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议事堂下首, 俞春新坐在右侧首位,看着主座前的两人接过丹药,长身而起, 不由也看向那两粒引得众人议论的丹丸。
无怪连长老们都为此惊异。
融灵丹与衍灵丹, 于修炼保命皆有功效, 寻常修士, 手中能有一枚便是运气使然。
一枚衍灵丹,两枚融灵丹。
即便他身为域主, 若不调用境域中的资产, 或特意寻得丹师炼药,也是做不到如时亦尘这般大手笔。
而时亦尘舍得如此慷慨,说明这曾经微不足道的时长老, 定然还有所保留。
俞春新按住圈椅扶手。
他与时亦尘自幼在天泑长大, 对这个师弟的性格, 他谈不上最了解, 却了解得足够清楚。
资质平庸, 不思进取, 整日里游手好闲, 如今修为连他的弟子都大多比不过。
阵杀九尾妖狐那日他方才与时亦尘见过, 与平常别无二致。
俞春新再看向主座的男人。
仍是时亦尘的模样。
却不是时亦尘的神情。
若非他检查过时亦尘的长老魂牌,确定魂牌安然无恙,他甚至疑心, 时亦尘是否已被大能夺舍。
否则如何解释这三粒丹丸;如何解释时亦尘短短半月工夫, 就性情大变。
但纵然魂牌无恙,此事也定然有异。
俞春新又看向时亦尘身前一左一右两个弟子。
以时亦尘的实力, 放在从前,想将这二者收入门下, 简直是痴心妄想。
“域主,难道小白泽就这么拱手让人?”
听到耳边孔长炳的传音,俞春新点了点圈椅,语气平和:“小白泽认定亦尘,否则便要回氏晏山,你我又能如何?”
孔长炳暗自恼恨。
该死的时亦尘,不知给小白泽灌了什么迷魂汤药,竟让小白泽说出那种话来。
他正骂着,听到俞春新又传信过来。
“不过,长炳,不知你是否觉得,亦尘好似变化颇大。”
孔长炳一愣:“变化?”
俞春新感慨道:“许是师弟如今收了弟子,行事如此稳重起来,几日之间,全没了这几百年的荒唐样子,加之有丹药在手,日后我也无需为他担忧了。”
孔长炳又是一愣,不禁看向时亦尘。
俞春新说者无心,他听者却有意。没错,这些天他被时亦尘气昏了头,居然没深想,时亦尘如今行事,与之前根本不似一人!
莫非……
夺舍?
孔长炳脸上溢出一抹冷笑,忙对俞春新道:“域主,听你这么说来,我也想起,时长老不通炼丹术,灵山近日又并无丹师来往,他哪里来的丹药?”
俞春新面似皱眉:“你的意思是?”
“域主说时长老与之前几百年截然不同,我听闻,”孔长炳语气阴沉,“大能夺舍,便是如此!”
俞春新看向他:“孔长老慎言。若大能夺舍,长老魂牌破碎,我怎会不知?”
孔长炳愣了愣。
他倒是忘了有魂牌一事,可他不打算就此放弃:“域主此言差矣,若果然是大能,避过魂牌又有何难?”
俞春新却冷下了脸:“孔长老,念在你爱子心切,这番话我便当你没有说过,休要再提!”
孔长炳见状,只好含恨作罢。
俞春新说得好听,到头来,还不是顾念着同门师兄弟的情谊,这般束手束脚,能成什么大事?
夺舍之事,既然俞春新甘愿掩耳盗铃,那便由他查个水落石出。
时亦尘,你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
拜师礼毕,众多长老有心与小白泽结交,都留在原地,介绍弟子们与凌沛结识。
凌沛来者不拒,很快和各宫各府的弟子认了个脸熟,随后再去找萧沉时,却被齐青拦住。
齐青道:“别找了。”
凌沛往堂内望了一圈:“青叔,师尊呢?”
齐青叹道:“时长老与你师兄先走了。”
他没有看错,这拜师礼,大约本就是时长老为孤云微所设,是以拜礼后便带着孤云微离开,将凌沛交还给了他。
凌沛有些失望:“师尊没等我吗?”
齐青说:“他是去为你师兄炼化融灵丹,临走前还请我助你服用,此丹宜早不宜迟,我本也打算为你尽快炼化。”
若时长老为孤云微炼化后,再助凌沛服用,无疑浪费了时辰,如此也算周全。
况且凌沛白得了两粒丹药,何必计较这些小事。
凌沛听了,意兴阑珊:“那好吧。”
说完,他再往门外看了看,才和齐青一起飞身而起。
他走后,堂内也渐渐空了。
守在门口的昌丰松了口气,忙赶回炼丹房,安排执事弟子们把守,为房中两人护法。
门内。
孤云微在萧沉面前坐下。
看了一眼飘浮在他与萧沉之间的流金丹药,他问:“师尊助我服丹,小师弟当如何?”
萧沉说:“有齐青帮他,炼化一粒丹药绰绰有余。”
孤云微垂眸。
如此而已吗。
那还不够。
萧沉说:“服下吧。”
孤云微依言掐诀取过丹药,缓缓托到唇前。
随着手诀变化,丹药周身灵尘溢散,化作一抹金光,没入他的唇缝。
萧沉抬手虚按在他腹前,源源不断的灵力随指灌入,也尽数流进他的经脉。
庞大的两股能量一并汇入,孤云微不动如山。
在自下腹丹田而起的外力指引下,没过太久,他渐渐入定。
等他气息也恢复稳定,萧沉看过他的脸,收势起身出了房门。
昌丰第一时间迎了上来,看着自家长老在炼丹房上设了禁制,才道:“长老,凌师兄已随齐尊者闭关了。”
萧沉说:“嗯。”
禁制下,升起的灵力罩包裹住整个炼丹房,直到这时,系统才提醒:【宿主,现在身处难度最高等级的小世界,需要随时随地保持原身的人设,否则被怀疑的概率很大。尤其是和宿主对立的人。】
对此,萧沉没有放在心上。
系统又说:【原身能拿出一粒珍贵丹药还算说得过去,这两粒融灵丹当众给出,一定会引起有心人的主意。】
说完,它有些犹豫。
按理来说,这些轮不到它来提醒。宿主根本不会出现这么低级的失误。
还是说,攻略任务的难度让宿主掉以轻心,无心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是原身修为低微,一旦暴露,就算宿主作战经验丰富,也没办法和天泑秘境这么多强者作对,到时候只有死路一条。
死在小世界,任务岂不是又完不成了。
而且——
更糟糕的念头有一瞬间划过,系统没能捕捉到,只好最后说:【宿主,这具身体和之前两次不同,有许多人熟识,建议谨慎行事,以免引起疑心。】
萧沉不置可否,眸光渐深。
他看着禁制内紧闭的房门,探出的灵识却畅通无阻,穿过门扉,落在炼化药力的孤云微身上。
第三次见面,这具身体内的灵魂已经更充实。
初成年,他身上本该残留的青涩看不出痕迹,更多的是冷静沉着。
和主系统的对抗中,显然是他牢牢占据上风。
可惜,不能完全觉醒的上风,称不上胜利,更不是成功。
想达成这个目标,孤云微还要做得更好。
“长老,”一旁,昌丰出声询问, “孤师兄闭关,您是否要移步别处?”
他站在萧沉身后,颇有些敬佩地看着自家长老。
当了师尊后,长老真是不一样了,看起来都远比以前有气度。
萧沉只说:“不用。下去吧。”
昌丰恭敬应是。
他走后,萧沉扫过天边,随即身形微晃,下一秒,原地的人影已然消散。
空中。
肉眼难见的波纹浅浅晃过,隐去身形的孔长炳藏进云层。
他皱眉看着炼丹房前空无一人的地面,心底惊疑交加。
难道时亦尘已察觉他的气息?不可能——
孔长炳转念一想,又无声冷笑。
有所察觉又如何?
若是时亦尘,绝无可能会有如此敏锐的灵识;若非时亦尘,此人只会遮掩,怎敢自行暴露于前?
见到他后便瞬步离去,想来与他所料不差。
而且,瞬步?
时亦尘可不会施展这般精妙法诀。
孔长炳又是笑了一声,抬手收下身前留影玉简,转身飞远。
—
两日后。
黄昏时分。
萧沉还在经楼,看到两道光柱一先一后自两个方向冲天而起。
他起身去了丹房,孤云微恰时从门内出来。
看到他,孤云微脚下微顿:“师尊。”
萧沉抬手。
孤云微不自觉将手腕送进他掌下,才回过神来,微抿薄唇。
萧沉探出他长进的修为,已经松手:“走吧,去看看你师弟。”
孤云微抚过残存暖意的腕间:“是。”
萧沉引剑到脚前。
孤云微举步到他剑上,又跨前一步,到他怀里。
长剑迎风而起,萧沉感觉到腰间收紧的力道,抬手按在他腰后:“你该修习御剑诀了。”
孤云微看着脚下被利风切散的云雾,笑说:“师尊亲自教导吗?”
萧沉说:“嗯。”
孤云微说:“那弟子谨遵师命。”
话间,飞剑下压。
两人落地时,凌沛看见,忙从齐青面前跑来。
“师尊!”
齐青跟在身后,看到两人亲密相拥而下,脸上的笑意不由滞住,不由看了凌沛一眼。
见凌沛习以为常的模样,他不动声色,假作无意道:“时长老,令徒这是?”
提起这个,凌沛叹了口气,代为解释:“青叔,师兄不会御剑,前不久从剑上跌落,如今有些惧高。”
这本是臭狐狸最丢脸的事,谁料师尊每每御剑便念及此事,把人护在怀中,自是让臭狐狸因祸得福了!
齐青却沉默半晌。
但他看了看不疾不徐从时长老怀中出来的孤云微,最终一言未发。
凌沛说完也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他服了融灵丹,修为大有长进,只想和臭狐狸分个高下。
谁料他放出灵识,竟不能探入那件朱雀羽衣。
他皱起眉头:“你这件羽衣……”
不满的话到了嘴边,想到法宝毕竟也算实力,他讪讪闭了嘴。
结果听到孤云微开口。
“羽衣如何?”
孤云微扫过他,修长的五指仿佛无意拂过华光氤氲的袖摆,淡声道,“此乃师尊所赠。”
凌沛:“……”
臭狐狸的语气听似平常。
不知怎么,让他心火高涨。
第 82 章
朱雀羽衣为时亦尘所赠?
齐青再看时长老身上的普通法衣, 又不由为凌沛暗叹,转而向萧沉礼道:“多谢时长老赐下融灵丹,凌沛修为已稳固。”
寻常拜师, 当是弟子为师尊献上拜礼, 连他此前也未想过, 时长老出手如此阔绰。
萧沉说:“不必客气。”
齐青又看向孤云微:“日前议事堂匆匆一眼, 便觉令徒超群绝伦,今日再见, 果然不凡。”
孤云微浅笑:“尊者谬赞。”
萧沉转眼看他。
大约是白泽没有真正伤害九尾妖狐, 狐狸对白泽一族的记恨,远不如天泑秘境。
孤云微忽有所觉,眸光微转, 也回脸和他对视。
“……”齐青举拳遮掩, 清咳一声。
萧沉收回视线, 淡声道:“云微聪颖, 却不如凌沛开朗, 尚有不足。”
开朗?
齐青看了看听到这句话便喜笑颜开的凌沛, 又是一阵沉默。
比起孤云微聪颖, 沛儿只剩开朗, 这真的算夸赞吗?
凌沛却满意得很。
师尊说得很对,臭狐狸整日表里不一,哪有他开朗?
齐青暗叹, 拍了拍凌沛的肩膀。
“师尊, 师弟既在尊者处,我们是否回去?”
听到孤云微这么说, 齐青忙抬手:“时长老留步。”
他拉着凌沛走到萧沉身前,“在下不便于天泑久留, 今日沛儿出关,也该离开了,时长老若有何指教,请但说无妨,在下可以回避。”
闻言,萧沉扫过一旁双眼明亮的凌沛,抬手虚点,自他眉间灵台探入经脉,确定他修为稳定,收手道:“明日辰时,在经楼等我。”
凌沛连连点头:“是,师尊!”
萧沉对齐青略一颔首,没打扰两人最后分别,带着孤云微御剑离去。
齐青看着两人动作,见飞剑御空,还久久望着两人的背影。
“青叔,你看什么呢?”凌沛不免疑惑。
齐青看向他,先问:“你这个师兄,拜入你师尊门下已久?”
凌沛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听苏师姐提起,师尊收徒也是前几日的事,此前不曾听说师尊有意教养弟子。”
前几日?
齐青回想方才,两人言行举止间,分明习若自然的模样,绝非一朝一夕可比。
不过,无意教养弟子,并非两人此前不相识。
毕竟这二人相处,也不似师徒……
难怪,时长老只愿全心培养这一人……
“青叔?”
齐青回过神,抬手按住凌沛肩膀,脸色复杂:“沛儿,日后与你那师兄来往,定要收敛你的心性,以礼相待,不可任性胡为。”
凌沛不明所以:“为何?”
齐青叹出声来,张了张嘴,然而只道:“日后你自会明白。”
凌沛看着齐青又转向天边,心事重重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没在分别的时候让青叔担忧。
对臭狐狸以礼相待?
唉!
此事可不是他说了算的。
—
“睁眼。”
孤云微看向萧沉,又闭起双眼:“师尊要在此处教我御剑诀吗?”
萧沉拍了拍他腰后:“站稳。”
孤云微道:“弟子不敢。”
腾云驾雾,万丈高空。
他如今惧高,自然不敢妄动。
萧沉说:“克服恐惧,你才能做得更好。”
孤云微眼睑稍动。
他缓又睁眼,看着萧沉近在眼前的侧脸,直觉这句话另有深意。
萧沉并指引出一柄飞剑:“试一试吧。”
孤云微抿唇,单手掐诀,和萧沉用出的如出一辙,稳得干脆利落,但牵引灵剑时,他腕上轻颤,剑尖顿时下沉,穿破云层落了下去。
萧沉摆手,灵剑随即飞回两人身侧,左右盘旋。
孤云微垂眸:“弟子无能。”
萧沉道:“无妨。再来一次。”
孤云微于是再来一次。
只是和上一次相同,灵剑刚受牵引,就沉落下去。
萧沉看他一眼。
脑海中与系统的连接没有丝毫异常。
换句话说,孤云微的情绪没受丝毫影响。
“师尊为何这样看我?”
萧沉扫过孤云微的脸,抬手按在他腕间,淡声道:“再试一次。”
孤云微拈诀的手微僵,随即放松下来,依言再试。
在第三次牵引即将失败的瞬间,萧沉手上稍稍用力,自掌心涌起的灵力也汇入孤云微经脉,引他调用。
下一刻,飞剑悬停高空。
孤云微的视线落在扣住他的那只手上,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才回神过来。
萧沉说:“记住了吗。”
孤云微道:“记住了。”
听出萧沉的意思,他没再等下一句话,径自掐诀,引动灵剑冲天而起。
等拖曳的流光折返身前,他含笑看向萧沉:“师尊,弟子的御剑诀用得如何?”
萧沉也看着他:“很好。”
孤云微心头微紧,正要说什么,双眼忽地微眯,不由回到萧沉怀里,面色不改,传音道:“师尊,此处有宵小窥探。”
耳边却只传来平淡的两个字。
“专心。”
温热的气息拂过鬓边、扫过耳后,孤云微动作一顿。
他要转身,却未料到与时亦尘之间的距离已如此接近,堪堪转过脸,唇上有同样温热的触感一蹭而过。
孤云微上身微僵一瞬,看着时亦尘的侧脸,擂鼓的心跳声炸响一拍。
脑海中有细弱的嗡鸣声闪过。
萧沉看向孤云微:“怎么?”
孤云微虚按在萧沉身后的手紧紧握拳,又很快松开,神色如常:“受人窥探,师尊不管吗?”
萧沉说:“不必理会。”
他看过面前垂敛的眉眼,没去深究狐狸的心事,“你已习得剑诀,去吧,自行施展一次。”
孤云微没有看他:“是。”
话落御剑停在脚前,片刻,才往前一步。
“师尊?”
“我在。”
孤云微背对萧沉,闻言勾唇轻笑,抬脚踏上飞剑。
灵剑初稳,还没飞远。
倏地,一人一剑在空中狠狠颤动,骤然向下摔落。
萧沉蹙眉,飞身往下,把孤云微揽回怀里。
孤云微立刻抱紧萧沉,一张脸埋在萧沉颈侧,似乎心有余悸。
萧沉抬手按在他颈后。
但系统没有异常,说明不论跌落、或是御剑本身,对孤云微都不值一提。
良久。
孤云微才开口,声音显得沉闷:“师尊,弟子不想修习御剑诀。”
萧沉说:“御空飞行,你应该融会贯通。”
孤云微不语。
萧沉看过他的后脑:“罢了。随你吧。”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一个可有可无的御剑诀,既然孤云微心有抵触,不学也无关紧要。
孤云微抱住他的手又紧了紧:“多谢师尊。”
萧沉只说:“明天去经楼,不要再这样任性。”
孤云微笑说:“师尊放心,弟子明白。”
他话音落下,萧沉挥手把飞剑收回乾坤袋,带着他飞身回了炼丹房。
不多时。
当两道身影化为流光消失不见,另一个人影出现在原地。
留影玉简在他身侧,回放的留影里播放着方才师徒的一举一动。
孔长炳看着掐诀如行云流水的孤云微,再看孤云微身上的天羽法衣,对时亦尘的恨意难以消减。
若非时亦尘取巧抢走他的法宝,这样天赋绝佳的弟子,怎会明珠暗投,到了灵山门下。
一个小小的御剑诀,以孤云微的资质,绝无可能屡屡失败。还不是时亦尘废物,根本不配为师!
恰时,玉简里传来时亦尘的声音。
“明天去经楼——”
明日。
经楼。
好啊,既然时亦尘急着亲自教导弟子,正好让他见识一下,如今的时亦尘都会些什么法诀。
要知道,以他所知的时亦尘的实力,想教导神兽白泽,等闲法诀可必定拿不出手。
孔长炳攥住玉简。
他等着瞧,这副躯壳里的,究竟是原来的废物,还是一个不懂伪装的蠢货。
—
翌日。
辰时。
萧沉和孤云微落地时,经楼前的两人正在闲谈。
看到萧沉,两人一齐行礼。
凌沛随意:“师尊!”
苏雪宁恭敬:“时长老。”
抬头时才看到两人亲密的动作,不由一愣。
萧沉说:“进去吧。”
“是!”
苏雪宁醒神,本想问些什么,见萧沉已经进门,只好跟了上去。
经楼内自成空间,有专为练习手诀而设的禁制幻境,看到萧沉的长老玉牌,执事立刻奉上一枚通行玉简。
凌沛也跟在萧沉身后,正好奇地四处张望。
随萧沉迈入禁制后,他双眉一挑:“好大胆!竟敢窥看我!”
他说着,眼中金红光芒一闪而过,一道金芒飞射出去!
入口处当即有一枚玉简化为飞灰。
苏雪宁也握剑闪身过去,却还是迟了一步,卷着玉简偷入禁制的虚影已消失不见。
她皱着眉,对萧沉行礼道:“时师叔,此事弟子会上报师尊,请他下令严查。”
萧沉说:“嗯。”
见他不甚在意,苏雪宁紧皱的眉头也松开稍许,又看了看入口,才跟着萧沉继续走进深处。
路过禁制内特意设下的断崖,苏雪宁御剑时又看见身前的萧沉和孤云微,又是一愣。
过崖后见凌沛要走向两人,她下意识抬手拦住。
凌沛回头看她:“苏师姐?”
苏雪宁反应过来,不由尴尬:“凌师弟,还是先不过去吧?”
凌沛又问:“为何?”
苏雪宁看向身前并肩的两人,衣袂翻飞间,已无旁人插足的余地。
对于凌师弟的问话,她道不清缘由,其实也不知该不该去打搅,只是话已出口,她不好收回。
“师姐?”
苏雪宁只好说:“……师弟日后便知道了。”
“……”凌沛皱紧眉头。
怎么和青叔一样,说话都怪怪的。
他也看向身前的师尊和师兄。
似乎是靠得近了些,可师徒之间本就亲近,这有什么——
凌沛一顿。
——他看了看两人,又看看离两人稍远的自己。
啊?
第 83 章
就在凌沛踌躇着该不该上前也去和师尊亲近亲近的时候, 发现孤云微退了一步。
苏雪宁也走过去。
看到萧沉手中的法诀玉简,她行礼道:“时师叔,尚未请教, 师叔今日为何命弟子前来?”
萧沉说:“你性格持重, 兼负朱雀血脉, 教导凌沛最合适。”
苏雪宁愣了愣:“师叔让弟子教导凌师弟?这……是否不合规矩?”
萧沉说:“你与凌沛有缘, 他对你也喜爱有加,不必有所顾忌。”
苏雪宁还是迟疑:“这……”
时师叔的话让她不由羞愧, 上次奉师命去灵山采药, 难道果真被察觉端倪,师叔才会用“有缘”二次,意指她别有所图。
师尊便是认定她与凌师弟有缘, 几度命她与凌师弟相交, 心中抱有这样并不坦荡的目的, 她在师叔与师弟面前, 总是有些气弱。
萧沉说:“若有难处, 但说无妨。”
“……”凌沛听得有点不对劲, 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这时, 孤云微轻笑说:“凌沛灵智初开, 心性顽劣,教导他恐怕费心费力,若他学不会, 自是一桩苦差, 师尊何必强人所难。”
心性顽劣?
学不会?
凌沛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臭狐狸在师尊面前给他泼这等脏水。
他当即往前走了几步, 委屈地对萧沉道:“师尊,师兄胡说, 青叔他们都说我天资聪颖,一学就会!”
“哦?”孤云微语气不变,“那为何无人愿意教你。”
凌沛立刻转向苏雪宁,正要扑上前,想起“男女有别”,于是化为原形,蹭上苏雪宁的肩膀,两只前爪推搡着苏雪宁侧脸:“苏师姐,快答应师尊,我学得会!”
“……”苏雪宁看了看前方的萧沉和孤云微,只好硬着头皮应下了,“既是师叔之命,弟子没有推辞的道理。”
见她答应,凌沛龇牙咧嘴,挑衅地看向孤云微,却没想到,看见的是孤云微脸上更深的笑意。
他眨了眨眼。
不对劲啊。
他要跟着师尊修习法术,怎么变成师姐教他了——
苏雪宁摸了摸僵在肩膀上的小白泽,暗叹一声。
凌师弟果然灵智初开,思绪直来直往,经不得半点变动。
孤云微看她一眼,已经转身,和萧沉一起走进练习法诀的禁制。
苏雪宁和凌沛紧随其后。
禁制内侧,由法诀名字堆砌的九层灵塔虚影缓缓旋转着,塔旁是一道腿高的立柱。
苏雪宁看到萧沉示意,自觉走到柱旁,为两位师弟示范:“此物为记录修为所用,修为越高,解封的法诀便越高等。亦是避免弟子们急于求成、过早修习高等法诀,否则遭到反噬,反而伤及根本。”
她说着,抬手按下。
灵塔自下而上,共亮起六层金光。
凌沛从她肩上一跃而下,幻化人形也去按下。
金光转眼消减,熄灭两层。
苏雪宁不免感叹:“凌师弟初化形,竟已有四层修为,不愧为神兽血脉。”
凌沛正伤心,闻言奇怪:“区区四层而已,师姐不是六层吗?”
苏雪宁道:“我修炼百年才是如此。当年成人之际,实不相瞒,仅仅亮起三层。”
凌沛恍然。
他眼珠一转,忙转向孤云微:“师兄也来试试?”
孤云微缓步走到立柱前,抬手按在柱顶的玉石。
凌沛紧紧盯着还停在四层的金光,眨眼间,金光一闪,瞬时往上亮起一层。
五层。
苏雪宁更是惊叹。
这位孤师弟的天赋,竟比神兽更为优越!
“……”凌沛无声嘟囔着,扭头就走。
苏雪宁笑了笑:“修为已测过,两位师弟可在层数范围内选择任一法诀。”
输人又输阵,凌沛兴致缺缺地转了一圈,随意选了一个顺眼的。
拿出玉简时,他看见孤云微还在塔前,左手里拿着三枚玉简,右手还在取出第四枚。
察觉凌沛的视线,孤云微扫过他,带着四枚玉简回到萧沉身前。
萧沉抬手微摆,四枚玉简脱手而出,在两人之间凌空排列。
孤云微说:“弟子想从中挑选一个,却不知哪个为好,师尊可否为弟子一一施展?”
萧沉看过他选过的玉简。
大多是五层塔中的法诀,主爆发,一经施展,气息自然难以遮掩。
孤云微看着他,不多时,周围有一圈屏障从头顶滑落,在禁制中央形成一道结界。
见状,苏雪宁先是张了张嘴,想了想,还是和凌沛停在塔边,没再往前。
孤云微没有动作,忽觉腰间一紧,他低头时,束缚的灵力已将他送出结界。
“看清楚。”
孤云微再抬头,正看到萧沉拿起第一枚玉简。
只须臾间,玉简从屏障内直射而出,落在孤云微面前。
紧接着,磅礴轰烈的威势从结界内喷涌!
演武场地的禁制隔绝伤人的灵力,却没有隔绝引人感悟的气息。
孤云微眸光沉敛,目不旁视,直直看着禁制中那道挺拔的身影。
手诀翻飞,灵力倾泻。
时亦尘没有留手。
这道法诀足以看出,时亦尘拥有当日围杀母亲的实力。但威势涌动间,没有他印象中的任何气息。
孤云微的视线划过另外三枚玉简。
是在压制,或是没有参与,待灵力耗空,时亦尘无暇他顾,便有分晓。
他思绪游转时,萧沉取过第二枚玉简。
凌沛站在禁制外,看着冲天而起的火光,一脸敬佩道:“师尊好厉害!”
苏雪宁却有些意外。
看这情形,时师叔手法纯熟,用出这些法诀,比她亦远远超出,与以往真是大相径庭。
只是不知为何,师叔用出法诀总要先看一遍玉简,是忘了玉简上刻有名字不成?
方才她看见,还以为师叔是不知如何施展,不得已要临阵磨枪,先学个样子……不想施展出来,威力如此惊人。
这若是临阵磨枪,她岂非要羞愧致死。
她自哂一笑,之后看过时师叔施展过第三、四个法诀,忙抬手按住跃跃欲试的凌沛:“凌师弟莫要冲动,待你修为进境,再学不迟!”
凌沛不死心地瘪了瘪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臭狐狸走进师尊打开的禁制。
“多谢师尊。”孤云微回到萧沉身前。
萧沉看他一眼:“选好了吗。”
闻言,孤云微也看向他,唇边渐渐牵起笑意:“选好了。”
接连施展四个强横法诀,以时亦尘的实力,早已是极限,纵使有心隐藏,也不会再有余力。
何况时亦尘并不知晓他的身份,何须如此隐藏。
为免惹师尊疑心,孤云微含笑从身前随意捡了一枚玉简:“有它就够了。”
见他选定,萧沉挥袖,其余三枚玉简各自飞回塔内。
孤云微说:“请师尊为我护法。”
萧沉说:“嗯。”
孤云微最后看了看他,才撩袍盘坐,将玉简贴在眉心,放出灵识感悟。
萧沉简单布下一道禁制,免得他被打扰。
有了一层屏障,系统才跳出来。
【宿主,你收了主角做弟子,为什么又让别人教他?】
这不是和宿主的初衷相悖了吗?
萧沉说:【他入我门下,和苏雪宁相处的机会不多,剧情偏离,对任务不利。】
系统欲言又止。
虽然苏雪宁确实是主角的另一半,让两人增进感情也没有错,可宿主他……什么时候关注过感情方面的剧情?
它想了想,又说:【目标天赋异禀,不建议宿主教他天泑法术。】
萧沉看向孤云微。
原剧情里,这只狐狸对九尾狐传承以外的一应功法全无兴趣,即使拜时亦尘为师,天泑的低等法诀,又怎么会让他难以抉择。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本就恶习难改,再加狐狸的本性,让他多了几分小聪明。
趁目标被短暂屏蔽,系统旧事重提:【宿主,刚才主角无意间解决了一个麻烦,也暴露出你现在已经遭到监视,对计划不利,请一定谨慎小心,避免引起怀疑。】
看到孤云微的手诀开始变动,它加快语速说完,立刻隐退,不再出声。
忽地,周围风声呼啸,灼意涌现——
正教凌沛使用玉简的苏雪宁猛地看向禁制内。
发现孤云微掌中法诀初势已成,她屏息片刻,不由苦笑。
这位孤师弟,果真不凡,居然只感悟一次,便已能施展如此高等的手诀,虽说威势不可与方才时师叔相比,却比她弱不了几分。
时师叔不知从何处找到根骨如此超绝的弟子,让她简直生出一丝难以匹敌的颓意。
“师姐?”
苏雪宁醒神,压下心绪,强打精神继续教导凌沛。
直到教习结束,从禁制中出来,她本想回房休息,正巧收到了师尊传讯,只好飞往太启宫。
进殿时,见俞春新正在殿中,并不坐下,她行礼道:“师尊。”
俞春新道:“你师叔所为何事?”
苏雪宁如实告知。
俞春新听了,眼露异色:“他让你教导小白泽?”
苏雪宁道:“是。”
侧立柱后的孔长炳看俞春新的脸色,暗骂一句,向他传音。
俞春新往柱后瞥过,面不改色,只继续道:“那你今日与亦尘一同入经楼,可有发觉什么?”
闻言,苏雪宁表情一变,忙把凌沛察觉有人尾随一事详细告知。
俞春新负手转身,作势怒斥几句,示意苏雪宁详查,又问:“你见亦尘与弟子相处如何?经楼修习,亦尘可有勉强?”
苏雪宁不知道他为何对此事这般在意,但怕他不放心,特意把萧沉施展四个高等法诀供孤云微挑选的事说明。
听她说完,俞春新眼皮一跳。
他转过脸,和柱后阴影里的孔长炳对视。
施展四个法诀?
这可并非时亦尘的实力。
第 84 章
萧沉回到灵山, 没过两个时辰,昌丰前来禀报:“长老,域主来了!此刻正在议事堂。”
域主?
蒲团上的狐狸眼睛半睁, 看了一眼炼丹炉前的萧沉, 耳朵微晃, 假作没有听见, 又闭起双眼,身上灵气如云流动, 像在修炼。
萧沉扫过它, 没去拆穿,转身瞬步离开。
房内安静下来,孤云微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 眸光轻闪。
他起身正要随之离开, 顿了顿, 把一旁的天羽法衣收入内丹, 才闪身出了丹房, 径直去了议事堂。
一路上, 银白的细长影子如电闪过, 弟子们有一两个看见, 也只以为是眼花,没有任何人察觉他在靠近。
“……听雪宁提起,师弟命她教导小白泽?”
孤云微端坐房顶, 从砖瓦缝隙中看到对坐的两人。
响起的这道声音他曾听过, 正在当初围杀母亲的法阵内,众多天泑众人, 以此人马首是瞻。
俞春新。
狐尾在房顶轻轻扫过,孤云微的视线很快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时亦尘的回答总是十分平淡:“嗯。”
俞春新看他半晌, 忽然含笑起身:“小白泽身负机缘,师弟如此看重雪宁,倒叫我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
时亦尘道:“缘分使然,不必在意。”
俞春新笑了一声,转身背对时亦尘,往前走了两步:“师弟比之从前,似乎变化许多。”
狐狸的耳朵轻轻一动。
俞春新刻意避开,时亦尘看不见此人此刻的神色,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故作温和的笑意在转身时便已收敛大半,说话时身形未动,仅目光滑至眼尾一侧,似是借机窥视时亦尘的反应。
俞春新在试探。
孤云微看向时亦尘。
比从前变化许多。
莫非时亦尘从前并非如今这样?
但对于这句试探,时亦尘的回答仍然平淡:“是吗。”
俞春新又是轻笑,回身时,眼中的犀利已经不见:“师弟可还记得,幼时你偷吃师尊一粒丹丸,却因药性凶猛,险些伤及根本,从那时起,你便对丹药敬而远之,不想如今也对炼药颇有心得了。”
孤云微又看向时亦尘。
对丹药敬而远之?
看时亦尘炼药的手法,可称作登峰造极,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就。
不过,俞春新的言外之意,时亦尘从前并未修习炼丹术?
“陈年旧事,我已记不清了。”
俞春新还想再问。
时亦尘打断了他:“域主前来灵山,所为何事?”
“瞧我,忘了正事。”
俞春新面色不改,想起什么似的,翻手取出一个乾坤袋,放在手边案上,“虽说师弟不在意这白泽机缘,可雪宁受之有愧,前来问我,我自然也不能当作理所应当,知道如今师弟长于炼丹,这些灵草宝药,便算作我的一点心意。”
时亦尘不置可否:“有劳。”
见状,俞春新也没久留。
只是离开前,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身问:“对了师弟,下月便是大师兄忌辰,你记得去上一柱清香。”
时亦尘道:“嗯。”
俞春新笑了笑,继续走向门外。
孤云微清晰看见,他脸上的笑容顷刻化为乌有,眼神阴沉。
没多久,流光远去。
“下来吧。”
孤云微一顿。
他低头再看进缝隙,时亦尘坐在原位,方才的话仿佛是他的错觉。
但见下一刻,时亦尘抬手轻招,他腰间一重,径直从房顶坠了下去——
孤云微的狐尾在空中划过,身形略作调整,踏空一步,落进萧沉怀里。
萧沉说:“出来做什么?”
孤云微抬头看他的眼睛,又埋首在他怀里,一言不发。
“长老。”
门外有执事进来。
宽大的袖摆遮盖在身上,带着属于时亦尘的体温,孤云微听着耳边的心跳声,缓缓闭上眼睛。
俞春新今日试探时亦尘,语中深意,时亦尘与以往变化良多。
然若仅仅变化,必定无关紧要,俞春新也无需如此惺惺作态。
除非——
孤云微在阴影里睁眼。
除非时亦尘与他一般,并非真的天泑中人。
—
太启宫。
主殿。
见俞春新回来,孔长炳迎上前去:“域主,如何?”
俞春新脸色不算好看:“八成把握,他并非亦尘。”
孔长炳问:“何以见得?”
俞春新看着灵山方向:“亦尘自幼与大师兄龃龉颇多,便是大师兄仙去,他也并未放下嫌隙,此前每每提及,皆要勃然大怒……”
短短半月,自幼的性情怎会大变。
夺舍无可得知陈年旧事,自然不会知晓内情。
孔长炳对前因后果也没有太多疑虑,见俞春新已有决断,他当即提议:“既然有贼人夺舍时长老,域主,不若此刻便去擒拿?”
俞春新摇头。
孔长炳愣了愣:“域主,此事不宜拖延啊!”
俞春新道:“入得天泑秘境,我浑然不知;于灵山夺舍长老,魂牌亦无丝毫感应。此人修为深不可测,不可轻举妄动。”
孔长炳皱眉:“那难道就放任此人在天泑猖狂?”
俞春新又摇了摇头:“此事我已有计较。”
孔长炳急问:“有何办法?”
俞春新道:“近日凡间有邪祟作乱,五大秘境已有其四前往,天泑自当同进退。”
孔长炳又皱起眉:“此事与那贼人有何牵扯?”
俞春新道:“前往凡间镇压邪祟,亦尘身为长老,本该尽心。”
听到这句话,孔长炳也开怀笑了。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
凡间灵力稀薄,修士前往,难以补足自身,实力必将大减。
到时在凡间斩杀时亦尘,岂非易如反掌?
俞春新轻叹:“到了凡间,也好看清亦尘修为究竟如何,若非有十足把握,不可对他下杀手。”
孔长炳笑说:“这是自然。”
修为深不可测又如何?
到了凡间,双拳难敌四手,他要好好看看,时亦尘一个人,如何抵挡住暗中的追杀?
—
五日后。
经楼前。
“师尊!求你了师尊!”
金红相间的神兽在地面翻滚撒泼,说完话又冲到萧沉脚下,抱住萧沉下摆,捂在干燥的脸上嚎啕大哭。
“就让我跟着你一起去凡间吧!我保证一定不惹麻烦!”
苏雪宁一脸尴尬地站在另一侧,双手微抬,有心想劝,又不知从何处下手。
直到孤云微也从经楼出来,凌沛松开下摆,绕着萧沉继续打滚。
“师尊,我的好师尊,带上我吧,求求你带上我吧!”
萧沉说:“找一个能照顾你的人。”
打滚的神兽猛地停住,发亮的眼睛在周围转过一圈,直勾勾落在苏雪宁身上。
“师姐——”
他还没开始。
苏雪宁一抖,忙说:“我去!”
凌沛当即化为人形,看向萧沉,掷地有声:“师尊,师姐能照顾我!”
萧沉扫过他,看向孤云微:“走吧。”
凌沛精神抖擞:“好嘞!”
话落正要召出日前师尊赐下的飞剑,就看见孤云微轻车熟路地走到师尊剑上。
他想了想,飞上苏师姐身后。
苏雪宁:“……”
不得已,她只好传讯太启宫,和时师叔一同前往传送法阵。
法阵与凡间古祭坛相连。
初入祭坛,苏雪宁直觉体内灵力运转滞涩,能用出御剑诀已是极限,再跟着时师叔疾速飞往邪祟所在的密林,初入林中,灵力便已耗尽。
她本想强撑,前方先传来师叔的声音。
“休息一夜,明早出发。”
“……多谢师叔。”
苏雪宁脸上涨红,落地后说,“我去拾些干柴回来。”
她常有历练,到了凡间,灵力不便虚耗,架起柴火,取暖驱兽最是省力。
凌沛好奇地看着她动作。
孤云微离得稍远,站在原地。
渐渐燃起的火光在他眼中明灭,让他不知想起什么,片刻,才走到萧沉身旁坐下。
凌沛这时摸了摸肚子:“师尊,我饿了……”
萧沉弹出三粒辟谷丹,分别落在三人手里。
孤云微看着掌心的丹丸,再看到萧沉也要服用,不由抬手按住。
萧沉转眼看他。
孤云微浅笑:“等我。”
话落,他收掌起身,闭眼分辨过密林中流动的气息,转身走向西南。
苏雪宁看到他的身影没入丛林,不免有些担忧,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萧沉,就看见他已经回来。
手里似乎还多了一物。
到孤云微走进,苏雪宁才看清,他手里拎着一只已然断气的野兔。
凌沛又是百般好奇,见他拿一把匕首给野兔剥了皮,话里半是酸气半是艳羡:“你连这个都会?”
孤云微看向萧沉:“幼时见母亲做过,请师尊不要嫌弃。”
不论如何,是时亦尘将他带出灵山,之后收他为弟子,又赠他丹药,让他得以化形,修为稳固,对他已是仁至义尽。
在天泑秘境,他帮不到时亦尘什么,来到凡间,看到这堆篝火,终有一件事还算熟悉。
这称不上报答。
勉强看作对时亦尘的一点心意吧。
孤云微想着,把野兔穿进剑身,正要架上火堆,听到身后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他回头,看见萧沉起身过来。
萧沉看他一眼,到他身侧撩袍席地坐下,从他手中接过匕首和野兔:“给我吧。”
孤云微起先不明所以,低头看到这双手开始处理野兔的内脏,才记起还有这个步骤。
他抿直薄唇,抬眼看到时亦尘漫不经心的侧脸,五指紧了紧,又抬手把野兔接回手里。
“我自己来。”
萧沉转眼。
孤云微的动作慢条斯理,似乎对刚才的事不以为意。
只有无意暴露在他眼前的耳朵,红得几欲滴血,彰显狐狸内心深处的情绪。
萧沉看着他。
原以为这一世的性格与前两次并不相同。
原来,也是殊途同归。
第 85 章
凌沛看着孤云微把处理好的兔子重新穿进长剑, 架在火上烤了不一会儿,就有滴落的油炸进火堆,他聚精会神地盯着, 反被吓了一跳, 之后闻到一股肉香, 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早知如此, 我不吃辟谷丹了……”
苏雪宁也是意外。
她每每历练,皆是服用辟谷丹, 未曾想过为饱口腹之欲做这些吃食。
不过最令她欲言又止的, 还是孤师弟烤野兔的这柄剑。
此剑宝光流转,只怕不是凡品,如今却被孤师弟架在火上, 不至烤得焦黑, 却也泛着油光, 实在暴殄天物。
苏雪宁正可惜着, 袖摆忽然被扯了一扯。
凌沛已经等不及了, 低声问她:“师姐, 你会吗?”
苏雪宁如实摇头。
凌沛长叹一声。
他想吃。
可他有自知之明, 孤云微对他这样恶劣, 又怎会将野兔与他分食。把他烤了与师尊分食倒很有可能。
但待在这又是煎熬,他转了转眼睛,拉起苏雪宁:“师姐, 走, 我们也去抓只兔子试试!”
苏雪宁无奈,只好陪他去了。
两人一同深入密林, 孤云微头也没抬。
他看着手里的兔肉,余光又看到萧沉的衣摆, 方才的一幕再次浮上脑海,让他抿唇收回视线。
聒噪的两人离开,周围一片安静,只剩柴堆细微炸裂的轻响。
孤云微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收紧,倏地开口:“你……”
只说一个字,他顿了顿,又改口,“区区邪祟,天泑为何劳动长老前来凡间?”
萧沉说:“五大秘境对邪祟看重,长老又如何。”
孤云微稍蹙着眉。
俞春新五日前出言试探,走时神色有异,他不信俞春新会就此作罢。
今日凡间之行,大有可能便是俞春新对时亦尘的一次算计。
只是他婉言提醒,时亦尘似乎未有丝毫察觉。
孤云微皱眉微深,眸光微转,索性转脸看向萧沉,直言道:“那日议事堂,师尊已知弟子就在房上,我亲眼见到他背对师尊时,对师尊十分不信。”
萧沉也转眼和他对视。
孤云微避开他的视线,似乎全心全意回到火上的兔肉。
萧沉扫过一眼,淡淡说:“焦了。”
孤云微面不改色,接着转动手里的剑柄。
察觉到一旁的视线,他垂首,耳后的银发丝缕滑下,隐约挡住他也许被火光烧热的侧脸。
他追问一句:“师尊打算如何应对?”
萧沉只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孤云微皱眉。
时亦尘提及此事的语气与平常并无两样,莫非俞春新的猜忌,这人早已料到?
“他——”
“好了。”萧沉打断了他,“这些事你不必操心。”
孤云微于是不再赘述:“是。”
他主动提及,本意便是提醒时亦尘提防俞春新,既然时亦尘早有决断,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不多时。
凌沛和苏雪宁两手空空地回来。
凌沛一脸的懊恼,走到火堆前一屁股坐下,对萧沉说:“师尊,弟子本也想抓只兔子孝敬您,可化成灵身时忘了遮掩气息,大概把这林子里的飞鸟走兽全吓跑了……”
孝敬师叔?
苏雪宁看了看他。
凌沛攥着拳说:“师尊放心,明日我再去捉!”
萧沉说:“无妨。”
凌沛明亮的眼睛暗含期待,正等着师尊后文,结果等了半天,发现师尊毫无命令师兄分一点兔肉给他的意思,不由瘪着嘴薅秃了面前的草。
他眼睁睁看着孤云微把烤好的兔肉取下来,拿着洗净的匕首切开金黄一面的兔肉,又切下一片——
凌沛张着嘴,目光追随着这片烤肉送向师尊。
孤云微把兔肉递到萧沉唇前:“没有碗筷,我喂你。”
见状,苏雪宁不由看向别处。
下一刻,她又听到孤云微的声音。
“味道如何?”
萧沉说:“尚可。”
孤云微看他的神情,见他脸上没露出丁点异常,唇边不觉间牵起笑意:“你喜欢便好。”
一旁。
凌沛又薅下两把青草,终于打定主意,偷偷摸摸地化为原形,蹑手蹑脚地伏地走到孤云微手边。
见孤云微一直看着萧沉,他心下初定,抬起利爪飞快在兔子身上划下一块肉,叼在嘴里跑了回去。
苏雪宁:“……”
她看了看孤云微,又看向做贼似的凌沛。
这两位师弟,各有各的非同凡响啊……
“呕——!”
凌沛皱着脸正要吐出嘴里的肉,一抬头,冷不丁对上那双上挑的狐狸眼睛,立马僵住了。
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不想把肉也咽了下去,顿时捂住喉咙,欲哭无泪。
孤云微看到他唇角的油渍,眸光半眯:“师弟,你吃了什么?”
凌沛自知理亏,讪讪说:“早知这么难吃,我才不吃……”
其实也没有难吃到让他想呕吐的地步,只是他以为是美味,又怕被发现,吃得太急,察觉味道怪异、与意料大不相同,才想吐出去。
难吃?
孤云微先回眼看向萧沉,继而拿起匕首,重切了一片送进嘴里。
肉质干柴无味,本算不上难吃,却有一股焦糊味道掺杂,隐约透着兔肉未经祛除的腥膻,虽浅淡,也十足倒胃口。
果然很难吃。
孤云微握紧匕首,又看向萧沉。
这样难堪入口的东西,时亦尘却说尚可。
凌沛灌了几口水,也记起萧沉的评语:“师尊,你莫不是没有味觉……”
萧沉淡声道:“食物饱腹即可。”
凌沛偷眼看他,嘴上不敢反驳,心里嘀咕了两句。
饱腹即可,那吃辟谷丹不是简单多了……
没人出声,气氛一时沉寂。
苏雪宁见不得这样的场景,忙绞尽脑汁,忽而恍然:“孤师弟第一回历练,自是不知吃食中当辅以佐料,烤得出这般模样,已属不易。”
佐料。
孤云微回想当年,的确母亲曾撒过些什么。
他转眼看向一旁的野兔,抬手微摆。
剑上银芒闪过,刹那焕然如新。
长剑归鞘,在孤云微掌中不见,他翻掌再取出水袋,顿了顿,递给萧沉。
看着萧沉接过,他才低声道:“师尊不必对我顾及,做得不好,直说便是了。”
“就是!”凌沛幸灾乐祸,“师尊一味宠爱,会把师兄惯坏的。”
“……”苏雪宁忙抬手拉住他,也说一句,“师叔待孤师弟之心,弟子叹慕不已。”
凌沛还想说话,突然皱眉。
等一等。
师尊对师兄之心……那师尊待他之心呢?
他还没来得及深想,被苏雪宁一把拉走。
“凌师弟,我来教你如何收敛气息。”
凌沛思绪被轻易引走,拖沓的脚步当即轻快起来:“多谢师姐!”
孤云微没去关注两人的动向。
他抿唇看着篝火:“这一次做得难吃,下一次不会了。”
萧沉说:“你不必——”
“不!”
孤云微转向他,“我想做。”
萧沉看着这双眼睛里相似的执拗,须臾,只说:“随你。”
夜幕昏暗。
孤云微在跳跃的火光里看到萧沉的眼神,微微一怔,还没看清,对方已经转身。
“休息吧。”
孤云微蹙眉按下一瞬的异样,敛眸片刻,依言到他身旁盘膝打坐。
之后一夜安然度过。
次日清早,凌沛就兴奋地冲了过来。
“师尊,看!”他急急稳住身形,抬手掐诀,周身气息忽然转换,“若以灵识搜寻,谁可分辨哪一个才是真的师尊?”
孤云微在他捏诀之初就放出灵识。
只从气息来看,若非亲近之人,确会将他认错成时亦尘。
凌沛一脸得意:“师尊,弟子这招如何?”
“仅仅气息,又有何用?”
一听到这个声音,凌沛脸上一垮。
这只臭狐狸,就是见不得他在师尊面前得脸。
孤云微看向凌沛,眸光深邃,面带浅笑:“也是,仅仅改换气息,已是师弟努力之极,我怎好指望师弟做得天衣无缝,岂非强人所难。”
凌沛咬牙切齿:“天衣无缝,不就是幻化容貌?谁说我做不到!”
“哦?”孤云微含笑看他,“师弟莫要逞强,拼尽全力幻化一时片刻,又有何益?”
凌沛“哼”了一声:“一时片刻?我白泽一族灵气内转,幻化容貌而已,纵在凡间,便是十天半月也不成问题。”
孤云微只是轻笑:“是吗。”
凌沛气不打一处来。
这样轻描淡写的反问,分明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咬牙再捏法诀:“你若不信,我做给你看!”
孤云微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形面容一同幻化,缓缓变作时亦尘的模样,心中微动。
很快,“时亦尘”收势,张开手看了看自己的新样子,又抱臂看向孤云微,抬起下巴,挑眉道:“师兄觉得如何?”
孤云微看着他。
真假时亦尘,自然是天壤之别。
凌沛又跑到苏雪宁面前:“师姐,你看我!”
苏雪宁:“……”
近日渐渐熟悉的师叔竟如此跳脱,即使知道眼前的人是凌沛而非师叔,她也不很习惯。
“凌师弟还是换回来吧?”
“是啊。”
孤云微含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身在凡间,需慎用灵力。”
凌沛又“哼”一声,假装没听见某只狐狸的话,只拍着胸脯对苏雪宁说:“师姐放心,此番历练,我全用师尊的模样行走,不是难事!”
苏雪宁:“……”
她下意识看向孤云微,却见对方已回到真的时师叔面前。
萧沉接过孤云微递来的方巾,看了他一眼。
知道时亦尘把方才的一幕看在眼里,孤云微低头,作势整理他略有褶皱的袖摆:“师弟出身氏晏山,果然天赋非凡。”
片刻。
头顶才响起时亦尘的声音。
“他还小,不懂得分辨是非。”
孤云微眸光流转,没有动作。
萧沉抬手,把他垂落的鬓发抚回耳后:“不要太任性。”
孤云微握住袖摆的手紧了紧,又施法将皱痕抚平。
他抬眼看向萧沉,唇边提起浅淡的笑意,回道:“弟子明白。”
第 86 章
“师姐!”
“……”苏雪宁握紧佩剑, 实在不愿面对如今的凌师弟。
“师姐,师姐!”
苏雪宁只好转身。
看着凌师弟顶着时师叔的脸兴致冲冲地跑过来,她久久沉默。
凌沛举起手中的花:“师姐快看, 这凡间的花极有意思, 一碰就坏。”
“……”苏雪宁看了看一旁丝毫不打算制止的两人, 终于咳了一声, 对凌沛说,“凌师弟, 你如今既要扮作时师叔的模样, 言行举止也该有些相似才好。”
凌沛举花的手放了下来,若有所思:“师姐言之有理。”
苏雪宁松了口气。
凌师弟性情跳脱,天真开朗, 她其实很乐意与之相处, 只是这样跳脱的性格与时师叔太不相配, 让她极不适应。
凌沛没看到她的表情, 只自顾自琢磨起萧沉的一言一行。
随着萧沉御剑升空, 他本又想省力去苏雪宁剑上, 转念一想, 自行掐诀引了飞剑。
见状, 萧沉稍停了停,等他飞近,才动身启程。
孤云微枕在萧沉肩上, 转脸看见, 在萧沉耳边说:“师尊放心,白泽一族有传承秘法护身, 若非大能亲至,破不开他身上的保命秘障。”
萧沉说:“不可大意。”
孤云微敛眸:“是。”
对话告一段落, 没过太久,四人在密林深处落地。
地面有几具尸体横陈,周围一片狼藉。
“四大秘境的人!”苏雪宁皱眉抹过手边树干,“血迹未干,尚未走远,师叔,要追吗?”
萧沉还没开口,眸光微转,扫过林间幽深的密影。
凌沛怔怔看着地上的尸体,听到苏雪宁的话,握拳说:“自然该追!”
苏雪宁回脸看他。
此时可不是玩笑的时候:“师——”
蓦地。
数道剑影兀然自林中疾射而出,以迅雷之势,骤然逼至凌沛面门!
凌沛瞳孔紧缩,还没反应过来,身前人影一闪。
他再眨眼,看见师尊就在面前,挡下这要命的偷袭,紧绷的心神不由放松。
苏雪宁来迟一步,看此情形,也是长松了一口气,忙问:“师叔,你没事吧?”
萧沉转向左侧,堪堪拈诀,又有无数剑影飞射出来,带着阴邪的浓烈杀意。
危机未除,苏雪宁没时间再问,也拔剑护在凌沛身旁。
这剑气直冲凌师弟,想来是为神兽白泽而来,不论出于何种缘由,她都不能让凌师弟在她面前出事。
这时。
孤云微从密林中出来。
他闪身萧沉身侧,略一摇头。
林中无人。
对方有备而来,也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苏雪宁也看到他的动作,握剑的手紧了又紧:“师叔,此地有异,还是先避战为好!”
从方才剑影看,来者并非一两人,身在凡间本就不便,若遭遇早有预谋的围攻,难占上风。
孤云微看向时亦尘。
这群人等假作时亦尘的凌沛开口后方才动手,足以说明是为暗杀时亦尘而来。此时避战,有凌沛引走注意,是最佳之选。
但在苏雪宁话落的瞬间,密林中黑影闪烁穿梭,不多时,落在周围一圈枝干,将四人团团围住,伺机而动。
苏雪宁暗道一声不好,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
为首的黑衣人双手抬起,无声左右一挥,一众黑影顿时一分为二,出手刁钻,招式狠辣,直往萧沉和凌沛而去。
凌沛先是面露紧张,继而“哼”了一声:“一群宵小之徒,敢偷袭我?让你们尝尝我的厉害!”
他说完深吸一口气,双手掐诀,额前一道金红印记陡现,脚下也有古朴晦涩的符文凝结,随着他低声念诵的口诀,高空阴云汇聚,风雷涌动。
黑衣众人丝毫不惧,齐齐用出护身法宝,悍不畏死地冲了过来。
萧沉抬剑挡下身前的一击,眸光微动。
来人共三十一名,第一个冲到他面前的人,实力只算中等,却比原身修为高出整整两个境界。
这么大的阵仗,不出意外,换他一命的确势在必行。
“他们要追的是你,对我们不会下杀手。”
听到传音,萧沉脚下微停,看着身前这道稍显单薄的背影。
孤云微的剑上银芒熠熠,回头时,挂在脸上的浅笑只剩肃穆。
“我会帮你拦住他们,你先走!”
萧沉看过他隐含焦灼的双眼,目光又划过他的脸,举剑荡开挥到他臂膀的一记斧头,忽而淡声说:“他们今天要不了我的命。”
孤云微一怔,随即唇边又提起笑意:“那是自然。”
话音刚落,空中突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凌沛紧咬牙关,周身的灵力罩挡下无数攻击,已有细碎裂纹,他闭眼不看,手中掐诀如飞,因强行动用过多本源之力,唇边缓缓流下一道血迹。
不仅是他,孤云微和苏雪宁护在他左右,身上也各有伤痕。
萧沉在三人正前,身上法衣已被血迹染透,刻意避开要害的伤势深浅交错,触目惊心,但并不致命。
这个世界和之前不同,境界的压制是实力之间的鸿沟,他要保三人不死,受伤在所难免。
四人不动如山,久攻不下,加上天际异象频生,黑衣人不敢拖延。
眼见法诀即将初成,首领也顾不得再攻击另一个“时亦尘”,哑声道:“打断他!”
承受的攻击愈发密集,护住凌沛的护身屏障悄然碎裂。
凌沛吐出一口鲜血,却忽地睁开明亮的双眼,对冲到近前的黑衣人露齿一笑:“受死吧!”
空中,如柱的紫电自厚重压城的阴云中轰然落下!
一道、三道、九道——
数不尽的落雷响彻林间,凡间树木触之化为飞灰,周围顿时空旷一片。
黑衣人中几道影子躲闪不及,不慎被雷电击中,顿时僵立倒地,人事不省。其余人等也在施法狼狈躲避。
苏雪宁面露惊愕,没想到凌沛修为尚浅,用出的传承法诀威力竟如此巨大。
可她拄剑转身刚要说话,就看见凌沛面带着染血的得意笑容,也在往后仰倒。
苏雪宁忙闪身去扶。
只是方才一战,她同样早已力竭,没能扶稳凌沛,险些自己也跌倒下去。
萧沉横剑把两人拦回,先看向苏雪宁:“天泑传行秘法,你学了几成?”
苏雪宁愣了愣,忙回:“三成!若回天泑,弟子只能带走一人。”
萧沉扫过昏迷的凌沛:“带他回去吧。”
苏雪宁正要推辞,转念记起凌沛的身份,只好咬牙道:“是,弟子领命!”
紫雷并非无穷尽,她不好耽搁时辰,语毕当即掐诀施展秘法。
在与凌沛离开之前,她想到什么,抓下腰间的一枚玉简,送到萧沉面前:“师叔,这件法宝可抵挡一次大能全力一击,请务必佩戴在身!它本也有传送之效,可惜身在凡间,无从施展,待我回到天泑,定再想办法助师叔与孤师弟回来……”
她经脉枯竭,此时脸色几近惨白,说完一句话,身形晃了晃,倚树才能站稳,又对萧沉行了一礼,才和凌沛一同在阵中消散。
萧沉没有久留,看过还深陷雷池的黑衣人,他随手揽过孤云微,御剑乘风而起。
“师尊……”孤云微气息粗重,看着萧沉脸侧、颈间、遍布全身的累累伤痕,没再靠进他怀里,反而退了一步,“你……”
萧沉服了一粒丹药,丹田内灵力短暂充盈。
垂眸看到狐狸抿直的薄唇,他道:“无碍。”
无碍?
孤云微抬起手,本想探他的脉搏,低头看到他腕间也有血痕,并起的两指颤了颤,不由收握成拳。
灵力枯竭,内丹流转的本源之力正自行修补伤势,他无法助时亦尘御空。
看到映入眼帘的处处血迹,胸膛里难以言喻的刀绞被磅礴的怒意掩盖,孤云微呼吸更重。
“忍一忍。”
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孤云微眼底如血,凛厉冰冷的红芒自眸中一闪而过,脸色极尽阴沉。
俞春新。
他必会让此人付出代价。
萧沉抬手,指腹抹去孤云微唇边的血迹,把人扣在身前,御剑疾速往前飞驰。
孤云微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道,一个计划在脑海中逐步成型——
“睡吧。”
思绪被这两个字打断,孤云微道:“我不困。”
话说出口,他闭眼埋进熟悉的温热气息,原本只想寻求哪怕刹那的平静。
然而只一息间,他的意识渐渐沉入昏暗,很快,呼吸也在刻入骨髓的这个怀抱中平缓绵长。
—
再醒来时,察觉躺在床上,孤云微立即翻身坐起,却忽地一顿。
看到就在身旁打坐的萧沉,他还没躺回去,又察觉右手酸胀,低头才看见掌心里紧攥着一角衣料。是时亦尘的袖袍。
“醒了。”
萧沉睁眼,看向孤云微。
孤云微抿唇。
时亦尘身上还是那套血迹斑斑的法衣。
他起身,掐诀脱下身上的朱雀羽衣。
不等萧沉开口,他先道:“一次不成,他们定然还有下一次伏击,如今师尊身受重伤,这件法衣遮掩气息,不会暴露行踪。”
见萧沉不接,他坐在床边,垂首看着萧沉的手:“都是弟子无用,连累师尊。”
萧沉说:“此事与你无关。”
“若非师尊护住弟子,即便不敌,独自离去易如反掌。”
孤云微说着,握住他的手,缓缓贴在侧脸,轻轻蹭磨,又低声道,“此番受此埋伏,师尊,弟子好怕。”
萧沉看着他:“怕什么。”
孤云微摇头。
他说不清在怕什么,也说不清为何会怕。
此生虽短,这样的情绪前所未有。纵然当日母亲遭天泑围杀,他也并未怕过。
他与时亦尘相识区区不足一月。
但想到时亦尘会死——
孤云微垂下眼帘。
只有这一点,他无从接受。
第 87 章
孤云微一再坚持, 萧沉没再拒绝。
他换了孤云微递来的天羽法衣,气息果然被法衣的朱雀本源遮掩。
不过这次受伤颇重,只是遮掩气息, 还不足以应对一切。
孤云微对此也心知肚明。
一夜过去, 本源灵力恢复大半, 运转已无滞涩, 他索性盘坐萧沉身侧,垂首先为萧沉伤势最重的右臂运功缓解。
看到萧沉手背纵横的创口, 孤云微放轻呼吸。
那日受到伏击, 时亦尘执剑的手稳如磐石,却也抵挡了最多攻势。
他又看向萧沉闭目疗伤的脸。
那道山岳一般挡在身前的背影,仿佛轻易便可从容全身而退, 如今却伤痕累累。
孤云微抿直薄唇, 良久, 眼底翻涌的冷芒逐渐平静, 他才缓声开口:“师尊, 传送法阵处定有埋伏, 近日我们还是留在凡间, 待你伤势好转, 再设法离开不迟。”
萧沉说:“嗯。”
孤云微看他的神色,又道:“此事,师尊可有头绪?”
萧沉睁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孤云微直言说:“凡间怎会无故有修为如此高深之人, 遑论潜伏者众, 幕后定有人指使。师尊身在天泑,据弟子所知, 与天泑各宫各府尚且交往不深,应当无有能设下这等局面的仇家。只是巧得很——”
他说着, 稍稍一顿,才接着道,“请师尊入凡之前,有一人曾对师尊疑心。”
萧沉不置可否:“你忘了苏雪宁。”
孤云微浅笑:“正是因为苏雪宁,弟子方可确定。”
他施法的双手不知何时停下,落在萧沉手背,轻轻合拢紧握,“伏击众人只对师尊、和假作师尊的师弟下了杀手,对弟子次之,唯独苏雪宁,力竭而已,远不伤及性命。”
萧沉扫过他的眼神,看出他已有定论,只说:“事情还没查明,不要妄动。”
孤云微唇边笑意又深:“师尊放心,弟子绝不轻举妄动。”
话落,他再低下头,看着合在掌心的这只手,眼中一片寒冽。
没有十足把握,他自然不会妄动。
然若稳操胜券,他便该当机立断。
—
翌日。
巳时。
“吱呀——
孤云微轻声推开房门,还没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抬眼就看见萧沉已经收势。
他脚下停了停,才继续走到桌边,把托盘内的饭菜一一摆在桌面:“师尊疗伤已久,吃点东西吧?”
萧沉起身,看到桌上的菜,看了孤云微一眼。
孤云微侧过身,作势摆起碗筷:“我们不知要在凡间逗留多久,辟谷丹数量不多,用些凡间吃食。”
他说,“饱腹即可。”
萧沉接过他递来的竹筷,在他若无其事的眼神里,先夹向摆在不远不近的一盘荤菜。
这盘肉分量不大,也许只剩一只兔腿。
比起上一次,这次烤得外酥里嫩,肉质饱满多汁,美中不足的是仍带着淡淡的焦糊味道,并不明显,大约是受其余部分波及。
“如何?”
孤云微在萧沉左手边坐下,似乎无意问道,“可还合师尊口味?”
萧沉说:“尚可。”
又是尚可?
孤云微眉间不易察觉地蹙起一瞬,也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肉尝了一遍。
分明——
再看向萧沉时,对上那双看来的眼睛,孤云微不动声色,笑道:“若师尊不喜欢,下次换一家酒楼。”
萧沉淡声说:“不必了。”
孤云微握筷的手微紧,还没回话,又听到下一句。
“这一家做得很好。”
孤云微稍怔,随即回神,意识到早已被看破,他先避开萧沉的视线,眼底却顷刻填进笑意。
他没再去看萧沉的反应:“师尊喜欢就好。”
萧沉说:“吃饭吧。饭后跟我出去一趟。”
孤云微也没多问:“是。”
直到一顿饭吃完,他看着桌面唯一的空盘,才含笑问,“师尊预备前往何处?”
萧沉说:“药铺。”
孤云微恍然:“师尊要炼丹?”
萧沉说:“嗯。”
在凡间养伤,只能用丹药辅助。
孤云微想了想:“凡间灵力不足,可用的药材并不太多,师尊如今不便在外行走,弟子可代师尊搜寻。”
萧沉已经起身,闻言抬手抚过他的发顶:“走吧。”
孤云微只好依言一同走向门外。
出了客栈,必经之路的街上开了集市,到处人来人往。
见萧沉没有御剑的意思,孤云微往前一步,与他并肩。
萧沉掐诀找到药材灵力相对充裕的药房,正要过去,余光看见孤云微驻足不前,转眼沿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一块玉佩。
平平无奇的路边制品,用料略有些劣质,不过在日光下倒比寻常玉石璀璨。
萧沉扫过孤云微。
他的确一向喜欢这类惹眼的小玩意。
孤云微似有所觉,很快收回目光,看向萧沉:“师尊?”
萧沉看了看他,转脚走到摊位前,放下一粒碎银。
摊主喜出望外:“客官要买点什么?”
孤云微已自觉从竹竿上解下那块玉佩,噙笑佩戴在身,看向萧沉:“师尊觉得如何?”
萧沉说:“不错。”
孤云微摩挲着腰间微凉的玉石,见摊主要剪下碎银找零,敛眸一息,再从竹竿解下一模一样的第二块玉佩,往前一步,系在萧沉腰间。
萧沉由他动作,等他退开半步,才原路折返,走向药铺。
孤云微跟在身后,看着眼前看似淡漠的背影,低头撩起腰间这块新得的挂饰。
微凉的玉石划过掌心,柔软的流苏拂过五指,他缓缓攥住掌心残留的触感,时常流于表面的浅笑,此刻深深流进心底。
“师尊。”
“嗯。”
孤云微往前,看向时亦尘总显得无动于衷的侧脸:“这块玉佩,我很喜欢。”
时亦尘的神色仍水波不惊,没有看他,语气这样平淡。
时亦尘说:“我知道。”
孤云微笑了笑,视线往下,看到同样在时亦尘腰间轻晃的玉佩,心情莫名愉悦。
他转向蔚蓝天际,看向周围嘈杂的街市,一个念头忽而清晰。
身在凡间,也不错。
—
不久,在药铺买下需要的药材,萧沉和孤云微回了客栈。
在房间空处摆过聚灵阵,萧沉启炉炼丹,孤云微为他护法。
日复一日,三天时间,萧沉的外伤在丹药作用下好转大半,至于内伤,即使孤云微不惜动用本源灵力为萧沉温养,也是泥牛入海,成效无多。
第四日清晨。
孤云微开窗看向远处,倏然提议:“师尊,听闻凡间亦有名山大川,与其留在此处购药炼丹,不若我们遍寻山野,说不定会有收获。”
萧沉服下最后一粒丹药,略一颔首:“也好。”
孤云微转向城外:“那我们即刻启程?”
他又看回萧沉,心底有从未有过的点滴期待。
放下纷扰,与时亦尘在凡间行走一段时日。他对这样的行程并不抵触。
萧沉还没开口,腰侧乾坤袋突然一颤。
一枚玉简从中自行跳了出来,飞至半空,轻颤自转。
孤云微蹙眉。
他认得出,这是苏雪宁施展秘法回到天泑之前,送给时亦尘的那枚保命玉简。
它此时有异动,莫非周围有大能出没。
孤云微心念游转,长剑已然落在掌心。
他拔剑侧立萧沉身旁,眉间皱痕久久不散。
“师尊,小心。”
话音刚落,玉简华光大放!
乳白的光芒自玉简透体而出,转瞬将两人吞没。
孤云微正要掐诀,察觉身侧的手按在腰间,他一顿,眼前紧接着一晃。
客房的摆设转眼不见。
孤云微再站定时,眼前已是辉煌宽阔的太启宫主殿。
身前,脸色发白的苏雪宁慢慢面露喜色:“师叔,师弟!”
同样惊喜的凌沛也紧张地看向法阵内:“师尊,你们还好吗?”
法阵威光未散,他有心扑进去,却也不敢随意动作。
见萧沉看过来,他忙解释:“师尊,师姐的玉简有传送之效,只是前几日师姐伤重,难以施展法诀,这才等到今日,送你们回来!”
苏雪宁从阵中起身,对萧沉行礼道:“弟子无能,请时师叔见谅。”
萧沉说:“无妨。”
苏雪宁身后,俞春新面露忧容,边走边说:“听雪宁提起凡间的境遇,师弟竟受人暗害,此事我定然会为师弟查个水落石出,不教师弟受辱。”
凌沛也连连点头:“师尊放心,青叔也到了,定要为师尊讨个公道!”
一旁,齐青沉声道:“时长老与令徒为救凌沛先回天泑,自己却身陷凡间,大恩不言谢,来日氏晏山必定厚报。”
俞春新笑说:“有尊者相助,自然再好不过。”
“……”
孤云微还立在原地。
窗外一望无际的风景换作这殿中的虚与委蛇,实在厌烦。
他看着身前时亦尘的背影,又看向似乎全为时亦尘考虑的俞春新,唇边冷笑划过,懒声开口:“暗害之人并非只与师尊有关。”
齐青眼神闪烁,显然早有猜测。
俞春新说:“那日莫非不是凌沛假作师弟的气息与模样?”
孤云微道:“天泑前往凡间一行四人,若知晓师尊的身份,怎会不知师弟与师尊同行?那日师弟假作师尊,来人并未丝毫留手,招招取人性命,可见是想斩草除根,而非仅仅针对一人。若诸位不信,一问师弟便可明了。”
闻言,齐青暗自思忖,不由看向凌沛。
凌沛听完也是一脸委屈:“就是!那些人出手狠辣,连我的传承保命秘技都抵挡不住,那日若非师尊挡在我们面前,我就交代在凡间了!”
听到这句话,齐青脸色终于微变。
他今日赶到,内情尚未了解得太清楚。可白泽一族的传承秘法,等闲绝难突破。
然而正在这时,一道声音格格不入,响彻寂静的大殿。
“你不是人修?”
孔长炳死死盯着萧沉身后的孤云微。
“你是灵兽化形?”
第 88 章
此话一出, 除萧沉外,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孤云微身上。
正欲细问凌沛的齐青也不由看了过去,对方的气息果然并非人修。
方才他一心念及凌沛安危, 一时未能察觉, 不过孤云微身上没有穿戴朱雀羽衣, 暴露也是情理中事。
只是, 齐青打量着孤云微。
以他的修为,竟不能分辨对方究竟是何灵兽化为人形。
气息内敛, 深如幽渊。
必有大能为其设法遮掩。
齐青不露声色, 转向萧沉。
连他都难看破分毫,以这位时长老的修为,恐怕难有这等实力。
如此说来, 孤云微的来历, 当也不凡。
“时长老, 你将一个灵兽——”
在场唯有孔长炳还在出声, 说到灵兽, 他想起什么, 看了看齐青和凌沛, 转道, “你将灵兽收为弟子倒没什么,可总要说清此子来历吧?”
萧沉看他一眼,淡声道:“我收徒, 抑或收何人为徒, 与你何干。”
孔长炳怒道:“你——!”
俞春新也走上前来,似乎善解人意:“亦尘, 我知你想为孤云微隐瞒,否则也不必为他特意找来天羽法衣阻隔气息。”
话落一顿, 才继续道,“可毕竟天泑规矩在此,灵兽入我秘境,须要验明正身。”
孔长炳听完,突然一愣。
天羽法衣?
不错,就在拜师礼之前,时亦尘特意从他处夺去天羽法衣,莫非就是为这只畜生阻隔气息?!
若非心里有鬼,一只灵兽罢了,有何见不得人?
孔长炳想到这,又是一愣。
等等——
为夺舍一事,他特意查了记录,时亦尘此前从未出过山门,此外便是去了灵山一次,其余也并未与任何人打过交道。
灵山少有人来往,孤云微从何而来他本就心有疑窦,如今看来,极有可能便是自灵山收得的灵兽。
灵山……
孔长炳咬牙恨极。
那日时亦尘去灵山,恰是浩儿重伤濒死之际。
怎么这样巧,那只伤人的狐狸他遍寻不得,时亦尘偏偏得了一只灵兽徒弟,还百般为其隐瞒灵兽身份。
“亦尘,此事原也不该逼你,待你回去休息过后,再来说明不迟。”
见俞春新还有意给时亦尘缓和的机会,孔长炳却等不及了:“不行!”
他顾不得许多,当着殿内氏晏山一脉的贵客,厉声喝问,“时亦尘,你今日便说清楚,孤云微是否便是当初灵山打伤我儿的狐狸!”
狐狸?
听到这两个字,凌沛下意识看向孤云微。
难不成师兄与孔长老果真有什么仇怨?
原以为受长老质问,臭狐狸会不安,会慌乱。
没想到他看过去时,对方依旧面不改色,神情波澜不惊,在师尊身后单手负立,举手投足也是一如往常、风度翩翩的模样。
装的。
肯定是装的。
凌沛酸溜溜地想着,还没等他找到孤云微的破绽,听到殿中猎猎风声作响——
孔长炳气急,已经掐诀出手,誓要在今天找个说法。
凌沛吓了一跳,忙回头求助齐青。
齐青无奈,闪身萧沉身前,灵力罩挡下孔长炳含怒一击:“孔长老,此事按理在下不该插手,只是事实并未查清,时长老又是凌沛师尊,在下也难以坐视不理,请孔长老三思而行。”
孔长炳看到他,又看向他身后的萧沉和孤云微,忽而福至心灵:“尊者,灵山灵兽众多,开了灵智的狐狸却屈指可数,伤了我儿的那只,恰恰也是来历不明。”
齐青听出他话中有话:“长老此话何意?”
孔长炳道:“尊者可知,就在那日之前不久,九尾妖狐死于天泑。妖狐为牝,难保没有血脉留存世间!”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孤云微神色未变,只是视线微转,看向身前的萧沉。
萧沉没有回头。
齐青深深看向孔长炳:“长老可愿为此话作保?”
孔长炳眼神闪烁:“事实与否,便要让孤云微祭出本源之力,我等一探便知。”
凌沛听着,从齐青身后冒出来,皱眉说:“孔长老,本源之力岂能说祭便祭,受人探查,轻则有损内丹,重则伤及根基,我师兄并未做过错事,为何要受此屈辱?”
孔长炳一滞:“他、若他果真是九尾妖狐之子呢?”
齐青也神思重重。
凌沛却理所当然道:“我师兄若是九尾妖狐血脉,我难道能活到今日?”
孔长炳张了张嘴:“这……”
凌沛举例:“他的修为比我高深,杀我如探囊取物,何况凡间一行,他拼死护我,又将回天泑的机会让予我,为此至今满身伤痕,在凡间恐无法疗治,那么依长老看来,师兄是以德报怨不成?”
臭狐狸虽不让他亲近师尊,平日却也并未对他刁难,加上凡间之事,他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孤云微平白遭人污蔑。
孔长炳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我……”
凌沛叉腰,还想再说几句,被齐青按在肩上,压了回去,只好作罢。
他回身走向萧沉,咧嘴一笑,拍着胸脯说:“师尊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我们师徒三人!”
萧沉说:“做得很好。”
凌沛心里美滋滋的,抬起双手,正要往前扑,眼前忽然一道人影闪过,他先看到一头如瀑的银白长发,继而是那双略退冷意,却也残酷无情的丹凤眼睛。
孤云微侧身立于他与萧沉之间,抬手微摆。
凌沛刚碰到师尊衣袖,便惯性扑在了凝起的灵力罩上,又被一股力道拂过,退了半步。
他再抬头,孤云微也退回半步,站在师尊身旁,低头摆弄着师尊分明毫无褶皱的袖摆。
凌沛:“……”
当他瞎了?
这只死狐狸,他的手又不脏,碰了一下便要用清尘诀吗!还当着他的面!
“沛儿?”
凌沛回神,见是青叔正看过来。
齐青道:“怎么脸色不好,身体可有不适?”
“……”凌沛讪讪说,“不曾。”
身体没有不适。
是心中不太适。
碰到一个比他强又小气的师兄,他难受。
齐青没再多问,只对俞春新道:“言归正传,凌沛于凡间遇袭一事,氏晏山不可置之不理,不日便前往凡间调查,不知域主以为如何?”
俞春新点头说:“此事疑点颇多,天泑自当与氏晏山一同前往。”
齐青笑了笑:“如此,我与凌沛也该送时长老回灵山了,长老身受重伤,不好再拖延。”
俞春新道:“那便有劳尊者。”
齐青一行人匆匆拜别,殿内其余人也告辞退下,孔长炳才皱眉道:“这个孤云微,定然是那只失踪的畜生,可惜齐青不曾因我的话生出疑心,否则定教那畜生吃点苦头!”
俞春新看向门外:“不见得。”
孔长炳愣了愣:“域主何意?”
俞春新挥袖。
他对着凝出的雾色灵雀道:“尊者,若有空闲,还请来太启宫一叙。”
语毕,灵雀振翅而起,飞往灵山方向。
孔长炳看着它飞远,才问:“域主以为,齐青信了我的话?”
俞春新道:“宁信其有,不敢大意罢了。”
不是信。
是不得不信。
神兽白泽传承至今,仅剩凌沛一支血脉,再则凌沛天资绝伦,足可承担起白泽崛起的重任,齐青怎敢有毫厘马虎。
孔长炳蠢则蠢矣,倒也有几分用处。
俞春新转身为孔长炳斟了一碗新茶。
趁此时机,夺舍一事,齐青或可一同出几分力气。
—
灵山。
炼丹房。
凌沛扒在门口:“师尊,你真的不要青叔助你疗伤吗?”
师尊救他一命,对他恩重如山,如今他却帮不上什么忙,想想真是羞愧。
萧沉说:“嗯。”
凌沛叹了口气,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随着他离开,一道无形屏障正将灵山与府邸缓缓围拢。
昌丰在门外恭敬道:“长老,域主有令,为安危计,请长老与两位师兄近日切莫外出。”
门内很快传来声音。
“下去吧。”
昌丰行礼:“是。”
房内。
孤云微摆了合了窗扇,站在蒲团前,见萧沉启炉炼丹,神色平平,不由开口:“方才齐青所谓护送,此刻俞春新封住灵山,师尊不担心吗?”
萧沉说:“你在担心什么。”
孤云微道:“莫非师尊也以为,齐青并未将孔长炳的话放在心上。”
“最迟两天,氏晏山会动手。”
萧沉没有看他,“你要早做准备。”
齐青传讯,事关凌沛,氏晏山必定立刻启程,两天时间,足够他们商量出对策。
闻言,孤云微的瞳孔猛然收缩:“你……”
时亦尘早已知晓,他是九尾狐血脉?
他看着萧沉的侧脸,涩声问:“你是何时……”
萧沉说:“这重要吗。”
孤云微抿唇。
没错,事到如今再问这些,又有何意义。
他按下心神,再问:“师尊觉得,我该怎么做?”
萧沉终于转眼,对他道:“离开天泑。”
孤云微猛地握拳。
他看着萧沉的脸,低头时自上而下看过萧沉全身,轻声问:“我离开天泑,那你呢?”
上天总是与他开玩笑。
他不愿留在天泑时,时亦尘将他留下。
如今他想留下,却又必须离开。
萧沉收回视线:“你只要保住自己的命,其余不必多想。”
已经坦诚相对,孤云微也开门见山:“师尊还想瞒我吗?你并非天泑长老,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萧沉并不意外他会猜到这一点:“现在想这些为时尚早,去疗伤吧,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孤云微沉默未语。
时间。
两日工夫,分别尚显仓促,又能疗伤多少?
萧沉不需要再听他说什么。
脑海里戛然而止的嗡鸣,足以说清他此时此刻混乱翻涌的心境。
良久。
孤云微冷不丁开口:“师尊。”
萧沉说:“嗯。”
孤云微深深看着他,唇边重又噙起笑意,语气归于平常:“两日后,我们一同离开天泑,如何?”
萧沉动作微顿。
须臾,他说:“好。”
第 89 章
一连两天, 天泑秘境内风平浪静,设在灵山的禁制却暗中数次加固。
最后一次再看到数人一同施法时,昌丰按捺不住, 打算去炼丹房问问长老到底发生了何事。
可到了地方, 房门依旧紧闭。
昌丰皱眉。
自从前日长老重伤归来, 便一直闭关不出, 看来今日也是如此。
他看向覆盖整座灵山的灵力罩,再看一眼房门, 正要离开, 忽见凌沛也从院外进来。
“凌师兄。”
凌沛抬了抬手,意外道:“你也在这?”
昌丰回说:“弟子前来向长老禀报山中俗务,只是长老尚在闭关, 不便接见。”
“啊……”凌沛一脸失望, 往他身后看了看, “师尊还没出关?”
昌丰点头应是, 说完也问:“听闻师兄近日在尊者处闭关疗伤, 怎么也有空过来?”
凌沛长叹一口气:“闭关无聊得很, 灵山又设了禁制不准出入, 我偷跑过来, 问问师尊能否放我出去玩玩。”
昌丰还没回话,头顶无数流光划过天际,直直往这个方向落来。
倏然间, 众人一同落地。
认出为首的人正是俞春新, 昌丰一惊,忙行礼道:“域主!”
俞春新问他:“亦尘可在?”
“在!”
两人话间, 齐青狠狠皱着眉头从一旁出来,闪身凌沛身侧:“沛儿, 你之前答应我在房中修炼,何以会到这来?”
凌沛先是心虚,随后看到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意识到不对劲:“青叔,还有那你来我师尊的炼丹房作甚?还有颜叔?你何时来的?”
齐青和闵颜对视一眼,眼神闪避:“一些公事罢了。阿山,小八,送沛儿回去。”
凌沛当即飞身到了丹房门前:“我不回去!”
见他靠近丹房,齐青脸色变了变,亲自出手,把他强行扣在身边。
一旁,俞春新等两人话完,对身旁孔长炳微微颔首。
孔长炳冷笑,上前扬声道:“时长老,今日域主与氏晏山贵客有要事相商,请你现身一见。”
凌沛正在齐青手里挣扎,听到这句话,突然反应过来,猛地看向齐青:“青叔,师尊赐我丹丸,助我化形,稳我根基,日前又与师兄救我一命,你要对他动手?!”
齐青脸色复杂,无言以对。
他只一同看向闭合的房门。
此事,他确有理亏之处。
可事关九尾妖狐,只能如此了。
—
门内。
孤云微收势,从蒲团起身,看向萧沉。
两日疗伤,有丹药作辅,他已彻底痊愈。
时亦尘也是两日不眠不休,却并非疗伤,而耗空乾坤袋,炼制了无数丹药。
这还要多谢俞春新曾送来的诸多天材地宝。
孤云微敛眸:“若你交出我,俞春新便没有借口为难你。”
萧沉翻掌,最后一炉丹药缓缓落进掌心,宝光氤氲,霞光璀璨。
闻言,他看了孤云微一眼。
孤云微走到他身前,低头抚过他腰间唯一坠下的玉佩,缓声道:“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更不想看到你会身死。”
萧沉任由他动作,听他说完,才道:“看着我。”
孤云微稍顿,依言抬眼。
萧沉和他对视,淡声问他:“你希望我交出你?”
与面前这双仿佛总是轻易把人看透的眼睛对话,孤云微薄唇微抿,避开了视线,没有回答。
萧沉看着他:“记住,你是我的弟子。”
孤云微心弦倏紧,重又转回视线。
萧沉说:“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拿走你的命。”
孤云微握在他腰间玉佩的五指不知何时收拢,微凉的玉石硌在掌心,他毫无知觉,唯独胸中的阴霾莫名随这句话烟消云散。
他抿直薄唇,又往前一步,轻轻靠在萧沉怀里,低声道:“师尊,我说的并非谎话。弟子不想再看到师尊受伤。”
萧沉垂眸看他。
狐狸的半张脸埋在颈间,看不见神情,只有微烫的体温紧紧贴近,和说话时拂过喉结的湿热气息。
“但是,别丢下我。我更不想和你分开。”
闻言,萧沉抬手按在他颈后,略略摩挲。
孤云微双臂收紧。
门外的动静他已有察觉,分明生死存亡,他也本该设法脱困。
可怀抱着时亦尘,自见面起便愈演愈烈的熟悉感觉再度涌上胸膛,沸腾翻涌,无法忽视,他也不想压抑。
他只轻声说:“普天之下,我只要你。”
萧沉的手也微紧,片刻,才拍了拍他后脑:“好了。为我护法吧。”
孤云微在他颈侧抬头:“师尊还要修炼?”
“嗯。”
萧沉说,“凭现在的修为,想带你离开天泑,还不足够。”
孤云微转向门外,丹凤眼底褪去暖意,闪着寒芒:“好。”
萧沉说:“我会布阵设下结界,不要冲动,一切等我出关。”
孤云微颔首:“师尊放心,弟子明白。”
萧沉最后看他一眼,松手闪身睁眼,凌空盘坐,激活阵法。
两天来炼制的丹药如串在他周身盘旋,阵阵宝光向中心汇聚,再纳入他的丹田。
紧接着,第一粒丹丸腾飞而起,停在他唇前,化为灵力散入唇缝。
结界也慢慢向上蜿蜒。
川海般的灵力随阵法牵引,源源不断汇入阵眼,散发出的阵阵威势,叫停了门外正等不及要催促的孔长炳。
“他要突破了?”
孔长炳脸色不算好看,“在凡间受伤回来,竟教他有了突破的机缘。”
见齐青看过来,他补充一句:“时长老好运气。”
俞春新也语带深意:“是啊,师弟他,的确是好运气。”
孔长炳看了看他,传音问:“域主,是否要趁此机会下手,迟则生变啊!”
俞春新道:“他修为低微,一次突破算不得什么,齐青尚在,不可失礼。”
孔长炳看向一旁。
齐青等人果然席地盘坐,显然是要等时亦尘出关,并不打算做些什么。
然而正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孤云微撩袍迈出门槛,唇边浅笑,扫过院内众人,似乎填及眼底的笑意掺进讥诮,最后落在凌沛身上。
他看着被齐青牢牢制在原地的凌沛,眸光血色一闪而过。
神兽白泽。
俞春新几次三番派弟子前来与之结缘,想必便是为此与时亦尘结怨。
一个孔长炳难成气候,若非这只蠢货定要拜入时亦尘门下,俞春新怎会无故刁难。他与时亦尘亦不会落入今日境地。
“师兄别出来,他们都要为难你!”
凌沛行动受制,嘴还没被堵住,“你快——唔!唔唔!”
堵住了。
凌沛气得跺脚,只能用眼神示意。
孤云微掠过他抽搐的眼睛,再看向逼近的孔长炳。
不过,凌沛再蠢,未有害人之心,该死的是这两个道貌岸然的罪魁祸首。
孔长炳恨声道:“孤云微,若你果真问心无愧,便交出本源之力,好让氏晏山特意赶来的闵颜尊者探查一番,你究竟是否与九尾妖狐相关!”
孤云微扫过他,讥讽的笑意带着似有如无的轻蔑:“家师命我在此护法,恕难从命。”
孔长炳怒极,抬掌成爪,正要动手,被一道青光先行拦下。
齐青皱眉道:“孔长老,时长老突破在即,若在此时动手,岂非坏他机缘?还请稍候。”
孔长炳脸色愈发难看。
可齐青开口,身侧俞春新也暗含警告,他只能收手,随后看向孤云微,眼神阴森。
把时亦尘当靠山?小畜生,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孤云微已经收回视线,转向齐青,和齐青身旁的一名红发老者。
齐青有所察觉,叹道:“今日之事,待探清小友本源,若非九尾狐气息,在下愿代氏晏山,向小友与时长老致歉。”
孤云微问:“如何致歉?”
齐青以为他有所缓和,忙道:“无论何事何物,只要我能做到,只要能弥补二位,我都愿去做。”
孤云微笑意不改,淡淡说:“我要的不多,只需尊者向家师叩头请罪,如何?”
听到这句话,齐青还没说什么,他身后众多护卫怒声而起,纷纷上前叫骂。
“你好大胆,胆敢对尊者如此不敬!”
齐青也皱着眉:“小友,还请莫要与我玩笑。”
孤云微轻笑出声:“玩笑?怎么,请尊者受辱是玩笑,令我交出本源便是理所应当?氏晏山不愧为神兽栖居之地,果然以理服人。”
齐青他抬手拦下一众还想辩解的护卫:“本源为灵兽根基,小友不愿交出,当也是怕内丹有损,但我族闵颜尊者,于本源之道早已登峰造极,我可作保,小友本源之力,绝不会有丝毫损伤。”
孤云微负手立在门前,一席白衣随风轻摆,语气也并不冷厉,仍有笑意:“哦?对内丹无有损伤便可交出本源?如此说来,以我修为,对尊者绝无半点威胁,不知尊者可愿祭出内丹,供我细细探看?”
齐青沉默着。
看出孤云微根本没有缓和的余地,他不再出声。
他身后的护卫各有怒色,被他挥退,只好忿忿忍耐。
院内安静下来。
没过多久,空中霞云席卷,绽出一线七彩道韵,骤然化为光柱,轰然自炼丹房正上方落下!
孔长炳目光森冷。
当真是突破了。
好在无妨,只等道韵散去,便是时亦尘死期——
他正想着,突然愣住。
炼丹房顶,七彩光柱缓缓消散,还没散尽,又有浩瀚灵力自天地间源源汇聚而来!
时亦尘突破之后,莫非又有进境?
门前的孤云微也蓦然转身。
他看着法阵深处,袖袍中的手沉沉握拳。
在场唯有他知晓,时亦尘并非机缘自然突破,而是倚仗丹药强行进境,只一次,并无太大不妥。
但接连进境?
不论淤积丹田的丹毒,便是庞大药力炼化的灵力,冲击经脉时必定如石击卵。
孤云微呼吸微重,圆润的指甲早已刺入掌心。
师尊,你不要命了吗!
第 90 章
看到空中异象, 俞春新很快察觉端倪。
时亦尘的天赋,他比谁都清楚,纵然夺舍之人功力再深, 也绝无可能改换肉身根骨。
一次突破许是机缘, 若有两次, 自然不是。
他看向门前孤云微的背影, 眼神动了动,叹道:“亦尘师弟怎么如此糊涂, 靠外力谋得修为, 终是于修行不利啊。”
孔长炳听之,想到什么,当即转向齐青等人:“靠外力提升修为, 两位尊者可都亲眼见到了, 时长老不早不晚, 偏选在此刻、这孤云微被疑心为九尾妖狐血脉之后强行突破, 若说他未有私心, 尊者可信?”
齐青和闵颜对视, 都没作声。
凌沛“唔唔”叫了半天, 也没人为他解开锁舌的法术。
见齐青没有意想中的反应, 孔长炳咬了咬牙,可也无法出言逼迫。
他刚要退回,突然看见空中七彩光柱再度轰然落下, 又是一抹道韵没入炼丹房中。
孔长炳惊疑不定。
靠外力强行突破, 没有与之匹配的灵识与境界,怎会还有道韵显现?
院中其余众人同样惊诧。
时亦尘两度进境, 莫非果真是机缘所致?
齐青也在想着,忽见七彩道韵霞光渐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同一个位置、正缓缓凝聚的夺目紫云。
天边光辉万丈,刹那照亮整座灵山!
泱泱灵力自四面八方汇聚,如有实质,宛若江河紫练,只流往炼丹房阵中一点。
“紫极境!”“时长老竟踏入了紫极之境!”
孔长炳脸色难看至极。
紫极境。
外界或许一方大能,放在天泑,众多长老无一不在此列,而他已是紫极后境,时亦尘突破,也不过初境实力,对他不是威胁。
可区区两日工夫,从一个废物接连突破两个大境界,直进紫极,他闻所未闻!
况且——
孔长炳看向云层中辉煌璀璨的道韵。
尚未彻底进境便有这等威能,实在匪夷所思。
不行!
不能再坐视时亦尘这样突破下去了!
孔长炳嫉恨地挥散身前如尘的灵力,看向齐青:“尊者,若再不出手,便要迟了!”
齐青也是眉头紧皱。
他为探明孤云微身份,已注定与时亦尘生出嫌隙,但凌沛毕竟几次受其恩惠,他绝做不出毁人根基之事。
可如今时长老的修为节节攀升,若其果然有心带着孤云微远走高飞,他岂非放纵祸患?
看着紫极道韵下落,孔长炳暗恨地瞪过齐青,索性自行出手,轰向炼丹房!
齐青表情紧绷,片刻,被凌沛撞了又撞,才叹了一声,在攻击即将触及结界的瞬间,出手拦下。
他到底是做不到恩将仇报。
闵颜也道:“孔长老,稍安勿躁。”
话音落下,紫韵落地。
无声炸散的余韵化作无形波纹涤荡周围,众人纷纷祭起护身屏障。
俞春新也运起神识向阵中试探,可惜无功而返。
唯独孤云微没有动作。
他的视线仍落在法阵深处。
进境已成,尚需时辰稳固。
齐青已露迟疑,俞春新比孔长炳阴毒更甚,不会放过这个时机。
孤云微凝眸回身,负于身后的手紧得骨节发白,看向孔长炳时仍然不动声色:“孔长老这样急着杀人灭口,是怕何事败露?”
一击又未成,孔长炳忍着怒意:“你说什么?”
孤云微再转向齐青:“尊者有余力对此事大动干戈,想来真正对师弟出手之人,氏晏山已有线索。”
齐青蹙眉:“未曾。此事氏晏山自会与天泑一同调查清楚。”
孤云微轻笑:“倘若此事便与天泑有关呢?”
俞春新眼神微闪。
孔长炳怒道:“孤云微,你竟敢含血喷人!”
孤云微眼中划过讥诮:“我尚未提及此事与孔长老有关,长老何必如此恼羞成怒。”
孔长炳一滞:“你——”
俞春新却道:“天泑同为一体,孔长老爱护心切,难免焦急,孤云微,你说此事与天泑相关,有何证据?”
孤云微回眸看了一眼平静如常的丹房,语气不疾不徐:“家师前往凡间,此行唯有寥寥几人知晓,域主想要证据,不如先论清楚,”
他转眼,落向俞春新的眸光点漆如墨,深似幽潭,“这趟行程,域主曾与几人透露。”
俞春新眼皮一跳。
孔长炳也背后一凛,色厉内荏道:“满口胡言!你想祸水东引,也要看尊者是否上你的当!”
孤云微笑道:“祸水东引?尊者所作所为,若为师弟考虑,为何要放着重伤师弟之人不理,反而对我步步紧逼?”
凌沛连连点头。
孤云微又道:“再则,此行太启宫首席弟子苏雪宁与凌沛一同前往,除苏雪宁传讯域主外,当无旁人知晓,为何当日遇袭,来者对师弟行踪了如指掌?”
齐青眉头皱起。
见状,俞春新心中发沉:“这岂不正说明,来者是冲亦尘而去。”
孤云微笑意浅淡,语气里有与生俱来的自信。
对这场谈话的结果,他势在必得:“若为师尊而去,为何杀招只对师弟?尊者不信,可请苏雪宁前来为我作证,家师身上处处重伤,皆为护师弟不死所受。”
齐青看了看凌沛。
凌沛头点得快出残影。
孤云微含笑抬手,举止翩翩,赏心悦目:“还请域主道出曾向何人透露师弟行踪,也好给氏晏山一个交代。”
俞春新脸色不变,心却已然沉到谷底。
他看得出孤云微在为时亦尘拖延,可这样的借口,正是齐青此来逼问孤云微的理由,齐青必定中计。
孔长炳冷声道:“若袭杀你等之人,并非为凌沛而来,又如何?”
孤云微道:“宁信有,不信无,孔长老,氏晏山处世之道,你应当比我清楚。”
对他的这句当面讥讽,齐青又和闵颜对视,只能当作没有听见。
齐青转向俞春新:“域主,敢问可有此事?”
俞春新苦笑:“尊者,雪宁与凌沛随行一事,我虽并未向旁人提及,可此事不论如何皆因天泑而起,我难辞其咎,不论氏晏山如何决定,我都绝无二话。”
孤云微笑道:“看来域主不愿说出贼人是谁,莫非想要庇护?”
闻言,俞春新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他没有转脸,孔长炳却看了他一眼。
下一刻,孔长炳冷笑着看向孤云微,脚下往门前挪动几步,袖中手掌掐诀如飞,直到灵力波动溢散,他才面露怒意,冲了过去:“身为天泑弟子,偏行污蔑天泑之事,小畜生,域主忍得下你,天泑绝难容你!”
勃然森凛之威骤然逼至近前,孤云微立在结界之后,笑意未变,脚下未动。
孔长炳心下疑窦。
为免齐青出手拦截,他动了全力,如此近的距离,氏晏山无人可挡。
疑心一闪而过,孔长炳的脸色复又狰狞。
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死期将至,还敢装模作样!
“轰——!”
一声如雷撞响,炼丹房转瞬散为齑粉!
余威扩散,大地摇晃。
众人都听得清楚,爆炸声中,一道如龙剑吟冲天而起!
锋锐剑芒晃眼而过——
孔长炳自尘烟中倒飞出来,还在半空,吐出一口鲜血,猝然撞地。
他捂胸正要起身,如银长剑寒芒点至!
“域主救我——”
话音未落。
剑尖没入丹田,横转切扫,径直斩断。
孔长炳目眦欲裂,倒吸一口凉气,求救的眼神还望着俞春新,面上残留着难以置信地恐惧。
下一瞬。
一道身影闪身落地,抬手微摆,地面触目惊心的尸体如烟消散。
长剑嗡鸣,震落血迹,乖巧在他身后浮动空悬。
破败的院子里死寂一片。
孔长炳一去一返,身死湮灭,几乎只转眼之间。
众人屏息看着院中的时亦尘。
一出手便取走孔长炳性命,对方仍显得从容,面色也极尽平淡,显然对此毫无在意,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凛漠无情。
俞春新也看着这道实在陌生可怖的身影,终于变了脸色。
他怎么都未曾想到,此人初入紫极境,孔长炳竟全然不是对手。
纵使孔长炳动手时也许心存轻视,可方才一击,众目睽睽,那柄剑之迅疾、之威势,莫说孔长炳,连他也未能作出应对。
这足可确定,时亦尘已遭此人夺舍。
但确定这个结果,他有坏消息两则。
一则对方功力深厚,是他难以企及;
二则看对方行事,已知日前袭杀与他相干。
此人行事如此狠辣,不留余地,想必无可转圜。
换言之,他与这个“时亦尘”,必然是要不死不休。
俞春新脸色青红交加,忽然开口:“亦尘,孔长老自来天泑,为境域立下无数功劳,你不问缘由将他杀害,我岂能置之不顾?今日,你须要给天泑一个交代!”
齐青见状,察觉有异,立时带着凌沛往后急退。
俞春新果然沉声道:“诸位长老,听我号令,结天元斩仙大阵!”
长老们先后回神:“是!”
天元斩仙阵。
孤云微也眼神微变。
当日,母亲便受此阵围杀。
时亦尘初进境,修为尚且不如母亲,即使杀了孔长炳一人,受困此阵,也难脱身。
“快走!”
萧沉看他一眼,摆手把人送至身后,随即抬手掐诀,遍布灵山的护山大阵也在风起云涌中灌入磅礴灵力。
空中电闪雷鸣,狂风嘶鸣呼啸。
两道阵法在变色的天地间缓缓展露。
俞春新飞身穿入阵眼,厉声又问:“亦尘,你我师出同门,我不愿伤你性命,你可愿自封禁地百年,将杀害孔长老的缘由解释清楚?”
萧沉引剑入空。
那道寡情的低沉声音在天地间响起,仍然淡淡。
“伤我弟子,他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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