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贺兰熹率先进入狐狸洞穴, 祝如霜拖着骂骂咧咧的长孙策紧随其后。
待三人全部进去后,狐狸雕像的嘴角隐约动了一下,像是轻笑了一声。随后, 它嗖地合上了自己的肚子。
长孙策瞪着两个无情道,质问:“你们为什么不让我看?”
祝如霜淡道:“没什么可看的,上官师兄不是宋玄机的对手。”
贺兰熹深表同意地点了点头。别人或许不清楚宋玄机的实力,但他和祝如霜再清楚不过了。
长孙策冷嗤:“你就对自己道友这么有信心?别忘了,上官慎可比宋玄机多修炼了十年啊。”
祝如霜没心思在这种时候与人拌嘴, 冷冷道:“你不是要和我避嫌吗?你为何还主动和我说话?”
长孙策:“那我和贺兰熹说。”
贺兰熹:“我也不要和你说话。”
长孙策:“。”
长孙策吃瘪的模样让贺兰熹忍不住弯唇笑了一下。
祝如霜望着前面未知的道路, 下意识地用手按着锁骨, 神色颇为凝重:“我们现在究竟在哪。”
贺兰熹想了想, 道:“在小狐狸的肚子里?反正不是雪雪肚的肚子里。”
祝如霜被贺兰熹的回答可爱到了,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些许。
长孙策:“雪雪肚?那是什么玩意儿,可以吃吗。”
贺兰熹先安慰祝如霜:“别怕,不会有事的。”说完, 又从祝如霜身前朝一旁探出脑袋, 对站在祝如霜身后的长孙策说:“你也别怕,跟着我就好了。”
长孙策:“我怕?我这辈子就不知道‘怕’怎么写。”
贺兰熹:“一个忄, 再加一个白。”
长孙策:“。”他居然好像有点后悔今天对无情道们使用话多多辣椒水了,怎会如此。
贺兰熹走在最前面, 后面依次是祝如霜和长孙策。脚底的触感是松软的泥土,每走一步都有青草拂过衣摆。
抬头望天,竟有明月高悬,时不时还有零星的萤火虫从眼前飞过。贺兰熹也拿不准他们究竟身在何处,是合欢道院某个不知名的秘境, 还是又一个诡异的梦境?
即便有月光和萤光相伴,道路依旧难以分辨。贺兰熹回过头确认同伴情况时, 眼睛都快瞎掉了也看不清楚。
所以穿纯黑有什么用,看不清自己人不说,还照样被上官慎逮个正着。
现在可好,他和宋玄机都要被请父母了。
贺兰熹心里正抱怨着,脚下忽然亮起了无数幽蓝的光点。仔细一看,这些蓝色的光点两个为一对,原来是一个个小狐狸雕像的眼睛。
各式各样栩栩如生的雕像藏在草丛里,宛若一只只因为好奇来客而探头探脑的小主人,不经意间为他们照亮了前路。
模糊不清的轻声笑语再度响起,像极了狐妖们被风吹散的窃窃低语。
贺兰熹:“好多狐狸啊。”
祝如霜:“《九州史》中曾记载,合欢道院初任院长,藏玉仙君,曾与一青丘狐妖在太华宗双修数百载。时雨,你不知道吗?”
贺兰熹很有自知之明地说:“那你都说是《九州史》里面记载的东西了,我怎么会知道。”
长孙策无情嘲笑:“哈哈哈,这个连我知道。贺兰熹去年的《九州史》考不过我是真不冤。”
贺兰熹:“‘閇’。”
长孙策:“什么意思?”
贺兰熹:“闭嘴吧你。”
难怪自从他进入狐狸肚子洞之后感觉不到任何的恶意,原来这里是藏玉仙君和狐妖双修的地方。
藏玉仙君和浮绪仙君一样,这两位太华宗曾经为人师表的创始人,对太华宗无意闯入自己地盘的弟子又怎么可能会有恶意呢。
雾失园中狐狸雕像上的彼岸印定是有人故意刻上去的。那个人把他们引到藏玉仙君曾经的住处,到底想要干什么。
贺兰熹:“和藏玉仙君双修的是男狐妖还是女狐妖?”
祝如霜:“男狐妖。”
贺兰熹了然点头:“难怪合欢道院现在遍地是断袖。”敢情是祖传下来的。
长孙策大惊:“什么?合欢道院很多断袖?!过于可怕了,我以后得离合欢道的人远点。”
小狐狸的雕像在道路的尽头戛然而止,矗立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座挂满轻纱帷幔的凉亭。
淡粉色的帷幔随风而动,梦幻的像一个旖旎轻柔的梦境。凉亭中的摇椅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一旁的石桌上放着一个毛绒绒,看起来就很舒服的小窝。
贺兰熹猜测,这个小窝应该是给懒得维持人形的狐妖睡的吧。
想象一下那个画面:藏玉仙君教完学生回来,摇着摇椅闭目小憩。一只公狐狸轻盈地跳上他的双腿,前爪搭在他的肩膀上,用鼻子亲昵地蹭蹭仙君的脸颊,惹得仙君发出了一声低笑。
只可惜,这位藏玉仙君和太善道院的浮绪仙君一样,在两千年前与鬼界的大战中,不幸身陨了。
贺兰熹有些胸闷难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九州史》从头到尾好好学一遍,他很想知道那只狐妖的结局。他有没有继续留在太华宗呢。
无情道的两个少年沉浸在藏玉仙君的往事中,不知道“多愁善感”四字怎么写的长孙策突然指着一根方柱道:“那是什么?”
贺兰熹这才注意到凉亭背面的方柱上有一圈一圈的帔帛,应该是有个东西被绑在上面。
三人绕到凉亭的背后,看清被绑在方柱上的“东西”之后,面色均是一变。
长孙策骇然不已:“这这这……这不是合欢道院的那个第一名吗!”
失踪了一日一夜的白观宁此刻被五花大绑在方柱上,身上异域风情的服饰早已破烂不堪,失去意识的脑袋和双手自然垂下,鲜血顺着他的脸颊一滴一滴落下,缓缓渗入泥土之中。
——白观宁被毁容了。他明媚艳丽的脸庞上充斥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刀痕,眉心的朱砂痣被一刀挖去,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合欢道院的弟子最在意的莫过于是容貌,这样的折辱比直接杀了白观宁更让他无法接受。
在合欢道院初任院长的双修之地,对他后来的弟子凌辱至此……
长孙策看得直皱眉:“他死了吗?”
祝如霜:“没有,但他应该受了很重的伤。”
贺兰熹喃喃道:“难道是他。”
祝如霜语气担忧:“时雨,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贺兰熹抬头看着祝如霜,正要开口,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倏地转过身:“来了。”
“欢迎造访【神狐之居】,各位。”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凉亭中响起,“尤其是你,贺兰时雨,我等你很久了。”
晚风吹起遮挡在少年面前的轻纱,三人看清了他的脸。
祝如霜瞳仁一缩,极是诧异:“张悟言?”
“就是你这小子设计利用我?”长孙策上下打量着张悟言。他和合欢道的人不熟,只认识几个高手,他不认识张悟言就证明张悟言并非高手:“谁给你的胆子?”
张悟言没有理会两人,从他现身开始,他的目光就没有从贺兰熹脸上移开过:“你穿黑色很好看,贺兰时雨。”
贺兰熹只瞥了一眼张悟言,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在了白观宁身上。
张悟言根本不是白观宁的对手,白观宁怎么会落到他手中,还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是白观宁一时不察被张悟言暗算报复,还是张悟言借助了外力对付他?
祝如霜也想到这一点,更想到了当初在西洲的“林澹”:“你当真是张悟言,而不是……‘它’?”
这时,昏迷中的白观宁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有苏醒的迹象。张悟言发现后,手上遽然一扯,白观宁身上的帔帛迅速勒紧,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
白观宁再度昏死过去。张悟言放下手,慢条斯理地问贺兰熹:“不想对我说些什么吗,贺兰时雨。”
贺兰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凉亭的左侧方有几只围成一圈的狐狸雕像,一个身穿绯红轻衣的俊美青年站在雕像的中间,低着头,眉眼弯弯地抚摸着一只小狐狸的脑袋。
——是藏玉仙君的神像!
这一刻,贺兰熹眼前陡然浮现出一个场景:沙海深处,空旷寂寥的神殿上,浮绪真君满身污垢,无数暗红粘稠的液体在他身上生长蠕动……
难道,“它”的目标,是太华宗每一位初任院长的雕像?
贺兰熹双眸骤然一暗,【载星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你想对藏玉仙君的神像做什么?”
“贺兰熹,我喜欢你啊,我很喜欢你。”张悟言答非所问,语气轻松得怪异:“可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呢?”
“你喜欢我?”贺兰熹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你根本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谈何喜欢?”
张悟言牢牢盯着贺兰熹,忽然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贺兰熹,我一直都知道。”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低得仿佛只是在喃喃自语:“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啊。”
第22章 第22章
太华宗的弟子每月有两日的休沐, 由于休息的时间过短,大部分弟子会选择留在太华宗度过假期。
张悟言并非“大部分弟子”中的一员。他不似其他道友一般,有着没有后顾之忧的家境。每逢假日, 他都会下山来到附近的城镇,接一些可以换取报酬的私人委托。
在一个阳光正好的春日午后,他路过热闹的市集,忽然被一道淡粉色的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合欢道院的弟子对美人一向敏感,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都能点亮他们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张悟言习惯性地朝那抹身影多看了一眼, 脚步猛地一刹。
贺兰时雨?竟是无情道院的贺兰时雨?他怎会穿着一袭粉衣出现在喧哗吵闹的市集?
要知道, 无情道院数千年的历史, 可从来没有哪位弟子穿过纯白以外的颜色啊。
张悟言一下子把委托的正事抛之脑后, 受到蛊惑一般地,悄无声息地跟在了贺兰时雨身后。
若问合欢道最感兴趣的是什么样的美人,那无疑是无情道院的高冷美人。
高岭之花总是能激起合欢道弟子的征服欲。试问,如果连强大又美丽的无情道弟子都能为他们动心, 三界之中还有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到的?
合欢道弟子对无情道三美一向“垂涎已久”。贺兰时雨有着春光一般耀眼璀璨的美貌, 修的却是无情道,这样的反差感让“垂涎”他的合欢道弟子甚多, 甚至有不少人采取了实际的行动。
张悟言看着贺兰时雨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身姿轻盈灵动, 好似一朵在晨曦时分染上了淡淡熹光的朝云。他忍不住想,如果他那些迷恋贺兰时雨的同院道友看到了这一幕,恐怕要激动得走火入魔了。
他猜测,贺兰时雨或许是有需要隐藏身份的要务在身,故而不得不如此穿着。他跟在贺兰时雨身后, 看到对方走进了一家专门卖糕点的铺子,和铺子的老板攀谈起来。
张悟言虽然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 却能看到贺兰时雨双唇一张一合,根本停不下来一样。
张悟言惊讶不已。
他在太华宗和贺兰时雨已有数面之缘,却从来没听过贺兰时雨的声音。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张悟言略施术法,贺兰时雨和铺子老板的对话便轻易地入了耳——
“老板老板,你这里有没有适合姑苏人口味的点心?我要最贵的,最好的。”
“老板老板,你能不能给我拿最好看的食盒把点心装起来呀。我同窗快过生辰了,这是我送他的生辰礼物。”
“老板老板,我发现你话好像不多啊。你可不可以多和我聊两句?实不相瞒,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和人面对面好好聊过天了。”
“嗯嗯?你说不知道聊什么?那怎么行呢老板,开门做生意,嘴上的功夫是万万少不了的。我今日难得休假,要不我陪你练上一练?”
“可恶,居然一开口就问我学业吗,那你算问到点子上了。上回全宗范围内的炼药大赛,小生不才,小小地拿了一个头名。”
“头名当然有奖励啊!奖励是一块质地上佳的玉佩。不过,我们道院的人从来不戴玉佩香囊之类的东西,奖励我没要,但愿能给用得上的人。”
“点心包好了吗?谢谢老板,若我同窗喜欢吃,下回我再来光顾你的生意。”
……
张悟言听着少年喋喋不休的话语,低头看向自己挂在腰间的玉佩,在如鼓的心跳声中,他的耳朵也渐渐红了。
一过经年,糕点铺子的老板没有等到粉衣少年的再度光临,他却在合欢道院的神狐之居等来了贺兰熹。
贺兰时雨说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又谈何喜欢,可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正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他才始终……放不下啊。
其他合欢道弟子被贺兰时雨拒绝,无非是伤心那么一两日,转眼之间便可移情别恋。他们所谓的喜欢,不过只是一场追逐美貌的游戏。即便目标不是贺兰时雨,也会是宋玄机或者祝如霜,又或者是其他道院的美人。
只有他,只有他对贺兰时雨是认真的。
从那之后,他的视线再也无法从贺兰时雨身上移开。
他能看到绯月真君要无情道三人学双修之法时,贺兰时雨藏在平静面具下的震惊;
他也看到贺兰时雨路过后花园时,随手对受惩弟子的小小帮助。
可贺兰时雨看不见他。那个少年能为了宋玄机的生辰牺牲掉自己一整个难得的假期,却不愿在他身上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
求而不得的痛苦快要把他逼疯了。他费尽心机,手段用尽,甚至不惜设下下作的陷阱,依旧无法自拔。
直到“它”的降临。
“它”告诉他,只需付出一点点小小的代价,“它”就能满足他所有的心愿。
张悟言身为合欢道的弟子,哪怕为情乱智,也不至于蠢到听信一个来路不明连实体都没有的鬼神之言。他只是抱着尝试的心态,对鬼神说出了一个让他憎恨厌恶的名字:白帷,白观宁。
于是,白观宁毁容了,他将当日在古藏书阁遭受的凌辱百倍奉还,代价不过是一枚烙在手臂上的彼岸花印。
然后,他对鬼神说出了第二个名字:贺兰熹,贺兰时雨。
现在,贺兰时雨站在了他面前,手持一把载星月,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他。
“你终于要变成我的了,贺兰熹。”张悟言在飘扬的帷幔中轻声呢喃,“和我在一起吧,我喜欢你。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喜欢的一直是真正的你。”
长孙策:“什么叫‘真正的你’?现在的贺兰熹是假的吗?”
祝如霜:“。”
贺兰熹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不要。”
“是吗。”张悟言发出一声无比惋惜的喟叹,“那我只能把你变成和我一样的人了。唯有如此,你才不会嫌弃我。”
长孙策听完男人对男人的告白,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你不知道啊?我有一个万兽道院的兄弟,想和自己的灵兽双修很久了。事先说明,他没那么变态,他的灵兽已经成功化形了。他一片痴心,他的灵兽却死活不愿,坚称人妖有别。凭他的本事,他完全可以把灵兽关起来好好疼爱,但他有这么做吗?他没有,他只是默默守在灵兽身边,一日四顿,把灵兽喂得圆圆滚滚。”
贺兰熹冷漠点头:“对,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自己。”
听完长孙策的长篇大论,张悟言不为所动:“他一个混天道懂什么。”
长孙策:“。”好好好,这种时候还搞道院歧视是吧。
张悟言最后深深地看了眼贺兰熹左手,【流绪微梦】静静地戴在少年指尖,没有流动的思绪,也没有细微的美梦。
张悟言嘴角扬起一个终将解脱的笑容,缓缓挽起衣袖,露出了那朵娇艳欲滴,隐秘盛放的彼岸花。
“说起来,你我也算是同院道友了,”张悟言戏谑道,“你说是不是,祝同学?”
祝如霜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同院道友?是指隐藏在太华宗内的第十三道院吗?
贺兰熹蹙起了眉:“他才不是,他只是我和宋浔的道友。”
张悟言低笑一声,盯着自己的掌心道:“别生气,贺兰时雨,你很快也会是我们共同的道友了。”
贺兰熹有种不好的预感,心中一沉,高喊:“快阻止他!”
长孙策一边本能地朝张悟言冲了过去,一边一头雾水:“哈?阻止他干嘛?你把话说清楚啊!”
与此同时,【载星月】猛然出鞘。疾驰的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炫目的光芒,仿佛夺去了天边月华,带着阵阵凌厉的风声,直逼张悟言的手臂!
长孙策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明白了贺兰熹的用意,单手持刀,刀身绕着他的手指转了半圈,刀刃利落地换了个方向,和贺兰熹的【载星月】并列,一同呼啸而行。
面对贺兰熹和长孙策的攻势,张悟言竟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一刀一剑刺破他的皮肉,穿透他的骨血——血光四射,溅出一朵朵鲜艳诡谲的血花,烙有彼岸印的手臂宛若断线的木偶,噗通地落在了地上。
张悟言的脸在一瞬间失去了血色,他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抬起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猛地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刹那间,黑雾暴起,血气升腾,两者红黑交织,犹如恶鬼的爪牙般遮云蔽月,瞬间弥漫了整个【神狐之居】!
——张悟言向那个肮脏又强大的鬼神,自愿献祭出了自己全部的血肉和灵魂。
在暗红的血色中,祝如霜蓦然睁大双眼:“是‘它’……”
张悟言的身躯化为无形的血雾,魂魄则成了“它”飘扬的黑色外衣。于是,“它”第一次没有占据他人的身躯,以本态出现在了三人的面前。
熟悉的声音带着低笑声响起:“晚上好啊,小美人们,我们又见面了。”
长孙策当即认出了这个声音:“又是你!”
那个在西洲借林澹之身险些嫁给祝如霜的鬼东西,怎么又跑到太华宗来了?
“晚上坏,你叫什么‘美人’啊叫叫叫。”贺兰熹冷冷道,“祝云没名字吗?”
长孙策:“他说是‘小美人们’,好像也包括你。”
贺兰熹:“我不听。”
长孙策狐疑地皱起了眉:“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你不仅话更多了,好像还有点娇气了。”
魂衣朝贺兰熹的方向动了动,鬼神似乎是歪了一下脑袋:“无情道院的弟子还是那么爱给本座添麻烦。”
贺兰熹挑了挑眉:“都自称上‘本座’了,那我是不是也要尊称你一声‘院长’?”
长孙策:“院长?哪个院长?”
贺兰熹:“十三道院的院长。”
长孙策:“啊?太华宗哪来的十三道院?”
贺兰熹没时间向长孙策解释,又问:“你的弟子都是怎么来的?像引诱张悟言一般,一个个引诱过去的吗?”
鬼神低声笑了起来:“好天真的一个无情道,莫名有点可爱啊。人心贪婪,欲壑难填,寻常人如此,太华宗的弟子亦如此,还需要本座一个个引诱么。”
贺兰熹脸色如冰:“太华宗内还有谁是你的人?”
鬼神饶有兴趣:“你猜?”
贺兰熹凉凉道:“我不。”
鬼神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飘浮在半空中的血雾忽地凝滞了一下。
“贺兰时雨。”鬼神一字一顿地叫出贺兰熹的名字,“本座的弟子喜欢你,为了你,神形俱灭挫骨扬灰亦在所不惜。如此深情,本座怎能不满足他最后的心愿呢?”
祝如霜捂着剧痛的锁骨,大喊道:“时雨当心!”
话落,只见空中魂衣翻涌,无数条暗红色的藤蔓在鬼神的外袍下疯狂蔓延生长,于某个瞬间,如同毒蛇吐信,猝然向贺兰熹袭去!
好在贺兰熹反应极快,在藤蔓即将甩到身上的前一息腾空跃起,【载星月】横于眉眼之间,顿时狂风骤起,剑光大盛!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散!”
长发在风中飞扬,黑色的衣袍猎猎作响,少年独有的青涩稚嫩在这一刻全然褪去。随着剑诀的最后一个字从贺兰熹口中念出,整片【神狐之居】像是凝固了一刻。
仅此一刻,藤蔓僵在空中,声音消失,视野定格,一切归于寂静。
下一刻,时间陡然恢复了流动,无数藤蔓砰地炸开,散出漫天血雾。
长孙策呆愣在原地,眼瞳中映照着贺兰熹的身影,颤声道:“你别告诉我,无情道院这么厉害的有三个……”
“放心,只有时雨和宋玄机这么厉害。”祝如霜低笑了一声,轻声道:“我与他们二人,从来都不仅仅是第三与前二的差距。”
长孙策喃喃道:“贺兰熹和宋浔……真的是十几岁的人吗?”
“是,我们是人!”贺兰熹抽空回答了长孙策的疑问。他一鼓作气,试图先解决藤蔓的主体,然而鬼神却早已改变了目标,趁着他施展剑法的瞬间,朝藏玉仙君的神像急速扑了过去!
贺兰熹怔了怔,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吗。”
浮绪仙君和藏玉仙君虽然战败身死,临死之前却已有了神格,他们留在三界中的神像也随之拥有了神力。
鬼神无法靠自己侵蚀两位仙君的神像,唯有带着太善道院和合欢道院弟子心甘情愿献祭而来的魂魄,才能突破神力的禁锢,对仙君们的神像为所欲为,恶事做尽。
只因为这两位仙君,永远不会排斥自己道院的学生啊。
鬼神引诱张悟言,得到了张悟言的献祭。所以,浮绪仙君的神像之所以被鬼神污染,也一定是有一位太善道院的弟子和张悟言做了同样的事情。
贺兰熹来不及细想,鬼神已经距藏玉仙君的神像不过寸步之遥。他虽然不知道鬼神为何要对诸位院长的神像下手,但他绝不允许发生在浮绪仙君神像上的事再次发生在藏玉仙君神像上。
贺兰熹清瘦的身影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全身上下裹在剑光之中,以最大的速度冲到了鬼神和藏玉仙君之间:“不知道你这么做的目的又如何,反正和你对着干就是了!”
鬼神一直游刃有余的语调终于变得不悦:“真是麻烦啊。”
只听哗地一声,暗红色的黏稠并没有如主人所想的那般攀附上高洁的神像,而是被【载星月】的剑身几乎全挡了回去,其中却有一滴漏网之鱼,轻轻地落在了少年的眉间。
祝如霜见状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朝贺兰熹跑去:“时雨!”
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少年,发出呵地一声冷笑:“如此也好,算是了结了本座爱徒的一桩心愿。”鬼神转向祝如霜,笑吟吟地问:“开心吗,美人,贺兰时雨又成你的同院道友了。”
贺兰熹眉心之间的皮肤似火烧般地痛着,好像有一把尖刀在上面缓慢的,一笔一划地雕刻出彼岸花娇艳的身姿。
他快郁闷死了。不是吧,为什么别人不是锁骨上就是胳膊上,他却是在眉心之间?
虽然彼岸花挺好看的,但这何尝不算是另一种毁容呢。
贺兰熹顾不上眉心的灼烧感,以剑撑地,将【载星月】用力往地上一插:“天地不和,万物不生——化!”
【载星月】通身亮起群星璀璨的光芒,形成一道无坚不摧的屏障,牢牢将藏玉仙君的神像护在了结界中。
鬼神一动不动地悬在空中,沉默片刻后,忽然又笑了:“雕虫小技。”
“时雨!”祝如霜一把抓住贺兰熹的肩膀,死死地盯着他眉心盛放而开的彼岸花,声音都在发抖:“还好,花未开尽,还有时间,你还有时间。”
祝如霜一把从腰间取下一枚铜镜,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贺兰熹手中:“快进去,进去和自己双修,你现在或许还来得及!”
“祝云你在说什么屁话!”长孙策露出看傻子般的表情,震惊道:“自己怎么能和自己双修?!”
贺兰熹看着掌心中的小铜镜,原来是绯月真君赠予祝如霜的【风月宝匣】。
“该进去的是你们两个。”贺兰熹惊讶于自己居然能这么冷静,他还以为自己被打上彼岸印后会嗷嗷大哭呢。谁让宋玄机现在不在,那就只有由他来照顾他和宋玄机的朋友们了。
“我说了,我会保护你们。”贺兰熹平静地说,“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先进去躲躲吧。”
长孙策:“躲?抱歉,我长孙经略这辈子就不知道‘躲’字怎么写!”
贺兰熹:“我告诉你怎么写。一个身,一个……”
长孙策:“閇!”
祝如霜摇了摇头,低声道:“时雨,我不能……我不能让你变得和我一样。”
胸口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推力,在道友面前毫不设防的贺兰熹蓦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道:“祝云?!”
祝如霜露出一个哀伤的笑容:“对不起,时雨。你一定要没事,好吗?”
贺兰熹一阵心慌:“不要,祝云——!”
祝如霜的面容陡然消失在眼前。贺兰熹脚下一空,像是跌入了某个未知的无尽深渊。不仅是祝如霜,长孙策,鬼神,藏玉仙君的神像全部都消失了,他的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只剩下了呼啸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依稀听见了朗朗的读书声,读的正是他方才设下结界所用的阵法:“天地不和,万物不生……”
五感渐渐回归,贺兰熹缓缓睁开双眼。
此处便是【风月宝匣】里的世界,也是独属贺兰熹一人的,风月之地。
*
不久之前,雾失园。
上官慎身为太华宗曾经的全宗第一,又比宋玄机多修炼了十年,实力自然是有的。而上官知谨的实力大致体现在两点:第一,宋玄机短时间内很难在完全不伤到他的情况下将他摆脱;第二,他有点吵。
让他受点小伤或许没事,宋玄机想。
【怀袖忍】的剑光破开浓雾,剑浪扫过花丛,玫瑰花瓣纷纷扬扬,偶有几片落在玄衣少年的肩头,竟然也被少年的容貌比得黯然失色。
宋玄机微微侧身,躲开【怀袖忍】的一击。上官慎欲将【怀袖忍】抽回,不料剑刃已被宋玄机夹于指尖,无论他如何蓄力都无法将其抽出分毫。
上官慎只好劝道:“跟我一起去见院长吧。只要你们向院长说明缘由,我相信院长断不会轻易怪罪你们……”
宋玄机问:“为何不唤人。”
上官慎一怔:“什么?”
宋玄机道:“为何不唤人相助。”
上官慎怒道:“你说呢?我这么做是为了谁的面子!难不成你们真的想惊动院长,让他们把你们的父母请到太华宗来?宋玄机,你和长孙经略不一样,别忘了自己全宗第一的身份!”
宋玄机冰冷寡淡的目光落在上官慎脸上,似乎在判断对方言语的真假。
此时,狐狸雕像四周忽然亮起了星月之光,由内而外,将整个雕像严严实实地保护了起来。
——这是载星月的剑光。
宋玄机脸色未变,浓密似羽的长睫却是微微一动。上官慎也被这巨大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未落,宋玄机周身寒气骤起,怀袖忍于瞬息间被冰霜折断,逼得上官慎不得不松开剑柄,连退数步,险些倒进了花丛。
回过神后,上官慎看到了一把剑,那把宋玄机在太华宗内甚少示人的剑——忘川三途。
第23章 第23章
破晓将至, 雾失园神狐雕像内,神狐之居。
千年之前,藏玉仙君为了天下苍生, 也为了太华宗的弟子,不惜以身御敌命陨魂散,才换来一方安隅。
今日,【载星月】成了护佑藏玉仙君神像的阵眼,安安静静地散出星月之光, 为结界源源不断地补充灵气。而【载星月】那个年少的小主人, 却已不知所踪。
长孙策看着贺兰熹跌入铜镜后消失不见, 镇定地说:“我有个问题。”
祝如霜试图平复下急促的呼吸:“问。”
长孙策和祝如霜并肩而站, 两人虽然和彼此对着话,目光却一致看向了光华流彩的【载星月】。
长孙策:“既然那个镜子能让人进去,贺兰熹又信誓旦旦地说我们两个打不过这个怪物,那我们为什么不三人一起躲里面?”
祝如霜:“因为【风月宝匣】最多只能容纳两人。还有, 你刚刚不是说你不知道‘躲’字怎么写吗?”
长孙策嘴角扬了起来, 他虽然笑着,却不似平日里总是少根筋的模样, 剑眉星目之间竟显出几分潇洒不羁来:“那不是贺兰熹刚刚教会了我么——能容纳两个人就好办了。听好了,祝云, 你先进去,我帮你争取一些时间。”
祝如霜冷冷打断他:“别说傻话,我已经被‘污染’了,要进去也是你进去。”
长孙策冷嗤一声,道:“得了吧, 我若和贺兰熹单独待在一起,他大概要开始教我识文断字了。”
混天道院的弟子多是直肠子, 长孙策也不例外。他一向讨厌磨磨唧唧的谦让拉扯,听祝如霜这么坚决,自然懒得再和他推来推去。
长孙策随意地转了转手腕,短刀便在少年指尖跳起了舞:“说起来,我在你面前好像总是显得很没用的样子。现在,是时候向你展现我真正的实力了!”
祝如霜不由一莞尔:“好。”
鬼神被拦在贺兰熹为藏玉仙君设下的结界之外。深红色的血雾形成了一个个婴儿巴掌大的手掌,成群结队地围着结界疯狂撕扯,结界的光圈却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受损的迹象。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本事。”鬼神冷笑一声,“该说不愧是你么。”
漂浮的魂衣在半空中换了个方向,那双若有似无的猩红双眸盯住了剩下的两个少年:“你们说完悄悄话了?”
祝如霜召出佩剑,蓄势待发。
他可以肯定,眼前的鬼神就是当日附身在林澹身上的东西。但他明显能感觉到,如今的鬼神比当初的“林澹”成熟了不少。
他和“林澹”在浮生若梦中相处了三年,不难看出“林澹”的性格多有少年心性,对待太华宗的弟子也只是同辈之间的不屑。
而今再次相遇,鬼神的言谈举止更像一个成年人,看待他们几人也像是长辈在看晚辈。
难道说,鬼神在人间的生长速度和人不一样?还是,鬼神的“年龄”取决他得到了多少自愿献祭的祭品以及拥有了多少实力?
长孙策冲鬼神嚷嚷道:“行了行了,能不能别废话。你刚刚对付贺兰熹的那一招呢?拿出来吧。”
“——混天道院,一群只会争强好斗,头脑简单且愚钝无知的废物。”鬼神嘲弄道,“不过,本座尚未找到混天道院的祭品,你也不算完全没用。”
混天道院虽然只在太华宗内排行第四,但在长孙策心中,它就是第一。鬼神的嘲弄迅速激怒了他,短发少年暴喝一声:“我去你姥姥的,会不会说话!”
矫健的身影仿若山间迅猛的黑豹,动作快到出现了残影。长孙策纵跃如飞,当空一脚,手持短刀,上下同时朝鬼神发动攻势!
短刀骤然划破血雾,却诚如抽刀断水,全然无法对裹着魂衣的鬼神造成任何实际的伤害。
鬼神语气轻蔑的声音响起:“不自量力。”
长孙策急道:“祝云,你快想想办法啊!”
祝如霜长剑出鞘,欲上前助长孙策一臂之力,余光却不期然瞥见一抹暗红色的黏稠液体正朝着长孙策尾椎骨的方向蠕动而去。
祝如霜脸色一沉,大喊:“小心!”
长孙策气急败坏:“你们无情道怎么都一个德行?能不能说清楚要我小心什么!!!”
话音刚落,一阵巨大的破空之声轰然响起,把两人瞬间震落在地。顷刻之间,【神狐之居】地动天摇,霜寒肆虐,天地因此而色变。
随着冰封渐至,一座座神狐雕像眼中幽蓝的光芒,一对接着一对,变成了皎白胜雪之色。
一把寒剑点破长空而来,剑光如瀑,横扫万物,将魂衣血雾深深钉在了房柱之上!
祝如霜双眼微亮,同时松了一口气:“是【忘川三途】——宋玄机来了!”
准备大干一场的长孙策拔刀四顾心茫然:“我真是,我谢谢他。”
宋玄机一袭玄衣,肩头尚有一片未曾来得及拂去的落花玫瑰。少年的视线一一从祝如霜等人身上掠过,却没有在他们身上过多停留哪怕一瞬。
祝如霜知道宋玄机在找什么,不等他问出口便道:“时雨为了保护藏玉仙君的神像,不慎被烙下了彼岸印,我暂时送他进【风月之匣】了。他现在很安全,你不必担心。”
哪怕听到贺兰熹中招的消息,宋玄机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略微顿了一顿,道:“好。”
祝如霜和长孙策跟在宋玄机身后,三人一同走到方柱前。【忘川三途】依旧牢牢地钉在上面,鬼神却没有了踪影——无论是魂魄织成的魂衣,还是那团肮脏的血雾,皆在空中化为了虚无。
祝如霜沉声道:“……又是这样。”
上回在西洲也是,宋玄机一到,鬼神就放弃了和他们过多纠缠的念头,头也不回地撤了。
长孙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就完事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出手呢。”
祝如霜一语道破真相:“你出了,只是没起到太大作用而已。”
无法反驳的长孙策挠了挠头,机智地选择了转移话题:“对了,上官慎呢?”
宋玄机:“没死。”
长孙策:“哈?”只是没死而已吗。
长孙策还想多问两句,突然听见了一声虚弱的呻吟:“嗯……?”
几人到了【神狐之居】后,先是忙着对付张悟言,又是忙着和鬼神周旋,都没人有空给白观宁松绑。
这时,被绑在方柱上的白观宁睁开紫棠色的眼眸,终于苏醒了过来。
祝如霜快步走向前,为白观宁解了绑。
白观宁伤得极重,没了帔帛的支撑连以手撑地的力气都没有。祝如霜跪在地上,将白观宁抱在怀中,让他的脑袋靠着自己的肩膀:“白观宁,你还好吗?”
白观宁的瞳孔仍然有些涣散,勉强才能分辨出眼前人的身份:“……祝如霜?”
祝如霜点点头:“是我。你别担心,已经没事了,我们现在就带你出去找绯月真君。”
“……绯月真君?”听到自家院长的尊号,白观宁这才心安了一些,可他满目疮痍的脸很快又因疼痛扭曲起来:“我的脸好疼……我的脸怎么了?”
祝如霜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开口告知白观宁他已毁容一事。此刻,宋玄机忽然问他:“【风月宝匣】没有问题?”
祝如霜微微一怔,道:“我进过【风月宝匣】数次,并未发现异样。”
祝如霜说完,突然明白了宋玄机为何有此一问。
之前时雨和他说过,宋玄机怀疑太华宗内有位高权重者在故意隐瞒十三道院和彼岸印一事,各大院长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嫌疑。
既然绯月真君送给他们的【风月宝匣】确实可以化解彼岸印的诅咒,那绯月真君的嫌疑是不是暂时可以排除了?
可如果不是绯月真君,又会是谁呢。
宋玄机沉吟片刻,指尖微微一动,插在方柱上的【忘川三途】自动拔出,立即调转了方向,直指白观宁!
长孙策不明所以,震惊道:“宋浔,你这是?”
宋玄机垂眸看着白观宁:“《太华十二书》及雾失园内的彼岸印,是你所为。”
“什么……?”白观宁惊愕不已,眼神清澈无辜,似乎完全听不懂宋玄机在说什么。
祝如霜大脑飞快地转动,勉强跟上了宋玄机的思路:“当日,除了绯月真君,只有你知道时雨和玄机会去古藏书阁受罚!”
“白观宁”故意当着贺兰熹和宋玄机的面羞辱张悟言,一来可以加深张悟言心中的仇恨,使张悟言加速下定了以身祭鬼的决心;二来,此举可以给自己添上一个合理的受害者身份,从而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试问,有谁会怀疑一个被毁了容的合欢道弟子是整件事的幕后黑手呢?
而今日,宋玄机一到,鬼神就没了影子,“白观宁”刚好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焉知不是鬼神重新附身在了白观宁身上!
祝如霜顿时一阵后怕。如果不是宋玄机及时发现了端倪,他们就要带着“白观宁”回合欢道院,鬼神便可又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在太华宗弟子之间。
“白观宁”从喉间咳出一大口鲜血:“你们究竟在说……”
宋玄机不欲和他废话,道:“你既毁容,想必已是生不如死,我可以即刻送你上路。”
“白观宁”盯着宋玄机,眼中的懵懂无知如潮水般退去,伤痕累累的面容越发狰狞:“呵,话虽不多,倒是‘字字珠玑’啊。”
长孙策听见“白观宁”嘴里发出鬼神的声音,“哇”地吓了一大跳:“你还真没走啊!”
祝如霜站起身向后退去,厉声逼问:“你把真正的白观宁如何了?”
鬼神靠坐着方柱,轻哂道:“这姓白的异域小美人虽然修的只是绣花枕头般的合欢道,却有一身不输【唯我道】的傲骨。本座百般威逼利诱,他竟丝毫不为所动,不肯拜本座为师便罢了,甚至还妄想与本座一战。”鬼神低下头,看着自己暂时寄居的身体,百无聊赖道:“没办法,本座只好暂时先夺了他的舍,借他的身体去合欢道院看看,宋流纾究竟是怎样教出这么一个徒弟来的。”
宋玄机:“白观宁本人的魂魄在何处。”
鬼神用白观宁鲜血淋漓的脸露出一个血淋淋的笑:“若是由本座直接公布答案,不如你自己慢慢找吧,就当是本院长对无情道弟子一点小小的考验。”
说完,“白观宁”蓦地合上眼,脑袋一歪,又一次失去了意识。与此同时,一团暗红色的血雾从他体内升腾而起,徐徐消散不见。
长孙策晃着脑袋左顾右盼,不确定地问:“这次他是真走了吧?”
祝如霜神色凝重:“但愿如此。”
宋玄机不置可否,收回【忘川三途】入鞘,转身朝祝如霜伸出了手。
祝如霜眨了眨眼:“玄机,你想要什么?”
宋玄机看了祝如霜一眼,意思大概是:需要问?
“你是想要【风月宝匣】?”祝如霜耐心地劝道,“时雨进【风月宝匣】是为了破解彼岸印。事情顺利的话,他现在说不定已经在和自己双修了。你突然闯进去,万一吓到他了……”
长孙策接过话茬,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搞不好他要被你吓萎了。不过你们都修无情道了,萎就萎了吧。”
祝如霜无奈地看了长孙策一眼:“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长孙策为自己打抱不平:“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还不准我开个玩笑?”
祝如霜:“玄机,你还是晚些再进去吧。”
宋玄机“嗯”了一声。
祝如霜以为宋玄机已经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不料又听见他说:“我看一眼。”
祝如霜:“诶?”
宋玄机:“确认他无事即可。”
祝如霜:“。”
祝如霜欲言又止地将【风月宝匣】递了出去。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再劝一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眼巴巴地目送宋玄机的身影消失在【风月宝匣】之中。
第24章 第24章
——【风月宝匣】内。
猝不及防地被推入幻境, 贺兰熹心急如焚,完全顾不上自己眉心间越来越深的灼烧感,只想尽快回到【神狐之居】。
祝如霜和长孙策两个人加起来都未必是鬼神的对手, 如果宋玄机没有及时赶到,那他们两人岂不是直接给鬼神送双杀吗。
祝如霜不能出事,绝对不能!长孙策也……尽量别死吧。
贺兰熹连自己身在何处,周围是什么环境都没心思去看,一进来便开始尝试各种离开的办法。他把能想到的阵法和术法全部试了一遍, 甚至还唱了几句合欢道院的院歌, 却始终没有离开原地半步。
好在最初的焦急过后, 无情道的修行又一次发挥了作用。贺兰熹开始冷静地思考, 祝如霜是【风月宝匣】目前的主人,或许只有完成祝如霜期待他完成的事情,他才能从【风月宝匣】中脱身。
镇定下来的贺兰熹终于抬起头,环顾周遭——晨光熹微, 绿树成荫, 一间间讲堂古朴雅致,窗明几亮。
原来, 他落在了晨间的【迷津渡】,难怪他刚进来的时候听见了朗朗的读书声, 可他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贺兰熹想起了祝如霜之前所言。【风月宝匣】中的一花一木,一人一物均是由入镜之人的欲念所化。花草树木可以有许多,“人”却只能有一个。
——那个被入镜之人喜欢的人。
绯月真君的“风月”是某个身份不详的白衣青年,而祝如霜的道心无关风月,看到的便是戴着傩面具的自己。他既然和祝如霜道心一致, 那“贺兰时雨”人呢?
【迷津渡】内,光是讲堂就有数十间之多。贺兰熹在一间讲堂前驻足停留, 朝里望去,透着晨光的窗户刚好映照出少年眉心之间,一朵多出来的艳丽彼岸花。
——这间讲堂里也没有人。贺兰熹自己和自己嘀咕了一声,刚要转身离开,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抹玄色的身影。
那个身影没有预兆地,凭空出现在树下,和他穿着同款由长孙策友情提供的黑衣,冰肌玉体,肤白胜雪,宛若雪夜最皎洁清冷的月光,漂亮得惊心动魄。
这是宋玄机吗?这是宋玄机吧!宋玄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贺兰熹大脑一片空白,蓦地愣在了原地,整个人都凝固了。
巨大的慌乱之中,全宗第二的本能让他下意识背诵【风月宝匣】的运作机制:能让入镜之人看到自己的心仪之人,如果没有心仪之人,看到的则是入镜之人自己。
难道……这就是爱?!
难道……他爱上了宋玄机?
不不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再怎么样他也算是无情道的选中之人,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就喜欢上同院道友呢!
他和宋玄机一共都没说过几句话啊!他承认他很欣赏宋玄机的美貌,但硬说宋玄机就是他的“欲念”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
绯月仙君您在吗,您确定您的【风月宝匣】没有问题?
贺兰熹一阵手足无措加窒息,脸都吓白了。他远远望着宋玄机,只见对方四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似乎也在寻找什么东西。
——你有什么好找的呢我请问,你只是我欲念的化身而已啊!
贺兰熹颤颤地抬起手,捂住自己快要裂开的脸,不料却被一个微凉的小东西轻轻划了一下。
……嗯?
贺兰熹放下手,绝望又困惑地看着戴在左手上赤红的小东西。
这是,沂厄真君送他的【流绪微梦】?
贺兰熹猛地睁大了眼睛。
【流绪微梦】是检验无情道心的绝佳工具,沂厄真君赠予他后他便一直戴在左手无名指上。这段时间他和宋玄机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少,可他从来没被【流绪微梦】惩罚过!
沂厄真君看见雪雪肚都会被【流绪微梦】灼烧,如果他真的喜欢宋玄机,【流绪微梦】又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由此可证:这——不是爱!
【风月宝匣】和【流绪微梦】之中必定有一样法宝出了问题。鉴于沂厄真君比绯月真君靠谱得多,贺兰熹推测问题十有八九是出在【风月宝匣】上。
绯月真君向来擅长机关要术,或许是他改进了【风月宝匣】的底层逻辑:倘若入镜之人没有喜欢的对象,就给他创造出一副他最喜欢的皮囊?
若是【镜中人】长了一副自己喜欢的样子,双修起来自然更得心应手。
贺兰熹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测很合理。眉心间的疼痛已经让他无法忽视了,他看了眼窗户中的自己,彼岸花的印记似乎比不久前又深了些许。
祝如霜和长孙策还在外面为他争取时间,他必须速战速决。
贺兰熹深吸一口气,高喊:“宋浔——!”
宋玄机身形一顿,朝他看了过来,两人不期然地四目相对。
贺兰熹小小地“咦”了一声,他想象中的宋玄机居然是今日深夜夜行的打扮?
扪心自问,他还是最喜欢宋玄机平日里欺霜胜雪的高冷模样,尤其是宋玄机戴在发间的流苏金簪,他想把玩很久了。【风月宝匣】如果要创造一个他最喜欢的皮囊,也应该是那样的宋玄机才对吧。
贺兰熹胡思乱想之际,宋玄机已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在他额间短暂停留了一下,又看到他活蹦乱跳不像有事之后,竟然只是轻一颔首,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贺兰熹:“?”
不是吧宋同学,你都是我幻想的产物了,居然还对我这么冷淡?
贺兰熹:“站住!”
被他这么一喊,宋玄机站倒是站住了,却迟迟没有回过身看他。贺兰熹只好主动朝宋玄机走去,他心里着急,走着走着就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
宋玄机听见身后急切的脚步声,还以为贺兰熹出了什么事,转身看去。
只见少年原本束得一丝不苟的长发在【神狐之居】的打斗中落下了几缕发丝,一跑起来更凌乱得像刚刚睡醒一样。这样的模样虽然和无情道弟子该有的端庄仪态相去甚远,却多了几分明艳鲜活之感。
——少年的眉心之间还有一朵缓缓绽放,娇艳欲滴的彼岸花。
贺兰熹就这样一路跑着跑着,一把扑进了他怀里。
宋玄机:“……!”
直到最后贺兰熹都没有减速,他速度太快,撞得宋玄机微微后退了半步。明明回抱他一下就能让两个人都稳住身体,宋玄机却没有任何动作,任由他猝不及防地抱了个满怀。
为何不回抱我呢,贺兰熹心想,之前又不是没抱过,有必要这般矜持吗?
不过,眼前的宋玄机是由他的思绪幻化而成,这个宋玄机矜持,也可以侧面证明他自己骨子里也是个矜持之人。
贺兰熹又一次闻到了那清冷淡雅,如同山间簌簌松雪般的味道。他抬起头去看宋玄机,发现宋玄机也在垂眸看他,纤长的长睫之下似有几分罕见的迷惑。
宋玄机之前和他说过两次“看不懂你”,现在怕是又看不懂了吧,毕竟正常的“贺兰时雨”哪会一路狂奔地去抱他呢。
贺兰熹想和眼前的宋玄机多说几句话,无奈眉间的灼烧感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他不得不先说正事,喘息着道:“时间紧迫,我们开始吧?”
宋玄机:“开始?”
“这里……”贺兰熹左右看了看,抿了抿嘴,有些嫌弃地说:“这里不好,虽然风月之地没有旁人,那也不能在室外啊,我会害羞的。”
宋玄机微微一顿:“嗯?”
贺兰熹隐约感觉到他抱着的宋玄机有一点点紧绷呆滞。真正的宋玄机虽然也是“嗯”来“嗯”去的,但断然不会像这样呆呆的。
大概是这个宋玄机没有自主意识的缘故?既然是属于他的风月之地,理应由他来主动才对。
“但去讲堂里面我应该就不会害羞了。”贺兰熹牵起宋玄机的手,露出早该在去年就对宋玄机展露出的灿烂笑容:“我带你去好不好?你喜欢哪一间讲堂?”
宋玄机沉默片刻,问:“入魔?”
贺兰熹:“。”
对,就是这样!之前他就想象过,若是有朝一日他在宋玄机面前暴露本性,宋玄机肯定会觉得他走火入魔或者被夺舍了。
贺兰熹没有闲到去和一个幻化之物去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拉着宋玄机就往离他们最近的讲堂走去。宋玄机也不挣扎,任由他拉着,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讲堂,贺兰熹发现这刚好是绯月真君给他们上课时的地方。
说到绯月真君的课……有一样东西要提前拿出来,他记得讲堂里应该有的。
贺兰熹带着宋玄机来到他们平日上课时坐的座位,把人往长椅上一按:“你在这里坐好,不要乱跑。”
宋玄机:“……嗯。”
贺兰熹安顿好宋玄机,独自走到讲台旁。讲台旁边有一木柜,里面装着每个弟子上回交给绯月真君检查的【请君留】,每一个瓷瓶上都贴着弟子的姓名。
贺兰熹找了一圈,毫不犹豫地忽略了最先看到的“宋玄机”三字,他将贴着“贺兰时雨”的瓷瓶拿起,回到了宋玄机面前。
贺兰熹看看宋玄机,又看看【请君留】,不由地皱起了眉,嘀咕道:“若我把它用在你身上,你会拔剑吗?”
宋玄机瞥了眼他手中的瓷瓶,安静一瞬,道:“会。”
贺兰熹忿忿道:“我就知道。”他的【载星月】没带进来,宋玄机的【忘川三途】却在,他现在可打不过宋玄机。
罢了,反正在【风月宝匣】之中,宋玄机就是他,他就是宋玄机,谁上谁下都一样。
贺兰熹自己将自己说服完毕,把【请君留】放在顺手的位置,又朝宋玄机走近了一步。宋玄机依旧维持着端坐的姿势,一双长腿自然向两侧分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贺兰熹一直知道宋玄机腿很长,只是平时他们穿得太过仙气飘飘,他几乎没机会直观地感受宋玄机的身材,而今夜这一身轻便的黑衣,刚好给了他这个机会。
他现在才发现,宋玄机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但也真的比他高上好多啊。
贺兰熹一边回忆着绯月真君教他们的双修之法,一边犹犹豫豫地将双手搭在了宋玄机的肩膀上,然后又犹犹豫豫地……往宋玄机怀里坐。
“贺兰时雨。”宋玄机终于开口了。两人面对着面,相隔不过毫厘,他甚至能看到自己在宋玄机瞳仁中的倒影。
他的脸好红啊,红得像是烧起来了一般。而宋玄机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疏离,连声音都是不急不缓的。这样一对比,倒显得他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少年冰霜般的视线清凌凌地落在他脸上,看得他的脸比眉心还烫:“我劝你想清楚。”
这还有什么可想的,祝如霜还在外面等他。
贺兰熹扶着宋玄机的肩膀,慢慢坐了下去:“我想清楚了。”
宋玄机长睫一颤,竟是闭了闭眼,偏过脸道:“……你先下来。”
“不要。”贺兰熹坐在宋玄机怀里,抬手去解宋玄机衣服上的扣子,纳闷道:“你话怎么突然这么多了?哦,对,不能怪你,是我话多,导致你也话多了起来。”
宋玄机双手自然垂放,完全没有碰他,只是用一双冷淡的眼睛盯着他眉心间的彼岸印:“你是贺兰时雨?”
他之前说什么来着,宋玄机不是怀疑他走火入魔就是怀疑他被夺舍。
“是的是的,我是我是。”贺兰熹嘴上敷衍着,反手一个定身术用在了宋玄机身上:“对不起,宋浔,但我真的很赶时间。”
第25章 第25章
定身术还附带禁言的效果。如此一来, 宋玄机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当真成了一个冰雕雪筑般的木头美人。
宋玄机连眼睛都动不了,视线被迫牢牢定格在他脸上。奇怪的是, 被这样一双没有感情,也没有温度的眼睛时时刻刻注视着,贺兰熹不但没有因为宋玄机的冷淡而觉得扫兴,心底反而涌起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都说坏人干坏事的时候会觉得兴奋,他现在何尝不是在干坏事么。
强行坐在清冷美人的怀里, 逼他为自己沾染风月红尘。还好这个宋玄机只是幻化之物, 否则他肯定会因为违反宗规被太华宗请父母。
贺兰熹第一次帮别人脱衣服, 动作很是生疏。好不容易解开了宋玄机的衣扣, 看到了那平时藏在衣衫之下冷白的肩膀,以及一对横卧在颈部两侧线条清晰流畅的锁骨,贺兰熹呆了一呆,而后顶着一对发烫的耳朵, 愣是默默地把上衣给人家穿回去了。
双修又不是用上半身修的, 上衣不脱也没关系。
贺兰熹改变主意,低头快速扯开了自己的腰带。原本穿的严严实实的长衣失去了腰带的束缚, 前襟朝两边敞开,松松垮垮地挂在了他身上。
贺兰熹忙着给自己宽衣解带, 没有多余的手去管宋玄机,只能先暂时把宋玄机放置在一边,可他却始终能感觉到宋玄机平静清冷的目光。
本来在【迷津渡】脱衣服已经很害羞了,还要一直被宋玄机盯着,他都快羞死了。
贺兰熹的害羞在拿起【请君留】时达到了顶峰, 他拿起自己解下的黑布腰带,覆在了宋玄机的双眼之上。
宋玄机:“。”
这样一来, 宋玄机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他也不至于羞愤欲绝,
贺兰熹将腰带在宋玄机脑后打了一个结,然后站在宋玄机面前,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被蒙住双眼的美人静静地坐在长椅之上,只露出笔挺的鼻梁和淡雅的双唇;长发如瀑,姿态端庄,宛若一尊神圣不可侵犯的玉雕。
可某个“坏人”马上就要去“侵犯”他了。
“啵”的一声,贺兰熹一手打开了【请君留】的瓶塞,另一手则轻轻抱起了自己衣服的下摆。
……好奇怪,太奇怪了,怎么会是这种感觉。
世事难料啊,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在【神狐之居】英姿飒爽地大战鬼神,现在却居然在做这种事情!
贺兰熹因为【请君留】带来的不适生了一会儿闷气,把【请君留】往书桌上重重一放,郁闷地回到了宋玄机怀里,眼睛一闭,心一横,刷地解开了宋玄机的腰带——他的手都要把宋玄机的衣服弄脏了。
嗯?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觉得宋玄机的身体紧绷得非常厉害?
贺兰熹抬起另一只干燥的手,用手背碰了碰宋玄机的脸颊,竟然被烫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搞了半天宋玄机的脸居然也烫成这样。可宋玄机又看不到他,最多只能听见他搅弄【请君留】的声音,何至于此?
贺兰熹凑得更近,他想看看这冰肌玉骨的美人会不会出汗,找了半天都没有发现宋玄机脸上有汗水。
或许是因为他脸颊发烫,导致幻化之物也跟着他一起烫吧。
贺兰熹双手抱着衣摆,又一次坐进了宋玄机怀里。和之前不同,他坐得并不顺利,不得不腾出两只手来辅助自己。
少年一松开手,衣摆便从他手中悉数落下,层层叠叠挡在了他和宋玄机之前。
从未有过的剧痛袭来,贺兰熹一张嫣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疼,好疼……”贺兰熹小的时候就很怕疼,一点小病小痛都要找娘亲撒撒娇。而他现在在经历的疼痛,早已超出了他的认知,痛得他理智全无。
于是,他本能地搂住了宋玄机的脖子,一个劲地往人家身上贴:“好疼好疼,真的好疼,你快安慰一下我……”
被蒙着双眼的宋玄机一动不动。
贺兰熹已然忘记了自己给宋玄机用过定身术的事情。没有得到想要的安慰,少年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宋浔你抱抱我呀……”
一直被定身术禁锢的宋玄机在听见他叫他名字的时候,长睫忽地一颤。
“真的好疼。”贺兰熹将烙有彼岸印的额头抵在宋玄机肩膀上,一边向下坐一边泫然欲泣:“我、我有点怕……你会不会和我一样疼呢?对不起,我弄疼了你,但是我必须这么做,对不起——”
忽然,一只手从他腰间环过,微微发烫的掌心扣住了他因疼痛不住颤抖的背,他整个人都因为这个动作完完全全地陷入了宋玄机怀抱里。
恍惚之间,他竟然……竟然听见了宋玄机隐隐带着轻喘的声音:“别怕。”
一个离谱的念头从贺兰熹脑海中一闪而过:宋玄机怎么会喘呢?宋玄机是不会喘的啊。
最痛的地方熬过去了,或者说,他被迫适应了。在宋玄机的安抚下,贺兰熹的理智稍稍回笼,努力抬头望向宋玄机。
宋玄机明明已经强行破了他的定身术,却没有扯下眼前的腰带,而是维持着先前的端庄仪态,他甚至还是衣冠楚楚的,唯有一双手在抱着他。
贺兰熹突然很想看看宋玄机现在的眼睛,便朝自己亲手绑上的腰带伸出手。可他还没有触碰到布料,手腕就被宋玄机抓住了。
不等他细想宋玄机阻止他的原因,宋玄机忽然凑到了他耳边,缓缓启唇:“要继续吗?”
贺兰熹眼睫上挂着泪珠,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双唇:“要……吧?”
宋玄机:“嗯。”
宋玄机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方才那一声的低喘仿佛真的成了他的错觉。
……
贺兰熹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窗外已是夕阳西下,万鸟归巢。
在他身边,有一个端坐着看书的宋玄机,落日的余晖在他身上染上了一层橙黄的色彩,冰冷的玉容也因此看起来柔和了些许。
这一幕如此似曾相识,过去一年发生过无数次。要不是宋玄机身上仍旧穿着那身黑衣,他恐怕会以为在【神狐之居】和【风月宝匣】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而现世里的他正如往常一样,和宋玄机一起上着课呢。
最初的涣散过后,贺兰熹猛地坐了起来。
他怎么睡着了?他睡了多久?祝如霜和长孙策还在外面等他啊!
宋玄机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醒了?”
“我醒了我醒了。”贺兰熹心急火燎也不忘回答宋玄机的问题,甚至还回答了两次。他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发现已经摸不到彼岸印的痕迹了。
宋玄机淡道:“彼岸印尚未深入你的机体骨髓,一次双修便可尽除。”而祝如霜,就没贺兰熹这般幸运了。
贺兰熹有些纳闷一个幻物居然还知道这些,一般而言,在幻境中土生土长的人都不会知道自己身处幻境才对。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细节的时候。他已经按照祝如霜的意愿完成了双修,怎么还没有看见【风月宝匣】的出口?
贺兰熹顾不上酸痛的腰身,更来不及总结初次双修的心得,撑着书桌艰难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走去。
宋玄机单手扶稳他:“你去哪。”
贺兰熹抬眸看向宋玄机,神色沉着冷静,偏偏有一双哭红了的可怜兮兮的眼睛:“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出去,祝云还在等我。”
宋玄机道:“……他没在等。”
贺兰熹死马当成活马医,问:“宋浔,你知道这里的出口在哪里吗?”
宋玄机沉默须臾,从剑鞘中拔出【忘川三途】,挥剑在虚空中斩下,竟硬生生破开了一个出口。
宋玄机:“出口。”
他居然真的知道!他好厉害,他不愧是我欲念的产物!
贺兰熹惊喜不已,推开宋玄机就往出口走。临走之前,他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对宋玄机道:“谢谢你救了我,下回……下回我若有了机会再进来找你。”
宋玄机:“找我做什么。”
贺兰熹:“不找你双修,就找你聊天,好不好?”
“随你。”宋玄机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站在出口处:“我先出去。”
贺兰熹一愣:“什么?”
“祝如霜和长孙策已经脱险,两人应该正守在【风月宝匣】外。”宋玄机话音微顿,“你多休息,我先出去。”
贺兰熹两愣:“……什么?”
宋玄机双肩一沉,平生第一次将同一句话重复了三次:“我先出去。”
贺兰熹脑袋嗡地一下卡了个彻底:“你为什么要出去?”
宋玄机瞥他一眼,道:“因为此处不过是须臾幻境。”
贺兰熹低声喃喃:“幻境……”他当然知道【风月宝匣】里是幻境,也知道这都是假的,但……什么是真的?
贺兰熹惊恐万分,连退数步,颤声道:“那什么是真的……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真的?”
于是,宋玄机如他所愿,干脆地告诉他:“我。”
短短一个字,犹如一道惊雷落下,劈得贺兰熹面色惨白,瞳孔放大,死去活来,活去死来。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宋玄机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说起来,我也想问你——贺兰时雨,什么才是真的。”宋玄机淡道,“长孙经略的辣椒水,是真的吗?”
贺兰熹的嘴唇张了合,合了张,几度欲言又止,却死活言不出来。最后,他抬起手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将千言万语化成了他们无情道的院训——
贺兰熹:“。”
第26章 第26章
在无情道院一年多的修行使贺兰熹依旧可以勉强维持着镇定脸, 即便他的内心早已洪水滚滚,波浪滔天。
假的……【迷津渡】是假的,讲堂是假的, 甚至【请君留】也是假的,但宋玄机却是真的。
眼前的宋玄机根本不是【风月宝匣】为他幻化而成的美人,而是真真正正,货真价实的宋浔。
他和宋玄机本人双修了?
他和宋玄机睡了??
他把宋玄机定身在椅子上,直接坐了上去?
他还将脸埋在宋玄机肩膀, 边掉眼泪边喊疼, 一口一个“宋浔你抱抱我呀”?
——不!!!他贺兰时雨干不出来这种事!!!
贺兰熹满心大汗, 两只耳朵呼呼地喷出热气, 脚趾也在疯狂蜷缩,全身上下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可是说不过去啊!这个宋玄机为什么能强行解开他的定身术?去年学习定身术的那堂课,他刚好和宋玄机是搭档,他在宋玄机身上用过至少不下十次的定身术, 宋玄机明明从来没有强破成功, 为什么这次偏偏就……
为什么?谁能告诉他为什么!
他不理解,他真的不理解!!
他不要在太华宗继续修行了, 他要退学,他要回家!
就算不退学, 他也一定要转院!!!
除非……除非宋玄机可以忘掉这件事。他可以凭借优秀的《丹药学》水平给宋玄机下毒,让【风月宝匣】里发生的事情彻底地从宋玄机记忆中消失。
但现在怎么办?宋玄机马上就要出去了,宋玄机应该不会出去乱说吧?救命救命,谁能救救他!
对了,辣椒水!下毒之前, 他可以暂时把责任推到辣椒水上,反正宋玄机的《丹药学》学得烂。
“你方才问我什么?长孙经略的辣椒水?”贺兰熹若无其事, “辣椒水自然是真的,我今夜便用了很多很多。你也知道,大量的话多多辣椒水能让人性情大变……”
宋玄机轻飘飘地“哦”了一声,接下来的话又给了他致命一击:“辣椒水或许能让你话变多,但能让你变得爱哭吗?”
“精心”的布局被瞬间看穿,贺兰熹登时呆若木鸡,目光呆滞地看着宋玄机的双唇一张一合。
宋玄机继续平静地陈诉:“你很爱哭。”
贺兰熹:“。”
宋玄机:“上衣都被你哭湿了。”
……别说了道友,我求你别说了。我们就不能心照不宣地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吗。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苦苦相逼?!
贺兰熹自知无路可退,索性破罐子破摔,拉宋玄机一同下水。
他不装了,他不装了还不行吗?!
“没错,长孙经略笨死了地买到了假药,话多多辣椒水只是普通的辣椒水。我本来就爱哭,也超爱说话!”贺兰熹瞪着宋玄机,“可是宋浔,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看看你自己,你现在的话也比之前多不少好吗!”
宋玄机微微一怔,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被他指出来之后才发现自己今日的确话多得异常:“确实。”
成功将矛盾转移到了宋玄机身上,贺兰熹越战越勇:“就算我没有无情道弟子应有的性情又怎么样?我话多,你也未必就真的惜字如金——你吵架那么厉害!”
宋玄机:“过奖。”
贺兰熹:“你和我说实话,我们作为同窗的这一年,这三百多个日日夜夜,你就没有想主动和我说话的时候吗!”
贺兰熹没想到宋玄机居然很爽快地承认:“有。”
有?你有???你有你还对我冷若冰霜,你有你还天天“嗯”“哦”“好”?
贺兰熹:“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宋玄机:“我能忍住。”
宋玄机绝妙的回答简直让贺兰熹惊为天人,他下意识道:“我忍不住……”
宋玄机接过他的话,还顺便给他压上韵了:“所以你先暴露。”
贺兰熹:“!!!”
“暴露”二字又一次把贺兰熹劈懵了。
是了,他暴露了。他在无情道院辛辛苦苦装了一年,最终还是暴露了。
日后此事若被旁人知道,无情道院的师兄们会怎么看他?一个爱哭爱撒娇,还和自己同学双修了的话痨?
是啊,他都和宋玄机双修了,他还能继续修无情道吗?
贺兰熹越想越绝望,绝望到极致反而笑出了声:“哈哈哈,所以这破道我终究是修不成了吧!人生,这就是处处充满惊喜和意外的人生……”
宋玄机意识到他情绪不太对,眉间微蹙:“贺兰时雨?”
贺兰熹嗖地看向宋玄机,绝望让他失去了理智:“你那是什么眼神?哦,你肯定在想我是个疯子。是啊,我是个疯子!是我太肤浅,我太无知我太幼稚!没想到吧宋浔,你睡了一个疯子!!!”
宋玄机:“?冷静。”
贺兰熹悲愤欲绝:“你要我怎么冷静!我都要被退学了!”
宋玄机稍作思索,问:“你如此癫狂,是因为怕被退学?”
贺兰熹红着眼眶:“不然呢!!!”
宋玄机:“双修和无情道心,没有直接关系。”
贺兰熹:“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知道无情道院已经容不下我了!不用你们赶我走,我自己走!我我我……我回姑苏开布庄去!”
宋玄机:“口误?你家在金陵。”
贺兰熹生无可恋:“……你杀了我吧。”
“只要你道心未毁,哪怕和我双修成百上千次,也不会影响你的道心。”宋玄机视线下移,来到了贺兰熹的左手上:“或许你忙着哭,故而没有注意到,你我双修之时,我们的【流绪微梦】全程没有任何动静。”
贺兰熹:“?!”
被宋玄机这么一说,贺兰熹才想起几位院长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祝如霜为了洗去身上的彼岸印,不得不学习双修之法。沂厄真君告诉他们,双修归双修,只要不动真心便不会影响无情道的道心。为此,沂厄真君还送了他和宋玄机一对【流绪微梦】。
贺兰熹抬起手,盯着指间那枚赤玉的戒指,表情从绝望渐渐转向茫然。
和宋玄机双修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某个地方,哪还有心思去观察【流绪微梦】。而且他当时都那样了,哪怕【流绪微梦】真的有反应,他恐怕也注意不到。
但宋玄机说没有,应该就是没有吧。
贺兰熹稍微冷静了些许,眼巴巴地问宋玄机:“我真的不会被退学吗?”
宋玄机:“真。”
贺兰熹:“你能把这件事忘掉吗?”
宋玄机:“难。”
贺兰熹深吸一口气:“那你至少不会告诉别人吧!”
宋玄机:“嗯。”
得知自己暂时不用被退学也不会声名狼藉后,贺兰熹松了口大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想宋玄机当时那么冷静的吗,居然还能同时观察两枚戒指的状态。
贺兰熹莫名有些不爽,继续嘴硬道:“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你睡了我的事实。”
“我睡了你?”宋玄机道,“我看你尚未冷静下来。”
贺兰熹冷哼一声:“是啊,我没有。你以为我那么好冷静下来吗?我告诉你,我的本性就是很难冷静的。”
“看出来了。”宋玄机说罢,手印结法,对着贺兰熹头顶上方轻轻一指。
只见贺兰熹正上方突然多了一片阴云,云间簌簌地落下白雪。刹那间,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贺兰熹:“。”
宋玄机:“现在如何。”
贺兰熹面无表情地站在雪中,冷静地拍走了落在自己肩头上的白雪:“谢谢,我完全冷静下来了。”
宋玄机:“可以让我说话了?”
贺兰熹语气麻木:“你会说话吗?你除了会说‘嗯’‘哦’‘好’之外还会说什么?”
宋玄机语气平静:“我或许还会说,是你主动坐了上来,我曾尝试阻止,也劝过你考虑清楚。”宋玄机直视着他,问:“然后,你做了什么?”
贺兰熹:“。”
好长的句子,好一针见血!
是啊,宋玄机是阻止过他的,然后他做了什么呢?
贺兰熹低下了头,嚣张的气焰荡然全无:“然后我对你使用了定身术,还不许你开口说话。”
宋玄机:“嗯。”
宋玄机就这样用一句话暂时终结了贺兰熹的发疯。
贺兰熹憋了半天,勉强憋出几个字:“那对不起嘛。”
宋玄机微不可见地挑了一下眉:“不必道歉,此事你我均有责任。”
贺兰熹双手抱臂:“可我还是不太明白。”
宋玄机:“说。”
“你……你先别下雪了。”贺兰熹低下头,双手揉着眼睛:“雪都落我睫毛上了。”
宋玄机一抬手,收回了那片阴云。
贺兰熹道:“的确是我主动找你双修不假,可这种事又不是我自己一个人能做的。你若不想,为什么……为什么要硬?”
宋玄机似乎有些无语:“你能硬,为何不许我硬。”
贺兰熹:“那你又为什么不推开我?你都破了我的定身术,你大可直接将我掀翻在地。”
宋玄机:“。”
见宋玄机久不回答,贺兰熹心底涌起了胜利的喜悦。无法解释了吧宋同学,你不是很擅长吵架吗,你倒是和我吵啊。
良晌,宋玄机才语气淡淡地说:“同窗一载,我不愿你步祝如霜后尘。”
贺兰熹隐约觉得这个解释有些漏洞,他刚要追问,又听见宋玄机道:“奇怪。”
宋玄机这是在转移话题?但宋玄机的口吻很正经诶……好吧好吧,正事要紧。
贺兰熹犹豫了一下,决定先跟着宋玄机的话题走:“哪里奇怪?”
宋玄机有条不紊地说:“你在【风月宝匣】中,可有看到除我之外的人?”
贺兰熹如梦初醒:“我没有!”
宋玄机道:“我也。”
此事确实很奇怪。既然【风月宝匣】能让入镜之人看见一个幻象,为什么他和宋玄机都没有看到属于他们的幻象?
贺兰熹猜测:“会不会是他们躲在某个隐蔽的地方,我们没找到?”
宋玄机:“不会。”
贺兰熹:“那就是【风月宝匣】对我们没作用?”
宋玄机:“不仅如此,【流绪微梦】也从未在你我身上有过动静。”
贺兰熹顺着宋玄机的思路往下想:“这两件都是合欢道院的法器,是不是无情道院的弟子天生和合欢道院的法器相斥?”
宋玄机即刻否定了他的推测:“祝如霜。”
祝如霜进入过【风月宝匣】,他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幻象。这足以说明,问题不在【风月宝匣】上,而是出在他和宋玄机身上。
贺兰熹喃喃道:“难道我们有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特殊体质吗?”
“未必。”宋玄机沉静片刻,道:“出去再查。”
贺兰熹回过神,看着通往现世的入口,有些心虚:“宋同学,我想求你一件事。”
宋玄机:“嗯?”
贺兰熹:“就是……我会发疯的事情,你能不能替我保密?”
宋玄机:“。”
第27章 第27章
宋玄机先出了【风月宝匣】, 贺兰熹决定晚点再出去。毕竟祝如霜和长孙策就守在【风月之匣】外面,太早出去就会显得他双修的时间很短。
短短几个时辰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除了面对《九州史》的时候, 贺兰熹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够用。
鬼神到底是什么来历,他费尽心机引诱太华宗弟子自愿献祭,进而污染神像的目的是什么?
除了太善道院和合欢道院,其他十座初任院长的神像是否依旧完好无损?
白观宁本人的魂魄究竟去了哪里?他们还能把这位宁死不屈的合欢道弟子找回来吗……
贺兰熹想了好多,也分析了好多, 可最后定格在他脑海中的, 居然是宋玄机那张被腰带蒙着双眼的脸。
贺兰熹自暴自弃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余光不经意地往讲堂的角落看去, 倏地愣怔了。
不知何时开始,那里竟然坐着一名一袭白衣,身形清隽的男子。
这是谁?难道由他欲念所化的心仪之人终于出现了?
可那名男子的背影极是陌生,他可以断定自己从未在哪里见过这个身影。
贺兰熹警惕起来, 下意识地想召出【载星月】, 得不到回应才想起自己把佩剑留在神狐之居了。
他放轻脚步,慢慢靠近那个背影。眼看马上就可以看清男子的真容,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时雨?”
——是绯月真君。
贺兰熹恍然大悟,原来这个青年是绯月真君的心仪之人。可绯月真君却看都没看青年一眼, 仿佛青年压根不存在一般,只对他说:“休息够了便随本座出去。”
贺兰熹只能暂时压下好奇心:“是。”
两人一前一后踏出【风月宝匣】,贺兰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落脚地不在神狐之居,也不在雾失园,而是在无情道院内的归虚谈室。
几千年来, 归虚谈室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热闹过。沂厄真君忙着照料白观宁的身躯和被冻成了冰雕的上官慎,绯月真君一落地便向他询问两人的情况。
“宋玄机下手还知道轻重, 知谨的问题不大,睡一觉就能清醒了。至于白观宁的脸……”沂厄真君的语气不容乐观,“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便是给这些外伤包扎止血。但你也知道,他的脸可不仅仅是外伤那么简单。”
绯月真君总是以一副笑吟吟的模样示人,可当他的双眼不再因笑意弯成月牙时,竟比任何一位院长都阴冷得吓人。
沂厄真君又道:“不过,容貌再如何重要也比不上性命。白观宁的魂魄离体已久,若不能及时召回,恐怕……”
绯月真君嗓音低沉:“本座心中有数。”
贺兰熹知道两位院长现下没功夫搭理自己,便环顾四周寻找道友们的身影。很快,他在一堵冰冷的墙面前看到了他的伙伴们。
只见长孙策,祝如霜和宋玄机面对墙壁,并排站成了一列。祝如霜和宋玄机中间还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应该是给他留好的。
于是,贺兰熹默默地走了过去,站在了祝如霜和宋玄机中间。
长孙策隔着祝如霜和他打招呼:“哟,回来了兄弟,和自己双修得怎么样?”
贺兰熹面对墙壁,目不斜视地心虚着:“閇。”
祝如霜看到贺兰熹眉心的彼岸印消失了,却依旧不怎么放心:“时雨,你没事了吗?”
贺兰熹用院长们听不见的声音说:“我没事,你放心吧。但是祝云,下回你若再趁我不备推我进幻境,我就告院长。”
祝如霜面露愧色:“抱歉时雨,我只是……”
贺兰熹哪里会不知道祝如霜是为了他好,虽然这个“好”让他莫名其妙睡了宋玄机:“好啦,我和你开玩笑呢,我怎么可能怪你。话说,我们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罚站?”
长孙策:“因为我们夜闯合欢道禁地,宋浔还把监察师兄给冻了。”
贺兰熹看向宋玄机求证:“嗯?真的吗?”不是让你别伤他的嘛。
宋玄机轻一颔首:“确实。”
贺兰熹一脸憋屈:“那也不能让我们面壁罚站啊!我们好歹成功保护住了藏玉仙君的神像,这难道不能将功补过吗?”
长孙策和他一起两脸憋屈:“两位院长忙着救治白帷和上官慎,暂时没时间听我们狡辩。不过无所谓,我应该马上就能跑路了。”
祝如霜不明所以:“此话怎讲。”
祝如霜话音刚落,归虚谈室外就传来了一个豪迈粗狂的声音:“宋流纾,东方既明!本座的弟子由本座教导,本座还没死,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还不快速速给本座放人!!”
不难听出来人正是混天道的院长,无咎真君。
长孙策笑得脸都快烂了:“因为我有院长捞,你们没有哈哈哈——”
祝如霜:“。”
宋玄机:“。”
贺兰熹:“。”
看着长孙策趾高气昂地被自己院长捞走,贺兰熹颇为羡慕:“如果江院长或者浣尘真君也在的话……”
宋玄机淡道:“我们一样会在此面壁罚站。”
贺兰熹一时语塞,又不得不服宋玄机说的是实话。
宋玄机就是这样,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一定能堵得人说不出话。
贺兰熹高冷地往祝如霜的方向挪了挪。
这时,沂厄真君总算想起还有三个小的在罚站。他把【载星月】交还给贺兰熹,道:“你们先各自回仙舍好好休息,明日本座和绯月真君会详细问你们事情的经过。”
贺兰熹接过【载星月】挂在腰间:“弟子告退。”
三人一同离开归虚谈室。祝如霜时不时偷瞥贺兰熹一眼,他有不少话想和贺兰熹说,只是碍于宋玄机在场不好把话说的太多。
贺兰熹看出祝如霜的欲言又止,建议:“道友们,我们一起去祝云仙舍聊一聊怎么样?”他本想邀请道友们去自己的仙舍聊,但很遗憾,他的仙舍暂时还不能见人。
“好的,时雨。”祝如霜有些困惑,“不过,你为什么说的是‘道友们’?”
是夜,无情道三人组首次的彻夜长谈在祝如霜仙舍隆重举行。至此,三个同窗一年,暗地里互相关心,彼此信任的少年终于在彼此面前彻底卸下了伪装。
贺兰熹作为本场长谈的发起人,大致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祝如霜听到一半,震撼到小脸发白:“难道说,玄机你也和时雨一样是话痨?”
贺兰熹主动帮宋玄机解释:“那倒不是,他本来话就少,只是到无情道院后之后更少了而已。”说完,他望向宋玄机:“我没说错吧?”
宋玄机不置可否:“所以,你在西洲时便已向祝如霜暴露了本性。”
贺兰熹:“是啊。”
宋玄机:“难怪。”
贺兰熹不解:“难怪什么?”
祝如霜也不太明白,真诚发问:“我有些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向玄机摊牌的?今夜我们四人不是一直在一起吗,除了你进【风月宝匣】的时候……”
贺兰熹:“啊,这个嘛。”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会装作很忙的样子。比如现在,他竟然和宋玄机同时端起茶盏,镇定地抿了一口祝如霜亲手为他们泡的茶。
“实不相瞒,我也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贺兰熹一点都不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并真情实意从魂魄深处发出呐喊之声:“请问,到底是谁规定无情道院弟子一定要惜字如金的啊!!!”
话落,仙舍一片寂静,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半晌,祝如霜不确定地说:“我不知道,但师兄们的话都很少啊。”
宋玄机道:“院长亦然。”
祝如霜点头赞同:“不仅仅是无情道的人,连无情道的狗都甚是沉默寡……吠,我们自然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修无情道者必须‘非必要不开口’。”
贺兰熹一挑眉:“‘必须’?道训上有写吗,院徽上有画吗?”
宋玄机淡道:“院徽上不是‘閇’?”
贺兰熹猜到了宋玄机会这么说,火速用事先想好的措词精准反击:“那个‘閇’是让别人闭嘴,不是让我们自己闭嘴!”
祝如霜犹豫道:“那时雨,你的意思是?”
“没必要继续装下去了,道友们。”贺兰熹襟怀坦荡,慷慨陈词,诚如一个大战之前在将士们面前演讲的少年将军:“我坚信,哪怕我们天天把嘴皮子说烂,我们照样能包揽全宗前三名,修得大道,成为一代无情道宗师!”
祝如霜大半夜被贺兰熹给说激动了,嗖地站起身握住贺兰熹的手:“好,时雨,我永远支持你!”
贺兰熹满意点头,又对尚未表态的宋玄机说:“宋浔,你也一样,日后你必须多和我说话才行。”
宋玄机撩起眼帘看着他:“你想要我如何和你说。”
贺兰熹双手比划着:“我想要你主动和我说,而且说的话要是长句。”
说到一半,贺兰熹又觉得这样不行。宋玄机贵人多忘事,未必会记得,还不如他直接给宋玄机布置每日必须完成的任务。
贺兰熹伸出三根手指:“每日每天,你至少要主动和我说三句长句。”
宋玄机:“。”
“可以吗可以吗?”贺兰熹在宋玄机身旁走来走去,探头探脑:“好不好啊,宋同学?”
宋玄机稍稍偏过脸:“……好。”
祝如霜被两个道友之间的氛围逗笑了,一边品茶一边继续现场围观。
贺兰熹得寸进尺,迫不及待地说:“那就从今天开始。你来说,我洗耳恭听。”
宋玄机面无表情地问:“身体可有不适。”
祝如霜闻言,顿时紧张了起来:“为什么这么问?时雨,除了彼岸印,你还受了别的伤吗?”
贺兰熹敷衍道:“小伤而已,早就好了。”说着,他又冲宋玄机摇了摇头:“这怎能算长句?这才几个字。”
宋玄机:“六。”
贺兰熹:“?不行不行,你重新想一句。”
宋玄机轻轻叹了口气,垂眸沉思,视线恰好和贺兰熹腰间的【载星月】平齐。过了一会儿,他道:“腰那么细,挂把剑在上面会不会累。”
“噗——”祝如霜一口茶差点从嘴巴里喷出来。
贺兰熹一怔,低头看了眼挂在自己腰间的【载星月】。
是他的问题吗,他怎么觉得宋玄机的话有点奇怪?但这毕竟是宋玄机良好习惯的开始,他可不能打击宋玄机的积极性。
贺兰熹决定对宋玄机的首次尝试予以鼓励:“不累不累,它承受力很强,谢谢道友的关心。”
祝如霜:“。”
第28章 第28章
在太华宗修行有一个好处——无论前一日发生了多惊心动魄的的事情, 只要第二日太阳照常升起,弟子们就要照常上课。
雪原的清晨,晨光熹微, 寒气清新。两扇仙舍的门同时推开,贺兰熹猝不及防地和隔壁道友打了个照面,一年来的习惯让他本能地板起一张着脸,刚要冷淡地朝对方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他和宋玄机已经双修过了——他已经不用装了啊!
于是, 贺兰熹愉快地和道友打了个招呼:“宋浔早上好?”
宋玄机轻一颔首:“早。”
“你怎么还这般话少, ”贺兰熹道, “你不是答应了会和我说长句吗。”
宋玄机目视前方, 朝无情道院大门的方向走去:“你的要求是‘主动说长句’。”
为了让宋玄机能看到自己,贺兰熹加快脚步走到他前面,面对宋玄机倒着走:“你的意思是,我先说‘早上好’, 你再回我就不算主动了?好像是这个道理。那我不说话了, 你先‘主动’对我发起谈话吧。”
宋玄机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贺兰熹。少年青丝墨染, 双目明亮,笑容璀璨, 是这片冰原之中唯一绚丽夺目的色彩。
少顷,宋玄机垂下眼睛,瞥了眼左手上的戒指:“好好走路,你身后有树。”
贺兰熹:“。”
宋玄机:“小心别撞上去。”
贺兰熹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高冷的模样再次占领高地:“别, 你让我撞死。”
宋玄机:“?冷静。”
两人离开冰天雪地的无情道院,一路向南, 来到春暖花开的合欢道院。
【吞花卧酒处】是合欢道院的议事厅,也是绯月真君平日处理公务的地方。贺兰熹和宋玄机到时,长孙策,祝如霜和上官慎已经到了。
为了“避嫌”的长孙策坐在上官慎身边,手中捧着一个油纸装的煎饼吃得正欢。上官慎看不下去这等“有碍观瞻”的行为,几次想开口阻止,却死活想不起来有哪条宗规是不允许弟子在【吞花卧酒处】吃早饭的。
贺兰熹替宋玄机稍微关心了一下监察师兄:“上官师兄的伤还好吗?”
昨夜两届全宗第一的比拼,上官慎可谓是惨败,好在太善道院的弟子向来宽容大度,愿打服输。“多谢贺兰师弟关怀,”上官慎道,“我已无大碍。”
吃完了煎饼的长孙策道:“你们来之前,我和祝云已经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详细地告诉沂厄真君了。看沂厄真君的反应,我总觉得他应该知道点什么内幕,就是不肯告诉我们。”
宋玄机:“沂厄真君?”
祝如霜:“绯月真君昨夜连夜离开了太华宗,一来是去确认其他十座神像是否完好;二来,白观宁很可能是在来太华宗之前就被鬼神夺了身体,绯月真君打算亲自去一趟楼兰。”
贺兰熹若有所思:“我倒是觉得,白观宁应该是在太华宗内遭遇了毒手。”
祝如霜:“何以见得?”
贺兰熹:“之间在西洲林府,鬼神并未和我们刻意纠缠,宋浔一到他就跑没了影,好不容易到手的【鬼相语】说放弃就放弃。那个时候,我就在怀疑鬼神是希望我们把【鬼相语】带回太华宗的。”
贺兰熹这么一说,祝如霜也想起来了:“你的意思是,鬼神就是通过【鬼相语】无声无息地潜入了太华宗?”
贺兰熹点点头:“对。”
上官慎看看祝如霜,又看看贺兰熹,甚是纳闷:“你们二人今日怎么比平时话多了数倍不止?”
“因为他们用了话多多辣椒水。”长孙策无不得意地说,“我要求他们的,见我之前必须得用。”
无情道三人:……我们都决定不装了,你还替我们掩饰上了。
上官慎惊奇不已:“竟还有如此奇物,果然是我孤陋寡闻了。”
长孙策:“我觉得吧,我们首先得搞清楚那团黏液血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
宋玄机:“难得。”
长孙策:“啥?”
贺兰熹解释道:“宋浔的意思是,难得听你说一句靠谱的话。”
“我更难得听宋浔主动和我说话。”长孙策看向上官慎,“总之,沂厄真君肯定知道内幕。上官师兄,你是沂厄真君最最钟爱的爱徒,不如你去向他撒个娇,求他向我们透露一点?”
上官大惊失色,面色涨红:“这、这成何体统!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宋玄机:“或可一试。”
上官慎惊呆:“怎么连你也觉得撒娇有用吗……”
几人说话时,沂厄真君终于姗姗来迟。
如今,无情道院长闭关,合欢道院长下山,沂厄真君一人一统三院的大好江山,意气风发是半点没有,有的只是焦头烂额以及看似一辈子都操不完的心。
“昨夜之事本座已经了解清楚了。”沂厄真君道,“你们虽然触发了十三条宗规,却也保护了藏玉仙君的神像幸免于难,还救了一个合欢道院的弟子,总体来说功远大于过。说吧,你们想要什么奖励,神丹妙药,还是神兵利器?”
三个无情道和一个混天道都没有说话,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上官慎身上,似乎在说:该你了。
上官慎突然觉得自己肩膀上有千斤重,他何尝不想知道事情的内幕,只能硬着头皮稍作尝试:“师尊……”
沂厄真君吓了一跳,奇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平时不都是叫‘院长’的么。”
上官慎在师弟们鼓励的目光下头皮发麻,再接再厉:“师尊,弟子觉得他们想要的不是奖励。鬼神先后在两位仙君的神座处现身,两次都恰好被他们四人撞见。与其让他们胡乱猜测,搞得人心惶惶,不如直接由您告诉他们真相,更为妥当。”
沂厄真君目瞪口呆。
上官慎深吸一口气,干脆豁出去了:“先前,太善道院有一名去年入宗的弟子离奇失踪,弟子查到,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西洲附近 ,此事想必也与鬼神脱不了干系。师尊就告诉我们吧,好吗?求你了,师尊。”
贺兰熹人都看傻了。上官师兄好会,他简直自叹不如。这便是传说中的“天赋”吗?
沂厄真君沉默许久,权衡再三后长叹一声:“也罢。无情道三美都是聪明人,即便本座不说,你们大概也能猜到一二了。”
长孙策:“?”
沂厄真君:“你们都学过《九州史》,应该很清楚当年太华宗十二道院和鬼界之王的惊世大战——贺兰时雨除外。”
贺兰熹:“?”
沂厄真君眼神悠远,目光仿佛透过现世看见了两千年前的景象:“但《九州史》上没有记载下来的是,太华宗有十二道院,当年鬼王的座下,亦有十二名亲信,鬼界称其为【十二殿下】。”
“鬼神战败后,神魂散于天地之间,【十二殿下】也被院长们齐心协力地封印于三界之内。而太华宗十二位初任院长的神像,分别一一对应了【十二殿下】的封印。神座毁,则封印开。”
“现在本座和宋流纾怀疑,当年鬼王的座下,其实有不为人知的第十三人——也就是,十三殿下。”
“十三殿下从太华宗诸院长手中侥幸逃脱后,一直隐姓埋名地徘徊在三界内,只为伺机而动,破解镇压他十二个同伴的封印,共迎鬼王归位。”
祝如霜:“您是说,鬼神便是那位十三殿下?”
沂厄真君肃然:“极有可能。”
长孙策一双剑眉拧得死紧:“那家伙不过一团恶心吧唧的黏液,也配让我们称其为‘殿下’?”
上官慎:“师尊的意思,不是我们称他为‘殿下’,是鬼界认他为‘十三殿下’。”
长孙策:“鬼界的事关我们屁事。既然他是鬼王的小弟,不如就叫他‘小鬼’吧?”
贺兰熹:“‘小’字开头?他不配。”
宋玄机:“‘鬼十三’。”
沂厄真君哭笑不得,心道不愧都是未及弱冠的少年啊,一个破称呼居然能让他们认认真真讨论这么久,竟然连宋玄机都参与了讨论。
上官慎神情凝重:“院长,十二座神像的具体地点自古以来只有四大道院的院长知道,鬼十三又是如何得知的?”
沂厄真君叹了口气:“这又叫上‘院长’了?实不相瞒,你的问题,正是本座和诸位院长的担心之处啊。”
贺兰熹和宋玄机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长孙策则不以为意:“鬼十三和初任院长们是同一辈人吧,活了几千年,三界都可以游览好几遍了,找到十二座神像有什么难得。”
沂厄真君笑道:“你说的倒也在理。好了,你们赶紧去【迷津渡】上课罢,本座去瞧瞧白观宁的情况。”
五人走出【吞花卧酒处】,此时已快到第一堂课开始的时间,合欢道弟子大部分在【迷津渡】,院内只有零星几人。
最近的合欢道院也是倒了血霉,全道院第一的弟子被夺身毁容,还有一个弟子主动献祭于恶鬼。贺兰熹注意到那几个合欢道院弟子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这样的状态完全和合欢道“与君同乐”的道训背道而驰。
贺兰熹想了想,说:“道友们,我们要不要试着为白观宁召一召魂?若是可以,我想听白观宁亲口说一说他之前是如何被鬼十三选中的。”
长孙策:“绯月真君不是正在忙活这件事吗?如果连他都找不到白观宁的魂魄,我们折腾个什么劲。”
上官慎:“此言差矣,绯月真君尚有要事缠身。而且贺兰师弟刚刚也说了,他觉得白观宁在太华宗被夺身的可能性更大。”
祝如霜:“我《招魂曲》学得尚可,我可以吹箫。”
贺兰熹:“我可以弹琵琶,宋浔你抚琴?”
宋玄机:“嗯。”
长孙策:“我打鼓。”
祝如霜有些惊讶:“你还会打鼓?”
长孙策:“我只会打退堂鼓——开什么玩笑,你们觉得我像是会玩乐器的人吗?”
上官慎的表情在瞬间变成了无情道三美般的冷漠:“届时你负责拿捕魂网即可。”
贺兰熹:“除了这些准备,我们还需要找来白观宁喜欢的东西,作为【捕魂饵】。”
上官慎:“我已经打听过了,白观宁只喜欢两样事物,一是华丽的衣衫首饰,二是楼兰装扮的美人。放眼整个太华宗,白观宁只亲口承认过三个人的美貌:贺兰时雨,宋玄机,以及绯月真君。”
贺兰熹谦虚地说:“白道友属实过誉了。”
上官慎郑重其事道:“那么此事,便拜托贺兰师弟了。”
贺兰熹立刻笑不出来了:“为何是我,宋浔呢?”
长孙策看热闹不嫌弃事大,幸灾乐祸道:“要不你和宋浔打一架吧,输了的穿上楼兰装‘引诱’白帷的魂魄。”
第29章 第29章
最后一堂课结束, 太华宗众弟子没有像往常那般回仙舍的回仙舍,去食肆的去食肆,而是一窝蜂地涌向无情道院, 将道院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无情道自立院以来,从未这般热闹过,把狗都热闹得叫了一声。其他道院的弟子身穿十一种不同颜色的校服,一个个把脖子伸得老长,生怕错过这泼天的热闹。
“出什么事了?你们跑无情道院干嘛, 不嫌冷吗?”
“你还不知道吗?贺兰时雨和宋玄机要打起来了!”
“真的假的!为什么啊?”
“不知, 但能让他们打起来的事一定非同小可!”
“那我先回仙舍穿件棉袄, 你帮我占着点位置。”
……
这些弟子无法跨入无情道院大门, 只能隔着老远观战,长孙策就不一样了。他和无情道三美是出了名的走得近,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无情道院对他而言就是四个字——畅通无阻。
除了长孙策, 上官慎也获得了近距离观战的机会, 一边看一边不停地念叨:“不过是课后比试,算不得放学约架, 按理来说没有违反宗规,但比试地点如果能在宗规的指定地点就更好了……”
一旁的长孙策被他烦得不行:“閇。”
上官慎已经准备好了用于招魂的楼兰衣。虽说楼兰的衣服也分男女, 两者却没有太大的差异。即便是男装,也是一袭清凉的轻纱,腰间省了一大截布料,以一个个精致的小铃铛作为替代,再配以各式的首饰和脚链, 端的是华丽奢靡,风情万种。
也不知上官慎是怎么想的, 准备的还是一套淡粉色的楼兰男装。贺兰时雨和宋玄机为了避免穿上这种衣服,肯定会全力以赴,不惜和对方搏命。思及此,祝如霜不免忧心忡忡:“他们的表情好严肃,真的可以点到为止吗。”
长孙策嗤笑:“想太多,他们的表情有不严肃的时候吗?”
万古冰原之上,凛冽的寒风吹起洁白的道袍。少年们的身影坚定如冰,迅捷如影,不时纠缠交错;【载星月】和【忘川三途】剑势如虹,每一次交锋,每一道剑鸣,宛若天降之音;剑浪所至之处,虚空断裂,冰层化为齑粉,自成冬日绝景。
双剑再次相碰时,两个少年亦四目相对。宋玄机动作一顿,道:“再说一遍?”
“那件楼兰装真的很好看,我好喜欢啊,特别是那个颜色。”贺兰熹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大胆地向宋玄机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宋浔你就让我穿吧,我想穿给你们看!”
宋玄机安静片刻,道:“我没有不让你穿。只是,如果你想穿,我们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贺兰熹解释道:“那我身为无情道院的弟子,总不能上赶着去穿楼兰服饰吧。我只能是迫于形势,被逼无奈地穿。”
宋玄机:“你似乎很在乎别人的看法。”
贺兰熹随手捏了个剑诀,狂风暴雪瞬间席卷了整片冰原,吹得长孙策的短发乱成了鸡窝:“你别管我,总之待会我会假装灵力耗尽之后屈辱战败,你只需看我眼神行事。”
宋玄机:“……我看不懂。”
这场全宗头两名之间的较量一直持续到天黑。天之骄子们超凡的实力和无情道院独有的风采展现得淋漓尽致,看得人眼花缭乱,直呼过瘾。长孙策激动得都忘了要和祝如霜避嫌,全程免费为祝如霜充当讲解,喜提祝如霜的一个冰冷的“閇”字。
两人实力几乎是在伯仲之间。最终,贺兰熹失之毫厘,惜败于【忘川三途】剑下。
战败后的贺兰熹脸色冷若霜寒,忍辱负重地收剑入鞘,冷冷丢下一句:“今日之耻,日后我必将数倍奉还。”
宋玄机:“……你开心就好。”
是夜,五人再次在【吞花卧酒处】齐聚一堂。如若再算上失了魂魄的白观宁,四大道院各自最得意的门生都到齐了。
长孙策手持捕魂网,一边打哈欠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祝如霜擦拭玉箫;
上官慎在地上洒满糯米,以便追踪魂魄的行踪;
宋玄机画下招魂阵法。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招魂阵散发出幽蓝鬼火般的光芒,四周立即变得压抑沉重,无形的波纹在空中微微颤抖起来。
至于贺兰熹……
祝如霜担心贺兰熹会因穿楼兰装一事深感耻辱。他知道贺兰熹喜欢和宋玄机说话,便撺掇宋玄机去哄人:“玄机,你今日的三句长句,和时雨说了吗?”
宋玄机:“没有。”
祝如霜:“那你赶紧去说吧,都快过子时了。”
宋玄机想好措词:“好。”
宋玄机来到贺兰熹换衣服的房间,正欲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楼兰的衣服看起来只是轻飘飘的一层,穿上的时候却麻烦得不行不行。贺兰熹折腾了半天才把衣服上的铃铛珠链一一归位,耳坠他也是第一次戴,一直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戴反了,但耳坠这种东西分正反吗?晚风吹得他腰间发凉,他好不习惯,总是忍不住把手放在肚子上。
可是他终于终于,又能在太华宗内穿白色以外的衣服了。
看到宋玄机站在门口,贺兰熹怔了一怔,有些害羞,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在宋玄机面前害羞,反正他早就对宋玄机做了不少能羞死人的事情:“宋浔,你看我漂亮吗?我这样穿,会不会很奇怪?”
宋玄机:“……”
没有得到答案的贺兰熹追问:“漂亮吗漂亮吗?我是不是很适合穿粉色?”
宋玄机看了他一会儿,语气平静:“要求我主动说长句,每每却率先开口——你欲叫我如何。”
贺兰熹顿时面无表情:“……要不你还是闭嘴吧。”
宋玄机回到外室,祝如霜见贺兰熹没有和他一起出来,便问:“玄机,时雨呢?”
宋玄机淡道:“后面。”
一时之间,屋内像是被施了隔音术,听不到半点声音。
祝如霜怔怔地出了神;长孙策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骂骂咧咧地从贺兰熹身上移开目光;上官慎耳朵莫名地一红,开始思考自己的双手该往哪放,一副很忙碌的样子。
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开口评价贺兰熹的楼兰装扮。
贺兰熹跟在宋玄机身后,强作受尽屈辱的冷脸:“来了。”
怎么回事兄弟们,怎么也不评价一下?长孙经略,你的嘴呢,你不是最爱说的吗?
良晌,上官慎支支吾吾地开口:“贺兰师弟,你……”
宋玄机打断上官慎:“子时即到。”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各就各位。
祝如霜萧声起,宋玄机琴瑟鸣。在萧瑟哀凄《招魂曲》中,作为诱饵的贺兰熹缓缓踏入招魂阵法中,长孙策则拿着捕魂网在一旁蓄势待发。
一曲毕,满地的糯米一动不动,招魂阵中也不见异样。
贺兰熹有些失望,其余几人面面相觑。长孙策问:“这就完事了?白帷的魂魄不在太华宗?”
上官慎道:“不,他可能还在,只是目前我们准备的东西尚不足以把他的魂魄勾回来。”
长孙策瞪大眼睛:“贺兰熹穿成这样都不行,那普天之下还有谁能行?”
祝如霜想了想,道:“玄机,你要不要进阵一试?”
宋玄机:“不。”
祝如霜劝道:“或许白观宁更偏好你的容貌呢?你也不必换上楼兰装扮,进去一试即可。”
贺兰熹往旁边挪了挪,默默地给宋玄机腾好了位置。
《招魂曲》再次响起,贺兰熹身边就多了一个白衣美人。他低头看着自己脚踝上叮叮当当的脚链,把赤/裸的双脚稍微缩了缩,小声道:“或许,我根本不漂亮,之前是我太自信了,对不起。”
宋玄机:“。”
贺兰熹:“我也不是像你一样的大美人。”
宋玄机:“?”
贺兰熹叹了口气,低落的声音隐藏在曲子里:“你和大家都不夸我,我也不能引来白观宁的魂魄。”少年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抱怨两句也就释然了:“好吧好吧,我果然不适合楼兰装,以后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穿无情道校……”
宋玄机:“漂亮。”
贺兰熹怔了怔,下意识道:“可是大家……”
宋玄机:“嘴笨。”
贺兰熹:“那白观宁的魂魄……”
宋玄机:“眼瞎。”
这时,上官慎忽然道:“有动静了!”
贺兰熹又是一愣,忍不住笑了:“果然还是宋浔你最漂亮!”
宋玄机若有所思:“是校服。”
低沉的《招魂曲》中,不期然多出了一阵阵清脆的铃铛声。每次铃铛响起,糯米上便多出来一个纤细小巧的脚印,朝着宋玄机的方向一步步延伸。
长孙策紧张得咽了咽口水,等脚印来到眼前,他猛地一挥网:“我逮——”
祝如霜立即对着捕魂网施展显行术:“礼敬黄泉——显!”
刹那间,捕魂网中多出来一个纤细曼妙的身体,身着清凉的蓝色纱幔装,长发微卷,眼眸是罕见的紫棠色,眉间一点艳丽的朱砂红。
离体多日的魂魄只剩下了最后的本能,只见他颤颤巍巍地朝宋玄机伸出手,嘴里念念有词:“宋浔,宋玄机……”
贺兰熹睁大眼睛:“白帷喜欢你吗?他怎么这样啊!”
宋玄机摇了摇头:“不是。”
“宋玄机……第一,全宗第一,无情道?”白观宁的魂魄挣扎地碎碎念,“我要进无情道院,我要拿第一……”
众人:“。”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后,长孙策流着汗最先开口:“你确定,白帷最喜欢的是楼兰美人吗?”
上官慎脸上大写着“迷惑”二字:“合欢道院其他弟子的确是这么说的,包括和他关系最好的舍友。”
贺兰熹突然无比的感同身受:“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合欢道院人人爱美人善风月,白观宁为了合群,才不得不表现得和道友们一样?”
其实人家心里只想着学习啊!
第30章 第30章
贺兰熹等五人在太华宗成功召回了白观宁的魂魄, 沂厄真君大喜过望,激动之下在除宋玄机之外的每个人头上揉了一把。接下来的白观宁魂魄归体一事就用不着他们做学生的操心了。
对沂厄真君来说,让白观宁魂魄归体不算难事, 难得是白观宁恢复意识后,将如何面对自己毁容的事实。
由于邪气侵体,白观宁脸上的伤痕久久不愈,反复溃烂。沂厄真君能做的,只有将这些邪气悉数逼到他的右脸上, 如此至少能保全他的左脸无瑕。
就这样, 合欢道院的第一美人被迫戴上了半张面具, 额头和右脸藏于华丽的面具之下, 剩下一半美艳动人,倾城倾国的脸。
合欢道院人人皆以为白观宁心高气傲,恃美而骄,毁容的打击对他而言生不如死。有人猜测他会从合欢道院退学, 也有人猜测他会因为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然而, 这些人怎么都没想到,白观宁的魂魄一稳固下来, 他就戴着那枚特制的面具出现在了【迷津渡】,从此一堂课都没有落下。
合欢道弟子百思不得其解, 贺兰熹一个无情道反而知道怎么解。
*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是太华宗固定的休假日。这月十五,贺兰熹本想在仙舍睡上一日,不料才睡醒就收到了宋玄机的传音。
宋玄机:“我找你,说长句。”
贺兰熹躺在床上看着眼前飘来飘去的传音符,不乐意道:“说长句必须面对面说。你这个传音, 我都不想说你,太会偷懒了吧!”
宋玄机:“今日无课。”
贺兰熹气得坐了起来:“难道只有有课我们才会见面吗?宋道友, 你仙舍离我仙舍就十步远!”
宋玄机“哦”了一声,不再言语,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贺兰熹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微微皱起眉:“你还在吗,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宋浔?”
“有。”宋玄机语气平静,“要和我一起去藏书阁么。”
贺兰熹微微一愣:“你是认真的吗?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宋浔我们什么时候去?”
宋玄机:“现在。”
贺兰熹一个翻滚下了床:“好!”
他的《九州史》终于有救了!
太华宗的藏书阁不仅仅是藏书之地,更是众多弟子课后自行研习的胜地。
藏书阁内设有数百个座位以及管够的笔墨纸砚,学习一半遇到不懂的地方,走几步便能当场查阅书籍。如若心血来潮想要道友一同论道,小小一个隔音术就能让学生论得痛快又不至于打扰到旁人。
这是贺兰熹第一次和宋玄机一起到藏书阁学习,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消灭《九州史》功课的绝佳机会。
落座后,贺兰熹从灵囊中艰难地抱出一本厚重的《九州神器大全》,期待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美人道友:“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最近的《九州史》越发上了难度,他们开始学习数万年前至今,出现在三界九州之内所有有过记载的神兵利器,以及它们每一任主人的生平事迹。
数也数不清的名字,贺兰熹看一眼都不用修行了,当即可以原地升天。
宋玄机:“你要我如何帮你。”
贺兰熹:“自然是帮我学好《九州史》。”
“若想学好《九州史》,只有一个笨方法。”宋玄机道,“切记四字:死记硬背。”
贺兰熹嫌弃地“啊”了一声,不太乐意地说:“可是我想学聪明的办法。”
宋玄机凉凉道:“没有。”
可以,回答得如此干脆如此利落,完全不给他任何希望。
贺兰熹只好用笨笨的方法对着书本死记硬背。两人面对面坐着,各自为自己的功课忙碌,贺兰熹再是话痨在这种时候也安静了下来。直到宋玄机主动和他说话——
宋玄机:“贺兰时雨。”
贺兰熹:“干嘛。”
宋玄机:“常用来入药的【且酩酊】,具体有几种功效?”
贺兰熹沉下脸来,模仿着不久前宋玄机冷淡的语气:“贺兰时雨不知道。”
宋玄机:“。”
贺兰熹趴在桌子上笑了一下,正要告诉宋玄机答案,藏书阁门口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原来白观宁来了。
过去的白观宁风流美艳,又是合欢道本届弟子中的头名,多少人能期待和他双修共同进步。因此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可用“众星捧月”来形容——在无情道院除外。
而如今,白观宁形单影只,昔日的追求者早已不知所踪,所到之处,只有道友们或敬佩惋惜,或同情可怜的注目。
贺兰熹看着白观宁独自在角落坐下,对宋玄机道:“宋浔,我们去找白帷聊一聊?”
宋玄机:“不去。”
贺兰熹:“啊?为什么。”
宋玄机:“不喜与旁人交谈。”
贺兰熹:“那我自己去?”
宋玄机:“你想去便去,不必知会我。”
贺兰熹:“你管得好宽,你管我要不要知会你,和你有什么关系吗?我就要知会,你又能怎样。”
宋玄机:“?你自己听听你的话,因果通不通。”
贺兰熹一边朝白观宁走去,一边想自己大概是无情道院建院以来第一个和合欢道人主动说话的弟子了。
白观宁依旧是一身异域风情的装扮,脸上精致的面具不但不显突兀,反而给他添上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苏醒后,白观宁很少和人主动说话,但他从沂厄真君那听说了贺兰熹等人为他招魂一时,面对贺兰熹时……还是像一只落魄却高傲的异域小孔雀。
白观宁:“不知贺兰道友有何贵干,可是来向我讨谢的?”
贺兰熹:“是的是的!”
白观宁:“……?”
贺兰熹这般真诚,倒把白观宁整不会了。他怔了一怔,才别别扭扭道:“招魂一事,谢谢你们。”
贺兰熹摆摆手,笑道:“不用谢,应该的。”
白观宁又是一懵,盯着他看了许久:“你们无情道三美就该多笑笑,每天一张上坟脸简直是暴殄天物。”
贺兰熹奇道:“你不觉得我话多又爱笑很奇怪吗?”
白观宁不屑一顾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全宗都知道你们和外院弟子交流会用长孙经略的话多多辣椒水了。”
贺兰熹一时语塞:“……那我还真是谢谢他了。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你知道自己是如何被鬼十三选中的吗?”
白观宁闻言,下意识地抬手,想去触碰自己的脸颊,摸到的却只有冰冷华丽的面具。
贺兰熹:“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白观宁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可以告诉你的。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被选中的。但我可以肯定,是一场梦。”
贺兰熹:“梦?”
“一日,我苦读……我寻欢作乐完回仙舍。因为‘玩’得太累,我倒头就睡。然后,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我梦见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讲堂,讲堂里有很多学生,似乎是在上课。而我,却看不清他们的面容——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们的轮廓有些眼熟。我想,他们或许也是太华宗的弟子。”
贺兰熹心里咯噔一下:“你说‘很多学生’,究竟有多少?”难道秘密加入十三道院的人数比他想象得还多?
“至少有二十余人,反正比你们无情道院所有人加起来还多。”
“有一名青年站在讲堂上,应该就是那堂课的老师了。他让其他人欢迎我的到来,问我愿不愿意加入他们,成为十三道院新的弟子。”
“他说,如果我自愿加入,他可赐万物予我,还能让我‘所求所愿,皆得顺遂’。”
“那时,我确实深陷在一件难以实现的事情里,被求而不得痛苦折磨得痛不欲生。我一度以为那是个美梦,梦中的我险些要答应了,但我始终觉得哪里不太对——如果连合欢道院都无法实现我之所求,那就只有……总之,听都没听说过的十三道院绝对不会是能帮我实现梦想的地方。”
“所以,我拒绝了那个美梦。”
“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枕畔多了一朵沾着新鲜露水的彼岸花。”
“后来,我几乎每夜都在做同样的梦。十三道院的院长每次都要问我是否自愿,我的答案都是否。”
“最后一次,‘院长’因我又一次的拒绝而暴怒,他对我……做了一些挺可怕的事情,可我仍然不愿意松口。他便说,他将让我‘永眠于梦中’。”
“我至此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后面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但‘院长’应该是彻底放弃了引我入道,找上张悟言了。”
贺兰熹听完白观宁的讲述,若有所思道:“莫非,被十三道院盯上的条件之一,便是‘深陷不可得之事’?”
如此,鬼十三才能对症下药地抛出诱饵?
白观宁点点头:“张悟言求而不得之事不就是你么。”
也不知是不是和宋玄机“赤诚相对”太快乐的缘故,贺兰熹感觉自己好像有了和别人“赤诚相对”的瘾,此时便忍不住问道:“那你呢?你的求而不得又是什么。”
白观宁脱口而出:“那自然是全宗第一……”话说一半,白观宁及时改口:“全宗第一美人的宝座。”
贺兰熹看破不说破,幽幽道:“那我和你不一样,我对美人没兴趣,我只想拿全宗第一。”
白观宁惊讶得紫眸大睁:“难道你也……?”
贺兰熹学着白观宁睁大眼睛:“难道我也?”
白观宁看他的眼神明显亲切了不少,简直如同高山遇流水一般:“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若不是你的《九州史》烂到极致,你去年又怎么会比宋玄机差那么一点?”
贺兰熹一脸麻木:“要不我们继续说十三道院的事情吧。”
白观宁置若罔闻,继续为他纵观全局,分析利弊:“当然,你的【载星月】不如宋玄机的【忘川三途】也是你惜败于他的重要原因之一。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姑苏宋家有一把【忘川三途】作为他们的传家宝呢。”
贺兰熹手掌拖着下巴,不知不觉就被白观宁激起了胜负欲:“谁说不是呢,宋浔他就是胜在有把【忘川三途】嘛!”
白观宁:“不过你也不必心灰意冷,妄自菲薄。我有一法,可助你在修为上超越宋玄机。”
贺兰熹:“哦?愿闻其详。”
白观宁眼中闪烁起狂热的光芒:“今年只要你我秘密双修,定然能事半功倍。到时年终考核,你超过宋玄机稳居第一,我超过祝如霜屈居第三,一箭双雕,皆大欢喜!怎么样,干不干?”
“哎哎哎,你低声些。”贺兰熹赶紧往宋玄机的方向瞟了一眼,对方安静地看着书,似乎根本没有注意他这边的动静:“双修还是免了,我们无情道人不双修。不过你即便是双修,为什么要秘密双修?在合欢道院,双修不是家常便饭的事吗。
白观宁解释道:“因为你不能让你的对手发现你在偷偷努力。”
贺兰熹恍然大悟。
好吧,他算是知道白观宁为什么会被选入合欢道院了。
白同学你天天想着靠双修提升修为,不进合欢道院难道还真的让你进无情道院吗?你这般争强好胜,混天道院说不定更适合你。
被拒绝了的白观宁露出颇为失望的眼神:“你说得对,无情道之人不会与人双修。而合欢道院的弟子,也不会找我双修了。”
贺兰熹有些替白观宁难受。他很想说“我随时愿意和你交换道院”,但他现在在无情道院有了两个知己挚友,其中一个还被他睡过。
真要他抛下祝如霜和宋玄机去别的道院,他肯定不愿意——说的好像他们想交换就能交换似的。
贺兰熹试探地问:“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道院呢?”
“可我想去的道院,只要最好的……”白观宁突然变得不耐烦起来,“好了,你可以走了,不要打扰我学习。”
贺兰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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