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一瞬的沉默。


    梵琅率先反应过来,剑眉竖起,怒道:“萧又澜,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目露凶光,大臂上?紧实的肌肉紧绷,像随时暴起的猛兽。萧又澜恍若未闻,双眸紧盯着宁锦婳。


    半晌儿?,宁锦婳缓缓吐出一口气,“并未。”


    她抬头,“梵统领护送我回来,并未有?冒犯之举。”


    倒不是她想放梵琅一马,而是这个时机着实不好,此处幽静,孤男寡女,她若当众承认梵琅“冒犯”自己,他是何下场尚未可知,她一定处在风口浪尖上?。


    她在这里代表陆寒霄的脸面,他的属下敢冒犯镇南王妃,便是不把王爷放在眼里。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不管她跟他有?多少龃龉,关起门怎么掰扯都行,在外,她总要顾忌他。


    此言一出, 两个男人神?情各异。


    萧又澜和梵琅不睦已久,他知道王爷有?多宠爱青梅竹马的“王妃”,否则当初不会亲自去京城走一遭。他想借刀杀人,却没?想到此事对宁锦婳的中伤。或者说他想到了,并不在乎。


    梵琅心口泛起一阵火热。


    他倒没?想那么远,只知道萧狐狸上?下嘴唇一碰就要给他扣帽子,是王妃娘娘替他洗刷冤屈。虽然?他也不怕那萧狐狸,但?王妃的偏袒让他心里舒坦,眉宇间的戾气都少了许多。


    “嗤,萧狐——萧又澜,听到王妃娘娘说话了么,本统领行得正?坐得直,倒是你,鬼鬼祟祟,来雅苑作甚么?”


    萧又澜懒得理他。


    他虚虚瞥了一眼梵琅,对宁锦婳笑?道:“王妃娘娘既然?无恙,便随属下回去罢,抱琴姑娘快把王府翻了天去。”


    抱琴去桃林没?找到宁锦婳,左寻右寻不见人,只好求助貌似很好说话的萧先生,萧又澜面容白净,终日笑?脸迎人,比凶神?恶煞的梵琅靠谱多了。不说抱琴,就是宁锦婳也更?信任他。


    她微微颔首,仪态端方道:“劳烦萧先生。”


    宁锦婳目不斜视往回走,忽视身后灼灼的目光。她鹅颈纤长,脊背挺拔,嫣红的披帛随风飘荡,又成了那个目空一切的王妃娘娘,方才的脆弱恍若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梵琅如此明目张胆,岂能?瞒得过心细如发的萧又澜。


    目送宁锦婳回到院子,两个外臣应该即刻退下,可两人在垂花门前站立许久,谁都没?有?动。


    “梵统领。”萧又澜皮笑?肉不笑?道:“那是王妃娘娘。”


    “王爷的女人。”


    王爷的女人,短短几个字,让五十军棍不改颜色的梵琅面沉如水。


    忽地,他嗤笑?一声,刀削斧刻的脸上?闪过一丝戾气,“雅苑那些奴也是王爷的女人。”


    他太清楚他王爷主子的宏图大志,区区女色,怎能?羁绊住那个男人?


    萧又澜慢悠悠道:“说你笨你还?不服气,那是世子的生母,是王爷八抬大轿娶回来的人。”


    诚然?,王爷的确不是一个耽于美色的男人,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王妃娘娘对王爷的特殊,不说别?的,王府所有?子嗣皆出自宁锦婳一人,就足以说明一切。


    他虽然?私下里耍点儿?小手段,明面上?却不敢有?一丝不恭敬,小世子日渐长大,只要不出意外,王妃娘娘当享一世尊荣。


    萧又澜时常内心感慨,王妃娘娘真?是世间最?好命的女人。在家从父,她是宁国公的掌上?明珠;出嫁从夫,王爷龙姿凤章,雄才伟略,乃世间少有?的伟丈夫。至于之后的从子……世子陆钰小小年纪已经胸有?丘壑,他站在其父打下的基业上?,或许能?走得更?远。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生伺候好王爷、世子,安心享清福就好,为何要闹成这般?他不懂宁锦婳愁绪,同样不懂王爷的纵容。


    不过要是有?人敢觊觎天仙一样的王妃娘娘,王爷肯定要发疯。


    萧又澜眼里闪过一丝嘲讽,被他不着痕迹压了下去。到底是奴隶出身,不懂尊卑贵贱。那些卑微的女奴怎能?和王妃相?提并论?


    “我言尽于此,梵统领,好自为之。”


    萧又澜翩然?转身离去,心里算盘打得霹雳啪啦响。他才不会费口舌纠正?梵琅大逆不道的想法,正?愁抓不到这奴隶的短处,这不,瞌睡有?人送枕头。


    于是,在之后的几天,梵琅总能?冲破层层守卫来到宁锦婳面前,让她不厌其扰。


    有?句话说的好,烈女怕缠郎。


    后来来的次数多了,宁锦婳渐渐淡化了对他的惊惧。梵琅见她日日愁眉不展,便把自己的“大将军”献给她,那是一条通体?乌黑的大型狼犬,有?三岁孩童那么高,龇牙咧嘴,露出白森森的利齿,看起来凶神?恶煞。


    也不知梵琅怎么训的,“大将军”在她跟前分外乖巧,竖起尾巴“呜呜”叫。一条威风凛凛的大狼犬冲着她撒娇,宁锦婳也遭不住,每日都要去摸两把,给了她很大的慰藉。


    或许“大将军”居功甚伟,或许对梵琅那一丝莫名的熟悉感,宁锦婳不知不觉对他卸下心防。


    他奴隶出身,当了大统领也不喜那些繁文缛节。他也不懂掩饰,开心便放声大笑?,生气便甩鞭子,他跟宁锦婳见过的任何男人都不同。和他相?处的时候,她身上?那些条条框似乎都没?了,久违的自由感。


    宁锦婳后知后觉,其实梵统领……是个心思单纯之人。


    肉眼可见的,两人逐渐亲近。


    这日,宁锦婳照例给陆寒霄擦完脸,接着去看宝儿?。宝儿?在琴瑶的照料下日渐活泼,看见宁锦婳时眼睛都亮了,挥舞着藕节似的手臂要抱抱。


    “我的小祖宗,哎哟,胖了。”


    宝儿?吃得好睡得好,身上?肉乎乎,宁锦婳险些抱不住。她一手搂着他的背,一手托着他的小屁股,五指紧紧揪着腰间的衣衫借力,手臂坠坠地痛。


    “主儿?,奴婢来吧。”


    抱月欲接手,谁知宝儿?不给面子,胖乎乎的双臂搂着宁锦婳的脖子不松手,显然?很喜欢母亲。


    “罢了,我来罢。”


    宝儿?不能?说话,神?志也不太清醒,但?终究骨肉情切,无意间流露的亲近让宁锦婳心底发软。她擦了擦宝儿?唇角的口水,道:“马车备好了么?”


    近来找麻烦的人少了,宁锦婳就闲了。春光正?好,全昇苦口婆心劝宁锦婳出去走走。滇南僧少道多,有?许多有?名的道观,宁锦婳还?没?怎么正?经出过门,这次出来也并非单纯玩乐,她想给宝儿?祈福。


    当人力不可即的时候,人们总寄希望于神?佛,宁锦婳也不能?免俗。她今日去的是最?负盛名的白云观,听说里面有?位名为玄一的道长,精通五行八卦、时运命盘,十分灵验。


    “嗳,您放心,在府外备着呢!”


    抱月俏生生答道,她跟着宁锦婳千里迢迢到滇南,一晃几个月没?踏出府门,快把人憋坏了。今日天高云淡,惠风和畅,她掐指一算,正?适合出门哩!


    宁锦婳哪儿?能?不知道她的心思,“你啊——”倒也没?墨迹,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气势恢宏的王府正?门外停着一辆庞大奢华的马车,五匹膘肥体?壮的骏马在前面开道,说不出的气派。


    天子驾六,这等规格,只有?陆寒霄这个超品亲王才有?资格享有?。


    “这……会不会太张扬了?”


    宁锦婳看着身后一众丫鬟婆子,又看看一溜儿?守在马车周围的侍卫,心底有?些不自在。


    “不会啊,梵统领安排的,还?嫌不够呢。”


    抱月理所当然?道,她目光扫视一圈,“咦?梵统领说今日一道去的,人呢?”


    第62章 第


    62 章话音刚落,马车后面走出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他身穿黑袍皂靴,腰挎漆金的长鞭,薄薄的春衫挡不住饱满流畅的肌肉线条。


    “王妃娘娘。”


    梵琅一眼就看到了被众星拱月簇拥着的宁锦婳,她今日穿着织了?金线的裙子,发髻雍容华贵,珠钗闪耀,唇色水润,端的是明艳动人。


    一缕惊艳在透绿的眼眸中闪过。


    他笑道:“我为王妃牵马。”


    梵琅少时?是王府的马夫,如今时?过境迁,这世上能让他俯身牵马之人寥寥无几,宁锦婳虽不晓事,但也知道这不合礼数。


    谁知不等她拒绝,梵琅已经自顾自走到了?前面,这么多人看着,宁锦婳不好跟他说话,在抱月的搀扶下踏上马凳。


    马儿脖子上的铃铛叮铃作响,外面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王妃娘娘,接着。”


    说着,从车帘外抛进来一个红线缠着的油纸包,宁锦婳层层掀开,里面是颗颗饱满的青梅,圆润硕大,看着就令人口齿生津。


    “喜欢么?”无人知晓,此时?凶神恶煞的梵统领内心的忐忑。


    宁锦婳近来食欲不振,尤爱酸食,酸梅果子吃了?一盘又一盘,吃的牙酸尤嫌不够,她看见这些?青梅时?眼睛都?直了?。


    “梵统领真乃我知音也!”


    两人如今相熟,宁锦婳也不矜持,一口咬下去,青梅的酸甜汁水顿时?浸润舌尖。


    “唔——好吃。”她抽出手帕擦擦唇角,忍不住扬眉问,“梵统领从哪家铺子里买的?”


    比府里的汁水多,也甜,不至于酸倒牙。


    男人轻笑一声,声音带着一丝愉悦,“喜欢就好。”


    “以后日日给你带。”


    两人都?未发觉,梵琅用的是“你”并非“王妃娘娘”,似隔一层朦胧的烟雨,莫名的暧昧情愫。


    宁锦婳到底保留了?一丝清醒,她道:“不必了?,梵统领日理万机,哪儿能让你挂心这些?小?事。”


    曾经年少之时?,也有一位郎君日日为她买一份漱芳斋的点?心,风雨无阻,只因?她一句喜欢。后来……宁锦婳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心道:或许儿女情长,在他们这些?人眼里不值一提。


    梵琅但笑不语,这些?青梅不是从瓜果铺子里买的,而是他亲自摘的。他力气大,饭量也大。奴隶填不饱肚子只能自己偷摸翻食儿吃,这片青梅长得偏僻,曾经救过差点?饿死的他的命。


    这些?悲惨的往事,就不必让她知道了?。


    ***


    宁锦婳一路嚼着梅子,很快就到了?白云观。


    白云观坐落在白云山脚下,依山傍水,群青荟萃,是踏春游玩的好去处。往日这里人声鼎沸,过往宾客络绎不绝,今天?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两排腰跨长刀的侍卫,威风凛凛站在那里,身上的铠甲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冷光。


    “参见王妃娘娘。”


    几个身着道袍的白胡子老道颤巍巍躬身,诚惶诚恐道:“不知娘娘鸾架至此,有失远迎。”


    宁锦婳:“……”


    “平身罢。”抱月气势足地叫起?,这些?道士互相觑了?一眼,才敢缓缓直起?腰身。


    滇南和?京城很不一样,宁锦婳身子不爽利,又记挂着宝儿和?那个男人,她无所觉,抱月这个贴身丫鬟已经摸出了?门道,并且游刃有余。


    在京都?,权贵云集,宁锦婳辟府别居,远离权力中心,抱月身为掌事姑姑,所管的也就一个院子,几十个丫鬟仆妇而已。至于到了?外面,镇南王府这块招牌硬气,旁人不敢对明?媒正娶的王妃捧高踩低,一个丫鬟?谁放得进眼里。


    可在这里不同,抱月这个迟钝的丫头也发现王爷积威甚重。镇南王世代盘踞滇南,滇南子民不识朝廷只认镇南王府,陆寒霄这个“土皇帝”当的名副其实,王妃自然就是“皇后”了?,作为南地最尊贵的女人,不管在府里、还?是外面,除了?梵统领这个刺儿头,没人敢对王妃不敬。


    如今梵琅既送狼犬送果子,又大张旗鼓牵马,俨然一副殷勤备至的模样。加上之前无意中传播的流言,现在坊间?都?在传,王妃娘娘是妲己再世,把王爷迷得夜夜笙歌。


    如此一个女人,谁敢轻慢?


    宁锦婳是宁国公的掌上明?珠,自幼尊贵无双。可即使如她也觉得这场面太大了?,她目光逡巡一周,有些?无措。


    她许久不说话,梵琅不由皱起?剑眉,俯身上前,“娘娘,有什?么不如你意?属下让他们改。”


    宁锦婳唇角扯起?一抹笑,“不必……进去罢。”


    提前清了?场,道观里一片静谧,青石地板上一片落叶都?没有,宁锦婳走着走着,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索然无味。


    一切都?安排的很好,她无可指摘。不过从王府换到另一个王府,有什?么区别呢。


    柔和?的春风拂面,她仰头看,绵软的白云落在遥远湛蓝的天?幕上,明?明?这么自由,她却感觉胸口一阵憋闷。


    “主儿,要不去歇歇吧?”抱月看她兴致恹恹,提议道。


    宁锦婳摇摇头,“不必。”


    她转身看向那几个白胡子老道,道:“听闻贵观有位玄一道长,算卦占卜极为灵验,可否为我……我儿占上一卦,算算吉凶?”


    几人忙不迭点?头答应,“自然自然,王妃之命,岂敢不从。”


    当即让小?道童去请玄一,结果等了?半天?,小?道童气喘吁吁回?来回?话,说玄一师叔在闭关,不便外出。倘若贵人心诚,便亲自去他闭关的耳房走一遭。


    “什?么?给他脸了?!”


    梵琅顿时?目露凶光,手中悄悄握上了?象骨鞭炳,正欲给这个不识抬举的臭道士一个教训。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陆寒霄不信神佛,梵琅更是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他如今能活着,活出个人样,靠的是自己的拳头,跟什?么天?尊没有半点?关系。


    宁锦婳摆摆手,道:“我去。”


    “……”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人扫她的兴,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耳房外,玄一又说了?,一次只接待一位香客,其余人等退下。


    宁锦婳去意已决,梵琅左右扫过周围严格的守卫,舌尖狠狠舔过锐利的犬牙,嗡声道:“有什?么事随时?喊我。”


    他这次又没用“属下”自称,明?显不高兴的样子,让宁锦婳不由想到了?狼犬“大将军”,嗯……莫名有些?可爱。


    她安抚地冲他笑了?笑,“我省的,放心。”


    古朴的红木漆门缓缓阖上,把门外的视线彻底隔绝。


    宁锦婳目光逡巡,房里十分简洁,一张小?榻,一对桌椅,正对着她的是一副太极八卦图,面前有一个蒲团,一中年男子紧阖双目,盘腿而坐其上。


    这应该便是鼎鼎有名的“玄一”道长了?。


    宁锦婳心里有些?诧然,她原以为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毕竟外面那些?头发胡子花白的老道年纪都?不小?了?。没想到玄一身为“师叔”,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左右,十分年轻。


    疑惑归疑惑,宁锦婳心底对鬼神之说多敬重,她轻声唤道:“玄一道长?”


    中年男子瞬间?睁开眼睛,眼神犀利如利箭,逼得宁锦婳忍不住后退两步,身体抵在身后的门栓上。


    “贵人。”玄一淡淡道:“前来所求何事?”


    宁锦婳心口跳的有些?快,她定定神,道:“听闻玄一道长算卦灵验,我想为我儿测测吉凶,可否?”


    玄一略微颔首,“可。”


    他眼神扫过桌案上的卦筒,道:“请贵人上前,摇一签吧。”


    宁锦婳迟迟没有动。


    她算不上聪明?,但她的直觉很准,幼时?偷溜出去玩,有人贩子盯上她,想靠草编蛐蛐儿把她哄走,她推开那人且撒腿就跑,只是觉得他长得有点?凶狠。


    玄一同理。


    她跟陆寒霄做了?七年夫妻,他沉着脸的样子比世间?许多人都?可怕,梵琅之前看着也凶,可都?没有眼前的玄一道长那么让人……难受。


    宁锦婳想不出更好的形容,可能是他的目光太凌厉,也可能是他高高的颧骨和?严肃的面庞让她心生厌恶,她不喜欢他。


    王妃之尊,自然无需解释什?么。


    宁锦婳思虑片刻,当即转身打开房门,“梵统——”说时?迟那时?快,破空声迅速响起?,伴随一声爆喝,泛着寒光的利刃和?金漆长鞭瞬间?纠缠在一起?,宁锦婳只能看见两道虚影子,电光火石间?,她只觉脖颈一痛,窒息感扑面涌来。


    “都?住手!”


    “放开她!”


    旁人都?没看清方才发生了?什?么,玄一的虎口紧紧卡在宁锦婳的脖子上,她头上的钗环掉了?几个,一侧的发髻撒开,因?呼吸不上来憋得双颊红扑扑,充满凌虐的美?感。


    梵琅手中拳头握得“嘎嘎”响,声音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你,放开她。”


    玄一傻了?才放手。


    他看着已经吓软了?腿站不起?来的道士们,又扫过一圈虎视眈眈的侍卫,最后把目光放在梵琅身上。


    “梵统领。”他目光如炬,直接叫出他的名字,“放了?我的十四个弟兄,换这个女人,你换,还?是不换?”


    “换,换!”


    抱月尖锐的嗓门儿直冲云霄,她死死抱住梵琅的臂膀,“梵统领,快,快把主儿救回?来啊!”


    她不知道玄一是谁,也不知道他口中的弟兄是谁,她只知道主儿好端端地被挟持了?,完全是无妄之灾啊!


    梵琅眼里布满红血丝,“可以。”


    他一字一顿道:“别伤她。”


    玄一嗤笑一声,手中陡然发力,“这个女人如何,要看梵统领识不识相了?。”


    看着宁锦婳越发痛苦的脸庞,梵琅伸出手掌,厉声道:“退后!”


    空气瞬间?涌入,宁锦婳大口大口呼吸,眼尾拉长的一抹瑰红,沁着莹润的泪珠。


    梵琅透绿的眼珠一眨不眨盯着她,却没说一句多余的话。


    他转头看向玄一,沉声道:“两个时?辰。”


    最多两个时?辰,王府援兵会把玄一要的人送过来,他也要如约放了?她。


    玄一不置可否。所有人都?知道,玄一不可能痛快放开手中的保命符,里里外外围了?三?层卫兵,他一撒手,立刻会被一拥而上砍成肉泥,他不敢。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这两个时?辰格外难熬,好在宁锦婳本人还?算镇定,既没有尖声叫喊也没有大哭大闹,后来可能有些?累,便安静地阖着眼皮闭目养神,惹得玄一看了?她好几眼。


    场面一度胶着,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传来阵阵骚动,玄一眸光一凛,把宁锦婳掩至身前,收紧手臂。


    “人呢,我要先见人!”


    没有人应他,四周寂静的可怕,只能听到微风的呼呼声。玄一的心忽然有些?焦躁,此时?,传来一道阴沉的男声,“玄一。”


    宁锦婳骤然睁开双目。


    第63章 第


    63 章不可置信地,她看着人群中缓缓走来的男人,棱角分明,不怒自威,不是陆寒霄又是谁?


    两人目光碰撞,他漆黑如星的双眸里覆着深深寒意。


    宁锦婳目光怔怔,脑袋一片空白。她设想过很多次他醒来场景,她要如何面对他。可没想到竟如此荒谬,如今这情形……


    猛地,脖子上的禁锢骤然收紧,锋利的刃尖抵向白皙纤长的脖颈,玄一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


    “都往后退!”玄一环顾四周,厉声暴喝掩不住色厉内荏。


    陆寒霄移过目光,看向宁锦婳身后身穿道?袍的中年男子。


    “人,本王给你带来了。”


    他目光沉沉,眉宇间萦绕着化不开的戾气,“本王的王妃,必须毫发无伤。”


    语罢,陆寒霄微微侧身,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囚犯迅速被押送上来,白色的囚服上沾染着暗红的血迹,显然受过重刑。


    玄一神色略有动容,一个个逡巡过去,确定是他找的人后,反而?把宁锦婳的脖子勒得更?紧实。


    他道?:“我要十五匹快马,通关文?牒……还有两万两银票。”


    陆寒霄面不改色,他抬掌,身后的侍卫躬身递过一个青色的包袱,鼓囊囊。


    “马在门外,这里有一份通关文?牒,金疮药、干粮、和水。”


    “银票是宝丰钱庄的。”


    宝丰钱庄是齐朝最大?的钱庄,遍布各大?州郡,其银票即使?出?了滇南境内也可以承兑。如此安排比玄一本人想的还要周全,可他的心却愈发不安。


    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玄一此时的心神如同?绷紧的琴弦,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只能死死攥紧手里的宁锦婳,这是他、和十四个弟兄的保命符,今日是否成事,皆系与一人之身。


    陆寒霄这手一石二鸟之计,不仅清洗了手下势力,连外人也被迷惑了。这也是玄一敢兵行险招的原因。现?在见到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镇南王,玄一的心彻底乱了,不知不觉地中,他手腕加重力气……


    后背有些湿润,沾在身上,黏糊糊的。


    宁锦婳后知后觉,忽地眼前一黑,侧颈感到一阵尖锐的痛感,利刃划破肌肤,鲜红的血滴顺着脖颈流下,濡湿了薄薄的春衫。


    那是她的血!


    乌黑瞳孔骤然收缩,宁锦婳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这种苦楚,她想叫喊,可喉咙里堵了块棉花似的,只能发出?“嗬嗬——”的痛苦呻.吟。


    玄一猛然惊醒,急忙松了劲道?。宁锦婳痛得浑身颤抖,她这时已经神志不清了,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倏地拔出?头上未散发髻的金钗,如瀑的青丝飘然落下,一阵莫名的幽香,玄一的瞳仁里闪过一道?利刃特有的冷光。


    “啊!贱人!”


    "婳婳!


    “王妃!”


    "主儿!”


    “弟兄们,捉活口!”


    ……


    电光火石间,宁锦婳的耳边“嗡嗡”作?响,熟悉的气息瞬间把她包裹。外面刀光剑影一片混乱,但在此刻,饱受惊吓的心终于安定下来,身体比她先?一步做出?反应,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依靠的浮木,满心满眼的依赖。


    布帛撕裂的声音,接着脖子被柔软的锦锻层层缠绕,尽管布料已经足够柔软,宁锦婳依然痛得发抖,她咬着唇,莹润的泪珠顺着脸颊扑簌簌滚落。


    “别?咬。”


    “痛就咬我。”


    陆寒霄说出?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他把虎口伸到宁锦婳唇边。不假思索地,宁锦婳嗷呜一口咬上去,贝齿恶狠狠地啮合。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边哭边咬,喉咙里发出?呜呜噫噫的声响,似委屈,又似宣泄,像他们之间纠缠的复杂的爱恨。


    陆寒霄面不改色,漆黑的双眸里满是疼惜。掌心一下一下摩挲她柔顺的长发,他低声安抚道?:“婳婳,没事了。”


    “三?哥在。”


    他的胸膛坚实又温暖,宁锦婳却哭得止不住,方才生死一线的惊吓,肉.体上的苦痛折磨,这段日子紧绷的神经,她对他的爱恨和那一丝愧疚,在这一刻统统宣泄出?来。陆寒霄只是怜爱地看着她,轻声安慰。


    他不是能言善道?之人,安慰人的话也就那翻来覆去那两句,两人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周围那么多侍卫,皆垂眸敛目,不敢出?声打扰。


    除了梵琅,梵统领。


    “启禀王爷。”


    梵琅十分不长眼色地走?过来,双手抱拳,“贼子已然伏诛,请王爷示下。”


    陆寒霄分出?几分心神,抬眸问:“还活着?”


    梵琅瞥了一眼像死狗一样被拖着的玄一,寒声道?:“还有一口气。”


    活人比死人有用,不管抓到刺客或者奸细,一般都会留活口,甚至卸了下巴防止人咬舌自尽,这可不是仁慈,等待他们的将是暗无天日的牢房、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讯。


    “嗯,杀了。”


    陆寒霄眼里闪过一丝狠意?,他下了一道?截然不同?的命令,拦腰抱起宁锦婳,低头轻哄道?:“婳婳,咱们回家。”


    他利落地转身离去,陆寒霄肩宽腿长,宽阔的脊背几乎把宁锦婳整个人笼罩起来,梵琅眼巴巴看着,只能看到她摇曳的裙摆,褶皱处盛开的榴花沾染了嫣红的血色,渐渐消失在拐角。


    一个身穿铠甲的侍卫朝他走?来,面露难色,“大?统领,您看这……”


    陆寒霄扔下这一摊烂摊子,群龙无首,只能听地位最高的梵统领示下。


    梵琅怔怔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侍卫以为?他没听到,又问,“大?统领,王爷吩咐说……”


    “说不留活口,我没聋。”


    梵琅面无表情,蓦然抽出?侍卫腰见的长刀,手起刀落,圆润的头颅瞬间滚出?几步远。他下手干净利落,刀口齐整整,甚至没喷出?多少血。


    玄一的眼睛瞪得浑圆,似乎不明白自己这么草率就没命了,死不瞑目。


    “剁碎喂狗。”


    梵琅目露凶光,身上煞气冲天,这才是力拔山兮、战无不胜的梵统领的真正面目,和在宁锦婳面前的乖顺判若两人。他“咣当”一声扔下长刀,大?踏步跟在两人身后离去。


    ***


    宁锦婳真的很痛。


    她活了这么多年,这等皮肉之苦只有在生陆钰和宝儿的时候尝过,生完她就不省人事了,可这次流了这么多血,偏偏没伤到要害,她颈侧火辣辣地痛,得生生受着。


    “陆寒霄,你……你把我打晕吧。”


    古朴华贵的房间内,宁锦婳唇色青白,肉.体上的痛苦掩盖了一切,她没空思考陆寒霄是何时醒来的,也没有精力掰扯他们之间的烂账,她如今只有一个念头——好疼啊!


    陆寒霄的手掌插入她的长发,一下一下抚摸着她,带着安抚的意?味。


    “再忍一忍,一会儿就不疼了。”


    陆寒霄马不停蹄赶回来,回府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拿来麻沸散。这点儿伤他能不皱眉头地受着,宁锦婳身娇肉贵,看着她痛苦地呻.吟,陆寒霄恨不得以身代之。


    可惜,麻沸散不是仙丹神药,不能即时生效,陆寒霄更?舍不得打晕她,只能一次又一次把虎口伸到她跟前,让她咬。


    他皮糙肉厚,宁锦婳使?出?全身力气,也只是在他虎口处留下一排清晰的牙印,破了点儿皮。


    她看着他再次伸过来的手腕,别?过脸,“不要。”


    方才她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闹已经够丢脸了,宁锦婳骨子里多少端着些世家小姐的包袱,不愿在人前失态。


    陆寒霄默然,正如他不知道?要怎样哄她开颜,他此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好受一点。


    他低垂眉目,在外威严霸气的镇南王在妻子面前也只是个不善言辞的普通男人罢了,他只能紧紧抱着她,传递彼此的体温。


    他的错,没护好他的婳婳。


    两人满打满算已有两个月没正面说过话,今日也只说了寥寥几语,都是些“不怕”、“忍忍”这种车轱辘话,一句不超过十个字。可他们的身体却对彼此异常熟悉,宁锦婳依偎在他怀里,他的心跳坚实而?有力,如多年前一样滚烫。


    渐渐地,她眼皮开始打架,呼吸逐渐均匀,攥着他袖口的手卸下力道?。陆寒霄起身,把她轻柔地放在床榻上,盖上锦被。


    他走?出?院子,恰逢碰上小厮牵着“大?将军”遛回来,似乎也知道?这人惹不起,几尺高的狼犬在他跟前绕了一圈,竖起尾巴和耳朵,“呜呜嘤嘤”地趴下了。


    “禀王爷,这是大?统领……”


    “本王知晓。"陆寒霄斜睨一眼大?狼狗,沉声道?:“叫梵琅来书房。”


    第64章 第


    64 章梵琅到书房的时候,房里除了陆寒霄,萧又澜也在。


    虎目逡巡一周,他的目光落在主位的男人身上,颔首行礼,“参见王爷。”


    “王妃娘娘她……”


    “战马买回来了?”


    男人指节轻敲桌案,漆黑的瞳孔如一谭幽水,让人琢磨不透。


    忽地,梵琅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不忿感。


    旁人都说王爷独宠王妃,可她刚出险境,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他竟开口就是战马?难道她还没几匹马重要么?


    她现在怎么样?一身雪白的皮肉那样娇贵,好像吹口气便化了,那么深的伤口,他方才?好像听?见她哭了……


    梵琅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但陆寒霄问得格外详细,不知不觉过了两刻钟,战马告一段落,梵琅一心惦记着受伤的宁锦婳,终于忍不住道:“王爷,王妃娘娘现下怎么样了?她……”


    他抬起?头,恰好看到陆寒霄阴沉的脸色,以及一旁萧又澜似笑非笑的神情。


    萧又澜意味深长道:“大统领……似乎很关心王妃娘娘啊。”


    氛围瞬间凝固。


    梵琅心口直发?烫,深邃的五官目露凶色,“属下记挂主母的安危,难道不应该吗?”


    萧又澜眯起?狐狸一样狭长的眼眸,轻笑道:“是么?大统领对王妃娘娘之心真乃日月可鉴,我等自愧不如哇——”“听?闻大统领近来颇得王妃娘娘欢心,如今娘娘受伤,大统领如此记挂……应该的,应该的哈。”


    萧又澜不咸不淡地上眼药,梵琅肌肉紧绷,满身煞气,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若不是陆寒霄在此,恐怕能当场扑过去把人撕碎。


    “序之。”


    陆寒霄淡淡截下话茬,他撩起?眼皮,定?定?看着梵琅,“西直营大军,你管得很好。”


    西直营大军是滇南最骁勇善战的猛士,寻常兵卒皆以进西直营为荣。若说那是陆寒霄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梵琅便是剑上的利刃,所向披靡。


    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陆寒霄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对待下人,他是个严苛冷酷的主子,可对待有用的“臣子”,他是个再开明不过的主公,前提是别踩他的底线。


    萧又澜明里暗里坑梵琅那么多次,最后?也是雷声大雨点小,陆寒霄连他那次僭越的“逼宫”都没放在心上,可这回……让他如鲠在喉。


    从身不由?己的质子到大权在握的镇南王,陆寒霄走的太顺了,骨子里带着那股桀骜,他从未想过有人敢觊觎他的妻子,还是个卑贱的奴隶。


    他能把他从深渊里拽出来,便能一指头把他碾回去,梵琅在战场展现出的勇猛让陆寒霄侧目,但也仅此而已。他是掌控全局的执棋人,手中皆是棋子,一颗棋子,就算再重要,又怎配和他相提并论?


    总而言之,他察觉到了梵琅胆大包天的爱慕,并不放在眼里,但又着实膈应。


    他顿了顿,道:“这些?天辛苦你了,本王并非不近人情之人,放你一段时日休沐,安生?休息。”


    “西直营的事,先交给高?副将?罢。”


    陆寒霄最喜欢法家的制衡之术,文臣武将?的制约,统领和副统领的制衡,让他把权力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高?副将?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战功、资历一样不缺,却被后?来的梵琅强压一头,心中怨念颇深。


    西直营共两个副将?,还有一位刘副将?,为人圆滑事故,和底下将?士们打?成一片,跟梵琅也颇有交情,可陆寒霄偏偏把权柄交给了和梵琅不对付高?副将?,这其?中的深意……


    萧又澜勾起?的唇角压都压不下去,他笑眯眯道:“大统领,王爷心疼你呢,还不谢恩。”


    纵然梵琅不擅钻营,此时也明白自己惹怒了王爷。


    “休息”这两个字用的微妙,倘若陆寒霄不发?话,他便要一直“休息”,有名?无实的大统领,什?么都不是。


    可他又偏偏没直接薅了他的官职,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对梵琅,对高?副将?,都是个威慑和敲打?。


    梵琅脾气算不上好,是个甘愿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暴烈性子,隔往常早怒了,怎么都得掰扯清楚,他梵大统领可不是任人欺凌之辈。


    这回,他罕见地沉默了。


    萧又澜的幸灾乐祸,陆寒霄隐隐的猜忌,他全受了。没人知道这一瞬年轻的将?军心里在想什?么,半晌儿,他抱拳嗡声道:“属下遵命!”


    “王爷若没什?么事,属下先行告退。”


    陆寒霄应了声,在梵琅即将?出门的时候,身后?传来男人沉沉的声音,“去账房支三百两银子。”


    高?大的身躯骤然僵住,他没有回头,只道:“无功不受禄。”


    他一个月的俸禄才?八十两,三百白银,不是个小数目。


    “本该是你的。”


    陆寒霄淡道:“你的爱犬能讨王妃欢心,便是你的功。”


    他没大度到眼睁睁看着别的男人在宁锦婳跟前献殷勤的地步,三百两买一条狗,钱货两讫,婳婳不会不开心,也愿他的大统领能迷途知返,他或许还能用他。


    毕竟他的婳婳天人之姿,这世?间有哪个男子能抵挡得住呢?


    一方面,男人刻在骨子里的占有欲作祟,另一方面他又觉得理所当然,少时他便知道宁锦婳招桃花的本事,什?么霍公子、张少爷,甚至倒霉软弱的早亡太子也曾打?过她的主意,宁锦婳永远不会知道,她能安安稳稳嫁他,陆寒霄暗地里做过多少事。


    她是他的,没有人能抢走,除非他死。


    ……


    梵统领显然没理解主君的一片苦心。


    他道:“属下自愿献给王妃娘娘,不敢讨赏。”


    “月前刚买过战马,又要给将?士们裁春衫,军需是一大笔开支……”


    “这你不用管。”陆寒霄的声音已经带着淡淡的不悦,“从本王私库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梵统领依然油盐不进,沉声道:“太多了,属下受之有愧。”


    “哈,第一次见有人嫌银子烧手的。”


    陆寒霄怒极反笑,目露寒光,“区区三百两,给你就拿着!”


    “王妃一件襦裙就不止这个数,不用你替本王节俭。”


    说到最后?,已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成婚七年,他费那么大心力娇养的女人,衣食住行,真金白银堆起?来的锦绣富贵,岂容旁人觊觎。


    可惜梵琅这个一根筋没听?出来,他的思绪飘到了别处,王妃……一件襦裙竟要三百两吗,金子做的不成?


    他想起?那迤逦摇曳的裙摆,很美,在日光的照射下发?出闪闪的细光……等等,似乎……是金线?


    一月八十两俸禄的梵统领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第65章 第


    65 章“王爷,梵统领本性率直,您知晓的。”


    梵琅走后,萧又澜执起圆肚紫砂壶给主座面前的杯盏里添上茶水,他是?标准的文人墨客,手指如上好的美?玉一般润泽,和舞刀弄剑、掌心有粗茧的陆寒霄、梵琅相比全然不同,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可惜陆寒霄此刻无暇欣赏,他盯着梵琅远去的方向,面色阴沉如水。


    萧又澜眸光微闪,心觉柴禾已经足够,就差最?后一把火。


    “不过……属下近来听到一些传闻,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萧又澜犹豫再三?,语气中带着一丝为难,“可能是?初到南地,水土不服的缘故,王妃近来心绪不佳,终日眉头紧锁,只有梵统领在的时候,才能让娘娘开颜。”


    “娘娘多次称赞梵统领,说他赤子之心,和旁人都不同……”


    “你想?说什么?”


    陆寒霄摩梭着杯沿,目光直直钉向萧又澜,漆黑的瞳仁似乎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他嗤笑一声,“说梵琅僭越,还是?说本王的王妃……不贞?”


    “属下绝无此意!”


    萧又澜迅速回道,“王府发生的一切皆应禀报于您,涉及王妃娘娘,更应该……”


    “行了。”陆寒霄打断他,淡淡道:“序之,你过了。”


    短短几个字,让萧又澜心中一凛,后背泛起阵阵凉意。


    伴君如伴虎,陆寒霄心思深沉,纵然亲近之人也难以揣摩其心意,萧又澜清楚他的逆鳞,一边暗叹英明如王爷也会?被美?人所?累,一边盘算着要怎么借此打压对?手。


    可他太急功近利,也看错了陆寒霄。


    倒不是?王爷忽然大度起来,而是?陆寒霄心底十分清楚,宁锦婳不可能对?梵琅有意。


    他们识相十余载,走过年少时的青涩懵懂,她为他孕育了两个孩子。这么多年,两人吵过闹过分居过,纵然她还写?下了那封绝情的和离书,但他们之间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恩怨纠缠,不容外人插足半步。


    陆寒霄有这个自信。


    他抬起手掌,拍了拍萧又澜的肩膀,沉声道:“你是?个聪明人。”


    萧又澜瞬间读懂他的未竟之语——“怎么今日犯糊涂了?”


    下面人的明争暗斗他不管,但是?把火烧到他的后院,拿他在乎的人做筏子,陆寒霄不允许。


    正如多年前?,宁大小姐和五公主闹脾气,两个同样?尊贵又娇气的小姑娘互相扯头花,哪有什么道理?可讲,可陆世子愣是?当着皇帝的面拉偏架,心偏到了天边。


    护着宁锦婳,似乎是?刻在他骨子里的,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萧又澜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属下……知错。”


    陆寒霄说的的没错,他是?个聪明人,在陆寒霄出口的一瞬就知道自己这步棋走错了,前?面太顺利,以至于他得意忘形,冒进了。


    能做镇南王的左膀右臂,没有无能之辈。


    干脆利落认了错,萧又澜抬头看着上位者的脸色,慢吞吞道:“还有一事……王爷,王妃的确有孕了。”


    男人的瞳孔骤然收缩,冷静的面容险些皲裂,“当真?”


    顺利转移话题,萧又澜恭声回道:“属下让医女暗中给娘娘把过脉,三?个月大。”


    三?个月,胎已经坐稳了。


    陆寒霄揉了揉太阳穴,神色颇为纠结。


    世人皆叹多子多福,可自古妇人产子就是?走鬼门关,已经有陆钰这个完美?的继承人,陆寒霄并不想?要多余的孩子,他更担心她的身子。


    况且他算了一笔账,多一个孩子,便?多分走她一份心神,美?人在怀,温香软玉,整整大半年看得到,吃不到,他又不姓柳。


    算来算去终归是?自己做的孽,事已至此,除了安心养胎生下来,似乎也没别?的办法。


    “此事……她知道么?”


    他还记得宁锦婳说过的绝情之语,一碗红花下肚……可都三?个月了,纵然陆寒霄这个男人也知道,强行打胎更伤身子。


    萧又澜拿不准,思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应当不知。”


    宁锦婳除了喜欢吃酸,其他和往日无贰,看不出变化,丝毫没一个怀孕妇人的自觉。


    “嗯,她不问,先?不说。”


    ***


    宁锦婳这段日子很不好受。


    有麻沸散撑着,不至于痛得浑身发抖,可颈侧那道伤口又深又长,只能终日躺在榻上,喝着一碗又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她胃口不好,总是?吐,着实?遭罪。


    好在王府的郎中妙手回春,在宝儿处的琴瑶也会?不时过来照看一二,大约十天左右,伤口已经结了痂,宁锦婳也能下床走动了。


    打开红木棱花窗,春日的清风拂过面颊,风里带来桃花的幽香,冲淡了房里的药味儿。


    宁锦婳难得展开笑颜,干脆抓起盘子里的青梅果子,慵懒地靠在窗棂上,嘎嘣嘎嘣咬着。


    “欸,主儿,您悠着点儿,当心酸倒牙。”


    抱月一进来便?看到这她副样?子,急忙上前?数盘子里的青梅,一二三?……她的眼睛瞬时瞪大,不可置信道:“主儿,您今日竟吃了足足五个!”


    “行了行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宁锦婳垂下眼睫,显得有些心虚。


    她伤在左侧的脖颈,为了方便?养伤,抱月便?把那一头青丝梳在右侧,简单扎了个辫子垂下来。发髻是?一个女子成婚与否的标志,宁锦婳已经把乌黑茂密的长发盘上去了七年,她习惯了,旁人也看习惯了。


    这么冷不丁放下来,映着窗外的桃花,艳丽的容颜显出几分少女的娇俏与灵动。


    尤其当她鼓着腮帮子辩解的时候,让抱月恍惚以为这是?在宁国公府,她是?小姐身边没心没肺的小丫头,每日最?大的烦恼是?小姐又偷溜出去,她要如何替她周全。


    那时候,真好啊。


    “回神了!”


    宁锦婳伸手在她面前?晃,不满道:“这些青梅这么小,我多吃几个怎么了!王府又不是?供不起,何必露出这幅神情。”


    一直大大咧咧的抱月怅然道:“小姐,我想?京都了。”


    她不是?想?京郊那一方别?院,也不是?想?又大又空的世子府,她想?宁国公府,昔日雕梁画栋,如今已是?残垣断壁,人去楼空了。


    宁锦婳听懂了她的话,方才的好心情一扫一空,明艳的眸色也暗淡下来。


    “唉呀,瞧我这嘴!”


    抱月骤然醒神,忙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主儿放心,公爷和大公子吉人天相,定?会?逢凶化吉……我明日就去求上一签……啊呸,不是?……”


    “好了,把这些收起来罢。”


    宁锦婳兴致缺缺,转身依在一旁的贵妃榻上,近日最?宠爱的青梅也没了滋味。


    半晌儿,她道:“我是?不是?很不孝。”


    父亲尚在受苦,兄长生死未明,她却被人一声声唤着“王妃娘娘”,多可笑啊。


    “您怎会?这么想?!”


    抱月骤然瞪大双眸,“您……您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其他的,不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


    她还没出月子便?闻此噩耗,每日给宁府上下奔走,打通各路关节,上门求公爷昔日的同僚……她还能做什么呢,那是?天子下的圣旨,她一个弱女子,还能反了天去?


    “公爷和大公子定?然希望您好好的。”抱月说的斩钉截铁。


    宁锦婳笑了笑,没说话。


    她余光瞥见桌案上盛青梅的盘子,忽然问道:“近日没见梵统领。”


    抱月以为这一茬过去了,忙回道:“嗐,您不知道,听说梵统领惹怒了王爷,现下正闲赋在家呢。”


    “哦?”宁锦婳饶有兴趣地问,“他官职很高,王府都能畅通无阻,犯什么错了?”


    “听说此人太过猖狂,得罪了萧大人……”


    抱月小嘴叭叭,但她也是?道听途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他如今的现状——官衔还在,就是?不管事儿。


    宁锦婳沉默许久,对?抱月道:“你去找他一趟。”


    “就说……上次的青梅很好,让他再送一筐来。”


    “主儿,不用这么麻烦。”抱月依然粗神经,“给下面递个话就是?,何必跑一遭。”


    宁锦婳抬眸,定?定?看着抱月,“我说,你去找他。”


    “让他亲自送来,懂么?”


    她鲜少这么说话,抱月一下被她吓到了,反应过来后,小脸儿煞白煞白。


    “主儿,您可千万别?做傻事!”


    之前?虽然梵琅常来,但宁锦婳始终淡淡,也就那只大黑狼犬能讨她欢心。抱月只觉得王府没规矩,外男也能随便?进内院,别?的也没什么。


    随着陆寒霄“伤愈”,府里采买了一批丫鬟女婢,内外院彻底分开,之前?那些带刀侍卫也只能守在垂花拱门外,内院里只有“大将?军”是?公的。


    如此情形,宁锦婳点名让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进来,还“亲自”……抱月头皮发麻,不知该如何劝导误入迷途的主子。


    “主儿,梵统领是?长得是?不错,也……也年轻些……可王爷对?您多好啊,还有世子、小公子,您想?想?他们啊!”


    “我心里有数。”宁锦婳道,“抱月,我如今使唤不动你了么?”


    两人随情分非同一般,但终归一主一仆,宁锦婳态度强硬,抱月忧心忡忡应了声,正心烦意乱时,金鹦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推门而入。


    “王妃,这是?今日的汤药。”


    金鹦低眉垂目,不知怎么调.教的,已经没了往日的不逊。


    她是?陆寒霄的人,宁锦婳对?她始终淡淡,“已经结痂了,怎么还要喝药。”


    金鹦高举托盘,解释道:“大夫说了,你身子虚,还得养养,都是?些补气血的药,养人。”


    听着她信誓旦旦的话,宁锦婳眼里闪过一丝嘲讽,掌心悄然覆上小腹。


    第66章 第


    66 章陆寒霄未免把她想的太蠢了些。


    身为一个女人,一个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几?个月没来月信,她难道就?不怀疑吗?


    喝了那么久的安胎药,她难道尝不出来么?


    宁锦婳早就让琴瑶看过,算算日子,是在京城那一段,刚好能对?上。


    抱琴心细,看出的更早。


    刚知道的时候,她也同样不知所措,这个孩子来的着实不是时候。


    长子陆钰远在京城,宝儿还没治好,父兄皆在险境,至于那个男人……先不说他?们之间小情小爱,她那夫君心怀天下,她日日把心悬着,哪有精力再生养一个孩子?


    在很?多个暗无天日的夜晚,宁锦婳睁着眼睛想,不如流了罢,反正她做不了一个好母亲,陆寒霄更没有为人父的慈心,带孩子来人世受苦,何必呢。


    当?初抱琴试探她,她嘴上绝情,可真到了时候,在胎还未坐稳之前有那么多机会,她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终究没狠下心。


    她舍不得,又不愿面对?,只能有一天算一天地拖着,一晃神?到了现在,肚子里这块肉命硬,那日白云观也流掉,冥冥之中,可能一切自?有天意。


    ……


    宁锦婳端起碗,一饮而尽。


    金鹦原以为要受到一番刁难,在她眼里,王妃美则美矣,却性情刁钻难驯,她之前在京城就?领教过,谁知宁锦婳一言未发?,只在后面问了句,“他?呢?”


    金鹦谨慎道:“王爷去了江州。”


    滇南地域广袤,江州是其下管辖的一个州郡,离王府四五十里地,一日便可往返。


    宁锦婳微微发?怔,“他?一个人?”


    “还有萧大人。”


    两人前脚刚出发?,现在书房桌案上的茶水还有余温。


    “他?今晚回来么?”


    金鹦一脸理?所当?然,“王爷的行?踪,奴婢岂敢窥探。”


    抱月先不乐意了,叉腰瞪眼道:“嘿,你这奴婢怎么说话的……”


    “行?了。”宁锦婳淡淡打断抱月,一拂手?,“你下去罢。”


    金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王妃今日怎么转性儿了,却听宁锦婳又道:“以后也不用?来了。”


    金鹦眉心一跳,脱口而出,“奴婢奉王爷之命侍候娘娘……”


    “我不要你。”


    宁锦婳看着她倔强的神?色,轻声道:“怎么,不服气?”


    金鹦的声音硬邦邦,“王妃无缘无故责难奴婢,让人难以信服。”


    王爷虽然严苛,但赏罚分明,他?们就?算受罚也心甘情愿。可今天她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


    宁锦婳抬眸看向抱月,“抱月,你来说。”


    抱月可算逮着机会,她最看不惯这个金鹦,眼睛长天上了,知道的是奴婢,不知道的还以为派了个小主过来呢。


    抱月掰着指头数,“首先,主子问话就?好好答,不知道便说不知道,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反问主子的奴婢,真是开了眼。”


    “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里是后院,后院的主人是王妃娘娘,不是王爷!动不动就?王爷、王爷,王爷是给了你免死金牌还是怎么着,天天挂在嘴边,也不嫌累。”


    “我主儿是打你还是骂你了?还责难……真要为难你,你还能好好在这里站着?你先出言不逊、后顶撞主子,我主儿都没跟你计较,只是不用?你了,你便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还给王妃扣上一顶‘无缘无故’责罚下人的黑锅,这要传出去,我们娘娘日后该如何自?处,啊?”


    ……


    抱月的小嘴跟个炮仗似的劈里啪啦,金鹦听得目瞪口呆。她原本不是侍女,是陆寒霄手?下会武艺的下属,镇南王虽没有食客三千,但手?底下也有不少能人异士,她是女子,得用?的机会少.义兄看她年纪轻轻,便向陆寒霄举荐她来保护王妃,名为侍女,实则是个护卫,另外把宁锦婳的一举一动如实禀报给王爷。


    金鹦一直以护卫自?居,哪儿知内宅这么多弯弯绕绕,更比不上抱月的伶牙俐齿。她此时有口难辩,依然一根筋道:“我奉王……奉命侍候娘娘,不敢擅离职守。”


    她抬头,倔强地看着眼前的主仆二人,宁锦婳在她眼里是蛮横不讲理?的女主人,抱月就?是奸猾的狗腿子,仗势欺人!


    金鹦硬邦邦道:“王妃要是气不过,我任打任骂,随你责罚。”


    但她是王爷的人,王爷让她跟在宁锦婳身边,除却王爷,她不听任何人的命令。


    她这副滚刀肉的样子让抱月火气蹭蹭往上冒,宁锦婳的面色也骤然下沉,她皱起秀眉,道:“既然如此,那就?……”


    “替我买一份山楂糕。”


    “……”


    不仅抱月惊了,连金鹦也露出惊异之色。


    方才那一瞬,她想过很?多折磨人的法子,鞭笞、杖刑……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谁知她竟提了一个这么奇怪的要求……不对?劲儿。


    果?然,宁锦婳接着道:“我只吃城南徐记的山楂糕,你不许用?马车驴车,也不许骑马,双脚走着去,走着回,懂么?”


    金鹦:……这就?对?了。


    王府在坐落在城北,城南距此七八里地,来回一趟少说也有十五里,看看如今的天色,她回来都得四更天了。


    听闻内宅妇人都喜欢用?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法子磋磨人,果?然狠毒!


    如今在金鹦心里,宁锦婳已?经从娇纵蛮横进阶成?了心肠歹毒的蛇蝎美人。


    她低下头,咬牙切齿道:“好,我去!”


    “请问王妃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她倒要看看,这女人还有什么招数。


    宁锦婳漫不经心,“先把山楂糕买回来,我今天就?要吃。”


    ……


    金鹦走后,抱月依然愤愤不平,“主儿,太便宜她了!”


    她也觉得宁锦婳在刻意磋磨金鹦,她的主儿太仁慈了,不说别的,单论顶撞主子一条,放在寻常人家早挨鞭子了,就?是皮子松!


    她愤恨道:“这等刁奴,就?该好生打一顿赶出去,以儆效尤!”


    她气鼓鼓的样子像个小仓鼠,宁锦婳不禁摇头失笑,“好好好,给她打一顿扔出去……然后呢?”


    “什么然后?”抱月疑惑道:“这不就?完了么。”


    宁锦婳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去罢。”


    抱月:“嗯?”


    宁锦婳:“今日我吩咐你的事。”


    抱月当?即垮下脸,不情不愿道:“主儿,您要不再想想……”


    “去罢。”


    连续说了两次,抱月也只能磨蹭着脚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宁锦婳转头看着窗外,暖风拂过她额前的碎发?,明艳的脸上覆上一层落寞。


    一个金鹦不算什么,打走一个金鹦会再来一个金鹉、金鸽……都是来监视她的,都一样。


    她这段日子睡得多,频频做梦,梦见许多往事旧人,除了长兄,父亲,还有皇后姨母,太子表哥,天天跟她斗法五公主……还有少时的他?。


    有些怀念。


    ***


    入夜。


    打更声敲了两遍,侍卫也开始换防,一阵凉风闪过,卷起一片残叶。


    “欸兄弟,刚才是不是有个黑影?”


    “喝高了?还是没睡醒?”


    “……”


    卧在院里的大狼犬蹭地一下站起来,支棱棱竖起两只耳朵,一会儿又“呜咽”着趴下去,盘起尾巴睡觉。


    王府后院桃林,宁锦婳提着一盏灯,幽幽道:“你来了。”


    梵琅扯下面上的黑巾,气息有些混乱。


    “嗯!”他?道:“没惊动别人。”


    这是宁锦婳交代的,说王府守备森严,如果?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便当?她没说,算了。


    梵琅知道不该来的,可他?忍不住。他?闲赋这段日子做过许多事,跑马,狩猎……什么招都使了,心口那股热血就?是下不去,越不想,越翻涌地厉害,快把他?憋疯了。


    在收到宁锦婳传话的那一瞬,身体先理?智做出反应,他?还没想好见面要说什么,人已?经到这儿了。


    “你的伤……还疼吗?”


    寂静的夜色下,心里那头猛兽肆意奔腾,他?连“王妃”都不叫了。


    宁锦婳点了点头,“痛的。日日疼的不能安眠。”


    微弱的灯光映着她莹白的脸颊,她近来胃口不佳,南下北上请了好几?个大厨,变着法儿给做好吃的,养得面色红润,肌肤紧致,打眼一看就?气色很?好。


    偏偏梵琅是个睁眼瞎。


    他?默然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瓷瓶,“我府上有个江湖郎中,专攻外伤,你拿着。”


    宁锦婳看了看,从他?手?中接过。两人不免挨得近些,一阵撩人的幽香钻进鼻尖,梵琅恍然想起初见时,她高昂着头颅,头上珠钗翠环,尊贵又傲然。


    她当?真受苦了!


    当?然,这是梵统领的臆想。


    当?时宁锦婳盛装华服,现在是深夜,她总不会出来一趟还敷个粉。头发?也随意用?一根簪子挽起来,整个人显得羸弱单薄。


    梵琅真心实意地心疼了,狠声道:“我一定给你报仇雪恨!那些杂碎,等我捉到……”


    “他?们是谁?”


    宁锦婳忽然抬眸,“说来可笑,我平白无故受了惊,还不知道伤我的人是谁呢。”


    她问过陆寒霄,那男人只道:不会让你白受罪。


    其余便没有透露了,她知道,这不属于她“应该”操心的范畴,他?不会说的。


    “城外山上的响马。”


    梵琅倒没藏着掖着,直言道:“以后出门要带足护卫,南地不比京城,这里民风剽悍,很?乱。”


    滇南地势险要,原本有很?多小部落,各自?为政,朝廷管不了,便扶持其中一个部落,以南人治南人……镇南王府的发?家史,宁锦婳在心里记得烂熟。


    可她总感觉有些不对?。


    第67章 第


    67 章即使势力庞杂,如今不都已被收服了么。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山上的?马匪敢来城中劫人?还是在层层侍卫的?包围下,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玄一那模样气度,和传闻中凶狠残暴的马匪也不像。


    唔——怎么着也得梵统领这样的,宽背猿臂,满身煞气,才有晌马的?风范。


    “这样啊。”


    好?在宁锦婳没深究,她明?白自己是受了无妄之灾,陆寒霄那些事她不懂,也懒得打探,便道:“劳烦大统领。”


    仅仅一句话,让梵琅心口跟烫了一下似的?,裂开嘴笑了。


    他五官深邃,浓眉俊眼?,透绿的?双瞳为他增添了野性和不驯。但一笑起来,眉眼?便显得柔和,有种少年的?清朗。


    也是,他好?像才不过二十岁,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旁人提起也多是残暴凶狠居多,很少提他的?年龄。


    宁锦婳心里浮现?一丝愧疚。


    梵琅不知?道她心底的?纠结,但他又?不傻,她深夜把他叫出来,肯定不会只?为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


    不等她开口,他率先问道:“遇到难处了?”


    宁锦婳幽幽叹了一口气,目光看向别处,“是。”


    梵琅:“我能帮忙?”


    宁锦婳:“是。”


    梵琅:“说。”


    宁锦婳:“……”


    梵琅比她都着急,沙哑着声音道:“你说啊,只?要?我能办到,上刀山下油锅,我梵琅在所不辞。”


    “不用你上刀山,下油锅。”


    理智占据上风,宁锦婳看着他,道:“却不比这两样简单多少。”


    在荒芜的?黑夜里,四?周静得不像话,她的?声音字字清晰传入梵琅耳中,和他“砰砰”的?心跳声相和。


    ……


    “我明?白了。”


    半晌儿,梵琅看着她忧愁的?神?色,定定道:“我去一趟青州。”


    宁重远是在青州失踪的?,后来便一直没消息,他只?能先去青州。


    “当真?”


    宁锦婳没想到这么顺利,可她实在没有办法了,她夫君给她的?从来只?有两句话——“不要?忧心,我再加派人手。”


    “舅兄一定平安无事,我保证。”


    他保证……他的?保证如今在她眼?里一文不值!这里不比京都,人生地不熟,她身边一个得用的?人都没有,要?不然……也不会出此下策。


    梵琅的?心意太好?猜了,她说过,他是个心思?单纯之人。


    宁锦婳当年被誉为“京中双姝”,宴会上走一圈就能收获无数爱慕的?眼?神?,有大胆的?直接送重礼上门,只?为见?她一面。


    当然,她又?不是什么花魁娘子,给金银财宝就见?,没到她跟前已经被国公府管家扫地出门。但是那些公子少爷的?眼?光她太懂了,年少不更事,还曾为此洋洋得意过。


    “什么真的?假的?,我能骗你?”


    梵琅笑道,他看着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湿漉漉,和往日的?高傲凌厉截然不同。他心底蓦然升起一股柔软,声音也不自觉轻柔,“我当尽力。”


    人海茫茫,宁家牵扯的?又?广,不一定是哪股势力掳了去,他不敢下保票。大丈夫一言既出,早早说了大话,万一没办到,他还有何颜面见?她?


    不过有这四?个字,已经对宁锦婳足矣。


    她如释重负,语调都急促起来,“我……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梵琅道:“为娘娘排忧解难,本就是我分内之事,谈何言谢?”


    不是这样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梵琅是陆寒霄的?属下,两人却都默契地没提他,宁锦婳是对他心死,至于梵琅……


    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他同样缄默不言。


    他在心底已经盘算好?了,如今西?直营不用他管,他有大把的?空闲。月前的?颓废一扫而空,他现?在浑身都是劲儿,能再打死一只?大虫!


    透绿的?眼?睛在黑夜中越发明?亮,宁锦婳心底却愈发愧疚,她垂先眼?帘,“我给你准备了些银票,你拿着防身。”


    她没别的?,就是金银财宝多。一应吃穿用度有王府操心,她在京中还有一沓儿地契和旺铺,留有人打理,每月源源不断寄来银子。加上嫁妆,陆寒霄明?里暗里给的?补贴……上次花了好?几?天才把账目清点完。


    这是她唯一能给他的?东西?了。


    梵琅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不用,我有钱。”


    怕她不信,他特意强调道:“真的?!我虽然俸禄不高,可打仗俘获的?那些奇珍异宝,都顶顶值钱!”


    宁锦婳:“……”


    抱月小嘴叭叭给她讲梵琅近状的?时候,说他缺钱,语气信誓旦旦。因为他府里在往外倒卖东西?——一般而言,像他们这种有头有脸的?人家变卖家产,意味着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


    宁锦婳忽然想起来,梵统领是个不拘世俗之人,不能以寻常心看待。


    “你把那些珍宝……卖了么?”


    “卖了。”梵琅无所顾忌,“留着也是积灰……不说了,反正我现?在不缺银子。”


    腰缠万贯底气足,梵琅颇为自得,他如今银子多的?能买下整个布庄。


    宁锦婳沉默了,她正斟酌词句之时,传来三声“梆——梆——梆——”的?声音,三更天了。


    “我该回去了。”


    “你该回去了。”


    两人异口同声,抬头看着对方,都笑了。


    宁锦婳想的?是,金鹦或许该回来了,她知?道她会武,且在内宅伺候,若不把她支开,她不放心出来。


    梵琅只?是觉得夜寒,她穿的?单薄,怕冻着她。


    总是殊途同归,两人没说多余的?话。宁锦婳没走多远,忽然听到身后一声,“等等——”梵琅大踏步走到她跟前,方才走的?急,他的?气息略显凌乱。


    “给你。今天……带不了一筐。”


    他掌心赫然是三颗圆润的?青梅,他正直直看着她,透绿的?瞳仁里似有一把火,坦诚而热烈。


    宁锦婳骤然狼狈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


    次日,宁锦婳睡到日上三杆,抱月正给她梳头发时,金鹦气势汹汹走了进来。


    “你骗我!”


    “欸,怎么说话呢!”


    抱月也是火大,“昨天一顿苦口婆心,白教你了?”


    金鹦懒得理这狗腿子,直冲宁锦婳道:“什么劳什子徐记,城南根本没有!”


    她昨日到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她在城南一家一家找,问了人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宁锦婳:“……”


    她属实没料到。


    她自从来到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一去了一次白云观,怎么可能知?道城南的?糕点铺子?她昨日只?是随口诌了个名字,恰逢金鹦出言不逊,她找个由头支开她。山楂糕又?不是什么稀罕物,诺大一个城池,连个姓徐的?卖山楂糕都没有么?


    巧了,还真没有。


    “可能是我记错了。”宁锦婳照着铜镜,对抱月道:“往右边扎点儿。”


    她漫不经心的?态度深深刺痛了金鹦的?眼?,怒火渐渐冲破理智。


    “毒妇!”


    她咬牙切齿,“你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得上王爷!”


    沉默许久。


    “哐当——”一声,铜镜前的?钗环散落在地上,金钗还好?,玉做的?已经碎成了几?截儿,满地狼藉。


    宁锦婳的?脸上也没了方才的?淡然,她骤然站起来,眸光凌厉,“我配不上他……哈,我配不上他?”


    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她浑身的?肌肉紧紧绷着,声音也变得尖锐。


    “你可知?道,当初是他陆寒霄死乞白赖跪在我宁府的?祠堂里求娶我的?。”


    “他亲自求来的?!”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对我指手画脚!”


    一句逼一句,她光洁的?额头青筋直跳。抱月从未见?过宁锦婳这副样子,吓得不敢说话。可金鹦是个练家子,这时心里正攒了一肚气,她不怕。


    “好?汉不提当年勇。”


    她梗着脖子道:“你蛮不讲理、心肠歹毒!除了一张脸长还能看,你还有什么?”


    “王爷就是被你这妖女迷惑了!色衰而爱弛,你还有几?年好?光景?早晚王爷会看清你的?真面目,到时候可别千金买赋,哭断肠!”


    千金买赋,曾经被金屋藏娇的?陈阿娇幽居长门宫,花费千金请司马相如写了一篇《长门赋》,还是没能挽回帝王的?心。


    两人也是青梅竹马,年少夫妻。


    抱月不懂什么千金买赋,但她伺候宁锦婳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她动这么大肝火。她顾不得金鹦,忙拽住她的?衣袖道:“主儿,她都是胡说八道的?,你消消气,消消气啊。”


    她感受到宁锦婳整个人都在抖。


    抱月心里把金鹦撕个粉碎,扯着嗓子嚎:“来人——来人呐——”这么大动静,不仅搅得院内天翻地覆,院外的?带刀侍卫也应声赶来。


    抱月指着金鹦,“把这刁奴捉起来,给我、给我……”


    “杖毙罢。”


    宁锦婳面无表情道,没有人看到的?衣袖下,柔嫩的?掌心被她扣出了血。


    第68章 第


    68 章金鹦闻言瞳孔一震,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瞬间冷静下来?。


    “你?、你?敢?”


    她不可置信道,在她?眼里,宁锦婳看似尊贵,其实是个纸老虎,王府诸事皆不插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守着个痴愚的孩子过活。


    王妃的娘家是显赫,但那也是曾经的辉煌!一个罪臣之女,她?心底是没多少敬畏的。


    “都聋了?”宁锦婳凌厉的眸光斜睨侍卫,“要我再说一遍?”


    侍卫们如梦初醒,慌忙把人扭着?胳膊按下,金鹦目眦欲裂,这?个时候嘴还是硬的,“我是王爷的人!谁敢动我?”


    “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


    侍卫们可不管谁是谁的人,此前陆寒霄“昏迷”的时候,全昇总领王府诸事宜,他早就吩咐过,王爷不在,一切皆以王妃为首。


    “动手!”


    王府的侍卫个个人高马大,很快就把人拖了出去。片刻,尖锐的嚎叫声响起,夹杂着?“贱人!”的咒骂,大白?天?听得人瘆得慌。


    陆寒霄治下严苛,不管京都世子府还是王府,刑杖用的都是军中规制,能打碎人的内脏。府里鲜少有?人敢犯错,今日这?么?大动干戈,把整个后院都吓破了胆。


    一声比一声凄厉,抱月心中一跳,急忙去旁边到了一盏茶,递到宁锦婳唇边,“主儿,咱不气了啊,气坏身体不值当。”


    过了一会儿,宁锦婳轻抿一口杯沿儿,剧烈起伏的胸口也缓缓平息下来?。


    抱月瞅着?她?的脸色,试探地问道:“真要……打死她?呀?”


    宁锦婳以蛮横闻名,可抱月自?小跟在她?身边,知道她?手上从未沾染过血。


    她?记得最清楚的一回,因为下人私扣猫儿的口粮,让小猫儿直接饿死。那时宁锦婳才十几岁,她?气得直哭,扬言要杖毙那些人,恰好被宁国公看到。公爷说人命金贵,没犯大错,不能随便要人命。


    自?那以后,宁锦婳便很少下令责罚人,就算罚也是小惩大戒。金鹦也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猖狂。


    “这?声听着?怪瘆人的,主儿,我怕晚上做噩梦。”


    抱月可怜巴巴道,她?不是害怕,但她?不想让金鹦死。


    倒不是可怜金鹦,她?沦落这?个下场纯粹咎由自?取,可她?到底是王爷的人,他今日不在府里,这?……这?不是打王爷的脸么?。


    为了一个刁奴,折损夫妻情分,不值当。


    听了她?的话,宁锦婳的睫毛微颤,脸上难辨喜怒。


    “也是。”


    她?点头道,“来?人。”


    “把她?嘴堵上,莫污了我的耳朵。”


    “主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别冲动……”


    抱月还没说完,进来?的侍女忽然双膝跪下,以头抢地,“王妃娘娘,求您饶恕金鹦姐姐吧,她?一时鬼迷心窍冲撞了您,可罪不至死啊!”


    “求您高抬贵手,饶她?一命吧!”


    宁锦婳看着?她?,“你?抬起头。”


    侍女缓缓直起身子,脸上梨花带雨,额头已经撞出了红印。


    宁锦婳想起来?了,她?是跟那个金鹦一起过来?的,叫金梨。平日老实本分,没金鹦那么?惹眼,混在一众丫鬟里,她?都把她?忘了。


    “哦,是你?啊。”


    她?面色没有?一丝松动,“你?还算有?情有?义,算了,下去罢。”


    这?意思是她?不追究金梨,但也绝不会放过金鹦。


    往日的那些不敬挑衅,她?都可以不计较,可那句“千金买赋”算是狠狠戳中了宁锦婳的肺管子,戳得生疼。


    外面凄厉的叫喊一声比一声微弱,显然人已经进气多,出气少。金梨盯着?眼前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咬牙道:“求娘娘放过金鹦姐姐!”


    “只?要您肯饶恕她?,我便……便为您保守昨晚的秘密!”


    金梨是陆寒霄派过来?的,自?然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子。


    习武之人要比一般人更耳聪目明,昨晚夜半三更,她?听到动静跟上去,看见宁锦婳跟一个黑衣人碰面,那人比她?厉害得多,她?不敢靠近,只?隐隐约约看到两个人影,那人身形高大,明显是个男人!


    王妃夜半私会男人,她?睁着?眼一宿没睡。金梨不如金鹦张扬,但心思却缜密得多,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这?件事,便发生了今日的一切。金鹦和?她?多年情分,她?不能不顾。


    房里只?有?三个人,一茬儿接一茬儿,抱月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寂静许久,金梨忍不住抬头,恰好对上宁锦婳凛然的双眸。


    “呵,你?倒是比她?聪明。”


    宁锦婳冷笑道,脸上丝毫没有?被戳穿的慌乱,“既然如此,你?去告诉你?的王爷主子啊。”


    “看看他是信你?,还是信我。”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金梨,面色冰冷,明艳的眉眼间仿佛覆上一层寒霜,乍一看,竟和?陆寒霄有?几分神似。


    金梨没回话。


    沙漏一点一滴流过,渐渐的,外面的声音消失了,金梨骤然瘫坐在地,两行眼泪簌簌而下。


    来?不及了。


    好巧不巧,一声轻微响动,就在此时,房门被人推开?,诺大个王府不用通禀就能进来?的,只?有?一个人。


    他扫过满地的珠钗狼藉,又看着?额头红肿、泪流满面的金梨,最后把目光落在面色冷淡的宁锦婳身上。


    “怎么?回事?”


    他轻皱剑眉,语气虽然不重,不难听出其中的责怪意味。


    “王爷,不是这?样的……”


    抱月正手忙脚乱地解释,陆寒霄已经走到宁锦婳身前,把她?的手腕硬抓起来?,摊开?血肉模糊的掌心。


    “呀——怎会如此?”抱月咋咋呼呼地瞪大眼睛,她?一直在主儿身边,她?都没发现!


    好在宁锦婳颈侧受伤,房里备着?不少金疮药之类的东西?,陆寒霄用纱布一圈一圈给她?包扎好,发出一声似无奈的叹息。


    “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一个不留神就受伤,好端端在房里也能伤到自?己?。真要拿个东西?罩起来?才能行么??


    宁锦婳皮肉嫩,指尖又尖,那伤口一看就是自?己?掐的,让陆寒霄都无法责怪罪魁祸首。


    抱月正蹲在地上默默收拾满地的珠翠,听到这?话,忍不住插嘴道:“都是刁奴欺主,主儿气狠了,才跟自?己?叫较上劲儿。”


    陆寒霄问道:“当真?”


    他自?认御下严苛,刁奴欺主这?四?个字压根儿不可能发生在王府,况且他的婳婳可不是个软和?脾气,还能被一个奴婢欺负?


    宁锦婳转过头,明显不想再提起这?件事,“过去了。”


    大部分情况下,陆寒霄还是顺着?她?的,尤其宁锦婳现在还有?身子,大夫说怀孕之人容易郁结在心,得哄着?。


    他抚摸着?她?纱布缠绕的掌心,道:“日后我多陪你?。”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得把人放在眼皮底下才安心。


    宁锦婳面上不置可否,身体却逐渐放松下来?,她?扫了眼跪在角落无人搭理的金梨,道:“喏,你?的人有?话跟你?说。”


    “什么?你?的我的,你?我之间,要分的这?样清楚吗?”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房里每个人的耳朵里。金梨苦笑一声,沙哑着?声音道:“属下……属下并无要事禀报王爷。”


    她?面容凄惨,搁常人肯定得多问两句,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但陆寒霄懒得问,正如他回来?时听到了金鹦微弱而凄厉的叫喊,却直接来?了宁锦婳房间一样。


    他骨子里是个极其传统的男人,男主外女主内,后院一应事务,本应宁锦婳做主,除非她?搞不定求助他,他也是非常乐意的。


    两人成婚这?些年,宁锦婳不掌家,还真不是陆寒霄捏着?权柄不让她?管,是她?自?己?躲清闲,全昇又太称职,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陆寒霄道:“既然不喜欢她?,便换了。”


    宁锦婳抬眸,“谁说我不喜欢她??”


    她?岂会听不出他的意思?他用的“换”字,反正一定要在她?身边放人,谁来?都一样。


    况且金梨握着?她?的秘密,万一被发现,她?倒是无所谓,只?怕牵连无辜的梵统领。她?得把她?牢牢攥在手里。


    陆寒霄不在意这?些小事,随口应一声便过去了,金梨和?抱月都悄无声息地退下,陆寒霄刚从江州回来?,晨时出发,一路马不停蹄,双臂环着?她?缓缓阖上眼皮。


    ***


    接下来?的几日过得很平静,陆寒霄没再出门,如他所言,日日留在府里陪妻子,公务直接搬进寝房处理。


    十分默契地,两人都没提起宝儿,也没提起京都最后一夜,更没提怀孕的事。金鹦这?个小插曲没掀起任何风浪,几桶清水下去,地上不留一丝痕迹,桃花依旧笑春风。


    唯一的改变嘛,便是内院诸人做事更小心了。陆寒霄没“醒”时,宁锦婳日日紧绷神经,还要分神照顾宝儿,后来?受伤终日躺榻上……没精力管闲事。


    那日金鹦算是一个明显的风向标,凄厉的叫声喊了足足两刻钟,现在想起来?都瘆人。她?是陆寒霄的人,众目睽睽之下被杖毙,结果反而王爷更宠王妃了,两人日日在一起,新婚夫妻都没他们黏糊。


    而金鹦的好姐妹金梨,如今被提拔为贴身大丫鬟,甚是得用。


    旁人都道这?是王妃刚柔并用的好手段,上能得王爷独宠,下能笼络人心,如今内院谁敢不服王妃管教?连抱月都感受到了微妙的变化,走路呼呼带风。


    在此背景下,杨管家抱着?一摞账本姗姗来?迟。


    之前全昇暂时管事,如今一切回归正轨,全先生当个管家太屈才了,调到了别处任职,宁锦婳一躺半个月,谁也不敢拿这?事叨扰,便让全昇之前的下手杨管家暂代掌管王府事宜。


    “参见王妃娘娘。”


    杨管家长得白?胖,像个土财主,笑呵呵道:“这?是王府的账本和?对牌,您过目。”


    第69章 第


    69 章宁锦婳斜斜垂下眉目,让人呈上来。


    她的手如玉一般莹润光洁,在细致周到的蕴养下,掌心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只有?颈侧伤的重,如今还包着一层薄纱。


    她随手翻开账本,一页页翻过。


    “娘娘,可有什么不妥?”


    见她许久不说话,杨管家面上笑眯眯,心里已经悬了起来,听说这位王妃娘娘是个狠角色,莫非嫌他?来迟了,准备杀鸡儆猴,敲打一二?杨管家提起精神?如临大敌,却听宁锦婳道:“啊,无事。”


    她让人把?东西撤下去,“全先生?的眼光,我自然信得过。”


    她在叶清沅身边浸淫已久,没想到看起来清清冷冷,不识人间烟火的叶小姐反而圆滑灵活,她说掌家不是衙门断案,水至清则无鱼。


    况且杨管家是全昇选出来的人,她可以打陆寒霄的脸,却不能不顾全先生?的情面。


    这事儿轻描淡写地过去,杨管家虚惊一场,也不敢再?贪恋手中的权柄,道:“承蒙娘娘和全大人厚爱。嗐,老杨我也算幸不辱命,本早该交给王妃娘娘,只是您上次受惊……”


    “等?等?——”宁锦婳打断他?的长篇大论,皱眉道:“杨管家这是……不准备继续做了?”


    她收了账本和对牌,又没有?撤他?的职,这闹得哪一出?


    杨管家微怔,白胖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看起来十分滑稽。


    好在他?反应快,当即找补道:“但听娘娘吩咐。”


    他?迟迟不来,除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外?,当然有?自己的私心。


    俗话说宰相门人七品官,这可是镇南王府啊!堂堂王府管家,都能在一些低品阶的官员面前挺直腰板了,谁又舍得拱手让人呢?之前王府没有?女主人,如今王妃在此,这么紧要的位置,肯定要安排自己人,他?还是识趣点,自己腾位置,还能捞着点儿好。


    宁锦婳倒没这个打算,不是她不想,主要是她没人。


    她把?顺子留在了京城,如今身边没几个能用的。与其换不明?底细的旁人,还不如全昇选的杨管家,至少?在她养病这段日子,府里诸事运行得有?条不紊,足以说明?他?的本事。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罢。


    ……


    杨管家本来都做好交接的准备了,谁知柳暗花明?又一村,肉乎乎的脸上笑出了褶子,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抱琴轻声道:“主儿,为何不换上咱们的人?”


    她心细,甚至比陆寒霄这个枕边人更?早看出了某些微妙的变化?。之前在京都,不管是世子府还是京郊别院,她才不会关心什么账本、对牌,谁来管家,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她从来不需要操心的事。因为没人敢慢待世子妃。可如今成了王妃,她反而想要捏住更?多的权柄。主母掌家,天经地义,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对,抱琴却从中察觉了她隐隐的不安。


    她在害怕什么?抱琴想不明?白。


    宁锦婳道:“我们的人?我们哪儿有?人?”


    抱琴脱口而出:“有?叶小姐啊。”


    叶清沅能在无所出的形势下坐稳当家主母的位置,手段可见一斑,若她出手,还不把?王府内外?治得服服帖帖?


    宁锦婳摇头笑道:“不必。”


    “她……我自有?安排。”


    抱琴没再?劝。


    不同于抱月的大大咧咧,抱琴心细如发,她觉得自小伺候大的主子变了,从来滇南开始……不,或许更?早。她说不上来具体,总之……比之前更?沉默,也更?有?主意了。


    有?时候她都猜不透主儿在想什么,只能在她怔怔看着窗外?,或者盯着某一页书?迟迟不肯翻的时候,为她添一件衣裳。


    忽地,抱琴有?些难过。


    她道:“主儿,您还想吃青梅吗,奴婢让人再?添一些。”


    一天比一天热,等?了盛夏,梅子就不酸了,想吃也吃不到。


    “好。”


    提到青梅,宁锦婳想起了另一件事,吩咐道:“给我拿笔墨。”


    ***


    琴棋书?画,宁锦婳只在画艺上造诣颇深。


    又黑又浓的长发被扎在一侧,她把?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白皙润泽的小臂。纤纤擢素手,皓腕凝霜雪,笔尖在她的手下仿佛有?了生?命,一笔一划,勾勒出一位风华绝代的翩翩公子。


    最?后一笔落下,她长舒出一口气,把?笔搁在一旁的笔山上,轻轻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痕。


    兄长,你到底在哪里啊。


    担忧和想念交织在一起,让宁锦婳整个人蒙上一层郁郁的神?色,看起来有?些落寞。


    这段日子陆寒霄黏她黏得紧,她没找到机会和梵琅联络。如今掌心已经恢复如初,颈侧的伤也不疼了,只等?伤痂脱落即可。她这边没事,外?朝好像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他?们议事的时候不避她,她听见他?们吵了许久,陆寒霄又开始了早出晚归的日子,一如他?们成婚后的日日夜夜。


    宁锦婳早习惯了,甚至松了一口气,等?他?一走便联络梵琅,他?那边已准备就绪,只差两?样东西,一副宁重远的画像,以及万一寻到人,让大公子足以信任的信物。


    待墨痕干涸,宁锦婳把?画像卷起来放入匣中。至于信物……宁重远送给她的狼牙最?合适,可那枚狼牙她给了京都的陆钰,左思?右想……她褪下了手碗上的赤金掐丝榴花手镯,和画放在一起,阖上匣子。


    她的首饰珠钗多得数不清,甚至要专门分一个丫鬟保管,可这枚手镯她戴了足足七年——这是当年陆寒霄的聘礼。


    聘礼聘礼,一般不会给带回夫家,但宁国公疼她,那些梳妆之类的女子用物又悄悄塞进?嫁妆给她带走了。宁锦婳尤为喜爱这个榴花手镯,后来回门还被兄长打趣,说妹夫是不是舍不得给她打新镯子。


    ……


    梵琅速度很快,收到东西之后当即准备动身,他?托抱月捎了话,说走之前想见王妃一面,还说她画技好,求她给自己也画一张。


    宁锦婳沉默片刻,同意了。他?为她千里奔波,只是一幅画而已,没什么矜贵的。


    可惜天公不做美,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连着下了几场春雨,不冷,但潮,颜料不太好上色,梵琅的眼睛和寻常人不同,宁锦婳原本等?天晴了再?作?画,等?啊等?,一晃神?,又过去七天,今天才稍稍转晴。


    中途梵琅又传话,说他?不要画了,只见她一面。可宁锦婳心里过意不去,她什么都给不了他?,金银他?也不要,等?她画完这幅画,亲自为他?送行。


    她铺开画轴,回忆着他?的模样开始落笔。先描绘男人的轮廓,再?添上头发,眉眼……正屏息凝神?时,抱月咋咋呼呼闯进?来,“主儿,主儿!京城来——”“安静!”


    宁锦婳急忙收笔,她控笔能力极佳,没轻了或重了毁掉一幅画。她轻舒一口气把?笔搁下,揉了揉手腕,道:“又怎么了?”


    抱月就是这个跳脱脾性,这么多年,掰也掰不过来。


    抱月自知理亏,轻轻吐了下舌头,低头道:“是,奴婢知错。”


    “到底发生?了何事。”值当她这般激动。


    抱月嘿嘿一笑,欢快的语气掩藏不住,“京中来信了!”


    一封信有?什么稀奇,宁锦婳摇摇头,正要拿起笔继续作?画,忽然呼吸一窒,美目瞪得浑圆。


    “钰儿?!”


    京城,能给她来信的人只有?一个人,便是她的长子陆钰。不知不觉间已来滇南数月,她走时还是寒风凌厉的深冬,如今已过了谷雨,再?一晃神?儿,便要入夏了。


    “嘿嘿!”


    抱月鬼灵精怪从衣袖里拿出一封用红漆封口的信件,卖乖道:“世子爷来信,求王妃娘娘高抬贵手,饶了奴婢这一回罢。”


    似乎商量好似的,他?们一回到滇南,所有?人都不再?叫陆钰“小世子”,而是直呼“世子爷”。很微妙的变化?,宁锦婳思?儿心切,暂时尚未察觉。


    她迅速抽出里面的信纸,一字一句读着,手都是颤的。这时通信只能靠驿站和马匹,陆钰身份敏感,这薄薄几张纸。不知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才送到宁锦婳手中。


    陆钰的字遒劲有?力,力透纸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稚气,行文也十分沉稳。宁锦婳仿佛看到一个面容精致的少?年绷着脸,像学堂的夫子一样叮嘱,让她照顾好自己。


    宁锦婳哭笑不得,到底谁是母亲谁是儿子,陆钰信中还说,若是有?人对母亲不恭,便把?名字记下来,他?为她出气。


    情长纸短,宁锦婳一个字一个字看也有?看尽的时候,她抚摸着最?后的“母亲珍重”,心中思?绪万千。抱月这时围在那副未完成的画前,左瞅瞅右看看。


    “啊!”


    她恍然大悟道:“主儿原来在画王爷啊,真像!”


    第70章 第


    70 章宁锦婳闻言一怔,小心地?把信纸收起来,目光瞥向石桌上的画卷。


    那?副画才画了一半,颜料还没来得?及上,只有一个清晰啊轮廓和眉眼。她细细端详,心道难怪抱月能认错,两人的面容确实有些神似。


    怪不得她初见梵统领时就有一种莫名熟悉,原来如此!两人相貌相似,身?形相近,但气度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陆寒霄常年身?居高位,满身?威仪,冷眸一扫便让人心头发怵,不自觉想?臣服。他是让人摸不清底的一谭寒水,梵琅便是草原上凶猛桀骜的野兽,磨着尖利的牙齿,鲜活而热烈。加上那双辨识度很强的透绿双眸,没人能把他跟陆寒霄扯上关系。


    宁锦婳道:“抱月,你看着……梵统领和王爷长得?像么?”


    “啊?”抱月挠挠脑袋,“当然不像了!”


    “哎呀我的好主儿,您别惦记那?什么统领了,他不就年轻点儿么,那?当初王爷也是玉树临风……”


    “行了行了,你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宁锦婳揉揉太阳穴,挥手打断抱月的絮叨,“把叶小姐叫来。”


    把抱月打发走,宁锦婳再?次拿起笔,伫立许久,又长叹了一声?放下。


    陆钰来信的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断,她此时心乱如麻。方才抱月误打误撞却也说到了点子上,若是陆寒霄再?年轻几?岁,回到两人初成?婚的那?两年,他们就更像了。


    宁锦婳是这个世上最了解陆寒霄的人。


    她眼看他从冷淡清俊的少年变成?一个杀伐果断的男人,这些年,他的肩膀更加宽阔,双臂更加有力,心思也愈发难以琢磨……不知不觉间,世人只知雄踞一方的镇南王,那?个曾手捧花灯的少年郎,只留在了她的记忆里。


    她同样记起,他看她的目光也曾热烈赤诚。他们和寻常的少年少女一样挤在上元节的灯会上,天上是漫天的火树银花,后背是他沉稳的心跳,不管她走到哪里,他永远在她身?后。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在明知梵琅心怀他意?的情形下,她依然允许他出现在自己眼前,为何潜意?识那?么相信他。这些蛛丝马迹串联起来,让宁锦婳无法自欺欺人,说这是个巧合。


    陆寒霄和梵琅是什么关系?他……或者他知道么?


    她把兄长的希望寄托在梵统领身?上,做的对么?


    ……


    宁锦婳脑瓜嗡嗡地?疼,抱月脑袋不灵光,手脚却麻利,一会儿就把叶清沅带了过来。


    叶清沅看着她愁眉苦脸,挑眉道:“有心事?”


    可惜宁锦婳的心事不能轻易诉诸于口,她轻轻摇头,“坐。”


    “我近来身?子不爽利,没顾得?上你。你还好么?可还习惯滇南的水土?”


    叶清沅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宁锦婳?你被夺舍了?还是夜晚魇着了?”


    这一口官腔,她都?不敢认她。


    宁锦婳:“……”


    如今掌管诺大一个王府,一大家子吃喝拉撒都?得?到她跟前过一遍,得?益于叶清沅在京都?手把手的教导和杨管家的帮衬,刚开始有些吃力,如今宁锦婳逐渐上手,言谈间也不如往日“直言快语”。


    叶清沅道:“有事便说,不要拐弯抹角。”


    宁锦婳神色讪讪,轻抿一口案上的茶水掩饰尴尬,“我今日唤你来,确有所求。”


    当初在京都?世子府,叶清沅不仅教了她掌家之道,她发现她还有经商之才。她嫁妆里的那?些铺子,有些地?段好盈利,也有些是亏的。她仅用几?个月便把亏损的填补上,虽然没完全扭转过来,但她知道那?是时间太短的缘故,倘若假以时日,她必能给她赚得?盆满钵满。


    她真挖了个宝贝回来!


    叶清沅听?了她的话,一口应下,“好,我帮你经营铺子。”


    这难不倒她,叶清沅本?就聪颖,江南之地?商贾多,她作为世家主母,手里捏着丰厚的家产,对于经营一道造诣颇深。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谈妥,宁锦婳让人送来上个红漆木盒,交给叶清沅。


    她认真道:“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日后所有盈利,我占八成?你占两成?,亏了算我的。给你——”这是一个非常丰厚的条件,宁锦婳简直像一个散财童子,叶清沅纯赚。但她却摇了摇头,“不行。”


    她是叶丞相的独女,叶氏虽亡,但叶家风骨不能丢,她若心安理得?接受别人的施舍,将来又有何颜面去?见父亲?


    人如其名,叶清沅带着骨子里的清高。


    宁锦婳纠正道:“是报酬,不是施舍。”


    “你为我做事,我给你报酬,天经地?义。”


    叶清沅依然固执,“那?也太多了,况且你救我一命,我为你做事,本?为报恩。”


    ……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各退一步,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三年内不论亏赚,都?是宁锦婳的,三年之后若是还让她接管,叶清沅每年抽两成?利,立契为证。


    签字画押,两人各执一份。叶清沅把契约小心收好,不解道:“你又不缺钱,折腾这些做什么?”


    王府不可能亏着她,她自己那?么多嫁妆傍身?,虽相隔千里,京都?那?些铺子田地?也跑不到别人手里,她这辈子都?不用黄白之物操心。


    宁锦婳唇角一僵,鸦羽般的睫毛轻颤。


    “这种东西,谁会嫌多呢?”


    当初宁公府落难,她上下打点狱卒时、要银子赎买安置宁府女眷时、她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是大风刮来的?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她幼年丧母,父兄溺爱,没人教她这些。后来嫁了人,尽管多有不如意?,但又不得?不承认,陆寒霄把她保护地?很好。


    叶清沅深以为然,“也是。”


    她道:“我明日便去?相看铺面,最赚的肯定?是首饰、脂粉,布匹次之,嗯——茶肆或者酒楼可以开一两间……”


    “买米铺。”


    宁锦婳打断她的畅想?,抬眸道:“三分之一……不,一半,至少一半用来买米铺。”


    叶清沅皱起秀眉,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她,“你疯了?”


    先不说粟米利润低,要宁锦婳不提,她一个铜板儿都?不会用在米铺上。从京城到滇南,米价已经跌了几?个月,如今还在跌。


    宁锦婳一脸茫然,“那?岂不是正好,趁着不贵多买点,待日后可以高价……”


    “不可能!”


    叶清沅说得?斩钉截铁。她盯着宁锦婳的眼眸,严肃道:“前年南边有旱灾,各大米行囤积居奇,现在还有许多存货。上年冬天接连大雪,今年必定?有好收成?,米价不可能涨。”


    “况且有平籴法在,想?必各大州郡的粮仓都?填得?满满当当。你就算有钱,也不是这么个糟蹋法……”


    叶清沅逐一分析利弊,仿佛在规劝一个不懂事的孩童,她一通苦口婆心,宁锦婳睁着美丽的双眸,恍然道:“原来这里头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谢谢你,清沅,我还是想?买米铺。”


    叶清沅一口老血卡在心口,差点吐出来。


    宁锦婳看她难看的脸色,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讪讪解释道:“我有我的理由……总之,你听?我的就对了。”


    叶清沅额头的青筋直跳,冷笑道:“来,我听?听?王妃娘娘的高见。”


    “我现在不能说。”


    叶清沅:“……”


    她收回她方才的话,宁大小姐还是原来的宁大小姐,如当年一样肆意?妄为。


    毕竟宁锦婳是东家,叶清沅劝说不动,只能黑着脸离开。方才没叫人伺候,这事儿也就她们两人知道,叶清沅只道她有钱任性,她万事有人兜底,自己操那?份闲心作甚么。


    却不知那?个盒子里是宁锦婳所有的家当。


    ***


    入夜,陆寒霄推开房门?,看到穿着薄绫寝衣的妻子,皱眉道,“还不睡?”


    已经子时夜半,很晚了。


    宁锦婳反问,“你不也没睡?”


    “……”


    陆寒霄懒得?跟她争辩,兀自解开腰带,脱下绣有五爪金龙的紫袍,白色里衣,露出精状结实?的胸膛。他一身?肌肉紧实?流畅,前胸后背纵横交错着或深或浅的伤疤,在昏黄的烛火里看不太真切。


    两人成?婚这么久,该摸的看的甚至更过分的也做了,宁锦婳倒没什么害羞的。她撑着下巴,大剌剌看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忽然道:“听?说……你对梵统领青眼有加。”


    陆寒霄手中一顿,朝她看过去?,“你很关心他?”


    这话不能回。宁锦婳正低头思索,那?边男人已经走到她身?前,深邃的眼眸漆黑如墨,“婳婳。”


    他道:“我不喜欢你看旁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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