲地跑来, 探春从座上起身,“二哥哥来得真快, 我们正说你呢。”
“妹妹……”时隔大半个月没见黛玉, 他有些情怯, “久未见妹妹, 近来可还好?”
黛玉拿起桌边放着的书,淡笑着没有说话。
探春便推着宝玉坐下, “大嫂嫂还在议事厅等着, 我先去了, 今日是二哥哥生辰,你们好好说话罢。”
紫鹃端了清茶上来, “二爷喝茶。”
“多谢紫鹃姐姐, 这些日子有劳你照顾林妹妹。” 宝玉接过茶却没吃, 将茶盏放在了一旁。
二人各有心事, 一时无话,只是静静坐着。
黛玉带回了许多林如海给的古书字画, 她亲自分好, 让人送到了各姊妹房内。
雪雁这时正好回来, 便道,“姑娘, 三爷不在月蜃楼,我把东西都给晴雯姐姐了。”
“嗯。”她拿过一旁早已给宝玉准备好的寿礼,“给你。”
宝玉笑着接过来,“就知道妹妹还是记着我的。”
“也不知是谁,那日巴巴地跑到我家去,父亲差点儿生气了。”看在今天是他过生辰的份上,黛玉才嘴下留情,“幸好你没进去,竟还跟小孩子一样。”
“我……我太担心你了。”宝玉想起那日的事,也有些后悔,觉得实在是唐突,怕给林如海留下不好的印象,“姑父没生气吧?明日我就去姑父面前请罪。”
黛玉笑了一下,“父亲宽宏,只是……如今一年大似一年了,你也学着稳重些才是。”
他有些失落,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环儿也说过我的。”
“入夜后,我就不到怡红院去为你庆寿了,你明白么?”
黛玉说完便拿起方才看的那本书,抿着唇轻轻咳了两声,往内室去了。
宝玉也随着站起身,本想跟过去,但又在她卧房前停住,呆站了许久,而后转身离去了。
他出了潇湘馆,一路沿着沁芳桥回了怡红院。
“怎么才出去一会儿就这么个样子了?”袭人看他双眼无神,怔怔地随意坐着,“二爷……二爷?”
宝玉回过神来,“今夜不必聚了,现下我要看会儿书,你去多点几盏灯。”
袭人不明就里,但是他难得有看书的念头,几个丫鬟登时又忙活起来,怡红院的灯一直到深夜也没熄。
……………………………
“二哥哥怎么想起来看书了。”贾环才从陈文景府上回来,猛然听了这话还以为宝玉又犯什么傻了。
总之不会是突然开窍想认真念书了。
晴雯上前给他换了身衣裳,“旧年里也有一次这样,我听碧痕说,看了三四天也就熄了劲了。”
贾环踩着木屐上二楼,香扇和晴雯端着茶饭用物也一道跟上。
“今日有些累,若是入了夜二哥哥让人来请我去吃酒,还要想个法子拒了,眼下倒正好。”他挽起袖子捏了捏手腕,进了二楼房中在榻上坐下。
晴雯让人端水来净手,“摆饭。”
几个丫头将饭菜呈在檀木圆脚炕桌上,“这道金银珍珠煨火腿是老太太让送来的,不知是外头哪个老爷孝敬的。”
贾环接过筷子夹起一小块酱汁浓郁被切好的火腿,放进嘴里尝了尝,“挺软乎,也入味,你们拿去吃吧。”
他今日只想吃些素的,半点油腻也不想沾。
香扇给他盛了一碗三丝汤,“时候还早,是用过饭就歇下?”
“嗯……乌云和雪球呢?”今日晨起就没有见到两只狗儿,等他午后回来依然没见到,“跑到哪里去了。”
晴雯收拾了他房内的书案,闻言道,“一早就出去了,听侍书说,它们在稻香村帮大嫂子房里的丫头捉田鼠。”
“呵。”贾环笑着摇了摇头,“那就随它们去罢,若是太阳落山了还没回来,就让人去找找。”
“林姑娘让人送来的书和字画,还有墨砚,我都收在楼下书房的黄花梨彩漆柜子里了。”
云翘捧着一个插着白梨海棠的桃花玉瓶进来,将花瓶放在了贾环床头的象牙矮柜上,“三姑娘说,如今春日园子里的花树香草茂盛,似乎是要让各处的婆子包揽了事去做。”
“咱们这儿栽的花品种太名贵,放在外头难以买卖,就只将后头的那片莲花湖划分了,也省得那些人毛手毛脚的。”
贾环捧着碗喝了口热汤,轻轻嗯了一声,颇为赞同,“那湖里的莲花、莲子、还有莲藕,每年都出得很好。再加上鱼虾蟹,夏日里也算一项好收成。”
“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们最近让院里的小丫头听话些。”
晴雯拿起上午做了一半的针线,坐在方凳上继续刺了起来,“我的祖宗,何用你操心的。”
她手上捻着彩线,是给贾环绣的鞋面,“她们若是敢上去触霉头,撵出去也是活该。”
云翘伸出指头戳了她一下,“说得轻巧。”
贾环吃了半碗饭便放了筷子,想了想,他又让彩绮盛了一碗碧梗粥来,就着八宝酱丁用了小半碗。
“倒奇了,这几日胃口见长,平日里千哄万劝的,你也不肯多吃两口。”晴雯帮着香扇收拾桌子,又端了茶来给他漱口。
旁边云翘听了笑道,“可见三爷的身子是该大好了。”
贾环摸了摸平坦的肚子,“吃得我好饱……感觉一时又睡不着了。”
他从榻上起身,在屋内来回走了两圈。
最后只能躺在露台的摇椅上,等着消食后好睡觉。
“都怪薛玄。”谁让他总是念叨自己食量太小,这下好了,简直是撑得慌。
……………………………………
次日,阴雨绵绵,细细春雨飘洒而下,击打在屋檐、树枝、湖面、围栏上。
微凉的寒气从雨幕中散出,屋内的温暖便显得更为舒适,雨声催人入眠。
园内洒扫的婆子不便做活,于是都躲懒去了,连小丫头子们也都坐在廊下打哈欠。
摇椅上铺了鸳鸯褥,贾环拿了两本陈文景从前写的史论手稿,依旧坐在露台上看。
因为下着雨,未防潮气所袭,云翘把冬日里常用的一个珐琅缠枝三足炭盆挪了出来,少放了些无烟的梅花碳,将雨气隔绝在外。
贾环侧着躺了一会儿,又道,“香扇,把那个绣芍药的枕头拿来给我。”
香扇应声在房内找了找,回话道,“有两三个绣芍药的枕头呢,可是随意拿一个?”
“那个合欢花做枕芯的枕头,之前定城侯让人送来的。”
“哎,来了。”香扇将枕头捧出来,拿到露台上给了贾环枕着,“床已经铺好了,三爷若要午睡还是回床上去吧,露台上还有些风呢。”
摇椅旁就是炭盆,贾环一点儿也不觉得冷,“没事,你们都下去罢。”
香扇和云翘便拿着换下的床衾出了卧房,到一楼去了。
陈文景不愧是真材实料的状元,他的手稿深度很高,很值得仔仔细细地研读。贾环看得入了迷,即便到了平时午睡的时辰也半点不困。
天色太过昏暗,月蜃楼在雨雾中更是海市蜃楼一般,犹如飘渺仙境。
薛玄冒雨而来,将油纸伞合上放在了楼梯口,自己拎着食盒上了二楼。
因有雨声的遮挡,一楼暖阁内围在一起说话玩笑的几个丫鬟,也没注意到他的脚步声和上楼的动静。
为了方便贾环看书,房内的烛光很盛,才推开门便觉着有一股暖香之气铺面而来。
免得突然出声吓到他,薛玄将棠木屐脱在廊外,关门的时候有意弄出了些动静来。
见卧房里没人,便知道贾环又在露台上,“环儿。”
“嗯?”
贾环在摇椅上躺得十分悠闲,他将腿弯搭在扶手上,双脚悬空之下就是炭盆,即便不穿足衣也无碍。
因为扭着身子,他穿着的杏黄撒花纱衫积在了小腿肚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踝,在烛光下显得玉盈盈的。
“今日这个天儿,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贾环将手稿放在月牙桌上,微微正了正身子,“你的衣裳可湿了?”
薛玄笑着摇头,“并没有,环儿怎么没午觉?”
“在看东西。”他将腿收了回来,在摇椅上盘坐,“方才还不觉得,现下是有些困了,给我带什么了?”
食盒被放在小桌上打开,里面是一碗茉莉花蜜酥酪和一碟桂花糖糕。
薛玄拿起桌边的册子看了看,手稿上的落款是陈文景,“如今还未到夏日里,劳神伤身,即便念书用功也要注意多歇息。”
贾环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相国寺的那个签文诗,有点不大高兴,“薛玄……”
“你觉得,我是不是没必要参加科考走仕途?”
如果他敢说出没必要,或者什么反正家里银子多得是,做不做官都无所谓的话,下一刻他就会直接被贾环赶出门去。
薛玄笑了笑,坐在旁边的黄花梨背嵌玉灯挂椅上,然后伸手就把贾环抱过来放在了怀里坐着。
“……?你干什么呢……”这一动作搞得贾环莫名其妙,他只觉得屁股下面的大腿硬邦邦的,半点也没有铺了鸳鸯褥的摇椅舒坦。
“环儿,你怎么这么可爱。”薛玄拥着他的腰将人抱在怀里,又重复了一句,“怎么这么可爱。”
耳边是薛玄笑着说话时胸腔的颤动,他推开人疑惑道,“你是不是长高了?”
之前还没发现,明明他记得自己的额头可以碰到薛玄的耳垂,怎么现在只能碰到他的喉结了。
习惯了贾环时常跳跃的思维,薛玄想了想后如实道,“前几日做衣裳,量身的师傅也这么说。”
凭什么,凭什么他都二十了,还能长高?再继续长下去,他不得一米九了?!
“科考仕途,做官与否,不在于旁人的看法,只要环儿高兴就好了。”
他端过那碗茉莉花蜜酥酪,舀了一勺喂给贾环,“有的人一生追寻钱财,有的人一生追寻权力,只不过大多人都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薛玄顿了顿,又继而沉声道,“但是环儿,无论是做出怎样的选择,你都永远有后路。”
他只是没想到,贾环这样的性子,会愿意把这么重要的问题向他提出来。
不过这一次他倒是真有点误会了……因为贾环只是一时心里不顺想找茬煞性子,并不是真的想听他的意见。
“哦……”
听薛玄这么说,贾环又莫名不好意思起来,他这么说,倒显得自己小人之心了,“我当然还是要做官的,你家如果是只有钱,没有跟圣上的关系,哪能有如今的家世。”
贾家虽是世袭勋爵之家,但家里男人大多都只是挂闲职,如今还有着国公府的余威,还能倚仗着亲戚权势,但这都不是实的。
贾琏散漫,贾珠早逝,宝玉不上进,贾琮贾兰还小,荣国府的未来之路实在不够平坦。
若是不走科举入仕,贾环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如今积攒的人脉。
他说得很直白,薛玄也觉得没错,“那环儿以后想做什么官儿?寻常举子若殿试出色都是进翰林院。”
“这哪能由我选啊……”他坐着晃了晃脚,“等我过了院试再说。”
薛玄伸手揽住他的腰,不让乱动,“再吃一口。”
今日下雨,赵姨娘闲来无事,又想到如今探春管园子事多,便想到月蜃楼来找贾环说话。
她来的时候见丫头们都在一楼,便问云翘,“小兔崽子睡午觉呢?”
“三爷在露台上看书呢,不知这会子睡了没有。”
赵姨娘便拎着裙角轻声上了二楼……
没多一会儿,云翘从暖阁出来倒茶,便看到赵姨娘慌里慌张地从楼梯上下来。
她走得实在太快太急,甚至差点把脚都崴了。
“姨娘?怎么了这是?”
赵姨娘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僵硬地扯出一抹笑,“没事,他睡着了,你们别上去,我先回去了。”
“哎,好……”
第 54 章
其实赵姨娘来的时候, 二人正在谈论的事,实在是再正经不过了。
贾环拿着陈文景的手稿给薛玄看,有两个地方他不太明白, 只能请教眼下这个现成的老师。
“陈文景的学识自不必说, 只是太年轻了些,少些经历。假以时日,定成大器。”
薛玄将他的不明之处都点了出来, 这两篇手稿的所达所述都很有见地,比一些老学究的文章少些拐弯抹角, 显得更加直白。
贾环向来是一点即通, 所以很快就懂了, 他靠在薛玄身上懒洋洋地打瞌睡, “其实那日陈大人告诉我,去年殿试之后, 陛下又问了他一个问题。”
“嗯?”
“古今朝代更迭, 衰长不定, 明君贤臣,何以为重?”
薛玄闻言笑了笑, “那环儿认为呢?”
贾环伸手拿了一块桂花糖糕, 小口地吃着, “明君贤臣, 自然是相辅相成了。朝有奸臣,则明君孤立无援, 国有昏君, 则贤臣壮志难酬。君臣一言一行, 都牵动着苍生百姓,自然都很重要了。”
“这个问题, 说起来也不难答呀……陈文景回陛下的话跟我差不多。”
“这的确不难答。”薛玄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指间沾上的糖霜,“只是少有人可以做到不在陛下面前溜须拍马,上次你见的那另外两个,就不是这么答的。”
贾环哼了一声,“空有才华,却无德行,活该他们不是状元。”
也不知等到他那一科时,都会遇见些什么人,别都是奇葩才好,不然将来同朝为官,可有得恼人了。
薛玄握着他的手捏来捏去,贾环的指节雪白纤细,指尖粉润,就像是玉化成的一样,手腕上依旧戴着那串胭脂碧玺,衬得极美。
“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那个秦珀和李世言仗着年纪大,对陈文景很不服气似的。”三甲中只有陈文景刚及弱冠,其余两人现都已经年过三十了。
可偏偏这两个人都被他们眼中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给实实压了一头,自然心中不快。
贾环说完抬眼一看,见薛玄正捏着他的手出神,“我说话呢!你是不是压根没听啊?”
他猛地把手撤回来,“有什么好看的……你有恋手癖?”
虽然没听过这个词儿,但听字会其意,薛玄也能领悟一二,他难得有些耳红,“自然、自然不是的。”
“是么……”贾环狐疑地看着他,“你脸红什么?肯定是在想不好的东西了。”
说完他就从薛玄怀里下来了,只是他没穿鞋袜,只好赤脚踩在薛玄的袍角和鞋面上。
那袍边的芍药花是金线掺着孔雀线绣的,因着不贴身,丝线未免粗糙,弄得贾环脚心痒痒的,“我的鞋呢……”
赵姨娘站在外间隔门边上,用帕子捂住嘴防止发出声音。
她眼睛睁得很大,看着薛玄把贾环抱在怀里走了几步,似乎在找什么。
随后她又看着薛玄把人放在了摇椅上,蹲下身子亲自给贾环穿鞋。
她家那个小兔崽子,正一脸地不高兴,把脚翘在人家膝盖上,嘴里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亲近也不是这么个亲近法啊……
赵姨娘没发觉自己指甲都掐进了肉里,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外面雨下得越来越大,甚至闪起了惊雷,即便屋内暖如初夏,烛光温柔而无害,也无法抚平她此时此刻忐忑不安的内心。
而贾环却对此毫无察觉,他被炭盆所散出的暖意和梅花香气熏得有些犯困,“该午睡了,外面雨这么大,你要走的话赶紧走,小心打伞出去被雷劈。”
他一边走出露台一边解了腰间外衫的衣带,“不走的话就也睡会儿吧。”
薛玄也跟着到了卧房里,“你午后的药可吃了?”
“王太医说要再换药方,有一味药最近京里缺了,要过两天才有。所以暂时停药了,也给身子两天时间适应。”
赵姨娘看他们出了露台,连忙躲在帷幔后隐住了身形,她见贾环手上开始解衣裳,一时急得汗都下来了。
她又听到薛玄说,“上次我穿的那件衣裳呢……只有那一件或还可以穿。”
上次?哪个上次?什么衣裳?难道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脱衣相见了?“我的亲老天爷……”
还没等她缓过心神,贾环说的话又隔着雨声传来,模模糊糊地,只能依稀分辨,“衣裳又不是我收的,我怎么知道……长得高了不起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把耳朵贴在门上,但是贾环后面又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
过了一会儿,卧房里就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赵姨娘小心探头出去看,只能见到被放下来的床帐,严实地遮住了一切。
她脑子里乱得很,感觉从前许多事都一一在眼前闪过,但是由于心乱如麻,一时又抓不住重点。
想到二人如今同卧一床,她唯恐贾环受欺负,但是又不好在此时冲进屋内。
细听之下他们似乎都睡着了,应该……应该没发生什么……
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以最快速度下了楼梯,甚至差点崴了脚。
“姨娘?怎么了这是?”
赵姨娘这才有空擦汗,“没事没事,他睡着了,你们别上去,我先回了。”
她拿起廊下自己的伞,转头看见一把绘满了芍药花的油纸伞放在楼梯口,“这是院子里的伞?”
云翘走上前瞧了瞧,“不是……或是谁遗在这儿的吧。”
“哼!”也不知道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赵姨娘将那把伞也一道带走了。
在沁芳桥上,她把伞扑通一下投进了河里,然后气冲冲地回家了。
……………………………………
直到傍晚雨才渐停,晴雯上楼问贾环什么时候摆饭,这才知道薛玄来了,“糟了……”
她愣了半晌,想到云翘提起的赵姨娘午后慌张的模样,登时心如擂鼓,糟了……
“怎么了?下午跟小丫头打牌又输了?”贾环正和薛玄坐在榻上下棋,见她进来时脸都白了,还以为是输钱气得。
偏偏晴雯又不能直说出来,而且薛玄都还在这儿,她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也只能干着急。
“谁说我输了!我、我有些头疼,云翘让我来问三爷什么时候用饭……”
贾环喝了口茶,“让小厨房多备一个人的饭,等我们这盘棋下完。”
晴雯只得下楼去了,急得她把楼梯走得咚咚响。
云翘正在让小丫头打扫院中被雨水打落的花,见她如此便道,“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谁惹你了?”
“你知不知道!侯爷来了!”她的眉头紧紧皱着,手上的帕子都要绞烂了。
云翘也是听她说才知道的,贾环近来浅眠,所以他睡觉时二楼一向是不留人的,免得弄出什么动静吵醒了他。
但她不解其意,觉得晴雯有些怪,“来了就来了么,侯爷来有什么稀奇的,姨娘下午也来了啊。”
“是不稀奇!侯爷来不稀奇,姨娘来也不稀奇!但是两个一起来就——”说到这里,晴雯又立刻停住了话头,“哎!说了你也不懂!”
云翘和旁边的彩绮笑道,“你们瞧她,一会儿不见就疯了,果然是大了,有心事了哈哈哈。”
晴雯气得冒烟,跺跺脚哼了一声就往小厨房去了。
二楼屋内,乌云和雪球撒欢回来了,趴在脚踏边上呼呼大睡。
贾环连赢了两局,有些小得意的同时又有些怀疑,“你不会是故意让着我吧?”
“环儿是我对弈过的人中棋艺最好的,可要对自己有信心才是。”薛玄帮着他捡棋子,突然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复又继续将棋盘收拾了。
“若是旁人,我自然有信心了。”贾环拿了一颗黑棋扔到他怀里,“谁让你们生意人都老奸巨猾的,赢你一盘可不容易。”
他无奈地笑了,“环儿这样说,可真是伤我的心了。”
“谁信你。”贾环将脚放在了乌云背上,轻轻踩着这一大团毛茸茸,“除了玩就是吃,除了吃就是睡,小猪一样。”
他的脚放在乌云身上,显得比旁边的雪球还白。
薛玄俯身摸了摸雪球的脑袋,“明日应当是个晴天,环儿想不想到城外走走?庄子上的麦苗青了,桃花也很盛。”
这话突然让贾环想到了那一日看到的薛家出城的马车,难道当时车上坐的是薛玄?他想问便问,“你前几日坐马车出过城?”
“我近日没有出过城。”他是今日才闲下来的,哪有空出城闲逛,“是宝儿告诉我的,千驹岭的桃花全都开了。”
“宝姐姐到过千驹岭?”
薛玄点点头,想了想道,“你还记得礼部侍郎的女儿么?”
突然听到这话,贾环愣了一下,好半晌才犹豫着开口,“难、难道……她已经死了?”
“不、自然不是。”薛玄甚至有些失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为了保全你,我也不会让她死在京城的。”
“所以你让她死在城外了?”怪不得,那日属国使臣参加朝贺宫宴,他都没有见到杜如丰,这些日子贾环差点都要把这个人忘了。
如果是薛玄把他们全家都杀了,正好可以埋尸在千驹岭,那里有北静王的庄子,还能有人帮着看坟。
原来如此……
薛玄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色,都能猜到贾环的思绪现在估计已经飞到八千里外了,“我长得很像是会随意杀人全家的狠毒之人么?”
“这其中哪有关联,长得好看也不能证明一个人不狠毒啊。”贾环认真道,“你没听过人面兽心这个词么。”
这话说得……也的确有道理。
薛玄实在忍不住笑了,心里突然又起了个念头,很想咬一口他的脸看看是不是比捏起来还软。
“便是我将杜府的人都杀了,环儿以为如何?”
贾环想了想,双脚在乌云身上划了个圈,低垂着眼,“问我干嘛,又不是我杀的,也不是我让你杀的,跟我没关系。”
“说得不错。”薛玄从榻上起身,伸手捏着他的腰将人抱了起来,一同坐在玫瑰椅上。
“若是有一日真有这样的事发生,环儿懂得明哲保身就好。”
虽然知道他的心意,但是听到这样的话,贾环还是不免有所触动,便伸手推了推他的肩,“你就不觉得我狠心?不觉得我自私?不觉得我很讨厌?”
“人都是自私的,至于狠心……”他的鼻尖萦绕着贾环身上的药香,从这个角度看去,怀中人显得十分乖巧,“环儿的狠心对我来说,已经是心软至极了。”
“无论自私还是狠心,我都是喜欢的。”
一阵长久的安静过后,贾环轻声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呢,杜清梓是不是真死了?”
薛玄只好如实说,“自然没有,我安排她在城外的庄子里养病,让宝儿去开解她了。”
“……啊?”这个回答实在是意料之外,他有些发愣,“宝姐姐?你让宝姐姐去开解杜清梓啊?你……”
他失语片刻,接着道,“你还挺会知人善任的。”以宝钗的口才,要开解一个杜清梓,简直绰绰有余。
贾环甚至觉得有些大材小用了。
“那她现在?现在病好了么?”
薛玄很喜欢这种将贾环抱在怀里的感觉,即便是同卧一床的时候,他也不敢多靠近身边人一分。似乎只有在清醒时抱着人,才会显得自己的心思坦荡一些。
他微微点头,“齐州按察使钱济云告老回乡了,我向陛下举荐了杜如丰,等他女儿的病好全了,外放的旨意就会下来。”
到时候杜家就会举家搬迁到山东。
按察使的官级和礼部侍郎一样,都是三品,但对于一个文官来说却更能施展抱负,监察地方官吏的贪廉和军民治安,有司法之责。
贾环原本的打算也差不多是这样,他和杜家原本没有什么牵扯,也不想有什么牵扯,更不要说婚约,彼此以后都不要再见面就好了。
“这样最好。”这件事得以解决,他心里也觉得轻松了些。
薛玄将他腰间的衣带解开,重新系得更规整一些,“那环儿明天出不出去?”
“那就出去呗,我还想喝从前你用桃花露和泉水给我煮的茶。”用的水不同,煮出来的茶滋味也不同。
贾环从他怀里下去,走过去打开了卧房的隔门,晴雯正站在门外发怔,“进来吧,还没听够?”
晴雯手抚着胸口,被这毫无征兆的开门吓得不轻,“三、三爷。”
“三爷、侯爷,我……我是想告诉三爷,下午的时候姨娘来过。”
第 55 章
“姨娘什么时候来的?”
晴雯走进屋内掩上隔门, “午后来的,上楼没待一会儿就走了,听云翘说, 姨娘走的时候神色很不好。”
贾环点点头, “知道了,摆饭罢。”
“哎,好。”把话交代完, 她便退下了。
薛玄正拿着一枝梨花逗睡醒了的乌云和雪球,“满院里也就这个丫头机灵一些。”
贾环把门后的铃铛藤球踢了出来, 乌云立刻被吸引了注意, 跑过来蹭着他的腿一起玩球, “汪汪!”
“小乌云, 明日带你们出去玩好不好?”
“汪!”
带着两只狗玩了一会儿,香扇就带着几个小丫头端着晚饭上楼来了, 贾环让她们都下去, 只留晴雯在屋内伺候。
也不知是不是小厨房知道了月蜃楼有贵客, 今日送来的菜式都很新鲜有趣,分外别致, “我在自己家里, 倒还要沾你的口福。”
晴雯闻言便道, “或是因为前儿司棋把小厨房砸了的缘故, 我那日听袭人说,林大娘把柳嫂子训了一顿, 说若不是二奶奶不得空, 早回禀了把她撵出去。”
“后来三姑娘管事, 一时没理论,她这几日是把脑袋系在了裤腰上做事, 可不得警醒些。”
贾环轻笑一声,“难怪。”
薛玄给他盛了一碗鲟鱼鸡骨汤,“先喝些汤暖暖胃。”
“明日晚一些来接我,我要先到母亲那里去一趟。”
不知道母亲今日究竟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反正今天晚上她应该是睡不好觉了。
薛玄想了想道,“我是不是也该去见一下姨娘?”
“……”贾环睁大了眼睛,全然不理解这话的意思,“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见?你……”
他头一次有些想说脏话,但到最后也只是憋出来一句,“你见个屁。”
晴雯站在边上低头泡茶,不敢多说什么,就算听到他这句话想笑得很,也只能忍着。
“不见就不见吧,别生气,来,多吃点儿。”
哪里有这样的人,被骂了还惦记着让对方别生气,晴雯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原来这两个人私下里是这样相处的。
贾环依旧只用了半碗饭就放了筷子,薛玄想哄他多吃一些,然后就被他伸腿踢了一脚,“就不吃。”
“都怪你,上次听你的多吃了半碗粥,撑得肚子难受死了。”弄得他好久都没睡着。
这件事晴雯还记得,只是她没想到贾环愿意多吃些饭,原来是因为薛玄劝的。
薛玄却不知道还有这一出,闻言下意识伸出手想给他揉一揉肚子,“现在呢?”
“我又不傻!明知道会撑我还多吃啊?”他一把拍掉薛玄的手,倒了一盏鹿梨浆靠在背后的软枕上喝,“吃完了快走,等会儿园门下钥了。”
晴雯见状便立刻让人来收拾,将碗碟筷勺和菜肴汤羹都撤了下去。
薛玄从榻上起身,走到屏风后换回了来时的那件衣裳。
“那明日我再来接你。”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只是时辰有些晚了,所以天色依旧昏暗。
贾环怀里抱着雪球,闻言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
因为午觉睡得不久,他今晚想早些歇息,薛玄走了以后,他便让人拿水来洗漱。
“三爷明日要出门?”
“嗯,到城外千驹岭去赏桃花。”
云翘就和香扇收拾了贾环出门要用的东西,彩绮和晴雯铺好了床,换上新的纱帐,又在屋内点上了一支甜梦香,几个丫头便退出了卧房。
贾环在一楼洗完澡,就径直回二楼歇下了。
……………………………………
次日,果然是个大晴天。
贾芸照常一早就入园到月蜃楼给贾环请安,还带来了他喜欢吃的透花糍。
这是用糯米制成的软糯年糕,擀平了包入极细腻的花蜜豆沙,雪白的外皮因为太薄而透出内馅的红,似花朵一般,所以才叫透花糍。
玉食阁才出的新品,贾环尝了觉得喜欢,所以每隔几日便有人送了来。
“儿子请父亲大人安,不知父亲昨夜睡得可好?”
睡得倒还算安稳,中途也没有再醒,就是做了个很长的梦,但他却有些记不清了。
“起来吧。”贾环在暖阁内用早饭,让人给贾芸上茶。
贾芸今日是有求而来,所以仍然跪着,“回父亲的话,儿子如今大了,昨日和母亲商议着,觉得已经到了成家立室的年纪,想让父亲大人给儿子做主。”
早饭的桃胶银耳炖奶火候很不错,有一层薄薄的奶皮,贾环慢慢用了大半碗,闻言便让身边伺候着的丫头都下去了。
“嗯……这些日子我也想着这事儿,你自己可有打算了?”
贾芸又磕了个头,“不敢隐瞒父亲,儿子已有了中意的人。”
他今年也二十多了,从前家里太穷,便是想成家也没有办法。但这两年因为有了贾环的关照,自己又包揽了几宗事,结了工款后就已存有一份家底。
如今他在外面盘了两个小铺面,在薛家的酒楼附近卖药材和香料,和其余不务正业的贾家子弟相比,已经可以说是极好的了。
贾环笑道,“既如此,便让你母亲去提亲罢,我给你做主就是了。”
“到时候再给你多添一份聘礼。”
这是多大的体面,旁人便是求也求不来,贾芸喜得连忙磕了三个头,“多谢父亲大人,多谢父亲大人。”
“好了,有事就让五嫂子去找你祖母,我今日还要出门,就不留你用早饭了。”赵姨娘作为贾芸的祖母,合该操心一些的,也正好给她找些事情做。
贾芸谢了又谢,将带来的东西呈给贾环,然后离开了月蜃楼。
用过早饭,他换了身衣裳便去了荣国府。
先过荣庆堂去给老太太请了安,接着又去给王夫人请安。
等他到甘棠院的时候发现赵姨娘正跪在观音像前念念有词。
贾环轻手轻脚走近了些,就听到她絮絮叨叨地说,“阿弥陀佛,保佑我儿不要被薛玄那个狐狸精勾引了,保佑我儿喜欢小姑娘,保佑我儿以后身强体壮生大胖小子大胖闺女……”
“……”
他闭了闭眼,登时觉得万分无语。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又听到赵姨娘嘟嘟囔囔道,“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保佑他不是被压的那个……”
贾环深深呼出一口气,走到她身后,俯身鬼魅般地在她耳旁唤了一声,“母亲。”
赵姨娘被吓得浑身一抖,不仅惊出了一身的汗,心跳也快得不行,“哎呦,哎呦……我的魂都飞了半截,小兔崽子,差点吓死你老娘了!”
“母亲怎么一大早就拜起菩萨了?”
她咳了两声,从蒲团上起来,腿都打颤,“咳、这、这不是闲来无事么,我念念经保平安。”
一时觉得嗓子干得很,她走到桌边坐下,忙倒了一盏茶喝。
贾环也跟着同在桌边坐下,轻笑道,“保平安?不是说要保佑我生大胖闺女么?”
“噗——咳咳咳!”赵姨娘一口茶没咽下去,对面喷了他一身,“你……你都听到了?”
贾环从袖中拿出帕子,擦去手背沾上的茶水,“母亲,你昨日到园子里去找我,怎么没见到我就走了?”
她不禁臊得脸红,毫无预兆地看见了自己儿子和别的男人同床共枕,叫她怎么还能面色如常地跟贾环说话。
“小崽子,你还好意思问?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晚上一夜没睡?!都是你害得!”
赵姨娘伸出指头狠狠戳了两下他的肩膀,“你跟我说实话,你和薛……你和他到底如何了?”
贾环也给自己倒了杯茶,“什么如何,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也只有那样。”
“你!你气死我算了!他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跟他在一起知不知道会……会……”会怎么样呢……
赵姨娘顿了顿,“是不是他强迫你的?”
贾环想了想,不然还是让薛玄和赵姨娘见一见好了,让她看看薛玄是怎么‘强迫’自己的。
“我们并没有做任何越矩之事,何来强迫。”早知道他昨晚就应该来找赵姨娘,真不知道这一夜她到底想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姨娘完全不信,“你以为我是傻子?他看你的眼神,分明——”分明就是看心上人的眼神。
“那你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居然还要跟他一起下江南,他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啊。”
薛玄此时在她眼里,再也不是那个矜贵端方的永宁侯了,简直就是个带坏她儿子的祸害。
贾环觉得她似乎对薛玄有点儿偏见,“母亲,他对我一直是很有分寸的。”
“分寸?!他都跟你一起睡觉了!”
“嘘……你小声点,根本什么都没发生好不好。”哪有这样的事啊,说得好像他和薛玄已经怎么样了似的。
赵姨娘哼了一声,“你的性子这么坏,量他也不敢做什么。”
贾环撇了撇嘴,“我的性子哪里坏了,薛玄就说我性子很好的……”
她又没忍住重重咳了两声,赵姨娘甚至觉得,他们俩从某种角度看,其实也挺般配的。
“别的我不管,我只想知道,你对他,到底怎么看?”
贾环一脸莫名其妙,“我怎么看,我用眼睛看。”
赵姨娘伸手就去揪他耳朵,气得跺脚,“小王八蛋,你别跟我说七道八,东扯西牵的,快说实话。”
“疼。”
他撤身揉了揉耳垂,就势脱了鞋坐到榻上去了,“他对我好,我就受着,又没损失,只不过有时候我……”
贾环身上穿的衣裳沾了茶水,赵姨娘看不过去,叹了一声便去柜子里拿了新的来。
一边给他脱衣裳一边说,“有时候你什么?有时候你也觉得动心了?”
“母亲……”他一时语塞,耳垂上的红痕,也不知到底是赵姨娘揪得,还是自己不好意思臊得。
赵姨娘见他这个样子便明白了大半,“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你?”
若贾环不是她儿子,她又何必操这个心。
想了一整晚,其实她如何不知道。若是贾环自己不愿意,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迫他、改变他的想法。
情之一字是可以令人肠穿肚烂的毒药,她只是不想贾环过早地接触,害怕他受什么伤害。
更何况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赵姨娘即便想了一夜,也无法根据自己的所知所见,去推算二人以后会面对的结局。
贾环换好衣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好了,母亲别想这么多了。我今日要和薛玄去千驹岭看桃花,到时候给你带一些回来。”
“?”她果然是白操心了!
她在这儿想天想地的!人家现在就要携手出游去了!
“真是小王八蛋!快点,要走快点走!”
贾环笑了笑,觉得她现在的样子才最鲜活有趣。
第 56 章
“耳朵怎么这么红?”薛玄用指尖点了点他的耳垂, 很软但又有点热,“可是姨娘说你了?”
贾环拿起桌上的白玉茶盏贴到了耳垂上,微凉的杯壁很好地降低了温热, “我母亲才不舍得说我呢。”
“这个不干净。”薛玄将那玉盏接了过来, 然后轻轻吹了吹他的耳垂,直到那处慢慢恢复原本的肤色。
“好在姨娘没有说你,我担心了好久。”
怪不得贾环方才见他的时候, 觉得薛玄眼下发青,原来他昨夜也没睡好。
“有什么好担心的, 若是连这个也要担心, 你以后担心的日子还多着呢。”
他淡笑道, “若是旁人, 自然不值得我费神,但她是你的母亲, 我不能不担心。”
“是么……其实母亲说我了, 她让我离你远一些, 不要跟你一起下江南了,还让我以后都不要见你, 免得被你带坏了!”
说完他就躺在车内铺着软垫的厢凳上, 合上眼睛小憩, 乌云和雪球趴在二人脚下互相舔毛。
薛玄听完默默许久, 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如果姨娘这么说, 环儿会真的听从母亲的话么?”
“你还反问起我来了……我听不听难道会影响你做决定?”
马车却在此时突然停了下来, 芦枝在外面轻声道, “侯爷,北静王府的马车要与我们同行。”
下一刻车窗的帘幔就从外面被掀开了, 水溶对着二人笑道,“今儿日头这么好,到我那儿去坐坐?”
贾环见他骑着马,但另一边又的确是北静王府的四驾马车,“王爷今日是……带着王妃出来的?”
“还是环儿聪明。”
反正马上就要成婚了,他一向是没有什么顾忌的,何况也舍不得让她天天待在四方会馆里,那多无趣啊。
以水溶的性子做出这样的事贾环不稀奇,但是那位王妃居然会答应跟他一起出门,倒还真是挺稀奇的。
“我们家小王妃啊,没人拉着她,她能仨月不出门,这怎么行呢?现下春色如许,正是赏花时。”
独自坐在马车内的少黎楚正小口吃着糕点,这是水溶方才亲自到玉食阁给她买的。
本来水溶也是要坐车的,只是因为车内空间小,她还不习惯和男子这样亲近的同坐一车,那难以启齿地羞怯被水溶察觉到了,所以他这才改为了骑马出行。
这也让少黎楚对自己未来的夫君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觉得他是一个很细心的人。
“我们要先去桃花林取泉水,到时候在庄子上见。”
“行啊,也带我们尝尝你烹的茶。”
被他这么一打断,贾环也不想再重新续上方才的话题,左右离千驹岭还很有些距离,他便靠在车内缓缓睡去。
薛玄把放在一旁的斗篷披在了他身上,晴暖的日光透过车窗的缝隙洒在二人的衣衫、肩头、还有脖颈,很是惬意。
今日出城的马车不少,可见趁此春光出门赏花踏青的大有人在。
一路无话,芦枝将马车停在桃花林入口小溪边的栾树下,两只小家伙当即便跳下车撒欢去了。
“环儿,已经到了。”
贾环躺在车内,被晃得睡意朦胧,有些醒不过来,“我还没睡够……”说完他就不再出声理会,仍然睡去了。
芦枝从箱内找出了取水用的琉璃瓶,但薛玄看贾环正犯困,便让他们先带两个小东西四处逛逛。
林中不似城中,就连春风落花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日光正暖,还有溪水顺下而流的声音,一切都十分适合小憩 。
薛玄拿过一旁的软枕,放在了贾环身边,自己也半靠在枕头上合眼睡了。
………………………………
“楚楚!我们来啦!”
水溶的这处庄子隐在山岭桂花林中,玉芽和玉竹带着辛燃找了许久,才终于在午饭前到了。
原本少黎楚是很犹豫今日要不要跟水溶一同出来的,是玉芽撺掇了她,说总不能连夫君的面都没见过就直接成婚吧,还是要接触接触才好。
毕竟出来玩是为了高兴的,水溶也不想她不自在,知道她和玉芽常相共处,便让他们也一道来了。
玉芽看辛燃这个小娃娃每天一个人和侍从待在四方馆闷着,干脆拐了他一起出来了。
“这儿真漂亮呀!是不是啊小燃?”
辛燃认真地点点头,庄子上有水车有麦田,还有很多他在暹罗没见过的树木野花,但是又和京城里的房屋瓦舍不同,他觉得很奇妙。
玉竹拎着辛燃一起蹲在麦田前,“这儿桂树真多,北凉就没有这样多的桂树,不然一定很好看的。”
水溶笑道,“这都是管桂花局的人家种的,用来供给宫内宫外的桂花耗用。”
庄子附近有正在做农活的庄稼人,前年水溶把附近几个山坡的地也买下来了,种了许多果树。
如今就已经有成熟的樱桃、枇杷、雪桃还有生梨挂在枝头。
玉芽看着那深红诱人的樱桃,便拉着少黎楚一起去摘果子,“我们走啦,小燃也来!”
辛燃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两个姐姐身后,手上还拖着一个小竹筐,一步一晃的。
水溶让两个庄子上的婆子跟着她们,顺便多摘一些等会儿好带回去。
“走吧,那儿还养着鹿,咱们也去看看。”时辰还早,想着等午饭的时候薛玄和贾环也差不多能来了,水溶便和玉竹也往果树林那边去了。
………………………………
贾环睡醒的时候,一睁眼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他起身掀开车窗的帘幔,外面蓝天白云绿草清溪,令人心旷神怡,“薛……”回头才发现,原来薛玄也睡着了。
想着这人昨夜指不定怎么辗转反侧,贾环从心底里奇异地升起了一股说不出愉悦。
但……这种心态是不是也显得他太……扭曲了些?
其实薛玄平日里已经对他很好了,但或许就是太好了,他逐渐习惯了这种感觉。
现如今他已经变成,必须要看到薛玄焦急、失态、生气甚至是嫉妒的情绪,才会令他内心激起波澜的程度了。
贾环,喜欢上你的人也真是够倒霉的。
不对,这一切都怪薛玄,都是他惯的,所以他合该受着。
想通了以后,贾环心情好多了,于是继续躺了回去。他俩的软枕靠在一起,睡下就是头挨着头。
从前似乎没注意过,薛玄的睫毛很长,眉间有一颗小小的痣,淡化了他眉眼间的冷漠。眼尾的弧度微微上挑,笑起来显得很温柔。
贾环伸手拾起一缕他垂在枕旁的青丝,觉得摸起来没有自己的柔软,但还是缠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
只是玩了没一会儿,见他还不醒,贾环就觉得有些无聊了,于是故意扯了扯手上那缕头发。
“唔……”薛玄蹙了蹙眉,睁眼就看到贾环正躺在身边,笑了笑道,“醒了,这回可睡好了?”
“你昨晚是不是一夜没合眼啊,睡得这样沉,我都醒好久了。”他一本正经的瞎说,而后坐起身来整了整衣衫,“还要去取水烹茶呢,快点。”
薛玄先下了车,找出那两个琉璃瓶,随后朝着贾环伸出手,“泉眼在桃花林深处,那里还有一潭幽涧,风景甚好。”
“我都还没见过呢……”他将手搭了上去,被牵着进了桃花林。
四周犹如粉云雾海一般,因为昨日下过雨,打落了满地的花瓣。
今日被阳光沐过之后,花香更盛,亦有彩蝶玉蜂穿梭其间,忙忙碌碌地,更显鲜活。
贾环记得从前钱槐曾送来一壶自家酿的桃花酒,他自己不能喝,就给了晴雯她们,说是滋味很好,“可惜世人多赞梅兰竹菊,大多觉桃花俗艳,花朵而已,哪里有什么性情分别。”
“不过是人以自身喜好强加于上,算得了什么。”
“环儿说得不错。”薛玄伸手接住一朵从枝头飘落的桃花,轻轻簪在了他的鬓边,“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花香拂面,贾环都能听到山涧间的流水声,还有一些小动物悉悉索索地寻找食物的声音。
又走了好一会儿,果然穿过桃花林在遍开野花的山坳里有一处泉眼。
这是活水,自高处流下,汇入涧中,水上飘满了花瓣。
“难怪《茶经》上说烹茶以泉水为佳,这样难求,可不是最佳么。”京城内外,这样好的泉水都屈指可数,自然不是人人都可以品鉴的了。
接过薛玄递过来的琉璃瓶子,他接了满满一瓶泉水,好奇道,“这水能直接喝么?”
“还是小心些罢,免得肠胃难受。”若是旁人想喝也就喝了,但是贾环自来脾胃虚弱,不能随意饮用生水,若尝出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这样说,贾环自然不会轻易去试,万一拉肚子了,受苦的可是他自己。
回去的路上,二人正好遇到了在拿桃花树磨爪子的乌云和雪球。
“好好的树皮都被你们两个抓秃了。”贾环一狗给了一巴掌,然后选了几枝好花,让芦枝剪了下来。
………………………………
玉竹没想到在这儿还能见到贾环,该用午饭的时候,水溶说再等两个人,他这才知道原来贾环也在这儿。
他从远处缓缓走来,怀里抱着一枝桃花,衬得双颊微粉,人比花艳,笑道,“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刚打的野兔才烤好了端上来,环儿快来。”水溶身边坐着少黎楚,对着那二人招手,“取个水去了大半日,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他哪能知道薛玄和贾环还在车里睡了一觉。
“才说觉得有些饿了呢,你们还去打猎了?”贾环把怀里的桃花给了水溶身边跟着的小厮,让他找个瓷瓶插起来。
玉竹很高兴,拉着他在身边坐下,“我们方才去捉兔子了,环儿去做什么了?”
这些日子玉竹常给他写信,贾环也偶有回复,只是再未得见面,“我们去桃花林取泉水了,等会儿好煮茶喝。”
庄内的厨子是水溶从王府里拨来伺候的,善于烹调山林野味和新奇菜式,做出来的菜也很合几人的口味。
辛燃一边吃饭一边不住地盯着贾环看,玉芽给他夹菜时伸手捏了捏这小肉脸,“你也懂得看美人?小屁孩,长大了还得了。”
“阿芽姐姐,我没有~”才没有呢,他只是觉得这个哥哥很亲切,就像是父王母后还有姐姐给他的感觉一样。
小孩子说话有趣,而且辛燃长得与贾环有两分相似,他又乖巧,在座众人都对之颇为照顾。
用过饭后,薛玄便让芦枝和侧生去取了茶炉茶奁来,“这是环儿亲手取的泉水。”
“说得好像我取的水会更好喝一些似的。”还不是都一样么。
自然是不一样的,哪怕他随意摘朵花,在薛玄眼里都比旁人摘的更好看。
等水开的间隙,贾环走出了毗罗亭,拿了小板凳坐在田边看麦苗。
这一块地的大小依旧还是跟前两年他和薛玄一起看时一样,只是丰收过几季,如今土壤更为肥沃。
同样的时节,里面的麦苗比上一年更为坚韧青翠。
玉竹也走出亭子,蹲在了他身边,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他是你喜欢的人么?”
贾环闻言转过头看他,玉竹的下半张脸被手臂遮着。
那一双碧色的眸子深邃且多情,笑意盈盈地,却似乎没有多少快乐的情绪。
“怎么这么问?”
他垂下双睫,声音闷闷地,“直觉告诉我的。”
“或许……我也不知道。”贾环也学着他的样子,脸颊枕在臂间,声音轻得很,算是在说悄悄话。
玉竹笑了一下,“他看你的眼神,我很熟悉,就像父亲看我阿爹那样。”
那次宫宴的时候贾环就有些好奇了,“你父亲和阿爹?他们一直在一起么?”
“是啊,父亲十五岁认识阿爹的时候就很喜欢他了,一直到现在。我和妹妹都长大了,他们还是每日都在一起,好像永远也不腻。”
玉竹从小就看着自己的双亲恩爱,但在见到贾环之前,他其实一直都不太明白,喜欢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玉竹也非常清楚,他和贾环没有办法像父亲和阿爹那样。
他是北凉的王世子,而贾环也并不会离开大淳。
当然最关键的是,贾环对自己,并没有相同的喜欢的情感。
他如今也知道了,原来得不到回应的喜欢,可以难受得他睡不着觉,只能以信寄托相思。
甚至在信中他也不能说得太过露骨,只能以朋友的身份浅问贾环的身体康健和一日三餐。
“我的生父生母是北凉王室的别支,我和妹妹出生的时候,父亲和阿爹很高兴。”
说到这里,玉竹勉强笑了笑,“我一岁的时候就被封为王世子了,是不是很厉害?”
贾环感受到他突然低落的情绪,轻轻嗯了一声,“很厉害。”
他碧玉似的眸子显得有几分哀伤,“如果我早一些遇见你就好了。”
真想把贾环掳到北凉去,这样他就可以日日见到思念的人了。
第 57 章
“玉竹, 我不是你要的那个人。”
贾环想了想,又道,“或许以后, 你会遇见一个真正喜欢的人, 嗯……或许遇不到,这个也很难说。”
他摘下田埂边的一朵马兰,“如果你喜欢的是我这样的脸, 那应该还是有点难的。”
玉竹弯起眼睛笑了,像他这样安慰人的话, 自己还是头一回听, “如果我们是两心相悦, 你会愿意跟我回北凉么?”
“不会。”
“因为你舍不得你的家乡?”
贾环摇了摇头, 倒不是因为这个,他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对金陵和京城都没有太多特殊的情感。
“我不会因为未知而放弃我现在所拥有的东西, 也不会因为喜欢谁而去迁就对方。”
难得对不是那么亲近的人吐露心声, 或许是因为知道他即将离去,所以少了一些顾虑, “玉竹, 或许你无法理解, 我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别说我不喜欢你, 就算我喜欢你,你也很难在我身上得到想要的回应, 明白么?”
耳边是玉芽和少黎楚拿着水瓢洒向芋头杆的声音, 还有辛燃的笑声, 以及薛玄和水溶的说话声,茶水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 一切都变得飘渺而遥远。
玉竹静静地听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沉思半晌才道,“我感觉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
贾环感觉自己就不该善心大发地想去开解开解他,简直是对牛弹琴,还是一头正深陷单恋的北凉倔牛。
水溶看了一眼他家正在给芋头浇水玩的小王妃,又看了看蹲在一起说话的玉竹和贾环。
“你就不着急?他看上去似乎很喜欢环儿。”
薛玄将带来的茶投进盏中,“喜欢环儿的人这么多,若是个个都需得我着急,我岂不是不必活了。”
“这也奇了,你何曾变得这样大度了。”
水溶不太明白,依他从前的性子,喜欢什么恨不得直接藏起来不让瞧,更别说是允许有人在旁觊觎了。
“旁人如何与我无关,我只在乎环儿怎么想。”薛玄将滚沸的水沏在盏内,“喜欢他的人越多……以后他走的路就会越平坦。”
无论是谁,上至谢俨、水铮、水钧……下至张显、谢修、陈文景。如今对外还有玉竹、赤云渡、少黎赢,往后也不知会有谁。
他不在乎有多少人喜欢贾环,他只需要保证自己在贾环心里是特殊的那个,这就够了。
水溶怔了一下,“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但这也不能怪薛玄变了,谁让他中意的人是贾环,想到这里,水溶又觉得自己能理解了。
“也许……”他只是还没有遇见真正的威胁,所以才能说得这样大度。
贾环如今即将十六,等他再长大一些,到那时即便是自己想藏,也再没有什么能够掩藏他的容光。
更何况,薛玄也不舍得让这颗无价之珠不为人知。
贾环值得最好的一切,包括所有人的喜爱。
水溶笑了笑,“要我说啊,这几个小孩子算得了什么,也难怪你不放在眼里。”不过往后可说不准了。
“小孩子也会长大,不要小看了他们。”
他们说了些什么,贾环一概不知,只是跟玉竹闲话了几句,他被太阳晒得有些困,便起身回了亭子里找茶喝。
薛玄给他兑了一盏玫瑰清露,“茶要三次才好出色的,先喝这个。”
“我好困了么……”他把脑袋靠在薛玄肩上,话都没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水溶笑着摇了摇头,想起方才他们说得话,觉得很有些滑稽。
明明一早起来就是为了取水烹茶的,结果因为有些犯困,就可以直接合眼睡去,什么都不管了。
或许也只有薛玄才有这个耐心,包容他毫无条理和规律的行为。
玉竹继承了贾环的小板凳,一直待在麦田边上没有挪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中要数玉芽和少黎楚还有辛燃是最高兴的了,因为他们三个是真的出来玩儿的。
几人一直在庄子上待到未时一刻才启程回城,乌云和雪球不知怎的齐齐摔进了泥沟里,变成了两只小泥狗。
“回去洗澡若是叫唤,再也不带你们出来了。”贾环嫌弃得不许它们两个进马车,让它们跟着芦枝坐在外面驾马。
两只小泥狗知道自己闯祸了,嘤嘤呜呜地趴在外面,可惜贾环不理它们,撒娇也没用。
“不知道送的什么狗,一点也不听话,又笨又蠢,除了长得可爱简直一无是处。”
薛玄轻笑了下,“是我的错,等会儿我带回去让人调教好了再给你送去?”
“……算了。”他也不是一定要它们怎么样,不过随口抱怨几句。
小狗只是小狗而已,又不用念书考功名的,要那么乖做什么,吃吃睡睡安稳地活上十几年也就圆满了。
果然,贾环还是心疼它们的,薛玄习惯了他的口不应心,同时亦深觉可爱。
“若还是困,便再睡一会儿罢。”
贾环半靠在软枕上,脑中掠过许多乱糟糟的事,“从前睡觉时,你给我念的那个是什么?再念给我听听……”
薛玄道,“是《地藏经》。”
在外走了半日又费神说话,听着身边人的声音没一会儿,贾环就睡着了。
看着他乖巧的睡颜,薛玄想着那时他问自己的话,许久后才轻声道,“倒不会影响我做决定,只是会有些伤心罢了。”
………………………………
四月二十九,宜嫁娶合婚。
独身多年的北静王终于要娶亲了,虽然王妃是一位外邦公主,但也丝毫不影响这场婚礼的盛大。
贾环到北静王府的时候,水溶正准备启程去接亲,“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水溶今日穿着一身大红圆领喜袍,其上织金幻彩,玉镶玛瑙带、环佩叮当,衬得他更为俊美。
“薛玄和谢俨都在里头呢,你先去找他们玩去,我得去接王妃了。”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今日面上笑意更深,不似平日里那样浮于表面。
宝玉在门口遇见了旧识,一时耽误住了这才进来,迎面遇见水溶也忙给他道喜,“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水溶今日已听了无数声贺喜,但就算听再多也是高兴。
一顶朱金木雕万花顶的八人大轿被抬起,跟着十里红妆,仪仗吹乐,浩浩荡荡地往皇宫去了。
几乎全城的人都在议论这场婚礼,北静王府在接亲途中散出的喜钱以万贯计。
凡接亲队伍路过之处无不喜悦庆贺,小孩子们的欢呼声闹得震天响,街边的小贩也因此比往日多赚了些工钱。
今日的北静王府处处挂满了红绸彩穗,屋檐房廊满目都是喜庆的红,连桌上瓶中的花也换成了并蒂莲。
“看得人心里暖暖的,全是红。”从前参加沈昔的婚宴虽然也是这样的红,但保宁侯府到底比不上北静王府的声势。
何况这桩婚事是陛下亲自赐婚,太上皇和皇太后都派了人来送贺礼,听说陛下也会亲自带着两位皇子到北静王府观礼。
筵席摆在正堂后的大花厅中,四王八公之后,勋爵贵族,三品及以上官员,还有各国使臣也都受邀而来。
接亲还要好一会儿,水溶骑马从北静王府出发,几乎要绕过大半个城,先进宫向两位老圣人谢恩,然后再到四方馆接新娘。
薛玄见贾环来了,朝他招了招手,宝玉见状便与薛蟠几人坐到一桌说话了。
“这府里总算跟平日里不一样了。”贾环记得,以前这里总是又大又冷清,若不是常搭台子唱戏,连个人气儿都没有。
“是啊,以后也会不一样的。”薛玄给他倒了一杯梅子露,“从前冷清得水溶自己都不愿意待,所以他才日日往外跑。”
虽然都是未成家的,但他家里好歹还有母亲和弟妹。
不像水溶,偌大的北静王府除了下人就只有他自己。
贾环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就发觉后脑勺被人托着轻拍了一下,回头看见是谢俨,“景阙哥哥怎么总是站在人身后。”
“我从那边过来,是你没看见,哪能怪我。”
谢俨今日是带着云宝一起来的,小雪貂正趴在他肩上,两只小爪爪在揉脸。
“云宝……”贾环伸出手指戳了戳它的耳朵,“小不点,一点儿也没长。”
“你也没长。”谢俨轻笑了声,他近年事多人忙,常常几月才能见贾环一次。
因不常见,所以每次贾环长高了,他都能发觉,“去年长得那样快,今年倒止住了。”
“我才十五呢。”哪里像他们似的,长得又高肩膀又宽,已经是成年男子的身形了,“等我和景阙哥哥一样大的时候,定然很高了。”
谢俨张开一只手就能罩住贾环整张脸,细细看了看,“身量没长,脸上的肉都没了。”比十二三岁的时候更出挑了。
贾环还以为他是说自己春日食欲不好导致的消瘦,便道,“等到入夏就好了。”
薛玄坐在一旁听着,虽他们说得都不是什么有意义的话,但也能看出谢俨对贾环用的心思不同旁人。
不过这也不用他做什么,因为贾环明显只是把谢俨当哥哥看,跟其余人没有什么分别。
薛玄在心内嗤笑一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圣上到——”
承湛帝带着水钧和水铮来了,外加十几抬价值连城的贺礼,众人又忙起身接驾。
北静王府没有长辈,所以皇帝坐在了婚礼正堂上首,一会儿新人拜天地的时候就由皇帝受礼。
两位殿下也在单独的位子上坐下,贾环见客人都要到齐了,便对着身旁二人道,“我不好坐在这儿,这就去找宝哥哥他们了。”
说完便起身回了宝玉薛蟠几人坐的那桌,没给他们挽留的机会。
因为圣上来了,席间说话玩闹的声音正经了不少。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吹打鼓乐的声音越来越近,花厅中坐着的人们忍不住抬首往大门的方向望去。
只见水溶和身着凤冠霞帔的王妃总算牵着大红花绸来了。
第 58 章
今日主婚的是德高望重的南安老王妃, 她今年六十多了,冠服束得整整齐齐,依旧神采奕奕。
待到两位新人跨过三道门, 入了正堂, 老王妃展开皇太后的懿旨,用她尚还清朗的嗓音高声念旨。
贾环坐的这位置只能看到新娘子裙尾的凤纹金帔坠。
在座宾客也安静下来,庄重地聆听旨意, 只是这懿旨太长,也不知过了多久, 贾环才听到那句, “册少黎氏为北静王正妃, 望汝二人同心同德, 永结鸾俦。”
拜过天地,新人便牵着红引进了新婚洞房之中坐帐去了, 内院的仪程就不是外客可以见的了。
皇帝今日兴致很好, 走下主位和几个近臣说了说话, 一直等到水溶再出来,又喝了他敬的酒, 这才起驾回宫。
水钧和水铮也是难得来这种场合, 若不是水溶今年突然娶亲, 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我说你们两个……嗝……我这大喜日子还不多喝两杯?便是陛下也不会说什么。”水溶被在座宾客轮番敬酒, 已是喝了不少,见他们还只是端坐着, 便过来闹。
水钧咳了一声, “今日宾客众多, 自是要稳重些。”
“装样。”水溶端着酒樽推了这人一把,“明儿我去问问皇太后, 也给你议亲相看,若有娇妻相伴,看你还是不是这个样。”
他又看另一边的水铮,笑道,“还有你,也不知存的什么心思,我们的五殿下……你……”
“你醉了。”
水铮伸手盖住他的酒樽,左右王爷娶亲也无人敢拖着新郎不放人,差不多的也就行了。
“已经是成家的人了,便去吧。”
两个小厮领命上前扶着水溶下去了,他也就势扔了酒杯,朝着席上众人道,“那我可就不奉陪了,你们自便即是。”
笑话,今日可是他的大喜之日,哪能真的喝醉了,若是吓着王妃了可就不好了。
皇上和北静王都离席了,剩余宾客也没了那些拘束,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公子爷们,立刻斗酒嬉闹起来。
贾环被花厅中酒气熏得难受,和身旁的贾蓉说了一声,就往外面花园中去了,想走一走呼吸些新鲜气。
还有一些人也是拎着酒壶往花园里去的,趁着酒兴赏花作诗倒也是雅事。
北静王府他不是头一次来,还算路熟,记得在紫藤花架下有两个湘妃竹凳,他便往湖边去了。
在竹凳上坐下,不远处厅中的热闹犹在耳畔,被酒气熏红了脸颊,令他一时有些恍惚。
“听说王妃从前在母族就不受宠,你没见今日都是宫里的人来伺候送嫁的。”
“可不是么,方才我跟着嬷嬷去送吃食……见着似乎也就那样,一股小家子气,哪里像一国公主。”
“嘘——王爷如今在兴头上,人家一句枕头风,你可不用活了。”
两三个小丫头嬉笑着走远了,根本没注意在角落紫藤花架后还坐着人。
贾环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些头疼,不知是被那些喝酒的人吵得,还是被她们嚼舌根烦得。
这个破地方,人的一辈子似乎从出生时就由身份决定了。
譬如他是庶子,譬如少黎楚是只因貌不如人就自小无宠的公主。
没有权力,她只能被派来大淳和亲,而他呢……若不付出心力,哪里能得如今的一切。
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贾环只觉得自己此刻心情差极了。
“小病秧子,坐在这儿想什么呢?”
听到讨厌之人的声音,他皱了皱眉,显得更不高兴了。
于是头也没回,不想搭理。
赤云漾伸手就拽住了他的头发,用力扯了扯,“你又哑巴了?谁把你舌头钳住了不成?”
贾环转身看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轻嘲,“赤云漾,你真可怜。”
跟这种人说话简直是浪费口舌,一次又一次,难道真当他是泥人捏的,没有脾气吗。
“你什么意思?”赤云漾伸手想拽他的胳膊,“你说谁可怜?死病秧子,凭你也配说我?”
但是有了上次的教训,贾环早料到了他会这样,立刻侧过身没让他碰着,“我便是说了你又如何?”
“论品貌你不如赤云渡,论人缘你又是所有属国使臣里最差的,外放的言行时常像一只没有自制力的野兽。”
“我的确是病秧子,你以为你又比我好多少?还有……”
他丝毫不惧,甚至慢慢靠进了赤云漾,轻笑道,“若是真正厌恶一个人,根本不会想见到他,也压根不会与他说话,你怎么却总是想着接近我?”
“连自己都看不明白的人,难道还不够可怜么。”
赤云漾显得怒极,额间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他狠狠咬着牙,神情阴狠,似乎恨不得生嚼了贾环身上的肉,“我看你是活够了……”
若不是此时心里的气不顺,贾环连这些废话都不会跟他说,“我活没活够,不是你能说了算的,少在这儿大放厥词。”
说完他便再也不看赤云漾,沿着来时原路回去了。只是还未走出多远,就遇到了出来找他的薛玄。
“见你不在席上,还以为先回去了,可是累了?”
贾环摇了摇头,跟着他一起往回走,“倒不是累了,只是见了只疯狗,有些晦气。”
薛玄见他面色不好,想必不愿意多说什么,便也没多问,牵着人往外走,“左右也快散席了,我送你回月蜃楼。”
另一边赤云漾也沉着脸回了席上,他没看到贾环,想也知道人已经走了,所以堵了一肚子气没处撒。
赤云渡见惯了他这幅样子,也没搭理,索性还有几日就要回赤云了,就随他去了。
几人才离开不久,水铮便从山石后走了出来,他看着那紫藤花下的湘妃竹凳一时有些出神。
直到有侍从沿路找来,“殿下,是时候该回宫了。”
“嗯。”
………………………………
次日,因着是照常去学堂的日子,香扇便按着往日起身的时辰来唤贾环,“三爷,该起了,外头传话的说,跟着您上学的人已经都在园门口等着了。”
贾环只觉得头胀得很,口里又干,“再睡会儿……”
这一开口,他自己都愣住了,好哑的声音,活像是渴了几天没喝水似的。
香扇忙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天爷啊,怎么发起热来了。”虽不是很烫,但贾环的身子根本病不起。
她忙给人掖了掖被子,跑出卧房在二楼廊下往院子里喊人,“云翘姐姐、晴雯姐姐、快叫人去请太医,三爷发热了。”
“什么?昨儿睡时还好好的,怎么就发热了?”
晴雯正在堂中吩咐小丫头送水上楼,闻言惊了一跳,“蕙儿!快去请王太医来!再让人去外面告诉一声,今日不上学了。”
这边云翘已经上了二楼,她绕过正厅和暖阁,推开琉璃隔门,香扇正拧了湿帕子给贾环擦脸。
“烧得可厉害?”
香扇摇摇头,“倒不是多热,但放在他身上就已是不得了了,嗓子也哑,背上都是汗。”让人看了简直恨不得替他难受。
晴雯在楼下嘱咐好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让先别告诉老太太那边,这才上了楼来看,“还是先将衣裳换了罢,再擦洗一下,也好降热。”
贾环被扶着坐起来,迷迷糊糊的换了衣裳,皱着眉头道,“头疼……”
“祖宗,可是昨日在那席上吃什么伤着了,好端端怎么又病了,这叫人怎么好呢。”
眼看春天就要过去了,他每年只有夏日里身子安稳,那也是她们这些做丫头的最省心的时候。
可偏偏就是在这春夏交接的节骨眼上又病了。
贾环听着她们说话的声音,思绪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直到王太医赶来把了脉,“嗯……胸闷气滞,血虚瘀热,好在不是重症。”
“三爷往后还是要注重疏养心绪,少动气,您的身子伤不得。待我拟个方子,吃两剂药也就好了。”
等太医走了,云翘几个从屏风后出来,“这脉诊得何意啊?”
晴雯道,“就是说他心里不能有不顺意的事儿,否则容易闹病。”
“好唬人,咱们伺候这两年,眼见他的身子比往年强多了,怎么被太医一说,倒更难养了似的。”
彩绮有些不明白,在这府里园里,她们的这位主子哪处不是最得宠爱的,“三爷的身子也太娇贵了。”
每年生辰,月蜃楼从家里外头收的寿礼,比怡红院的还多还重,何处不得意呢?
就这样,他心里竟还能有不顺意的事,且还能因此身上发热生病。
从前她听妈说,这种命数太尊贵的孩子难将养,可见是真的了。
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们不尽心伺候,恐怕老太太知道了也又要念叨。
晴雯啐了她一口,“呸,主子爷的事情你知道几件?少多嘴,快催着煎药去。”便推着人出了卧房。
云翘一边打开房内的推门一边道,“这丫头,从前见她还好,怎么越大了说话越不知轻重。”
“到底不像咱们是从小伺候的……”晴雯坐在床边替换贾环额间放着的湿帕子,气得皱眉,“三爷对院子里的人一向宽待,倒纵了他们。”
尤其是几个不大不小的丫头,眼见是越大越难管了。
“她们若是觉得我们爷是宝二爷那样的性子,就错了主意!等我哪天回禀了老太太,咱们痛痛快快闹一场,才合了我的心!”
她看着贾环泛着潮红的脸颊,越想越生气。
云翘忙过来劝,“这会子哪有空生这闲气,若午后还不退热,总要告诉府里一声的。”
香扇也道,“好在太医说无碍,如今也要入夏了,不然三爷又要遭罪了。”
贾环长年喝药,所以不用人哄,勺子喂到唇边就会咽。一剂药喂下去,又睡了半日,总算是退了热。
等换了衣裳,再重新擦洗过,人也清爽许多。
“如今可觉得舒坦些?”
他半靠在床头,病恹恹地,只吐出一个字,“饿。”
云翘早已让人熬了鸭子肉粥来,只微微沾了点儿香油星子,吃起来不会腻又很有味道。
贾环吃了大半碗,觉得胃里暖融融地,因睡得太久也不困,“把匣子里的书拿来我看。”
香扇打开螺钿匣子,找出他上次没看完的那本书递了过去,“再喝盏红枣茶吧,也好润一润。”
“嗯……再把玫瑰露兑的茶拿一盏来,放上鸾蜂蜜,会甜一点。”
生了病,贾环总爱用些甜的,但是病中不宜吃糖酥糕点一类的,就只能用些蜂蜜。
他一直看书到傍晚,用了药后就又睡下了。
……………………………………
距北静王大婚后又过了十来日,各国使臣便要启程离京。
皇帝因公务繁忙,便派两位皇子与群臣相送,直到城外五里亭。
玉竹提前好几日就写了信给贾环,想在离京前最后见他一面,再说说话。
好在贾环这场病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寒之症,养了六七日便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脑子还有些懒懒的。
不然就算是答应了玉竹,他也没法出门。
使臣离京这日,他骑着马随薛蟠一起跟在长长的送行队伍里。
薛玄这几日在忙着查验下江南要用的船只和一应用具,今日便没来。
“也不是头一回出城,怎么我从未见过五里亭。”
薛蟠笑道,“哈哈,五里亭虽叫五里亭,但离京城起码有十几里呢。”
贾环反应有些慢,好一会儿才闷道,“谁取的名字,这样刁钻。”
因为两位皇子一齐出城,所以有不少禁军护送,等到了五里亭,队伍才总算停了下来。
如今是春日,亭边河畔又有柳树,正合了此情此景。
北静王也带着王妃来送母族使臣归国,只是少黎赢和少黎楚并无多少亲情可谈,水溶也只是带她略尽一些面上情分罢了。
各国使臣正在和水钧、水铮还有前来相送的群臣道别,一时间他不便与玉竹单独说话。
加之此地风景甚好,贾环便下马沿着柳堤想散散心。
一个小厮跑上前来道,“三爷,蟠二爷在那边见着了新奇东西,让您快去瞧瞧呢。”
“嗯?他不是方便去了么……”茅厕旁边能有什么东西好新奇的。
不过他也没多想,把汤圆的缰绳系在柳枝上,贾环便跟着那小厮往西边去了。
一直到出了禁军看管的范围,他才觉出不对,“你是薛蟠身边的人?我怎没见过你?”
下一刻他就听到了赤云漾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贾环……”
还不等他做什么反应,便觉得后颈一痛,连出声也来不及,眼前登时一黑,再没了知觉。
第 59 章
薛蟠才离开没一会儿的功夫, 回来就找不见贾环了。
赤云和离国还有西夜的使臣已经启程离去,只有暹罗和北凉的使臣因为在大淳的这些日子与众人相处得还不错,暂时多留了留。
今天来送行的官员里也就沈昔算是相熟的, 薛蟠没找见人, 便想去问问沈昔。
此时一个年轻禁军跑上前道,“方才有人来留下话说,环三爷身子不适, 已经先回去了。”
“回去了?他自己一个人回的?”贾环从未单独走过这么远的路,若是身子不舒服, 更不该自己走才是啊。
禁军道, “传话那人没说, 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玉竹也正在找贾环, 见薛蟠在这边便来问,“方才才见环儿往河边去, 只是转眼就不见了, 我还有东西要给他。”
“他……他似乎已经回城了。”薛蟠此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闻言玉竹皱了皱眉头,“已经走了?怎么会……”
贾环不是不守信的人, 怎么会明明已经到了五里亭, 他们还未说上话就自己先回去了。
少黎楚正在和玉芽还有辛燃说话道别, 他们这边的动静引得了水溶的注意。
他便摇着扇子走过来, 笑道,“怎么了这是, 若是世子不舍好友, 便是在京中多留几日也没什么的。”
“王爷说笑了, 只是我还想和环儿说几句话,但他已经走了。”
玉竹往最后见到贾环的方向看去, 很是失落,对着薛蟠道,“我的东西,只能劳你转交给他了。”
水溶疑惑地哎了一声,“之前我还见他牵着马在柳岸边溜达,怎么就回去了?可有人跟着?”
薛蟠莫名心慌地有些厉害,“还是让人去找找吧,说不定就在附近没走远。”
水溶便遣了一队禁军沿着来时路回去,“若是在路上遇到环三爷,好生护他回城,不必再往这来了。”
暹罗国的使臣也上马离去了,玉芽便来找玉竹,“阿兄,你和小美人道别好了么?我们该启程回家了。”
“我还没有见到他,听说他有些不适,已经回去了。”玉竹将自己那个从前未能送出去的织金香囊递给薛蟠,“这个你转交给环儿,望以后能护佑他平安。”
“不好了!”跑过来的是之前在宫门口曾拦过贾环的小禁军。
他手上还拿着一截马缰绳,“方才、方才我见三爷往那边去并未回来,便往河边找了找,只在柳树枝子上找见这个。”
那缰绳只剩了个孤圈儿,断掉的地方都是被撕咬的痕迹,不是寻常磨损所致,“似乎是马儿自己咬断了绳子。”
薛蟠接过那截缰绳,深褐色的鞣制牛皮柔韧光滑,扣着金环玉坠和银铃,“是套在汤圆脑袋上的马缰。”
在什么情况下马会自己咬断缰绳,除非它的主人出事了……
贾环若出事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水溶当即让人快马加鞭赶回城去,“速去告知永宁侯,就说环三爷找不见了。”
薛蟠手里握着马缰,在人群中一把拉住方才给他传话的禁军,“是谁身边的人给你留的话?你可还认识是哪一个?现在就带我去见。”
“并、并不认识,很有些面生。也不知是哪一处府上的人,就只留了这一句话,说三爷身子不适,先回去了,让我见着蟠二爷就告诉一声。”
他这么一说,在场人都觉出不对劲了,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安排的,想混淆视听。
另一边的水钧和水铮正准备带着群臣回返,少黎楚在马车上等着,久不见水溶便托人来寻,“王爷,该回去了,王妃让我来问问。”
“所有人都不许走,让王妃待在车内,我去见两位殿下。”
………………………………
队伍行出七八十里路,赤云渡才知道赤云漾把贾环绑着一起上路了。
原本启程的时候他没见到人,底下侍从说四王子不舒服在另一辆马车上,他也没在意。
即便是赤云漾待着的那辆马车行驶得比众人都快,而且他不愿意走进京的那条路,非要绕路走,赤云渡只当他又是耍性子。
中途经过两个驿站,他都没有停下歇息,只是隔着马车帷裳说,“我不累,你们歇你们的,别管我。”然后就出了车厢把马卒赶下车,自己驾车走了。
一直到傍晚夜色深了,队伍准备在前方第三个驿站停下过夜,赤云漾仍旧不停,那两匹拉车的马都有些力疲了。
“路也不是一天就能走完的,你今日到底怎么回事?”若是真的这么着急,为什么不骑马反而驾车?
赤云渡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车上藏着什么?”
“兄长,有些事情,你没必要这么追根究底。”赤云漾不想跟他多说,手上挽着马鞭,当即就要挥鞭驭车,“驾!”
“我问你车上藏着什么?!”他踩着身下马背跳上那马车,伸手去夺赤云漾手上的缰绳,“停下!”
马车剧烈晃动,惊醒了车内的贾环。
他感觉到自己的双眼间蒙着一层黑布,脸颊连带嘴上也紧紧裹了布条不能说话。
因为手腕被绳子捆着不能动,他只能胡乱快速地摸索着身边的东西,大约知道这是在一辆马车里。
该死的赤云漾……
整个马车左摇右摆地,晃得人头都晕了,依稀听到外面两个人的争吵声渐渐地停了下来。
事已至此,赤云漾所幸直接掀开马车帷裳给他看,“你不是想知道么?!看啊!”
“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疯了?!”赤云渡简直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见到贾环被绑着放在马车里的这一刻。
他只觉得气血上涌,甚至眼前都昏了一瞬。
伸手拽着赤云漾的衣领拉下马车,走到一片无人的乱林中,厉声呵斥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你以为他是赤云大市上随意买卖的奴人?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
“那又怎样?!只要我们一路赶回赤云把他藏起来,一辈子也没人会知道他在哪!”
赤云漾显得毫不在意,双目赤红,“赤云的军队对淳朝有功,难道只因为一个贾环,就能平白起战事不成?”
“住嘴!”赤云渡一拳挥在他脸上,“赤云迟早会被你害死。”
“哈哈哈哈哈哈……”他吐出一口淤血,笑得状似癫狂,“是!人是我绑来的,我的好兄长,你快去向大淳揭发我啊。”
“我的卑劣,不正好成全了你的大义?”
赤云漾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手上扶着树干,抬眼死死盯着面前的人,“你的世子之位是如何得来的,这么快就忘了?”
赤云渡双拳紧握,闭上眼深呼了两口气。
赤云的习俗是立长子为储,但实际上,真正的四王子是赤云渡才对,赤云漾才是兄长。
赤云漾是赤云珲的第一个王子,他的生母是王后陪嫁的媵侍。只是他出生的时候天有异象,族内大巫说他命不祥,无法担当世子之任。
这件事只有身为国王的赤云珲和王后溪芘知道,因顾忌国运,赤云珲便一直将赤云漾养在深宫内不为人知。
直到一年后,溪芘生下了赤云渡,刚满月便被立为了世子。
有了世子以后,赤云漾才被允许出来见人。
赤云王为了掩盖他的不祥命数,便调换了他和世子的年纪,称作四王子,想让他免受旁人指摘正常地长大。
后来他生母死了,才抖落出真相,什么命数国运之谈,只不过是王后为了夺位威胁大巫编造出来的。
事迹暴露之后,赤云王也无法,一则赤云渡的性子的确更适合做一国之主,二则这种王室丑闻不能闹得举国皆知,也就只能选择委屈赤云漾。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他的性子恶劣喜怒无常,赤云珲仍旧觉得对他的宠爱不够,处处想要加以补偿。
原本赤云渡对他也很是纵容,只是前年王后溪芘去世,最后却查出是赤云漾的手笔。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多少的兄弟之情,也已烟消云散了。
或许……这就是汉人常说的,冤孽。
“这和现在说的不是一码事,何须混为一谈?你平日在赤云如何骄横无人管束,但这是淳朝,他是官宦之后,淳朝不会善罢甘休的。”
赤云漾咧嘴一笑,“你放心,没人知道他在我手上。”
“不行,他不能跟我们回赤云。”赤云渡说着便往马车那边走去,要将贾环送回去,“立刻将人放了,如今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要放他,干脆杀了我。”赤云漾擦了擦唇边的血,“他如今定然已经醒了,你别以为他是好说话的人,我告诉你,那都是装的!”
“我若是出了事,看你回去怎么跟父王交代。”
赤云渡回身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停在夜色中的马车,“先在前面的驿站安顿下来,贾环的身子弱,出了什么好歹我们更无法收场。”
两相僵持之下,赤云的使臣队伍又行进了十里路,住进了长风驿。
贾环不能被人看到,赤云漾将他从后门扛着上了二楼,放在了一间客房的卧榻上。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说着便解开了他脸上和双眼间的布条。
“唔……”长久未见光亮,他的眼睛很不舒服,也是实在没遇见过这样的事,“赤云漾,你真是个疯子。”
他现在都想不明白,赤云漾绑他做什么,要杀要剐难道还要等回到赤云才能做么。
“我是疯子你也不是头一日知道,凭你如何,如今还不是落在我手上了。”
赤云漾蹲下身子捏住他的脸,狞笑道,“我真想割了你的舌头,看看你的嘴以后还能不能这么伶俐。”
贾环正想说话,赤云渡就端着一份饭菜推门进来了,“先让他用些饭。”
“一天不吃又饿不死,对他这么好做什么。”话虽这么说,但赤云漾还是接过木盘放在床头,拿起筷子喂了他一口菜。
在有把握离开之前,贾环不会做无谓的抵抗让自己受罪,便张口用了。
“呕……”
住在驿站的人都是赶路的,一日也就只能吃上留宿这一顿,所以厨子炒出来的菜都重油重盐。
但贾环这样娇弱的脾胃又如何能吃。
他本就被车晃了一路,此刻不仅吃不进去,还被这味道勾得想吐。
赤云漾身上被他吐了菜,当即就沉了脸,“我看你一点也不饿,何必浪费饭菜。”他把筷子重重一放,转身去了隔壁屋换衣裳。
“喝些水吧。”赤云渡拿了一盏茶来喂他。
贾环喝了水才觉得稍微舒服一些,“赤云漾绑我来,你知不知道?”
“……才知道。”他抿了抿唇,从腰间取下一柄精致小巧的匕首,放进了贾环的衣袖中,“等夜深了,你再沿着小路离开。”
“你愿意放我走,就不怕他发疯?”赤云漾是他见过最神经的疯子,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他绑走。
如今京中定然已经乱了,不过以薛玄的心智聪慧,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这样想,贾环反而有些犹豫了,他如今孤身一人,遇到的又是这种疯子。
若没有完全的把握便贸然行动,怕是不妥。
赤云渡已经想好了法子,“我会找机会把迷药下在他的食用里,大不了就将他迷着直到队伍抵达赤云。”
贾环的身份特殊,不仅仅是寻常的官宦之后那么简单,斟酌思量之下,他无法真的放任赤云漾把人带回赤云。
不过他们还是低估了赤云漾,他换过衣裳后晚间连饭都不吃,就一直坐在房中看着贾环。
“等我挖了你的眼睛,你也就没机会这样看着我了。”
贾环闻言觉得有些好笑,“我被你绑在这儿,别说挖了我的眼睛,就算杀了我也没外人知道,不是正合了你的意?”
赤云漾也笑了,起身走过去伸手抬起他的下巴,“你这样说,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了。”
他的掌心因为长年拉弓射箭所以有茧,十分粗糙。
此刻用力地摩挲着贾环的脸颊,又俯身道,“或许你说得没错……我怎么就总是想接近你呢?”
贾环心里一跳,觉得有些不妙,恐怕他现下不能光是等着旁人来救了……
……………………………………
薛玄得了消息知道贾环在五里亭不见了,便立刻带着乌云和雪球出了城。
彼时还只是白日里的午时一刻。
“哥哥,我们把这方圆十里都找遍了,连河里都让人捞过了,一丁点环儿的影子都没见到。”
水溶才宽慰了王妃,从马车上下来,“这么个大活人,又是他自己一个,能跑到那儿去呢?”
他已经在第一时间盘问了在场的所有官员,没有任何人见过贾环往何处离开。
薛玄手上拿着汤圆的那截马缰绳,“这马很有灵性,它不会无缘无故咬断缰绳,一定是跟着环儿去了。”
因为贾环不见了一直没消息,玉竹也不放心,北凉的使臣都暂时没走,“柳堤边有马蹄印子,但在河边消失后就不见了,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乌云和雪球在汤圆停留过的那株柳树下转圈,薛玄把缰绳放在它们鼻尖,“记着这个味道,去找环儿。”
两个小家伙仔仔细细嗅了好一会儿,或许是这缰绳被好几个人拿过,有些难以分辨,它们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朝着西边吠了起来,“汪汪!汪!”
薛玄看着西边的方向,“今日离去的各国使臣,哪一队往西边去了?”
水溶立刻道,“是西夜和暹罗。”
“不对,拿與图来。”
芦枝把离京向外各个方向的地舆图都拿了出来,铺在亭中石桌上,薛玄拧眉深深看着图中杂乱的上百条路线。
他心里盘算着无数种可能性,好一会儿才拿笔划出四条路,指着其中一条,“我带人从这条路沿着找,其余三路……蟠儿。”
谢俨也在此时赶了过来,他上前看了一眼與图,指着一处沉声道,“我从这条路去找。”说完便上马带着一队禁军疾驰而去。
陈文景挤出人群走上前,对着薛玄附耳轻声道,“我方才听到秦珀和李世言说悄悄话,似乎见到赤云四王子的身影在西边出现过,只是并不真切。”
这话合上了薛玄的推测,他默言点了点头。
另外两条路玉竹和薛蟠负责一路,水铮和水溶选了另一路。
众人说好最迟明日日出前在五里亭汇合。
水钧急得也想参与其中,只是余下群臣还需得有人安抚带回,耽误这么久也要有人回去禀告皇帝一声。
因为此事牵扯过多,薛玄便没让人告知贾家,只说贾环今日会留宿在永宁侯府。
乌云和雪球凭借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一直带着薛玄沿路找,每当遇见岔口便停下来分辨。
只是随着行进四五十里后,就连它们也无法再辨别去向了。
薛玄心里乱得很,却只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依照现有的推算选出最有可能的那条路。
第 60 章
入夜, 贾环感觉自己都困了,但是赤云漾依旧没有歇息的打算。
“你能不能别看着我了?我要睡觉。”
赤云漾抱臂坐在客房中央,一直盯着床榻上的贾环, “我看你一点也不困, 有说话的功夫,不如把眼睛闭上。给你两个时辰歇息,过后就启程。”
“两个时辰?我起码要睡四五个时辰才能睡够, 你不如杀了我好了。”
真是疯子,大半夜的不睡觉都要赶路, 现下这个驿馆也不知是在哪个荒郊野外。
估摸着以他们的脚程暂时还未出京城地界, 但若是继续连夜赶路就说不定了。
贾环手被绑了一天, 腕间的皮肤都被磨破了, 火辣辣地痛。
而且两只手臂一直被扭在身前,时间久了胳膊又僵又酸, “我的手都要断了!”
赤云漾皱着眉头, 简直从未见过他这样娇气的人。
“真断了再说, 我会帮你接上的。”说着便从座上起身,一把将贾环推倒在床上, 扯过床尾的被子就囫囵盖在了他身上, “两个时辰后动身。”
“这让人怎么睡啊……我还穿着鞋呢。”贾环看他坐回了那椅子上, 仍旧面对着床铺, 便伸腿踢了踢被子,把被子全部展开裹住了全身。
赤云漾没理他, 把椅子搬到了客房门前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时刻留意着驿馆门口的动静。
贾环哼了一声, 侧过身背对着人再也没说话,像是睡着了。
袖中的匕首慢慢滑出, 却十分难以使力,根本没办法割开绳子,同时又不能被赤云漾察觉到他的动作。
匕首虽然锋利,但他手腕被紧紧缠了三四圈绳子,完全无法正常发挥它的用处,反弄得他出了一身的汗。
不知道赤云渡给他这把匕首到底有什么用!!气死他了!
而且为了割绳子,他手上到处都是因为使力不当被匕首划伤的口子。
该死的赤云漾……
他现在只有两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无论身型体力自己都不是赤云漾的对手,还是得想法子解开手腕,再离开这间屋子才行。
贾环捻起自己的衣衫一角,用指尖捏住匕首割下一块塞进了枕头底下。
实在是瞌睡来了有枕头,这长风驿也不知是坐落在哪里,夜间蚊虫多得很。
他干脆把被子稍微往下踢了踢,放任那些虫子往他脸上、颈间叮咬。
不一会儿他露在外面的肌肤就起了大片大片的红斑,遍布在雪白的脸颊和脖颈上,看着十分骇人。
“赤云漾……赤云漾……”
他的声音听起来难受极了,赤云漾睁开眼,有些不耐,“又怎么了?”
贾环双脚在床榻上乱蹬,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我有些喘不过气……我……”
赤云漾走到床边,伸手掰过他的身子一看,登时也有些慌神,“你、你怎么了?怎么脸上都是红斑?”
“我……好难受、是花癣……”他闭着眼睛紧皱眉头,泪水顺着眼尾划过洇在红斑上,“不用药我会死的……”
“赤云漾!”这病症似乎同时影响了他的嗓子,他的声音变得粗粝沙哑,像是极为痛苦,“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
贾环脸颊额间和脖颈全是大片的红斑,看着他喘不过气的样子,赤云漾觉得自己也有些难以喘息,“你的药呢?!身上有没有?”
“没有!呜……左右你也是要杀我的,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赤云漾当即就把他从床上抱了起来,“我如果要杀你还能等到现在?”说着就将人带出了客房。
驿馆守夜的驿卒见状便上前来,“哎呦这怎么了这是?”
“最近的医馆在哪?”赤云漾拿被子裹住贾环,没有让驿卒看到他的脸,“他犯了花癣,需要看大夫。”
驿卒叹了一声,“那可不好了,离这儿最近的城镇也有二三十里呢。”
“往南六七里倒是有个庄子,庄里也有郎中,只是能不能治就不好说了。”
赤云渡一直在隔壁注意着动静,一听到开门下楼的声音便也跟了出来,“他怎么了?”
“这地方不能待了,把人都叫起来动身,我先带他去看大夫。”
贾环实在消瘦,抱在怀里对赤云漾来说简直没什么重量,就连他的呼吸似乎也越来越轻了,“你若是死了,我一定将你剥皮抽筋扔在荒野里供鹰鹫啃食。”
贾环浑身都是汗,好一会儿他闷闷地声音才从被子里传出,“随……你……”
他本来是装得喘不过气,如今却是真有些喘不上气了。
赤云漾仍旧将人放进马车内,赶着马车离开了驿馆,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
薛玄到达长风驿的时候,赤云的使臣还未来得及全部离去。
整个驿馆都被禁军围住了,驿卒还以为今日驿馆内住进了逃犯,“各位军爷,在下长风驿的驿卒,不知大人深夜到访,所谓何事?”
芦枝将贾环的画像拿了出来,“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没、没有……这小公子长得跟天仙儿似的,若见过我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驿卒挠挠头,笑得有些憨。
侧生又拿出赤云渡和赤云漾的画像给他看。
“哎?”驿卒指着其中一张道,“这个才走没多久。”而后又指着另一张,“这个还在后院整理行装呢。”
“他们是傍晚才来的,方才急慌慌地就要走,是不是犯什么事了?”
芦枝当即便带着人往后院去了。
长风驿今夜就只招待了这群人,驿卒怕牵连到自己,便道,“他们的路引上有顺天府的印记,我见是外国来的使臣,还好生招呼了一番。”
乌云和雪球直直地往二楼客房跑,薛玄环顾四周,也跟着上去了。
推开房门,屋里什么都没有,床铺杂乱却没有被子。
雪球从枕头下面叼出一小片暮紫绸纱,“汪汪!”
薛玄将那东西握在手里,绸面上绣着他熟悉的金线芍药。
侧生带着人在驿馆中搜查盘问,立刻上楼回禀,“侯爷,赤云世子和其余使臣都还在。驿卒说四王子还带走了一个有花癣之症的人,想必定是三爷。”
“带人往附近有村落的地方去找,告诉最近的县衙州府,若见到赤云族人,无论是谁,宁抓错不放过。”
赤云渡和其余人一起都被看守在驿馆大堂内,“我的族人并不知道阿漾的所作所为,还请侯爷不要为难他们。”
薛玄站在通往二楼的木梯上,抽出侧生腰间的箭矢,拉弓对准了赤云渡的眉心,冷声道,“他们不知道,那你呢?”
赤云的使者与侍从自发地将赤云渡围了起来,将人护在中间,一位老者高声道,“世子无辜,请大淳念及与赤云多年相交,不要轻易伤了情分!”
芦枝站在柜台边上,听了气得直拍桌子,“无辜?你们一个个都无辜,别光嘴上说得好听!把咱们三爷还回来!”
“咻——”箭矢破空之声传来,在场之人都始料未及,箭头精准地没入了赤云渡的肩头。
薛玄放下弓箭,“从此刻起,一个时辰找不见环儿,这里的赤云人就会多死一个。”
他将弓递给旁边的侧生,走下了二楼。
“赤云漾或许不会在乎这些人,但是你,赤云的王世子。为了他们,你也得把人给我找回来。”
赤云渡额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一把将箭矢从右肩拔了出来,身旁的人连忙拿出秘药替他敷在伤口上,“世子,你没事吧世子?!”
“自古以来,即便是两国交战亦不斩来使,何况如今。”赤云使者没想到薛玄竟然真的会直接放箭,一时也慌了神,“侯爷这样不留情面,恐怕到时候向大淳皇帝也难交差!”
“我如何交差,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薛玄走至赤云渡身前,双眸中满是深寂,“我只要环儿。”
整个驿馆静得犹如一潭死水,驿卒蹲在柜台后面听着堂内的动静,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好,我跟你去找……”赤云渡将肩上的伤口随意包扎了,用袖子绑紧。
他本就无意纵赤云漾酿成大祸,只是一时想不出两全之法。
现下赤云全部使臣的性命都挂在贾环的身上,也就顾不得这么多了,“阿漾带他去找大夫治花癣了,他的病……看上去很重,想来就在附近的村子里。”
薛玄知道贾环根本没有花癣,定然是情势所迫想法子脱身,但他此时也只能抑住满心地焦虑和担忧,不能让自己失了理智。
“看好他们,若我们一个时辰还没回来,就选一个杀了。”
芦枝拔出佩剑重重压在桌上,“芦枝领命。”
……………………………………
贾环坐在马车里,偷偷把手伸出来掀开车窗帘子往外。
今日月光很好,照亮了附近的田野,十分陌生的地方。
他这个身子……跳车似乎也不行……
正思量着,马车却猝不及防停了下来,贾环只能赶紧缩回手,继续装晕。
庄稼人都睡得早,如今已至子时,满庄里就庄口那户人家院子里养的大黄狗还警醒着。
赤云漾依旧拿被子裹着贾环抱下马车,进了村口第一家的院子。
大黄狗立刻狂吠起来,引得屋内的人还以为有偷狗的来了,披着衣裳拿了铁锹就出来了,“你……你们是?”
赤云漾直接掏出一锭银子扔了过去,“他生了急病,立刻带我去找你们村里的郎中。”
那汉子只见一点银光落进怀里,迎着月光一看竟然是五两银子,“哎呦。”他忙放下铁锹,“好好好,郎中住在村东头,救人要紧,我带你去。”
他屋里婆娘也醒了,只是怕有歹人便没出来,闻言便隔着窗子道,“你昏头了?李老头一早被他大女儿接进城里吃酒去了,得后日才回来呢!”
“哦!是说呢!我竟忘了!”汉子挠挠头,“那就只能去张仙姑家里了,她治病灵得很,就是费用贵些……”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赤云漾的穿着打扮,想想他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想来您也是不差钱的,去张仙姑那可比李郎中还好呢!”
“仙姑……当真会治病?”
汉子拍了拍手,把银子塞进裤腰,“会会!咱们庄上这仙姑比真神仙还灵呢,可不是那专鼓捣歪门邪道的人可比的。”
他当即引着人往外走,顺手关上院门,让大黄好好看家,“而且张仙姑离咱家还近,独住在南坡上的两间青瓦房内。”
赤云漾此时也挑剔不得,因为贾环脸上的红斑现下更多更严重了。
其实是因为这一路他又被蚊虫多咬了好几下,被赤云漾抱着走来走去,晃得他头都晕了。听到这人要带自己去找什么半仙,便想着见机行事。
走了一段路,果然在南边的高坡上看到两间十分整齐的房舍。
汉子小跑过去敲门,“仙姑、仙姑……你可睡下了?有过路人找您治病呐。”
夜已很深了,但是门很快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位身穿素兰袍衫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看起来尚未足花信之年,眉眼清丽气质出尘。
“何人治病,进来。”
赤云漾让那汉子回去,将贾环抱进了屋内,掀开了盖在他脸上的被子,“他犯了花癣,满身都是红斑。”
张仙姑放下手中的佛珠,迎着烛光去看病人,“这……”
贾环的容貌,即便大半张脸都生了红斑,也显得像是春日的桃花瓣落在了白雪地里那样美。
真真是眉如春黛,眸含秋水,容色耀人。
“手伸出来,先把脉。”
赤云漾顿了顿,有些犹豫,但也只能将手伸进被子里胡乱解开了贾环手腕上的绳结,又干脆将被子也扔在一旁。
手伸出来,白细腕子上是三四圈勒痕。
贾环觉得他的手腕好像真的要断了……一直被绑着的时候还没这么明显,现下微微扭动一下就痛得不行。
张仙姑看了赤云漾一眼,并没做声,仍旧将指尖搭上去号脉。
这人身子倒是弱得很……但却并不是犯了花癣。
被人紧紧地盯着,贾环连想使个眼色都做不到,只能轻咳了两声,“好……难受……”
“太严重了,便是现在吃药也来不及,为保性命,只能先针灸熏香。”张仙姑收回手,指了指里间那张窄窄的小床,“把他放上去。”
赤云漾一把将人抱起放进了里间,他伸手碰了碰贾环脸上的红斑,那红似乎愈发深了,“别这么轻易死了。”
贾环装晕没理他。
“事发突然,我只能先施针替他保命,你去厨房烧满整个浴桶的热水,施针后须得立刻药浴。”
赤云漾皱着眉头,“我?你让我烧水?”
张仙姑拿出针包递给他,“那你去施针,我烧水。”
“……”
赤云漾冷笑一声,伸手指了指她,“他若是今天死了,你也活不到明天。”
说完便转过了身,但停顿了一下又从腰间拿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丸丹药,捏着张仙姑的脸颊强逼她咽了下去。
“别想给我耍心眼,这药两个时辰不服解药便会毒发身亡。”
然后才抬脚进了灶屋,把木门踹得哐当响。
张仙姑转身进了里间,贾环一直听着他们说话的声音,见她进来了立刻就坐起身来,“多谢姑娘替我遮掩,我是被他从京城掳出来的,您帮帮我好么?”
“那便从窗子爬出去,你可知如何回去?”
贾环便是腿走断了也不一定能走回京城,只期望着能很快遇见来找他的人,但同时又不能再被赤云漾抓住,否则若想逃就更难了。
“姑娘这离京城多远,是什么地界?”
张仙姑拔开窗栓,轻轻推开窗户,“这里距京城有八九十里,再往前走就是云台镇。”
“八九十里……”贾环紧紧皱着眉头,忽然灵光一闪,有些激动却只能轻压着声音,“姑娘可知道王家村?”
张仙姑道,“王家村就在庄子后头不到两里路。”
他的心跳快极了,却只能抚着胸口连忙道,“我在王家村有远亲,只是……我不认路,姑娘能不能带我去?”
“可以。”
她答应得这么快,贾环差点都以为自己方才是听错了话,“他是不是给你喂了什么毒药?那、我们若是走了,你拿不到解药怎么办?”
张仙姑扶着他踩到炕上,“无碍,我给自己批过命,还能活八十一年零四天。”
贾环一只脚跨过了窗户,即使在这个关头闻言他都不免愣了一下,原来她还真是半仙啊。
张仙姑……张……
从前刘姥姥说的那个雪地里走失的小女孩,后来做了女算师的,是不是姓张来着……
没时间细想,窗户下面是垒高的稻草垛,旁边是柴火,二人跳下窗户就翻过篱笆往王家村去了。
贾环从未有过这样惊心动魄的经历,他的心跳快得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因为体力不足,他只能一边喘着大气一边跑,却丝毫不敢有停顿。
他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村子里的月光这样亮,可以照清脚下的路,幸好还有高粱玉米杆子可以掩藏身形。
赤云漾估计很快就会发现他们不见了,但是应该想不到他们并没有选择走回京的路,而是往相反方向的王家村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贾环觉得自己有些力竭,“二里路……这么远吗……”
说起来也不能怪他抱怨,他的鞋底从来都只踩过鹅卵石路和汉白、青玉的砖石。
他出门不是骑马就是坐马车,就连此次被绑架,也是一路躺在马车里或者被赤云漾抱着,双腿实在是从没有过这么大的活动量。
张仙姑早知道他体虚,便道,“就要到了,翻过这个坡就能见到王家村村口的大柳树。”
贾环扶着膝盖深深吐出一口气,觉得口干得很,听到这话又立刻直起身子,“走,那便走罢。”
王家村村口的大柳树十分粗壮显眼,果然是一翻过山坡就能看到。
他用匕首割下一块衣袖作面纱,围住了自己下半张脸,喘着气道,“我要……我要找,王狗儿他们家。”
张仙姑不是本村人,但也给王家村里不少人治过病驱过邪,便找了一户人家打听。
那户人家见她深夜而来,还以为是有什么要事,“狗儿家里是不是出事了?我就说他们家这两年兴起得太快不好,果然是物极必反。”
“天机不可泄,今夜莫要出门,我先去了。”
张仙姑随意敷衍了两句,便到大柳树下找贾环,“就在村里东起第三户,门口有梨树的那家就是。”
贾环听到这句话,总算是稍微松了口气,“多谢姑娘,你也跟我一道罢,找我的人定然在路上了,等到时候好给你解毒。”
“嗯。”
其实她第一眼见贾环的时候便看出了他的命相往后定然贵极富极,跟在他身边不会吃亏。
二人在夜色中悄然行进,终于看到了门口有梨树的小院子。
刘姥姥家里没有养狗,他们便直接进了院子,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咚咚咚——”
“谁啊?大半夜的?谁?”里面响起了一个男子的粗鲁声音,满是被吵醒的不快。
贾环道,“我找刘姥姥。”
板儿娘也醒了,伸手推了推王狗儿,“去看看,这时候怎么有人找妈。”
自从刘姥姥到贾府去了两趟回来,自家里早已今非昔比,王狗儿对丈母娘的态度自然恭敬有加,闻言也只能从床上爬起来。
只是刘姥姥比他还快了一步,老人家觉少,她睡在离门更近的东屋,迷迷糊糊就开了门,“是谁啊?”
贾环一见到她就瘪了瘪嘴,在这境遇能见到一个认识的又可以帮自己的人,心情的确是难以言喻的,“姥姥……”
“哎呦!哎呦!你、你……”刘姥姥还以为是在做梦。
不然贾环不在大观园里享福,怎么会大半夜投到这穷乡僻壤里来,竟然还站在了她家门口。
“环哥儿!你怎么了这是!你的脸……你咋到俺们这来了?”一着急,她连话都说岔嘴了。
贾环只得将事情大约说了说,希望姥姥能带他走隐蔽些的、外人不知道的小路回京。
王狗儿见是立功的好机会,急得连忙自告奋勇,“我!我知道一条路,咱们村里也只有两三户人家知道,更别说外乡人。”
便是这样,刘姥姥也不放心,定要跟着一起,“去把牛车套上,现在就走。”
板儿娘感念贾府恩情,尤其是刘姥姥说的环哥儿和赵姨奶奶,她现在还一直戴着当初赵姨奶奶送的耳坠子,“路上小心些,喝口茶再走罢。”
她说了贾环才有这个意识,自己的嗓子已经干得要粘在一块了。
忙喝了一盏茶水,王狗儿驾着牛车驮着三人从村后头绕过去,进了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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