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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雪浓抖着眼睫, 匆促道,“不好。”


    她是没胆子与他对视的,说完就想从他腿上溜下去, 奈何腰间的手不放, 她急了, 伸着纤指去拨。


    还没拨几下, 就被沈宴秋捏起了下巴,他眼眸幽深, 嘴角似笑非笑, 旋即一口将她亲住。


    雪浓瞬时一滞, 便觉他得寸进尺的探触舌尖,她瑟缩着发颤,全身那股犟劲一扫而空,未几就被他压进了美人榻。


    细小呜咽起, 时有时无的传到外边儿,所幸四下都提点过了,也不会有没眼色的进来打搅。


    上房这头,云氏才发落掉樱儿,何故进院子里传话,说王昀来找沈宴秋,不知此刻沈宴秋可有空见他。


    云氏对沈宴秋这个学生没甚好印象, 只记得他先前差点和雪浓成了,转头又和温云珠定亲,之后又不知怎得退了亲,云氏颇瞧不上这样没担当的人, 但他毕竟是沈宴秋的学生,他父亲对沈宴秋有救命之恩, 便是子辈再没用,也得还这恩情。


    云氏便叫先把人带到这边的茶厅,好茶好点心的先伺候着,她来见见人,沈宴秋那头只怕是整晚上都不得空了,小祖宗还不知道要哄多久。


    没一会丫鬟来报,说人已经在茶厅等着了。


    云氏这便往茶厅去。


    王昀在茶厅内颇有些坐立不安,原想的是沈宴秋会来见他,但没料来的是云氏,他记着云氏是雪浓的母亲,遂恭恭敬敬起身给她作揖行礼。


    云氏受了他这礼,坐到他对面,直笑道,“你这孩子同我还拘什么礼,听说你也中了进士,怕是来请宴秋去你家中吃酒的吧?”


    王昀瞧她满面喜气,早知道沈玉卿也中了武举,他和沈玉卿不同,沈玉卿中的是武探花,很快就被授了官职,他的前程却渺茫,这话不能跟云氏一个妇人说,他还是想当面求沈宴秋。


    王昀踌躇道,“……学生有要事想求见先生,并非为吃酒的事来。”


    云氏看他神色彷徨,心猜必是什么他自己裁夺不定的事情,可沈宴秋正在雪浓房里,估摸着这会子正是舍不开,要把人叫出来,别说沈宴秋愿不愿意,雪浓也得生气,这好容易得来和好的机会,岂能错过了。


    云氏一笑,对他道,“可不巧,你先生他正有事要忙,错不开身,你要是信得过我,便先与我说了,等他空闲下来,我再替你跟他说。”


    王昀心里再急,这事也不想和她说,她是雪浓的母亲,要是被她看轻了,之后再想娶雪浓,就又多麻烦,他今天过来也是碰碰运气,才听何故说过,沈宴秋确实有的忙,那沈玉卿刚好今天要去提亲,沈家三房只有寡母,沈宴秋作为兄长,自然得承担起长辈的责任。


    王昀颇羡慕起沈玉卿,高中后便结亲,真是春风得意,这人生两大喜事全叫他遇上了,这原先也是王昀的奢望,可惜他现在明明中了进士,却比名落孙山还忐忑忧心,他现在这般,还拿什么娶雪浓呢。


    既然不凑巧,王昀便想着明日再来,明日正好赶上休沐,沈宴秋定不会再忙。


    云氏笑道,“初十那天,可记得来吃酒。”


    王昀明白她说的是给沈玉卿办庆祝宴,心下落寞,面上带笑着答应了。


    云氏又问道,“你家里何时办酒?”


    王昀愣了愣,甚觉难堪,只干笑着说还没定好日子,便急匆匆告辞。


    他才出茶厅,还能听见里头云氏的笑声,“咱们家真是喜事连连,等那两个好了,可不是又添桩大喜事。”


    “恭喜夫人,这是三喜临门了!”丫鬟道。


    王昀怔神着,沈玉卿高中一喜,沈玉卿定亲娶妻是二喜,这第三喜是什么?


    王昀不得而知,但要有三喜,以沈家的门第,定会大操大办,之后也能知晓。


    王昀快步出去,将出院子,记起雪浓住在东厢房,他偷偷往东厢房的方向看了眼,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东厢房的院子外有人看守着,里面不好看到,好似都睡下了,这个天睡的算早。


    王昀皱了皱眉头,记得过来沈家,听小厮说沈宴秋在三房,可三房这里分明瞧不见人,总不能凭空消失了,还是沈宴秋根本不愿见他,叫云氏出来打发他?


    王昀一手心都是汗,只能自己把这想法按捺下去,先回去,明天再来,若能见着沈宴秋,探探他的口风便知自己会有怎样的后果。


    伸头一刀,总要有个着落——


    王昀隔日又来了沈家,找下人一问,知沈宴秋依然在三房,三房近来都是喜事,又没个正经能在外撑事儿的男人,是得要沈宴秋去顶着。


    王昀也是临近黄昏来的,小厮领着他往三房走,沈家的府宅大,三房靠西面儿,沿着千步廊再过穿花门,就是三房独有的后园子,隔着水,岸边落了几块能供人歇脚的大石,影影绰绰被茂密的海棠花树遮掩着。


    那大石上面坐着人,纵使侧着身体也瞧出柳腰花态,他一眼就看出是雪浓,不由驻足,她好像在发呆,盯着水面一动也不动。执团扇轻轻摇着,有气无力的,可看出那手腕有多细软,恨不能从她手里拿过团扇,搂着那把细腰代为摇扇,她身边也没有个丫鬟陪着,大抵是跑那里躲清净去的。


    王昀看了她一会儿,小厮回头见他停住脚步,便催着赶紧去见沈宴秋,沈宴秋还等着他。


    王昀便不敢再耽搁,碎小厮入三房,沈宴秋等在茶厅,王昀当下见了人就跪到地上,把自己这连日来的顾虑说了。


    沈宴秋眸光远眺,视线定在雪浓身上,她为着避他,都躲到树丛里去了。


    沈宴秋叫他起来,淡淡道,“得空多翻翻圣贤书,别在莫须有的事情上瞎操心,殿试上既没犯过错,便再等等,该你的,自不会没有。”


    王昀得他这句话,立时心喜,那就没甚可怕的,想是朝廷对他有别的安排。


    王昀一时得意,便跟沈宴秋道,“先生,学生、学生心慕殊玉姑娘。”


    沈宴秋从雪浓那儿收回目光,脸色冷沉的看着他。


    王昀立在他跟前极紧张激动,道,“学生想求娶殊玉姑娘!学生如果娶到了她,一定不会让她受丝毫委屈,学生也定奋发图强,早日给她挣得诰命。”


    沈宴秋扯唇笑,“晚了。”


    王昀惊道,“殊玉姑娘待字闺中,为什么会晚了?”


    沈宴秋道,“因为我要娶她。”


    王昀当下犹如冷水淋头,僵在当场。


    沈宴秋从座上起来,朝外踱,经过他时停了停,说,“论理殊玉是你的长辈,你这次僭越了,我不责怪你,以后记得对她敬着些。”


    他走出去。


    王昀转过身,果见他绕过小道,往那海棠花丛里走,他走到雪浓坐的那块石头旁,毫不避讳的坐到雪浓身侧,雪浓想起身,他伸手一把揽住她的腰身,不给她跑的机会。


    王昀怔怔注视着,她的腰肢实在太细柔了,男人一条胳膊就能轻易圈进怀里,那身软骨比他料想的还要娇媚,只可惜抱着她的是沈宴秋,他最后的那点臆想都被震碎了。


    王昀离开沈家,一路失魂落魄,直到家门前,却见停着宣平侯府的马车,马车的车帘掀开,是周氏和温云珠来了


    周氏见他这副失落像,已猜出在沈家碰了壁,便邀他上马车,要与他说事。


    王昀虽受打击,可对温家人还是敬谢不敏,婉拒上车,不想再跟她们有牵扯。


    周氏冷眼看着他进门。


    温云珠担忧道,“母亲,他明显不想跟我们家沾染上,又怎么会愿意娶我呢?”


    周氏哼笑,她当然有办法——


    沈家三房这边儿,海棠花树丛内,雪浓没躲开沈宴秋,羞怯着在他怀里挣扎,怎么也挣不过他,身子被他抱着,可她不情愿的将脸撇到另一侧,只眼尾湿漉漉。


    她昨晚受委屈了,是他给的,用难以启齿的招数,非要她答应嫁给他,还在她房里留了大半宿,她甚至没脸见云氏,这一天推脱身子不适,没去上房给云氏请安。


    今儿他又来三房,她才躲到这里不想看见他,可又被他撵上了。


    这会子天色昏暗下来,那路道上过往来人也有,不仔细看,已经不太能注意到他们。


    沈宴秋将人直接揽抱着坐到一条腿膝上,捏着那秀俏下巴转过脸来看自己,与她眸光相对,看着她眼里憋屈含泪,笑道,“既说好嫁给我,就别想再反悔。”


    “……是你无赖,我没有办法,”雪浓颤声谴责他的过分。


    沈宴秋便觑起眸,她更怯涩起来,蹙着眉尖,眼中的一滴泪没来得及掉出来,就被他噙住了唇,亲到她再不能说违心的话。


    她手上的团扇快要掉落,被大手给拿走,丢放到石头上,嫩唇香舌都被沈宴秋衔缠着,不过须臾她就软倒在他臂弯里,又被占了好一顿便宜,才从他腿上被放下地,踉踉跄跄着跑回东厢房,连团扇也忘记拿了。


    沈宴秋捡起团扇,没追去东厢房,回大房了。


    翌日早起,雪浓照样闷在房里,不敢去见云氏,金雀劝说了一通,“姑娘这不是自寻烦恼,夫人巴不得您跟二爷和好呢。”


    雪浓反驳道,“全是他逼迫我,我没想跟他和好。”


    金雀忍着笑,回她,“那是二爷太过分,夫人也定体谅姑娘的不易,岂会笑姑娘呢?”


    她见雪浓神情有松动,又道,“夫人最疼您,您昨儿推说身上不好,夫人要来看看,被奴婢挡回去了,这要是再不去,奴婢也挡不了第二次,夫人定要来看您,您也躲不过。”


    雪浓才打起精神,叫金雀梳妆一番,往上房见云氏。


    云氏正和沈宴秋在房中说话。


    “殊玉的嫁妆三房还是出的起的,不消你操心这个,她是我姑娘,我岂会亏待了她,”云氏道。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依着沈家嫁女儿的规矩,这嫁妆自然是全抬,全抬共六十四抬,这就比一般勋贵人家给的嫁妆高太多,当然沈家出的起,也不在乎。


    沈宴秋说,“我给她再添六十四抬。”


    雪浓止步在门外,心跳的飞快。


    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这可是厚嫁了,常说的十里红妆,便是形容此。


    云氏乐了,“殊玉叫你一声二哥哥,你原作为她的娘家人,给她添这六十四抬也不为过。”


    雪浓滞怔着,他是她的娘家人,那她要嫁给谁?难道之前是故意骗她的吗?


    云氏再道,“我找人算过二十是个好日子,你和殊玉那天成婚最好,整好你这个月也不忙,等过了四月,你要再忙起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闲。”


    沈宴秋嗯声,“十五也是好日子。”


    云氏发出笑,“府里还要办卿哥儿的庆酒宴,还不如错开一些的好,你也太急了,殊玉还不得埋怨你。”


    雪浓脸红透了,急急忙忙回东厢房。


    金雀瞅着她脸色,故意给她抱不平,“二爷也真是,怎么还急成这样了,我们殊玉姑娘可没想嫁他,他倒逼着姑娘成婚呢,跟土匪似的,姑娘也不进去说他两句,都狂的没边儿了,不知道的还当姑娘高兴嫁他。”


    雪浓一跺脚,捂着脸跑回房,再不许她进来取笑。


    金雀站在门外笑岔了气,里头雪浓又羞又恼,半天也不出来,真跟金雀气上了,也不要她伺候,谁来都不给开门。


    晚上沈宴秋来门前都吃了她的闭门羹——


    王昀没等上几日,朝廷使了差役来报喜,他被选中庶吉士,入翰林院,近侍皇帝。


    第五十二章


    转眼到初十, 这天沈家门庭若市,因是给沈玉卿办的酒宴,沈玉卿也大了, 如今高中, 沈宴秋也有意让他学学人情世故, 待人接物这块, 都会带着沈玉卿,好叫他能融入到官场的氛围内, 也不担心入官场后, 无法适应。


    女客这里, 云氏也是带着雪浓招呼,毕竟沈家已放出消息,雪浓将来要嫁给沈宴秋,身为沈宴秋的夫人, 与各家夫人小姐往来,也得有个体面交谈。


    来的客人多,女客和男客自不能坐一处,各自分了两地儿,女客都在后院,男客则在前头院子,沈家的姑娘们坐了一桌, 时不时有其他桌上的夫人、姑娘目光灼灼看着雪浓那张颜色过盛的脸,纷纷感慨,原来沈宴秋也只是个俗人,男人没有不好色的, 即使是沈宴秋这样禁欲多年的人,也逃不开美人诱惑, 更不用说,这还是个年轻软嫩的美人。


    雪浓身侧坐着沈妙琴,嫁进延平侯府里将将两个月,她就怀上了,害喜的厉害。


    孕妇不能吃什么,云氏交代过雪浓,雪浓给她盛了碗醍醐汤,看着她吃,道,“今儿人太多了,妙琴姐姐原不该过来,咱们一家子何时都能聚。”


    沈妙琴喝了小半碗醍醐汤,胸口那阵阵酸意要好些,道,“玉卿弟弟高中,我要是不回来,像什么话,一家子骨肉,也就这样的时候才能撑一撑脸面。”


    雪浓称是,示意金雀把早备好的一小碟酸梅放到她手边。


    沈妙琴吃了颗酸梅,压低声道,“不瞒殊玉妹妹,我打算在娘家这里住到胎像稳了再回去。”


    雪浓有些好奇的问她原因。


    “有阵子大嫂带她家大姑娘去魏国公家串门,不想那孩子贪玩,掉进了魏国公后园子里的水塘,还好被人发现的早,不然就没了,二嫂同我一样都有孕,她闲不住,上法源寺烧香拜佛,结果走路不小心,在法源寺的水潭边摔了一跤,孩子也没保住,我婆婆说,这两件事都发生在水边,定是先前桃花宴,那宣平侯嫡子死在了府里,惹了家里一身晦气,叫我回来避一避,二哥哥是做首辅的,身上煞气重,那些妖魔鬼怪都不敢来造次,”沈妙琴道。


    雪浓唔着,有些不寒而栗,温子麟生前为非作歹,原以为死了好,没成想死后还能兴风作浪。


    四月的天,入夜微凉,雪浓不觉发冷,叫金雀去把挡风的围屏搬来,也免得沈妙琴吹风。


    宴席过半,外头丫鬟进来,说宫里赏了东西下来,不是皇帝赏的,而是现今的康嫔娘娘陆秀芷赏下的,府里各位小姐少爷都赏了些东西,给雪浓的最多,还递了话来,说想在雪浓出嫁前,接她进宫里玩几天。


    云氏便问雪浓的意思。


    雪浓抿了抿唇,跟云氏咬耳朵,“……她已是娘娘,我一阶民女,彼此有云泥之别,不该再来往的。”


    云氏握了握她的手,笑说,“你想明白就好,宴秋先时就跟我提过,不叫你再和这位娘娘接触,就怕你再任性,宴秋是为你好。”


    沈宴秋这段时日可过分的紧,雪浓就算在三房,他也能背着人欺她,还说那些让她感到羞耻的话,仗着他是家里的哥哥,又是首辅,总逼迫着她,她都已经不愿意理会他了。


    雪浓嘟哝着,“母亲也向着他,我同他没什么好说的。”


    云氏在她脑门上点点,直笑道,“这孩子,都要成亲的人了,还闹呢。”


    说罢离座去应付。


    雪浓越发的气不顺,小口喝掉酒水,听沈妙琴对她道,“殊玉,你同二哥哥二十就成婚,这婚期倒紧的很,二哥哥也真是,旁人都要先定下亲事,然后再过个把月完婚,你们连亲事也没定,就直接娶了,太着急了些。”


    金雀咯咯笑道,“您说的太对了,就是咱二爷太着急,要不是夫人劝下,他恨不得十五就把姑娘娶了呢。”


    雪浓面上浮上一层艳红,也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羞臊了。


    沈妙琴促狭了几句,才跟雪浓咬耳朵,“你们离成婚也没多少时日了,夫妻间房中事有不懂的,正好我在家里,记着问我。”


    雪浓窘迫不已,便说自己有些醉酒,搭着金雀的手起身,离席去走走,正过了花墙,在附近的凉亭下坐着歇息。


    金雀给她披上了披风,道,“姑娘在这里坐坐,奴婢叫人去给您盛碗醒酒汤来。”


    雪浓也没醉,就是太羞人,她们越拿沈宴秋开玩笑,她就越窘态难掩,只有在这里,才能舒缓一口气。


    金雀岂有不理解她的,不过是女儿家的矜持不愿表露自己的心扉,再者恢复记忆后又对沈宴秋又惧又喜,人前便是副讨厌沈宴秋的架势,谁还瞧不出来,亏得沈宴秋厉害,就得要强硬的先把人娶了,也免得她真傻乎乎要嫁别人。


    金雀使了丫鬟去厨下讨醒酒汤。


    雪浓依着栏杆独自叹气,一会儿惆怅,一会儿又害羞。


    金雀道,“二爷待姑娘情真意切,府里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也就姑娘想不开,姑娘以后嫁给了二爷,二爷还不是把您宠成了宝贝。”


    雪浓唇侧露贝齿半咬,下颌抵在胳膊上,不睬金雀,金雀能知道什么,沈宴秋现在凶的很,根本不叫她舒坦,她生点气又怎么了。


    金雀失笑,旁人说再多好话,都比不得沈宴秋哄一句,还是跟他执拗,要他哄呢,偏他会拿捏,就是不哄人,才叫雪浓一颗芳心难安。


    未几,那小道上有人走过来,离近了才知是王昀。


    王昀痴痴的看着雪浓,他今晚来沈家吃宴,没想过会碰到雪浓,这亭子什么人都能来,他也是来醒酒的,不想就听到了丫鬟这番话,再想那日沈宴秋抱雪浓时,雪浓的不情愿,正值妙龄的美貌姑娘有几个会愿意嫁给大那么多的男人,便私以为雪浓是被迫的。


    雪浓看见王昀便冷了脸,示意金雀赶人。


    金雀一眼就看出王昀对雪浓有垂涎之意,也是听过他们过往的事情,这是见雪浓身份转变了,想吃回头草。


    金雀笑着道,“王二公子,我家姑娘在这里歇着,多有不便,您另找地儿醒酒吧。”


    王昀两手揣袖,道,“我有两句话想跟殊玉姑娘说。”


    金雀眉头直皱,便要喝声轰人。


    雪浓却朝金雀摆手,金雀只得退开。


    雪浓起身,问他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


    王昀走近,低声道,“我如今已是庶吉士,假以时日定能入朝堂,若姑娘愿意下嫁给我,我去求陛下赐婚,姑娘必能摆脱先生。”


    雪浓眸中闪过惊异,他是沈宴秋的学生,他竟然敢背着沈宴秋跟自己说这种话,这都已算的上是违逆老师了,再叫她惊奇的是,他先时说过最想娶的人是温云珠,一年不到,人就变了。


    雪浓道,“我二哥哥是你先生,你说这样的话实为大逆不道,你的圣贤书是白读了。”


    王昀一震,“你不是不想嫁给他吗?”


    雪浓半分也不想看到他,“谁同你说我不想嫁他了,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与你这个外人有什么相干。”


    王昀难以置信,“我知我当初被猪油蒙了心,你并非对我无情,不然也不会在我家中跳河,我也有悔改之意,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个机会,难道说,你非要糟蹋了自己才后悔?”


    雪浓被他这无耻的言语给惊住了,“你再胡说,我叫人把你赶出去!”


    王昀急道,“过去是我不对,可我是诚心悔过,你就算与我置气,也不能拿自己的亲事不当回事儿!”


    他果然还是如以前般,遇事先指责别人,什么都是别人不对,因为他有悔意,她就该欢天喜地的接纳,若她不愿原谅他,就是她不对,她不识好歹。


    真是一点也没变。


    雪浓突然就觉得跟他没什么好生气的,她持着梅烙六角瓷青湖色纨扇半遮面,轻烟似的眉眼中波光荡漾,徒留那颗胭脂痣沾染风情妩媚,上上下下打量着王昀。


    王昀被她看的身体一紧,浑身燥热,若非知礼义廉耻,真可能会难以自控的将人搂住欲行好事。


    雪浓轻笑着,有意抬高声音道,“你是我什么人,我怎么就跟你置气?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你和我二哥哥有何可比之处?他是当朝首辅,仪表堂堂,为人清风雅正,沈家家财万贯,我若嫁了他,我便能做首辅夫人,这沈家也是我来当家做主,凭你一个小小庶吉士,便敢口出狂言要我下嫁,你配么?”


    她的嗓音又细又软,若说的是情话,定叫人沉溺其中,可她说的是这样贬低之言,有如根根锋利的针扎进王昀心口上,王昀也想出口驳斥她,可诸般话语都遏制在喉间,她本来就是贪慕虚荣的女人,他不是早就了解的吗?去年在白云观,她第一次见到沈宴秋,就送了亲手做的护膝,那时就有了攀附之心,她提出退亲,是她想攀沈宴秋这根高枝,现在攀上了,又岂会放弃。


    王昀死死瞪着她。


    雪浓却再不给他半分目光,自己下了台阶,搭着金雀的手走了几步,小丫鬟从厨房要来了醒酒汤,她冷嘲热讽道,“端给那位王二公子喝吧,让他醒醒酒,省得痴人说梦。”


    小丫鬟便把醒酒汤端到亭子里的石桌上。


    雪浓扬长而去。


    王昀将醒酒汤连着碗砸到地上,一拳捶在石桌上,他今日所受羞辱,来日必要他们加倍偿还!——


    雪浓再回席上,发觉已有不少人散了,沈妙琴和其他姊妹都在帮衬着云氏料理残局,雪浓赶紧叫下人扶沈妙琴下去歇息,她跟着云氏送客,再收点送来的礼,直忙碌到上夜才歇。


    雪浓告辞了云氏回东厢房,才走过青石桥,就见桥下站着沈宴秋,一看就知道他一早等在这里,是拦她的。


    雪浓扭头就往桥上走,金雀真奇怪呢,可一见迎面过来的沈宴秋,哪还不知缘故,老老实实先回了东厢房,留的他们两个你追我赶。


    雪浓将将折回桥上,还没下桥,身后沈宴秋已经追上来了,她脚下再快,也不及沈宴秋腿长步子大,她索性提着裙摆往桥下跑,沈宴秋握到她胳膊上将她拉住,很干脆的横抱起来,她哆嗦着声道,“你放我下来。”


    沈宴秋抿紧薄唇,道,“我怕你掉河里。”


    他怕她像那夜坠入河水里。


    雪浓倏然安静下来,任他抱着自己下桥,他把她直接抱去了大房,等她意识到路不对就已经迟了,她攥着手捶了他两下,要他放自己下来。


    沈宴秋真放她站到地上,手握住她的五指低低笑道,“原来殊玉是看中我的家世背景,巴不得嫁给我做首辅夫人。”


    雪浓一下就知她在亭子里和王昀说的话都传到沈宴秋耳朵里了。


    雪浓还没有原谅他,又对他有怯意,不敢跟他对抗,小声驳道,“我只是迫不得已,你明明知道……是你欺我太甚。”


    沈宴秋眯着眸,低头在她手指上咬了咬。


    雪浓便从他手里挣脱,慌张想跑,他挡去了她回东厢房的路,她只得沿着小道走,走了有片刻,身后伸来胳膊环上了她的腰,手掌张开牢牢包住腰腹,她腿上力气就恍似被抽去,被他带到怀里,半搂着回了大房。


    进了屋,雪浓张着唇和他接吻,这要入夏的天春衫越来越薄,沈宴秋解起来方便的很,没会子落了一地衣裳,她人都像没骨头般被抱进床,床帐一放下,她就轻泣出声,间杂着她的求怜,过了子时才消停。


    东厢房这边等不回雪浓,金雀自清楚是被沈宴秋带去大房了,便使几个有眼色的丫鬟赶去大房。


    过了四更天,金雀醒来盘算着接雪浓回东厢房,他们就要成婚了,雪浓从三房出嫁,这几日也不宜在大房过夜,该守得礼数还是要守的。


    她赶紧起来,准备去大房接雪浓,不想东厢房里有人声,她小心推门进去,才见里间沈宴秋抱着熟睡的雪浓放进床褥内,他身上穿着朝服,应是要上朝去。


    金雀便退到外边儿,不一会儿沈宴秋从屋里出来,示意金雀不要声张,金雀点头应是。


    沈宴秋才施施然上朝去了。


    到天亮雪浓才醒,察觉自己在东厢房,还懵懵的,直到金雀告诉她,是沈宴秋送她回房的,她才意识到昨儿晚不是做梦,是真半推半就跟他同房,缠绵了半宿,难怪她身子没劲,又酸又涩。


    雪浓一张脸忽白忽红,伏到枕头上哽咽,她明明还没有原谅他,他当真可恶!


    金雀给她拭泪,帮她数落沈宴秋,“二爷也太不会疼惜人了,姑娘都还没气消呢,就把姑娘拐去大房,等奴婢去告诉夫人,叫夫人臭骂二爷一顿,姑娘也不嫁他了。”


    雪浓立即不哭了,难为情道,“你别告诉母亲。”


    金雀憋笑着说是,知道她这哭是拿不下脸,又气沈宴秋,又不是真不想和他成亲,这就是她性子里的忸怩,最爱跟沈宴秋使小性儿,还得要他受着,旁人一说,就没趣儿了。


    沈家酒宴过后,最受京中瞩目的就是沈宴秋和雪浓的亲事,莫说外头盯着,沈家也为此事上下都张罗着。


    云氏更是摆足了架势,要给沈宴秋和雪浓办场众人艳羡的婚事,府中也是趁着这婚礼前的十天时间休整了一遍,大房的前院和后院也是拓宽了地方,还特意遣了花匠来,在院子里种了各色雪浓喜欢的花草。


    云氏自己有主张,从库房内搬了不少珍贵摆设出来,都比着雪浓的喜好,让人去把大房的五间上房都布置好,不要颜色太老旧,也不要太淳朴,大房进新妇,雪浓还这么小,没必要跟着沈宴秋住在老旧的房子里,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大房该添人气。


    喜庆之余,王家递了请柬来,是庆贺王昀高中的酒宴,邀沈家前去。


    雪浓没想去,沈宴秋和云氏也不带她去,当天雪浓在家中如常,府里的绣娘赶制出来婚服送来给她看,她还煞有介事的指出来哪些瑕疵,得来金雀打趣,一下午三房都欢快极了。


    晚间云氏赴宴回来,与雪浓说起王家宴上出了桩子事儿,王昀醉酒与温云珠滚上了床,当下宣平侯和周氏还在王家讨要说法,话里话外都是逼着王昀娶温云珠。


    雪浓眉头一跳,想起周氏曾来绣坊与她说过的,周氏能给她下药,大抵也能给王昀下药,对于如今的宣平侯府而言,王昀实在是个好女婿。


    雪浓并不同情王昀,他和温云珠相配至极,早就该结成夫妇,他们自己求来的因果,便自己受着。


    第五十三章


    温王两家有什么纠葛, 沈家这头也只是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一提,过后也不会真有人记着这点破事,毕竟更重要的是雪浓和沈宴秋的婚事将近。


    虽然云氏回绝了陆秀芷, 但才过几日, 陆秀芷又派人来沈家, 这次是有话传达给雪浓。


    雪浓进过一趟宫里后, 对这些宫中的太监、宫女、娘娘甚至于皇帝都油然有了敬而远之的念头,她和陆秀芷也曾是手帕交, 彼此间知无不谈, 那时候陆秀芷也像她一般, 受家中嫡母磨搓,能好生活着,就已很艰难,可才不过一年, 陆秀芷就已是高高在上的康嫔娘娘,她适应了宫中的尔虞我诈,并且为巩固皇宠,不惜残害人命。


    她从泥沼里爬出来,踩着别人得头骨站上了云端。


    雪浓不懂这些内宫斗争,但她知晓,她若没有一点用, 陆秀芷根本不会来找她,她不愿做那块能让陆秀芷爬的更高的垫脚石,她只想跟她井水不犯河水。


    雪浓还是见了宫里来的太监,那太监是陆秀芷的心腹, 名唤魏俊海,雪浓上次留在储秀宫时, 和他有过几面之缘,他是陆秀芷跟前服侍的,听陆秀芷说过,他原先是皇帝跟前伺候的大太监干儿子,皇帝指给了陆秀芷,陆秀芷对他很是信任,凡有事务都要指派他。


    这等地位的太监,雪浓见着也得行礼,魏俊海面白无须,对雪浓依然很客气,先祝贺了她大喜,随后才道,“康嫔娘娘知道殊玉姑娘忙于婚事,是不得空来宫里了,只是深宫寂寞,娘娘对姑娘挂心,总有不尽之言要跟姑娘说道。”


    雪浓掬着笑听他说。


    魏俊海呷了口茶,道,“姑娘昔日和康嫔娘娘是好姊妹,从前有过戏言,曾说若将来彼此嫁人生子,或可互为亲家,现今姑娘要嫁与首辅大人,也是美满,娘娘感慨说,不知有没有福分,小皇子能娶到您和首辅大人的女儿?”


    雪浓心下明了,陆秀芷腹中怀的是男胎,若能平安诞下,就是皇长子,即使生母微瑕,以大陈皇室规矩,若要立太子,也得立长立贤,皇帝还没立后,陆秀芷占了先机。


    不管陆秀芷在宫里如何风生水起,哪怕将来她真的母凭子贵成了皇后,雪浓也不想自己的孩子与陆秀芷母子有牵扯。


    雪浓做腼腆状,说,“承蒙娘娘抬爱,臣女很感激,只臣女身体亏空太多,有孕尚且是难事,当初也不过是戏言,娘娘不必放心上。”


    魏俊海审视着她,半晌尖着嗓子笑道,“姑娘说的不错,这也是娘娘一句玩笑话罢了,姑娘也不必放心上,只不过咱家好奇的是,姑娘现在是身子骨不好,若哪日身子骨好了……”


    雪浓知道他的意思,唇边含笑,“臣女将来若真有子孙福,也只希望他们安于寻常,品粗茶淡饭,远离纷扰,喜乐顺遂一世。”


    魏俊海颔首,撂下茶杯,递眼色给跟随的小太监,小太监将手里的礼盒推放到案桌上,魏俊海便说了告辞,利索的离去。


    雪浓打开了礼盒,里头是她曾经绣给陆秀芷的百子千孙图,陆秀芷保存的很好,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雪浓心底不是滋味,她和陆秀芷终究成陌路人了——


    离二十近的那几日,沈宴秋按着规矩将三书六礼都办齐全了,分毫不显仓促。


    转眼到了二十日,全顺天府的老百姓都上街头看沈家的热闹,沈家可谓是大张旗鼓办这场婚事,光拉嫁妆的马车就从街东排去了街西,十里红妆毫不夸张,一路放着炮仗,遇见有百姓道喜喝彩的,婆子们抓着备好的铜板沿途撒,惹得一堆人哄抢,又有小厮沿途清道,谨防生乱,坏了喜气。


    街边最角落的胡同巷子里停了辆马车,车帘是掀开的,温云珠探头出来张望,瞧着那些阔绰陪嫁,心中妒恨交加。


    她将车帘放下,冲坐在车内闭着双目的周氏道,“母亲,今儿是那贱人出嫁的日子,她当真忘恩负义,连咱们都不记得请。”


    周氏捏着太阳穴,道,“你哥哥怎么死的你忘了?她没叫沈宴秋对我们宣平侯府赶尽杀绝,就算是对我们大恩大德了,哪里还记着什么恩情,她跟我们现在是大仇。”


    温云珠想到温子麟的死状,不觉哭道,“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哥哥人高马大,她如何杀得了他?”


    周氏道,“你哥哥早就对她五迷三道,我当初只以为她老实,却不知她狐媚了得,单说王昀,能把她画进那等肮脏污秽的画里,岂不知她真跟王昀有过什么勾当,才能勾的人念念不忘,现今沈宴秋都要娶她,凭她一个孤女,岂能让沈宴秋娶她为妇,怕也是在床上伺候的服帖了,我这些年是真看走了眼,原想着咱们宣平侯府家风清正,她虽是不详妖孽,可只要好生教导,也能改过自新,她这根子里就是糟烂的,招蜂引蝶惯了,就是嫁给沈宴秋,她也不会安分。”


    温云珠担心道,“若像母亲说的,她定还要回来勾引王昀哥哥!”


    周氏冷笑,“得了,她现在都是首辅夫人了,能看得上王昀吗?她只会攀更高的枝。”


    比沈宴秋还高的枝,在这京里除了龙椅上那位再想不到其他的。


    温云珠颇为赞同道,“母亲说的是,宫里那位康嫔娘娘不就与她交好,先时都做了寡妇,还不安于室被皇帝陛下纳入宫中,她一定也会这样的,那时候首辅大人一定恨毒了她。”


    周氏叹了口气,在她头上摸了一下,“珠儿,你和王昀是既定的婚事,他就是再不喜,也只能娶你,将来他前途坦荡,你是他夫人,也和他荣辱与共,为着咱们家,委屈你了。”


    温云珠靠到她身上,心中对雪浓的恨意更浓了一份,雪浓是被沈宴秋求娶进门,她却只能用下三滥的法子才逼得王昀娶自己,好在她如愿能嫁给王昀,以后她跟王昀夫妻一体,有王昀在,他们宣平侯府没那么容易没落。


    周氏道,“你哥哥的仇虽暂时报不上,我也叫他们延平侯府吃了教训,现下他家三房儿媳妇躲回家里养胎,那些鬼神之言定传到雪浓耳朵里,她自己做的孽,一定能报到她头上。”


    上回她去魏国公家送礼,正好听下人说延平侯的大儿媳妇来做客,恰见着她家大姑娘在水边玩,她恨心起,便把那孩子推进了水塘子里,可惜没死成。


    后来她多番打听,又听说他家二儿媳妇去法源寺上香,她又叫人在必经的水潭边泼了层油,果然就滑倒了,胎也没保住。


    这是他们延平侯府的报应,若雪浓是凶手,他们延平侯府就是帮凶,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周氏掀帘子瞧礼队走远了,才说,“今儿王家定也要去吃喜酒。”


    “王昀哥哥大概是不想去的,他喝醉酒后还把我当成了雪浓,说她瞧不起他,她和沈宴秋都让他丢尽颜面,”温云珠撇嘴,一想到王昀的醉鬼像,就生气,她竟然被当成雪浓,她那般卑贱如何比的自己尊贵,王昀着实是瞎了眼。


    周氏一定,呵呵笑着,命马车转道朝王家去——


    沈家正喜庆欢闹,云氏乐的连轱辘转,招呼来庆贺的贵客入座,忙里稍有空闲,她还惦记着雪浓,叫金雀去厨下把煲好的乌鸡汤先送去给雪浓喝掉,再吩咐金雀,让厨下单独做几个合雪浓口味的菜,等入新房了送去给雪浓填饱肚子,今晚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辰。


    恰时有婆子来传话,说王家人来不了了,云氏一问,才知是周氏带着女儿又找上门,王家毕竟理亏,今儿个只能依着周氏,两家在谈婚事相关事宜,所以无奈就来不了了,但是礼随到。


    云氏免不得心生讥讽,这入了朝堂就是不一样,自己先生成婚,他做学生的竟不来,跟谁说都是他这个学生不知体统,终归是他们沈家欠着王家的,云氏也不能真有脾气,这大喜的日子,哪能因这不值当的人晦气。


    这厢府里的贵客都差不多到齐了,连宫里都来了人,是皇帝跟前的大太监,替皇帝来观礼的。


    云氏忙去三房,催促请来的全福太太赶紧给雪浓梳妆,这全福太太也不是好请的,得是儿女双全,夫妻和睦的富家太太才能担的上全福太太。


    全福太太一得了云氏的指示,便匆忙给雪浓梳妆盘髻,雪浓坐在镜子前,瞧自己的头发慢慢盘成妇人发髻,全福太太挑了两朵“榴开百子”、“松鹿同春”等样式的绒花簪进发髻里,再配上凤冠霞帔,这一身新娘服饰才算好。


    云氏瞧着雪浓这样的打扮,以后再见就是大房的人了,不免含泪叮嘱了几句,雪浓也被她情绪渲染,相互间垂泪不止,只有真正嫁过女儿,才能明了这母女分离之苦,所幸她嫁的是沈宴秋,至少还同处一个屋檐下。


    外头催了。


    云氏忙将红盖头盖上,扶着雪浓坐上院里的花轿,欣慰的看着花轿抬去大房,她也跟着往礼堂方向去。


    这会子入黄昏,卯着时辰该拜堂成亲了。


    众人都聚到礼堂前,见沈宴秋身着一身新郎喜服,难得没病气,倒是身姿挺拔,逢人三分笑,纷纷拱手敬贺他小登科之喜。


    一会儿花轿到了礼堂,金雀和另一个大丫鬟将雪浓从花轿里扶出来,小声提醒着雪浓抬步过鞍桥,再踩着米袋,耳听喜娘唱声,“传袋代接袋代,一代胜过一代。”①


    她终于在丫鬟们的搀扶下走到沈宴秋跟前,她的手再被丫鬟交到沈宴秋手里,他有一双宽大修长的手,可以轻易将她的手包在手心里,他牵着她进礼堂,以后余生他也会牵着她淌过风雨。


    沈宴秋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三房也只有云氏,云氏自然算作是雪浓的母亲,要上座,二房的二老爷沈伯庸则代沈家死去的大老爷坐在上首,接受两位新人行礼叩拜。


    待到礼成,新人先入洞房,双双并坐在床头,全福太太将一些花生、红枣等物撒进床。


    随后是喜娘提醒沈宴秋要掀盖头喝交杯酒了。


    雪浓心都提了起来,异常紧张的任由红盖头被喜秤一点点挑开,她整张脸羞红,垂着眼不敢看沈宴秋。


    丫鬟捧上交杯酒,沈宴秋拿起两杯,其中一杯递给雪浓,两人交互着手腕喝下酒。


    全福太太便有眼力见的示意喜娘等会子再让沈宴秋出去迎客,各自先退出新房,只留新人在里边儿。


    房里一静,雪浓更是娇羞,越发的不敢跟沈宴秋对视。


    沈宴秋端详她片刻,觉着凤冠太大太重,她头估计压着难受的很,便抬手帮她把凤冠拿下来,这才看清她脸上的妆容,新妇要绞脸,这脸吹弹力破,好似剥了壳的鸡蛋,兼之上了胭脂水粉,打扮的要比平日更明艳些,挽上发髻后,也有了新妇的端庄妩媚。


    沈宴秋伸指抚到她脸颊边,微低头亲她的脸,她当即紧闭眼,双手柔柔的抵在他肩头,也拦不住他亲自己,衣带也有些松,她觉着自己应该硬气点不要跟他洞房,可是她腰软的直不起来,被他亲的趴倒在他胸膛上,他的手还放肆抚进衣襟内,她拿他没一点办法,发着颤受他欺捏。


    等外头有人叫了,沈宴秋才意犹未尽的把雪浓抱到床里,盖了点被道,“我迟些时辰才能回来,你要是困了先睡。”


    他说着出去了。


    雪浓眼眶红红的看着他出新房,小声骂了句坏人,脸也埋进被褥里。


    片刻金雀进房里,先把她扶起来,瞧她身软体酥,衣衫不整的,雪白皮肉上落了几点红印子,知是沈宴秋趁着这点空头都要疼一疼人。


    金雀先服侍她更衣,左右已行过礼,不必再穿那么厚重的新娘服,等出来,房中桌子上已经摆上热腾腾的饭菜,金雀笑说是云氏怕她肚子饿,一早让厨下准备好了,等她吃饱了,才有力气对付漫长夜晚。


    雪浓依然羞着脸,什么叫对付漫长夜晚,她想着沈宴秋还不知何时能回来,她睡着就好了,也用不着对付。


    她肚子确实饿了,先用了饭,便去洗漱歇下,新婚夜里怎么也睡不着觉,想着等沈宴秋回来以后,定不会饶她,当真是怯羞不已。


    没会功夫,沈宴秋竟回来了,他没喝多少酒,今儿是他的好日子,也没人敢灌他酒。


    沈宴秋慢腾腾的进盥室,再出来也换下了喜服,穿的还是平日宽松亵衣,来至床前,只见雪浓缩在里侧装睡,眼睫抖得谁都瞒不了。


    沈宴秋轻轻笑了声,一侧身歪到枕头上,拨开被,伸手解她穿的寝衣,将解开了些,乍露春色,她就睁开眼来,想避开他的手,往另一头躲。


    沈宴秋凝着眸捉住她道,“都嫁给哥哥了,这回跟哥哥闹,三婶可不会帮着你。”


    衣衫褪去,雪浓无促的被他按在怀里,细着嗓子哭,片时就摇摇晃晃倒下去。


    染了一室春喜。


    次日晌午,夫妇俩才起床。


    雪浓叫沈宴秋缠了大半宿,起来身上照样是懒软的,好在大房没有长辈,她不需给长辈敬茶请安,只等着下午时再回床歇一歇。


    沈宴秋因才成亲,朝廷放他三日假,便也赖在房里看公文。


    才用过早饭,云氏遣了丫鬟来交接管家事宜,昨儿收的礼钱也要雪浓自个儿收好。


    雪浓便把一应庶务先料理好,这么着也忙到了中午,和沈宴秋一起用过午饭,他又搂着她回床疼腻,消磨到下午,云氏倒过来了,要跟沈宴秋说事。


    雪浓没力气下床了,沈宴秋去见云氏,片时金雀匆匆进房,服侍她穿好衣服,说道,“奴婢才在外面听咱们二爷和云夫人说话,那王家的真不是东西,您和二爷大婚,他家一个人也没来,二爷说,以后就当没他这个学生。”


    第五十四章


    雪浓也没觉得奇怪, 沈宴秋是欠着他家的恩情,可从沈宴秋收了王昀做学生,王昀有沈宴秋这个先生当靠山, 明里暗里得了多少便利, 王昀在学业上有不知的, 沈宴秋也是悉心教导, 王家原先已家道中落,沈宴秋数次去王家为其撑门面, 这些都是沈宴秋的回报。


    可王昀这几次明显的没把沈宴秋这个先生放在眼里, 他高中以后, 人与以往大不相同,不仅轻狂,还不记礼规,人说先生如父, 沈宴秋没责罚他都已是莫大的宽容了,仅仅只是私底下说了没他这个学生,也还是看在他父亲的情面上了。


    厨下煨着乌鸡汤,金雀使人端进来给雪浓喝,雪浓喝这汤都好些天了,喝的有些腻,勉强喝完, 让金雀吩咐厨下,从明儿起就别煲了。


    她还倚在引枕上,慵懒的支着腮,颈下有掩不住的迹印, 眉眼中也晕着情事后独有的媚态,浓发垂鬓, 唇艳肤香,这只有在房里才能窥见,若在外她必定要装的极端雅矜持。


    “这乌鸡汤可断不得,云夫人交代过,要给您喝足足的,才能把身子养好,您跟二爷这么恩爱,说不得明年这个时候您就能怀上小主子了,”金雀笑道。


    雪浓难免羞一下,沈宴秋对她做的那些过分举动,单说昨儿夜里,她就受不住的求饶了几回,也没被他放过,寝衣就没在身上穿过,哪儿都叫他掌控着,今儿下午好容易能歇一歇了,他又不消停,她都已经说了不想理睬他,也不妨碍他尝尽甜头,偏她对上他,根本没还手之力,只有任他摆弄轻薄的份。


    金雀端量着她的神色,打趣道,“您若真不想喝了,奴婢就去和云夫人说一声,她定也不会说什么。”


    雪浓恹恹道了声算了,只说是云氏好心,不能辜负了她,但嘴上不服气,说道,“什么恩爱的话,金雀姐姐可不要再说了,那不过是他强逼着我罢了。”


    金雀咯咯笑,“是是是,都是二爷不好,是二爷逼着您嫁他的,您哪愿意嫁他,二爷做首辅的,还干起了强抢民女的行径,您也真是,还让他进房,也不知道把他赶出房门,瞧您被他欺负成这样,奴婢看着都心疼。”


    雪浓难堪坏了,捏着帕子朝她身上打,“亏我跟你说心窝子话,你也取笑我。”


    沈宴秋在外头和云氏说完了话,回里间正听金雀逗雪浓,索性在里间门口看她们打闹。


    金雀知道她身上没劲,随她打了两下,托着她的手放回被里,道,“奴婢是怕您没精神,这春尾巴最磨人,下午就只能睡那么会子,睡太多,晚上又睡不着,可不得找找事情打发时间,二爷那是最疼您的,你们都成亲了,就是二爷逼着您,那也是您自个儿不争气,怎么就便宜了咱二爷。”


    雪浓耷拉着脑袋发闷。


    金雀道,“您也说二爷仪表堂堂,清风雅正,不是奴婢夸口,这顺天府还没几个年轻公子有二爷出挑,二爷又体贴会疼人,您做姑娘的时候,再跟二爷闹别扭,二爷也都当金疙瘩似的宠着,就是现在您觉得二爷不好了,这大房里还不是您说了算,二爷的全副身家都给了您,您这个祖宗还嫌他坏呢。”


    雪浓立刻回嘴说,“你不知道他有多过分。”


    才想吐露,就见那门边站着沈宴秋,正饶有兴致的听她编排自己,当即再难支吾声,忸忸怩怩的将脸别进床里。


    金雀不知沈宴秋在身后,还说着,“奴婢才在外边儿听二爷跟云夫人提起,说要给您求个诰命夫人当当。”


    有几人能当诰命夫人的,沈家也只有云氏和沈宴秋的母亲被皇帝封了一品诰命,那是沈家人惨死在应天府,皇帝歉疚之下敕封的,这京里能被封诰命的,两只手都能数的出来,都是家中爷们儿有出息,立了大功,妻子才能得皇帝封赏。


    雪浓心口温热,扭过头柔柔道,“你别说了。”


    金雀看她目光有些往身后飘,一回头见沈宴秋走进来,方知话被沈宴秋听去了,怕雪浓尴尬,赶紧转过话,说沈妙琴今个已经回二房养胎了。


    沈宴秋像没听见,撩了衣摆坐到摇椅上,接着看上午没看完的公文。


    他们夫妻在房里,金雀很识时务的起身出去。


    雪浓偷偷瞄着沈宴秋,他做正事很是一本正经,不笑很有威严姿态,雪浓有时候会怕他,但他一笑,她就知道那只是他人前的做派。


    雪浓在床上躺了会儿,腿上恢复些力气才下地来,她记得那次在宴上,沈妙琴说过延平侯府里发生的晦气事,想着去看看沈妙琴。


    沈宴秋摇着椅子,公文搁旁边,招手叫她过来。


    雪浓踌躇着,脚往他跟前挪,才走到椅子边,他伸手揽着她坐到腿上,亲她嘴唇,她也轻张唇纵着他探舌深吻,大手给她揉着酸软腰肢,她绵绵的伏在他身上,被他吻够了,才推开他的手,软着腿下来,回头又瞅他一眼,眸光盈盈,又怨又羞。


    “那是金雀说的,殊玉也要怪我吗?我比窦娥还冤,”沈宴秋做出无奈的神色。


    雪浓没好气收回眼,坐到镜台前。


    金雀进来给她梳妆,她现已不是做姑娘的时候了,做的妇人装扮,发髻盘好再装点一些首饰绒花,穿了藕荷色松花百褶裙,天儿热,外头仅搭一件妃红织金薄褂子。


    就真是个娇俏的新妇了。


    沈宴秋半托着下颌目不转睛看她,她被看的不自在,一扭身出了里间,沈宴秋没看够,啧了啧声,又拿起枯燥的公文。


    雪浓到二房来的正凑巧,小柳氏嫌沈妙琴是外嫁的姑娘,回家里住不合规矩,才吵过,气的沈妙琴直哭。


    雪浓对这个二伯母是服气的,先前沈云香回家里,她也是左嫌右嫌,现在沈妙琴回来养胎,也不是说一直住在家里,也要为这个吵。


    雪浓现在当着家,便做主把沈妙琴接到大房来住,直接吩咐沈妙琴的丫鬟收拾东西。


    小柳氏抱着胳膊站在廊下,数落雪浓,“殊玉啊,虽说你如今管家,可这是我们二房的事儿,也不该你管的。”


    雪浓搀着沈妙琴从房里出来,对她道,“二伯母,你们二房的事儿我确实不该管,可妙琴姐姐怀着身孕,天大的规矩也不如她的孩子重要,您自己是过来人,妙琴姐姐这般辛苦,您是她母亲,您不体谅她,反倒把她往婆家赶,那延平侯府若不是在意这胎,又怎么会不要脸面也要让自己的儿媳妇回娘家养胎?”


    小柳氏也知道延平侯府的那些污糟,也是怕沈妙琴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带回家里来,说道,“殊玉你说的是,她是我姑娘,我岂会不心疼,我也是为咱们家着想,这要是招了什么进来可怎生好?”


    沈妙琴又被气的发抖,“母亲既然这么怕我,从今往后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好!”


    小柳氏瞧她气的脸发青,想想雪浓方才说的话,心里也不是滋味,一时犹豫着道,“那不然请些道长或者法师来咱们府里做场法事,也免得有妖邪潜入,我这也是为妙琴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就算住进了大房,有秋哥儿镇着,可秋哥儿也得上值,哪能天天在府里呆着。”


    沈妙琴经她这一说,一时也有些忐忑,转头看向雪浓。


    雪浓道,“那妙琴姐姐这几日先住在我们院里,我同二哥哥商议商议,看何时适合请人来做法师。”


    小柳氏上前拉住沈妙琴,不禁劝道,“妙琴,你别怪母亲,做母亲的岂会不疼孩子,可你已是别人家的媳妇,若常回家里,外人看着也会有闲言碎语,这回是你婆家撞邪,实在无法,你回娘家情有可原,以后可不行了。”


    沈妙琴将好的心情一瞬又恼火上来,雪浓看她整个人直抖,眼看着气上身,雪浓忙叫丫鬟扶好人,冲小柳氏道,“二婶怎么就跟这话过不去了,若依着二婶的意思,咱们家也算是我的娘家,我是不是也不能回家了?”


    小柳氏一噎,“……话不能这么说,你和妙琴不同,你养在三房名下,可也不是三弟妹的亲生女儿,说什么娘家不娘家的。”


    雪浓也没想到她是什么话都敢说,人都听傻了。


    沈妙琴又气又急道,“母亲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我和殊玉妹妹走,不碍着你的眼!”


    小柳氏当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真想自打嘴巴。


    沈妙琴恐她还能说出别的惊悚话,急匆匆拉着雪浓走,待回了大房,雪浓将她安顿在内院的东面次间里,待坐下,沈妙琴不免哭了一阵,心底还是念着小柳氏,对雪浓道,“殊玉妹妹,你别跟我母亲一般见识,她说话不过脑,其实没有坏心。”


    雪浓点着头,让沈妙琴安心,小柳氏是什么人自己当然清楚,又不是个会使坏招的,不过是嘴上没把门,都是一家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也没必要计较。


    沈妙琴平复之后,便笑她道,“你怎么还二哥哥的叫着?二哥哥也不说你。”


    雪浓绞着帕子不吭声。


    沈妙琴道,“二哥哥是你丈夫,你要叫也该叫他名字。”


    她又添了句,“我单说你了,我自己也是,我得记着叫你二嫂。”


    雪浓更是窘的很,她嘀咕着,“我不叫他名字,我叫不出口。”


    才说了话,外边儿丫鬟喊道,“二爷来了。”


    随即门上竹帘子掀开,沈宴秋慢步进来,坐到雪浓身旁的凳子上。


    沈妙琴笑着,“才跟二嫂说到二哥哥,二哥哥就来了。”


    雪浓探细指拉了拉沈妙琴,小声嘟哝着,沈妙琴也没听清,倒是沈宴秋坐的近,他听清了,是要沈妙琴别把前边的话告诉沈宴秋。


    沈宴秋佯作不知,噙着笑问道,“说了我什么?”


    沈妙琴便把刚刚的话复述了一遍。


    雪浓顿时蔫儿了,还被沈宴秋意味深长的扫过,若有地洞,她真想钻洞里不出来。


    沈妙琴瞧雪浓快羞得说不出话了,也不能再盯着说,没得把人羞急了要跑,遂说起办法事。


    沈宴秋没立即应下,只说道,“法事现在不宜办,你安心住在大房,不必担心其他的。”


    确实不宜办,他和雪浓才成婚,府里就做法事,不免会惹非议,神神鬼鬼的,传到外头什么都能编排。


    办法事也是小柳氏说的,算是临时起意,办不办沈妙琴倒不在意,横竖已呆在大房,她确实很安心。


    沈妙琴怀着身孕精神头不是很足,没一会就犯起困来。


    沈宴秋和雪浓便不好再扰着她,起身出了次间,沈宴秋径自出去了,雪浓则回房里做做针线活,下月初五是沈宴秋的生辰,她还没想好送什么给沈宴秋。


    金雀搬了装针线的簸箕来,雪浓坐到先时沈宴秋坐的摇椅上,金雀坐在椅子旁边给她理线,雪浓便摇着摇椅放空脑子想,目光落在手边的桌几上,那儿摆着个还没绣好绢人,是童子模样,雪浓拿起来一看,总有些熟悉,细细查看,这绢人有些旧了,瞧针绣手法,好像是自己做的。


    雪浓再想想,便想起那时自己还在宣平侯府,周氏让她住去温云珠的听枫馆养病,有一回晚上就是绣这个绢人,结果就睡过去了,醒来时绢人不见了,莫名其妙多了一两银子,她当时没细想过。


    今时再看来,绢人竟是沈宴秋花一两银子买下的。


    可那时她和沈宴秋并不熟,沈宴秋竟然能进听枫馆这样姑娘家的闺房。


    雪浓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恐怕周氏突然让她住听枫馆,就是打的要把她献给沈宴秋的主意,只是沈宴秋没动她,单拿走了绢人。


    雪浓心下暖意更甚,便把那绢人缺的一条胳膊和腿都绣齐全了,悄悄再摆回桌几上。


    沈宴秋的生辰礼雪浓也想好了,他什么也不缺,不如再做一个绢人童女,和现在这个童子登对,他必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到晚间沈宴秋放归,晚饭摆在堂屋里,三人一起吃的晚饭,饭后沈宴秋给了沈妙琴一张平安符,他说是白云观内修行深的道士画的,沈妙琴小心收好。


    三人坐在一处闲谈,还是说到了延平侯府里发生的怪事。


    沈宴秋缄默须臾,道,“应不是妖魔祸乱,更像是人为。”


    雪浓与沈妙琴面面相觑,听他接着道,“我下午遣了人去魏国公府和法源寺查问过,你大嫂去魏国公府串门那天,宣平侯夫人也去了魏国公府,你二嫂去法源寺进香那日,她也在。”


    第五十五章


    雪浓一惊, 温子麟死在延平侯府里,凶手到现在都没被抓到,宣平侯府岂会善罢甘休, 上次周氏来绣坊用了一通手段想让她承认自己是雪浓, 还说她害死了温子麟, 恢复记忆以来, 她就没跟温子麟再碰见过,周氏这是找不着凶手, 硬栽到她身上。


    听说温子麟的尸首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延平侯府的桃花宴上有那么多人, 真正的凶手藏匿其中,周氏偏偏只盯着她,只要动脑子想想,那天她和沈宴秋也因翻船落水, 泥菩萨自身难保,怎么会再残害他人。


    沈妙琴一阵后怕,道,“我婆家大嫂二嫂都遭了殃,若真是宣平侯夫人暗中捣鬼,必定还会算计我。”


    沈宴秋沉思片刻,说道, “没有十足的证据,不好定罪,对方也不至于蠢的伸手进府里,只要你不出府, 暂时也没甚可怕的,打草惊蛇, 等段时日吧。”


    雪浓听懂他的意思,他是要收拾周氏的,只是现在不是好时机,若真是周氏,沈妙琴回娘家,周氏定会警惕,如无绝对把握能抓到周氏害人的证据,断不能出手,否则就像他说的,打草惊蛇。


    沈妙琴也点头道,“二哥哥说的是,我这胎本来就怀的辛苦,有二哥哥二嫂在,我也不操心许多了。”


    她打着哈欠,起身告辞回东次间睡了。


    自鸣钟敲了八响,雪浓也不跟他再坐着,由着金雀服侍卸下妆饰,一天下来,也有些疲倦了,吩咐金雀自己要沐浴,金雀便出去叫小丫鬟们速速抬水去盥室,便要返回房,却见沈宴秋跨进里间,便索性把外间门带上,不管屋里主子们的事儿。


    雪浓只见沈宴秋立在摇椅边,看桌几上被她绣好的绢人,她心里头沁着蜜,在镜台前磨蹭了好久,才起身要去盥室,半晌他放下绢人,转步过来,两手自后搂她的腰,下巴搭在她肩头,笑着,“知道了?”


    雪浓小小的嗯着,“其实也不值一两银子。”


    她做的那个绢人用的不是好料子,正经去卖,也最多五百钱,但沈宴秋给了一两。


    沈宴秋轻轻的叹息,“我若是给少了,你会不会忍冻挨饿?”


    雪浓眼眶微红,转过身伸手抱他,依偎在他怀里掉眼泪。


    沈宴秋抬指拂去泪珠,无奈道,“太好骗了,不过是一两银子,便向我投怀送抱,若遇着心怀不轨之人,他稍微哄你两句,假做对你好,你得被他骗去卖了。”


    从小不招父母疼爱的女孩子,最容易被这些小恩小惠骗走,她养在三房以后,沈宴秋和云氏给尽怜爱,钱财上也不会短她什么,不需像在宣平侯府里那般艰难讨生活,所以她才能越来越活泼,沈宴秋也不担心她会被心机叵测之人拐骗走。


    雪浓才被感动到,听他这样的不着调,又生起气来,攥着手指捶他,“难道你就是好人么?哪家好人那样欺负人的,我都说不要理你……”


    她含羞带怯噤声了,其实最会跟沈宴秋爱娇,明明还生着气呢,身子却紧紧依着他,根本不愿跟他分离。


    沈宴秋在她脸上抚摸,她便颤着睫闭上眼,听他在耳边噗噗的笑,“妙琴说的是,我是你丈夫,你得改口了。”


    雪浓哼过一声,就被他抱起来,进盥室好生哄教了一番,才让她哭着唤名儿,便是不服气,夜里嗓子也叫哑了。


    隔天早上,沈妙琴是在自己房里用的早饭,她觉浅,早上很早就起来了,听丫鬟跟她说笑,上房怕是还睡着呢,昨儿晚上丫鬟往盥室抬了两回水,这夫妻可真是如胶似漆。


    沈妙琴自是乐,之前雪浓没名没份跟着沈宴秋,她还可怜过雪浓,且不说三房沈玉卿还未婚配,沈宴秋位高权重,多的是人给他送女人,他也没收用过,想与他结亲的更是数不胜数,也没见他钟意过谁,后边儿有了雪浓,倒是宠爱,可沈家的男人,单说他们二房,在女人身上就没一个着调的,她父亲和哥哥是一屋子女人,更别说还有外头进不了门的,她原也以为沈宴秋是这样的,不想真把雪浓娶进门,不仅没腻,反倒更疼宠了。


    沈妙琴不由想到自己的丈夫,他们夫妻间也是举案齐眉,好在沈宴秋看人准,她没走沈云香的老路,这点上终究对他感激。


    沈妙琴想了想让丫鬟去趟小厨房,叫做个甲鱼汤,这是她在延平侯府常吃的,她们女人的身子要精养,这些汤汤水水都少不了。


    丫鬟去了小厨房再回来,告诉她雪浓早起一直都吃的是燕窝粥,下午还煨着乌鸡汤让她喝,都是经沈宴秋和云氏吩咐给雪浓进补。


    沈妙琴失笑,竟是瞎操心,这瞧着三房和沈宴秋都把雪浓捧在手心里,吃喝上都这么在意,还真像是之前沈云香偷偷跟她挖苦的,都快成心疙瘩宝贝了。


    沈妙琴便出院子转悠了一圈,回来时喝下安胎药,沈云香回府了,直奔大房。


    沈云香这次回府不为别的,是想让韩文海入国子监读书,他是早几年前的举人,若是几年前入国子监,倒不是难事,可这都几年过去了,国子监有没有空缺也不知,她还得找沈宴秋问问,若能进国子监,那是最好,要是进不去,沈宴秋做哥哥的,这点忙总得帮上。


    沈妙琴瞧她入内院,赶忙使丫鬟请人先进次间,只说上房还没起。


    沈云香酸了两句,心下也清楚,沈宴秋这些年再怎么无欲无求,那也没到而立之年,还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又正新婚,起迟了实属寻常,便在东次间坐了一会子才出来,正好看见何故候在内院外头,手里还拿着一张请柬。


    沈云香过去接了请柬,是王家送来的,沈云香便替他送往上房,上房有丫鬟进出,想是刚起,沈云香便进了外间,要进里间时,被金雀给拦在外头,说里边儿实在不方便,她先去客厅坐坐。


    沈云香倒也有耐心,把请柬给她,去客厅坐着了。


    房中雪浓还在沈宴秋怀里,亲密缠绵好一会子才分开,沈宴秋随意拿了衣袍披上入更衣室去换衣,再出去洗漱,过会儿金雀进房服侍雪浓穿衣,将王家的请柬拿给她看,王昀和温云珠十日后成婚,邀沈家过去吃酒。


    雪浓有些吃惊,竟然这么快就定下了,但她是不想去的,沈宴秋都说没这个学生了,定也不愿去,既然请柬直接交到她手里,那就是沈宴秋不想管,随她想法了。


    雪浓把请柬再还给金雀,让她交代何故,随便派个小厮送回王家,就说沈家那日不得空,去不了。


    只要去跟王家递了话,就不管这家人是什么想法了,就是气她沈家架子大,那也没辙,正好就此断了往来,往后也不必再联系,他们要埋怨要恼火,那都是他们的事。


    那请柬和话再递回王家,孙氏又是气又是惧怕,想叫王昀再上王家去求一求沈宴秋屈尊来参宴,王昀却怎么也不想去低头,撕了那张请柬,从此只当与沈宴秋再无师生情分。


    这头雪浓洗漱后听金雀说沈云香来了,便叫把早饭摆去客厅,沈云香怕是没用早饭来的,顺道再去把沈妙琴也叫过来一起用早饭。


    金雀促狭她,“这都什么时辰了,二姑娘早起来吃过了,还叫厨下给您煲甲鱼汤,得亏没煲成,不然您又得嚷着腻了。”


    雪浓直跟她呸呸呸,“那是妙琴姐姐得好意,我怎么可能会腻。”


    就是不腻,也不能让她吃了,这进补的东西也不宜吃太多,每日的燕窝、乌鸡都是大补之物,补过头反而伤身体。


    雪浓收拾好后,出来是沈宴秋在门口等着她。


    这边早饭都摆上桌了,沈宴秋先一步进客厅,雪浓随后进来,沈宴秋和沈云香都已上桌,沈宴秋指着身旁的位置让雪浓坐近点,雪浓软柔的瞪他一下,还是坐下来。


    沈云香瞧他们这副情意绵绵的样子就牙酸,可还记着来的目的,先急着道,“二哥哥,文海在家里读书我怕他静不下心,我想他也是举人,是不是可以到国子监里进学。”


    沈宴秋点头,“这点小事怎么也要问我,文海就不能自己有点主张,他带着举人文书去国子监,自会有人给他安置,他又不是几岁的孩子,这也要你操心。”


    他边说着,边给雪浓盛了碗燕窝粥,雪浓也默默的盛好羊肉粥放到他手边。


    两人那股默契看的沈云香冒酸水,沈云香道,“看二哥哥说的,文海事事过问我,那不是把我放在心上。”


    雪浓听出她这炫耀的语气,有几分疑惑,若像她说的那样,韩文海能有什么出息,大事小事都是沈云香一手包办,沈云香比他母亲还像他母亲。


    沈宴秋懒得与她多说,只道,“我忙的很,你二嫂也有庶务要管,你家里也离不得人,早饭后就回吧,等清闲些,你再带着孩子们来玩。”


    沈宴秋这话说的有几分赶人的意思,沈云香不敢冲他发作,看了看雪浓,半大的丫头片子,成她嫂子了,沈宴秋又宠的很,她就想撒气,也没胆。


    沈云香匆匆用过早饭,回去就带着韩文海上国子监了,当天韩文海就入国子监里读书了,国子监内有贡飨,倒省了吃喝上的开销,沈云香正觉着日子有盼头时,忽逢噩耗,原来韩文海入国子监就读住的监舍曾经住过温子麟,韩文海生性胆小,在里头住了十来天,有天晚上几个同窗说起这事,把韩文海给吓着,晚上便神智不清的说胡话,叫沈云香给接回家里,人也还是萎靡不振,恰好赶上沈宴秋的生辰,沈云香便回府来诉苦,直说韩文海中了邪,恐怕没几日好活了。


    第五十六章


    沈家先前连办了沈玉卿的庆祝宴及沈宴秋的婚宴, 皆是大操大办,朝中大臣上门庆贺的有不少,这回沈宴秋的生辰宴, 大房商议过后, 是想低调办, 请的也只有沈家亲戚, 及沈宴秋的一些至交好友,那些为着巴结奉承上门送寿礼的, 雪浓都没收, 疏离客套的还了回去。


    京中有不少人看风向, 先时瞧沈家毫不避讳大摆筵席,奢豪之气,等闲勋贵莫敢攀比,兼沈宴秋权柄在握, 都暗暗猜测,沈宴秋是否权欲熏心,已然不将皇帝放在眼里,他做这内阁元辅也不过是近几年,皇帝视他为股肱之臣,才委以重任,若真得意忘形, 即便总揽朝政,皇帝毕竟是皇帝,自有得较量,这当中有聪明的人家都怕惹上风波, 早早的避开了,也有蠢的, 盲目站队。


    这次沈宴秋过生辰却没有先前的奢靡,也懂得是做给皇帝看的,先前那是太过高兴,忘了规矩,现今是他为人臣的向皇帝表忠心,并没有僭越之意。


    虽没有前两次那般奢侈,但算算也得有几桌人,不过是关起门来自己开心,倒比先前的更欢快自在些。


    一大早,宫里就赏了一堆东西,随着这些赏赐还有皇帝的谕旨,加封雪浓二品诰命夫人,更给这寿宴添了喜气。


    要说不高兴的,怕只有沈云香一家了,沈云香早早带着儿女及韩文海回来,因是沈宴秋的生辰宴,她不好太扫兴,直忍到晚间宴散了,才去大房打搅。


    这天才入夏,已经热起来了,天黑的晚,所以一到晚上,丫鬟们便不进屋打扰了,只有守夜的四个丫鬟坐在廊下乘凉。


    沈云香来的匆忙,急着就要进去,当中有个眼疾手快的跑进房里,没一会子,才出来说请沈云香去旁边的三间花榭等着,沈宴秋马上就出来。


    事关韩文海,沈云香等不得,推开丫鬟进了屋,外间没见着人,料想在里间,也知道可能他们夫妻情浓,可也顾不得许多,到门前急着敲响,“二哥哥,我有急事找你,你快出来!”


    房内雪浓粉脸敷着香汗,趴坐在沈宴秋怀里直不起来腰,全靠腰间的手掌支撑着,便是这样也细皱黛眉挨不住,随着摇椅晃动,她再没了一点力气,唇舌也被亲衔着,只知任他采撷,半晌沈宴秋克制着没挥尽的燥热,把她从身上抱离,起身放到象牙床上,胡乱抓起衣架上的一件圆领袍子穿上,转头看雪浓艰涩用手遮掩着一身雪艳,哪里能遮住,这天又热,不像冬天还能厚褥子挡一挡,她这般反倒更叫人注意那媚气身子,还没被疼够,一身娇无力。


    沈宴秋从她身上看到那双氤氲着水雾的眸子,先到罗汉床旁,把薄毯拿来给她盖,拂去她眉角汗,外边沈云香催的紧,他也没话,阴沉着脸开门出去。


    沈宴秋被沈云香那么急着叫出去,雪浓也是气,但又有点难堪,也不知道他们刚刚在房里有没有声音传出去,不然她真没脸了。


    今儿忙了一天,晚上沈宴秋回来,瞧桌几上的绢人童子旁边摆上了一个绢人童女,一时高兴,便在摇椅上就抱着她那样,她本来也不想,可看他着实太喜欢,才依着他,她看过云氏给的避火图,只要在房里,不过是夫妻亲昵,可叫人听见,得说她不庄重了。


    雪浓心里没上没下,兀自起身,忍着胀软起来,加入企鹅裙八14八一⑥⑨63看更多完结好文金雀也进来服侍她洗漱穿衣,她也睡不着,偏要等沈宴秋回来,她倒听听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沈云香非要大晚上来敲门。


    她叫金雀去把今儿的礼单和账簿拿过来,趁着空闲盘算一下今儿的开支,明个一天大抵都没功夫,皇帝封她二品诰命夫人,是因沈宴秋原为二品吏部尚书,入内阁成元辅,百官中居首,但毕竟年轻,没有一品三师三少的头衔,皇帝也不能提他的品级。


    雪浓虚岁才十七就成了二品诰命夫人,且又和云氏同品,她颇觉惶恐,喜忧参半,云氏宽慰她,她既是沈宴秋的夫人,便受得这品衔,当今圣上都是沈宴秋从应天府的死围里救出来的,沈宴秋如今是首辅,他的夫人当然不能品衔太低,若沈玉卿将来争气,能官至一品,也能给云氏再提一提这诰命夫人的品衔,这都是不相干的。


    雪浓这才稍安心。


    按着规矩,每月初六,命妇都要进宫觐见,雪浓自然得去,明个得跟着云氏入宫,今晚上先把要盘的账清一清。


    这么看了有小半刻钟,金雀慌忙进屋,“夫人,二爷和大姑娘吵起来了。”


    雪浓错愕,沈宴秋素来让着沈云香,这怎么还吵了,便问为的什么事情。


    金雀与她说了经过,原来是韩文海中邪,沈云香求沈宴秋来想办法救人,结果沈宴秋要沈云香同韩文海和离,这才吵起来了。


    雪浓要头疼了,韩文海一个大男人找什么借口不好,偏找中邪这样荒诞的由头,不就是不想呆在国子监里读书编出来的,沈云香还信了,回来叫沈宴秋给她想办法,这么没主见、不上进的男人,沈宴秋要沈云香和离是为沈云香好,可惜沈云香不会领情的。


    雪浓收了礼单和账簿,起身去看看,正才走到书房门口,见沈妙琴也在门口站着,不敢入内,瞧她来了,小声道,“二哥哥是真生气了,逼着云香姐姐和离,不然以后都不许她回来了。”


    雪浓顿然,道,“今儿到晚间才消停,妙琴姐姐带着身子怪累的,你先回去睡吧,这儿有我呢。”


    她是管家的一把好手,又善料理琐事,沈妙琴也确实累了,遂先回房去。


    雪浓在门口听着里边儿,沈云香在哭,“二哥哥如今坐享齐人之福,哪里在意我这个外嫁的妹妹,二哥哥三言两语就要我跟文海和离,他现今中了邪,我要是跟他和离了,他还有什么活路?”


    沈宴秋冷道,“他的爹娘叔伯还没死,轮不到你来管他身前身后事,你嫁给他是做他的妻子,不是给他做母亲,你想清楚了,他今日能以中邪搪塞你,明日也能假借别的借口拒读,这样的男子,你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沈云香道,“我知道文海不成器,但有我鞭策他,他总能长进些,二哥哥如何了解我的心思,我做姑娘时,在家里常受委屈,嫁给文海以后,我才有了家,文海和公婆都对我很好,我脾气差,他们也能包容,我们在四川饱受战乱,也是同甘共苦过来的,叫我怎么舍得跟他和离?”


    沈宴秋面无表情,“好,你可以走了。”


    这样的冷脸,沈云香只在五年前嫁人那天看见过,沈云香心下一慌,忙道,“二哥哥,你真恨心到这地步,文海若真撞邪死了,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


    沈宴秋已经不说话了,从座上起来就朝外走。


    沈云香匆忙要跟上。


    雪浓这时入内,见沈宴秋皱着眉头看自己,她抿着笑拉他坐回座上,自己也坐到他身侧。


    沈云香见她来,心知也许从她入手成,便又委委屈屈的求到她头上,“殊玉,你也是女人,你应该最知道我的心,快帮我劝劝二哥哥吧,文海若再耽搁,就怕真要被邪祟给折磨没了。”


    雪浓掬着笑道,“宴秋也不是降妖除魔的神佛,云香姐姐真想救人,不该上寺庙烧香拜佛吗?”


    沈云香噎住。


    雪浓又道,“云香姐姐也别怪宴秋狠心,文海姐夫明显是不想读书躲懒,你却当了真,就像宴秋说的,他不值得你如此对他。”


    沈云香呐呐着道不出话。


    “你舍不得他,不愿和离,可那天大家都在场,他可是说情愿跟你和离的,”雪浓缓声说道。


    沈云香萎顿道,“那只是他一时气话,他不是真想跟我和离。”


    “这好办,云香姐姐若愿一试,就叫宴秋去试试文海姐夫,看他到底是不是真中邪,要跟你和离是不是一时气话,”雪浓佯做给她出主意。


    沈云香却犹豫了。


    雪浓道,“文海姐夫一直以来都依靠着云香姐姐,他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云香姐姐爱他就该想清楚,难道要把他当孩子养一辈子不成,便是真当孩子,他瞧着也不领情,若他真开口要和离,云香姐姐不若放手和离,且看看他和他家中老小离了你如何过活,将来他若有长进,云香姐姐再回去也不迟,若他不愿和离,云香姐姐不也能看出他对你的真心?”


    沈云香一细想,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若韩文海假借中邪来躲读书,也得让他吃吃教训,凭他还敢跟她和离不成,那韩家根本离不得她。


    于是雪浓请沈云香进旁边抱厦喝熟水。


    这头沈宴秋也叫人去把韩文海叫过来问话,雪浓使了金雀去听话,随时传过来。


    才有片刻,金雀忙忙过来,直说沈宴秋三言两语就把韩文海给试出来了,果然是躲懒,根本没中邪。


    雪浓看了看沈云香恼怒的神情,让金雀再去听话,不一会儿金雀再回来,道,“二爷就问大姑爷愿不愿和离,大姑爷毫不犹豫就说了要和离,说自己……受够了大姑娘。”


    沈云香此时此刻已怒急,“他要和离便和离!我离了他难道还会死不成!”


    随即就嚷着和离。


    雪浓赶紧给金雀使眼色,金雀去了又回,说沈宴秋应允了和离,韩文海写好和离书就忙不迭离开了沈家。


    沈云香终是没绷住大哭,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几年在韩家劳心劳力,还给韩文海生了一双儿女,他怎么就不念着一点情分,说和离就和离了。


    雪浓耐心安慰了一阵,才让她恢复平静,她也不是善茬子,既然韩文海要跟她和离,那京中的宅子是沈宴秋给她买的,必不能再让他住,这都不用她说的,雪浓给她办的妥当,直接从家里调派了十多个孔武有力的小厮,去宅子里打发韩家搬走,过夜都不行。


    沈云香才稍稍解气,自回二房住下了,小柳氏纵有微词,可这女儿都和离了,那也只能在家里住,小柳氏也忙着给她再张罗亲事,这都由得她瞎忙活去了。


    大房这头清净下来,雪浓也跟着沈宴秋回房,沈宴秋先去沐浴,回来搂着雪浓睡倒,神情凝重道,“延平侯府闹鬼那事儿我查了,也没查到底。”


    雪浓听得懂,凭他的本事,一定是将周氏的行迹以及与周氏有来往的人都查了一遍,但这样也没查出周氏与延平侯府那事有关,可见周氏不好对付。


    雪浓卧在他肩头,喃喃道,“文海姐夫这次又说自己撞邪,若有心人引导,就会说是我或者你害死了沈宴秋,这招歹毒的很,分明我们都是无辜的,却揪着我们不放。”


    沈宴秋拍拍她的背,要笑不笑,“谁说我是无辜的?”


    第五十七章


    清早上, 雪浓穿好诰命服,跟随云氏入宫觐见,这是雪浓第一次作为沈宴秋的夫人, 入宫见宫中高位妃嫔。


    她们随众命妇是在景阳宫见的四妃, 雪浓做姑娘时也来过宫里见过她们, 所以彼此也算能说上话, 无非是问候几句,再赏些东西, 便该告退出宫。


    这是原有的规矩, 但今儿个却没走成, 雪浓随云氏告辞以后,出景阳宫没走多远,又被请回去了,等回来景阳宫, 景阳宫内其他三妃都散了,只剩端妃。


    新沏的茶水端上来,端妃热情的叫她们喝茶,两人便知是有事,顺着她的话喝茶,再听她揣揣不安道,“本宫原不该跟您二位说这种话, 但本宫也实在找不到旁人来说了。”


    皇帝刚成年时,沈宴秋为首的内阁辅臣为皇帝择选的皇后人选,就是端妃,端妃的娘家是魏国公府, 出身很是高贵,人又娴淑沉静, 只可惜不得皇帝喜爱,入宫仅得了妃位,这几年也无所出,皇帝已不怎么去她宫里了。


    端妃道,“这一个月,陛下流连储秀宫,储秀宫那位如今身子重,根本不宜再侍奉陛下,况且陛下子嗣不丰,更该雨露均沾,本宫也劝过陛下两句,但被陛下呵斥住了,本宫无法,现今怕只有沈首辅才能劝诫陛下。”


    她没有说的太过,终归是有礼规在身,要换做贤妃和德妃,大抵是要骂陆秀芷妖媚惑主了,皇帝有后宫,不可能被她一个独占。


    云氏迟疑道,“这毕竟是内宫,宴秋插手委实不行,娘娘不若与其他几位娘娘联合劝慰陛下,陛下纵对康嫔娘娘有宠,定也能明白娘娘的良苦用心。”


    端妃想着也只能这样了,沈宴秋到底是外臣,这宫闱之事,他约莫也不愿插手,倒是像云氏所说的,联合贤、德、淑三妃一同劝皇帝,贤妃和德妃也是昔日宠妃,皇帝没准能看在她们的情面上知晓利害。


    雪浓没来由就想起了储秀宫那个撞墙自杀的宫女,犹豫之下道,“劝诫可能会让陛下更厌烦,臣妇想,宫中娘娘皆是绝色,若有心,定能引得陛下驻足,与其劝陛下,不如想办法看看宫中百花争艳的美景。”


    端妃想想也是,论姿色,康嫔在宫里排不上号,左不过是有些手段,能被选进宫的女人,谁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多少不屑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争宠,但想取悦皇帝,也不仅是靠下作手段,譬如歌舞、譬如吟诗作对,譬如小意温柔。


    端妃琢磨着这月端午倒是好时机,遂对雪浓感激道,“夫人说的是,本宫也觉这法子好,一美再美也比不过百美耀眼。”


    雪浓回之一笑,便和云氏告辞离开。


    待坐上回府的马车,云氏才对着雪浓的脸一阵打量,惊奇道,“殊玉,你是怎么想的那主意。”


    依着云氏所想,就甭管宫里那些争来斗去,横竖也与她们无关,能不沾上就别沾上,雪浓的法子好,只要皇帝移情,陆秀芷便不能专宠了,只是陆秀芷与她终究是旧日好友,云氏有些奇怪她怎么如今对陆秀芷不念一点旧情了。


    雪浓微有缄默,与她道,“我先前去储秀宫陪康嫔娘娘住那一晚,陛下临幸了康嫔娘娘的贴身宫女,那宫女自杀了,康嫔娘娘也因此晋封。”


    这事云氏是听金雀随口提过,也没放心上,现想来,雪浓定是因此才决定与陆秀芷断交,这是对的,陆秀芷已入深宫,那种地方她能站稳脚跟,自是有大能耐,现就看她怀的这胎了,要是男胎,真有可能母凭子贵,无论怎样,做臣下的,没必要与深宫过往甚密。


    回府后,延平侯府来人,送了许多东西给沈妙琴,都是她日常要用的,兼给了五百两银子,算作是沈妙琴的开销,延平侯府的下人还特地告知,他们府上行过法事,送来的这些都驱过邪,不会连累到沈家。


    延平侯府送东西来,雪浓也不敢掉以轻心,就怕有什么对胎儿有害的东西混在其中,不过检查了一遍,都是安全的,这延平侯府对沈妙琴是真在意,事事都置办的妥当,送这些用物来,大约也是担心沈妙琴在娘家受委屈,是给沈妙琴撑腰的。


    看的沈云香又是艳羡,又是恨那韩家,和离了便真是和离了,跑的没影,可怜她还日思夜想着他们,真是没良心的一家人,当下痛定思痛,决定放下过去,真打算从头开始了。


    傍晚沈宴秋下值回来,今儿个就他们夫妇用晚饭,沈妙琴早就不跟他们一起吃了,嫌打搅他们夫妻独处,再者大婚放的三日假后,沈宴秋下值回来时间不定,雪浓也不能叫沈妙琴挨饿等他,所以就随她在自己房里用饭了。


    晚上燥热的很,雪浓穿着家常的素色裙子,显得皮白肤嫩,人端坐在桌边,等他坐下来,如常与他一起用饭。


    沈宴秋斜眼乜过她,自如的给她夹一筷子菜,她也吃了,沈宴秋略稀奇道,“不怕我?”


    雪浓听出他语气里的惊讶,瞅着他咕咚道,“你有什么可怕的,我就要怕你了?”


    他们夫妻吃饭,下人甚少在身边服侍,屋里就只他俩人,沈宴秋眼中含戏谑道,“不怕最好。”


    雪浓瞪着他,“你太小瞧我!”


    她常喜欢瞪他,神态有怯怯的,也有娇娇的,现是不服气。


    沈宴秋发笑了一声,昨晚他说自己不无辜,一低头发觉她睡着了,至于是真睡还是假睡,那就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了,最亲的丈夫杀了人,即使那人伤害过她,她胆子小,也会吓到,可眼下她镇静的很,还颇有做妻子的气势。


    雪浓迅速用过饭,看也不看他,自进房里。


    片刻沈宴秋也进来,见她立在柜前,正把两件新做的圆领澜衫找出来放在放在床上,有板有眼道,“冬天给你做的,也没见你穿,要是嫌我做的不好,我以后不给你做了。”


    她说是这么说的,但沈宴秋也看她这几日在给他做新衣服了,其实府里有绣娘,沈宴秋每季的衣服,不需要她操心,绣娘自会做好送来,雪浓也就是想给他做,要哪天不开心了,就不给他做,全凭着她的小性儿。


    沈宴秋走近她接过那两件澜衫,进更衣室换上给她看,她看了眼,眸光软柔,这是觉得他穿的好看,喜欢看他穿自己做的澜衫。


    沈宴秋就近坐到她脚边的杌子上,伸手握着她膝头的两只纤白嫩手,“殊玉,你在想什么?”


    雪浓垂了垂眼眸,眼睫在轻轻的动着,“我知道的,你胳膊上受伤了,一定是他先害你,你被迫反击的。”


    沈宴秋一愣,桃花宴后她恢复了记忆,她只躲着他,他以为她不会注意别的,没想到还记着他有伤。


    沈宴秋撩起衣袖,把伤处给她看,温子麟那一刀是冲着他胸口去的,打的主意要他死,被他胳膊挡下来,下手狠,他的胳膊养好了还留着一道疤痕。


    雪浓小心在那道伤疤上摸了摸,才两眼通红,咬牙骂道,“这个畜生,死不足惜!”


    沈宴秋松动着眉,倏尔一沉,“他确实死不足惜。”


    温子麟最不该的就是从他手里抢雪浓,他曾念及雪浓在宣平侯府长大,一再给过机会,可温子麟冥顽不灵,这种心术不正的人死了便死了,他没有告诉雪浓,只是不想她为此担惊受怕,他了解雪浓的脾性,再怎么样,那也是她的弟弟,可今时再看,他发现或许雪浓又长大了些,她清楚对错,有自己的判断力,大抵不需要他保护过度,她也能从容迎对。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要总觉得我会怕,我是你妻子,又不是你妹妹,”雪浓气恼道。


    沈宴秋认真点头,在她因不满而鼓起的唇瓣上亲了亲,道,“都听殊玉的,以后不瞒着殊玉了。”


    雪浓眼眸闪动,故作讨厌的哼了声,又转话道,“延平侯夫人的陪房上门同我说,这个月就想接妙琴姐姐回府,你怎么说。”


    这日头热了,沈妙琴在府里还没呆上一个月,延平侯府就急着接人回去了,那薛源在国子监读书,一有假,便上沈家来看沈妙琴,沈妙琴还偷偷和雪浓说过体己话,薛源人实诚,怕带了不干净的东西来,每回来都要焚香沐浴祭拜,才敢来寻她。


    延平侯府急着接沈妙琴回去,这没得说的,但此时放她回,就怕再有事后悔也来不及。


    沈宴秋好笑道,“我还以为妙琴要在家里住到七月,妙琴想回去么?”


    沈妙琴必然是想回的,只是就怕那周氏还会使毒计,沈妙琴还是希望沈宴秋能尽快使法子把这条毒蛇给引出来。


    沈宴秋听她一说,略微思索,点头说自己确有办法,与雪浓一说,雪浓深觉得这法子可行,但要延平侯府的人配合,今个晚了,明儿把人请来商议过后再说。


    于是夫妇收拾完歇下。


    翌日倒也是不着急,依然等沈宴秋下值,以沈妙琴想念丈夫为由,把薛源从国子监叫回来,先跟薛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薛源自是脊背发凉,事事听沈宴秋的指示,不动声色回到家里,和家里人再通过气。


    这般过了四五日,延平侯府已经能开门迎客,好像恢复到平常,只有人问起为什么沈妙琴还住在娘家没回,侯夫人也能从容应对,毕竟薛源在国子监读书不常回家,沈妙琴一个人也寂寞,娘家好歹自小一起长大的姊妹多,也够排解的,再者沈家大姑娘才刚和离,那是沈妙琴的姐姐,沈妙琴总得回去陪陪,左右在娘家就呆个把日子,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等挨到五月中,果然延平侯府立刻派人来接了沈妙琴回府。


    过了端阳节,一天热似一天,顺天府的辖县内有许多专门的避暑庄子,往年这时候,多的是有钱人家租借这些庄子来避暑,乡下的庄子也就图个凉爽,夜晚蚊虫却不少。


    孕妇是最怕热的,这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延平侯府便早早去租下庄子,一家人都搬去住了。


    这边已有不少人家住入,一到了晚上,有相互串门的,也有结伴去镇上游玩的,沈妙琴是孕妇,胎像又不太稳,是以从不外出,那些来客也很善解人意,绝不会打搅她养胎。


    这天晚上,延平侯带着家人去相熟的人家做客,只留沈妙琴一人在庄子上,墙头有萤火虫飞进来,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院里摆了一张凉榻,挂上蚊帐,在里头睡着,甚是凉快。


    沈妙琴的丫鬟小玉坐在蚊帐边打着扇子,点着头打瞌睡。


    是时那墙外头忽然飘过白影,小玉的手被推一下,眼睛往那墙头看,立时就见鬼影,差点叫出声,愣是被榻上的人把嘴捂住了。


    那鬼影出现在墙头,听不到有人吓得尖叫声,便一直徘徊不走。


    小玉先镇定下来,垂着头上了屋廊,绕游廊走出去叫人。


    鬼影瞧丫鬟走了,这院子里就剩了沈妙琴,更是卖力的飘荡着,想吓死沈妙琴。


    可它都快爬上墙头了,那凉榻上的人还是没吭声,仿佛睡着了,根本察觉不到有鬼。


    鬼影停顿了一会儿,决定直接跳进去,到她跟前吓她。


    可它尚且还没能跳下墙,墙外不知何时围上了小厮,将它团团围住,小厮们也有胆小的,不敢上前,随后在薛源的指示下点上火把,火把的光一亮起来,这鬼就现了原形,分明是个装神弄鬼的汉子,被人从墙头拽了下来,小厮们围上去便是一顿打。


    这头院子里,从凉榻上下来人,赫然是雪浓,方才也是吓得一阵腿软,要这儿躺的是沈妙琴,怕真要出事。


    小玉小跑着进来,对她道,“沈夫人,那人抓到了,挨着一顿打,现已招了,说是受人指使来吓唬我们三夫人的!”


    雪浓当下松口气,由她搀回房里,她再知会小玉出去盯着,没会子小玉便回来禀报,跟那汉子联络的是个老婆子,薛源叫那汉子带人到地方,老婆子还等在原处,当场就被抓到了,现在就是要雪浓过去认一认人,看看认不认得。


    后院门开了条缝,雪浓站在门后头,借着缝能看清外头,只见周氏的陪房孙嬷嬷被五花大绑捆在地上,连嘴都堵住了,不叫她有自尽的机会。


    雪浓点了下头,告诉小玉,这是周氏最倚重的陪房。


    余下的事情就不用雪浓再出面了,这是延平侯府和宣平侯府的纠葛,她有私心,不愿掺和进去,隔日就做车回了沈家。


    沈家倒是过着寻常日子,也就是日头热起来,皇帝已下旨前往避暑行宫,随行的大臣中当然有沈宴秋,沈家人自然都跟去,只有沈妙琴还等着回婆家。


    沈家临出发前,薛源亲自过来接沈妙琴,顺便告知孙嬷嬷将所有事全部揽了下来,咬死不承认是周氏所为,延平侯府将人交由官府,孙嬷嬷在牢里咬舌自尽了,将周氏给保全了下来,现在时谁都清楚是周氏的恶行,可却不能将他治罪,不过经此一事后,周氏想必也不敢再乱来,延平侯府暂时是安全的。


    沈宴秋考虑再三,还是没放沈妙琴回家,正好是去避暑行宫,便叫薛源去国子监请一个月假,三年后才科考,国子监较宽泛,有因事请假的,也都准允,薛源便也陪着沈妙琴一同往避暑行宫去了。


    第五十八章


    避暑行宫在京都以南, 一日的路程就到了,雪浓没来过,只听沈妙琴说这行宫名叫良乡离宫, 地儿大的很, 不过不像那次在围场, 围场有四座小行宫, 这回只有一座大的行宫供皇帝和妃嫔入住,他们这些跟来的臣眷则只能下榻在行宫外。


    地方衙门早在他们来之前, 就已行宫东边的宅子都清置出来, 供京里来的官儿住, 小地方的宅院再大,也不及京中府宅宽大,不过这京南是整个顺天府夏日里最不热的地方,这边临近琉璃河, 整座行宫和屋舍都是傍水而建,凡有绿植处,种了大片大片的梨树,时下正是梨花盛开的季节,香韵悠长,风景独好。


    沈宴秋携家眷住的宅院离行宫最近,是三进规制的大院子, 其余臣僚依官阶高低依次住进相应的屋舍,能被皇帝带来良乡离宫的臣子,多为皇帝倚重,这么热的天, 皇帝颇为体恤下臣,冰这样的解暑圣物, 都是毫不吝啬的从行宫里下发到各个大臣宅院里,应给尽给。


    到这儿,才算是真入了三伏天,太热了雪浓也不爱出门,除了得空往沈妙琴处、云氏处走走,多数时候都在房里,来这避暑行宫也不是游玩的,和在家里没区别。


    沈宴秋三日一朝,其余时间也得上值,这大热天里,他们内阁理事署衙设在内宫皋殿旁的配殿内,皇帝也顾惜他们这些臣子,宫里会赐下膳食。


    是以来了行宫后,沈宴秋反倒午间不常回来,都留在宫里用饭,只有晚上才回家来,正给云氏说中了,这个五月,他忙的不见人影。


    正苦夏,雪浓这两日用饭见少,云氏那头知道了,叫厨下做了几道开胃的菜送来大房,雪浓才能多吃上两口,她也不知沈宴秋忙什么,夜里等困了睡着,醒来身边人也不在,只有床侧压痕,才看出来他夜里回来过。


    雪浓难免有些纳闷,平常去见沈妙琴,他们夫妻蜜里调油的情形也让雪浓生出些许艳羡,遂也不大爱去她那处打扰了。


    这天难得下起雨来,没那么热,雪浓想出门逛逛,跟云氏打好招呼,沈云香也想出门去玩,于是姊妹两个趁着雨天坐车到镇上转悠,那琉璃河上飘着画舫,雪浓租了一条,两人上画舫游湖。


    沈云香便跟雪浓闲着话,正说到小柳氏在给她挑新丈夫,“我母亲是不靠谱的,我想着等二哥哥忙过了,叫他给我把把关,前头我吃了教训,这回怎么也得听二哥哥的。”


    雪浓笑道,“这种事也要看云香自己钟不钟意。”


    沈云香听出她有挖苦之意,羞一下脸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怎么想我的,我都在坑里栽过一次了,岂能再犯傻?”


    雪浓摇摇扇子,乐起来,“既然云香姐姐这么说,那我得问了,若那前大姐夫又回头了,云香姐姐也不要他?”


    沈云香气道,“他们韩家都跑没影了,说这些。”


    她像觉得自己太没气势,又道,“他回头,我就得再跟他过日子吗?”


    雪浓拉着沈云香,真心实意道,“那会子我怂恿云香姐姐和离,我也怕过你记恨我,现看来云香姐姐是极明事理的,云香姐姐若听我一句劝,这韩家也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前大姐夫现在是人不见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找你,韩家离不得你,暂时是得意了,日子一长就知道你有多重要,他若是回来求你,你也不能就答应了。”


    沈云香见她说的诚恳,一时握着她的手交心,“殊玉妹妹,你既与我推心置腹,我也不瞒你,这次我着实被韩文海伤透心,我也没想过他能回来,我就可怜我那一对儿女,他们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我怎么也放不下……”


    雪浓点点头,“我正要说的,外甥和外甥女是可怜,但云香姐姐也得多想想自己,就算看在孩子们的份上,你要回去,也得他改过自新,拿出诚意来,否则这样的人,云香姐姐要养他一辈子吗?我瞧云香姐姐那五年过得也不好,如今在家里,再艰难也不会比过去艰难,若真遇着合适的人,云香姐姐也不必为着孩子苦了自己。”


    沈云香眼里一酸,“殊玉妹妹懂我,也是为我着想,你虽比我小许多,可你知道的道理却比我多,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你说的这些我自然要记着,那姓韩的真要敢回来,也得看他像不像个男人,他若没有发奋的心,不知道自己的错,我就当他死了!”


    那一声死了说的雄浑气长,把雪浓逗笑了。


    金雀掀帘子进来,手里端两碗青梅汤放在桌上,叫她们喝了解解暑气。


    这琉璃河上烟雨婆娑,和京里的喧闹不同,别有幽静之态,仿若去了水乡江南地,再喝着青梅汤,说不出来的闲适。


    是时画舫飘到行宫附近,便见着从那南面的宫门里出来王昀,宫门外候着温云珠,温云珠已是妇人打扮,远远就见两人好似起了争执,王昀拂袖折回宫门里,只留温云珠在外,看那跺脚的架势,是不能奈何了王昀。


    雪浓若有所思。


    沈云香道,“这王昀竟然也被陛下带来行宫,陛下委实念了旧情。”


    雪浓诧异道,“他跟陛下有什么旧情?”


    “他父亲和叔叔曾是二哥哥的同窗好友,那时陛下被围困顺天府,是二哥哥纠集十数个同窗好友一起护陛下逃离,后来为了掩护礼王的视线,分成了两队人,一队做掩护,一队带着陛下撤离,他父亲和叔叔便是留下来做掩护的,没活下来,”沈云香感慨道。


    应天府旧事,雪浓听过很多次,沈宴秋曾说欠王昀父亲的一条命,原来是这么欠下的,正经要说,不仅是他,也是皇帝欠的,难怪沈宴秋是在他中了秀才后,入国子监才收他做学生,那是他的私心,不希望王昀因父辈积攒下的恩情不劳而获,他希望王昀能像他的父亲一样,凭借自己的努力光耀门楣,王家才能重新站到人前,可惜王昀不领情,如今他做了庶吉士,皇帝也是念着他父亲才看重他。


    他在这批进士中算不得突出,皇帝已是优待,且看他想做的是治世能臣还是阿谀谄媚的佞臣。


    雪浓收回眼,与沈云香在船上再坐一会功夫,便下船回了。


    才回来,就见金雀着急忙慌道,“陛下赏下了两个姑娘……”


    皇帝怎么想起来插手到沈宴秋的后院?


    雪浓一蹙眉,问人在哪里。


    金雀回说人暂时安顿在耳房。


    雪浓一时倦怠了,也懒得管,“他自己回来安排了。”


    金雀观摩她神色是吃味了,这皇帝也真是,雪浓和沈宴秋成婚还没两个月,就赏人下来,换谁也高兴不起来。


    金雀先服侍雪浓换身衣裳,雪浓靠在榻上,闭着眸跟她道,“我睡会儿,晚饭迟些时候再吃。”


    金雀拿美人捶给她捶腿,不一会儿她睡过去了。


    天快黑时,沈宴秋回来了,进屋见雪浓在榻上睡着,先进旁边的隔间换下官服,出来时,她还没起,沈宴秋缓慢踱步到榻边,坐下来,看她睡得香,没立刻叫醒人,这几日确忙,也不常回来陪她,今日才把公事彻底忙完。


    雪浓好像比在府里轻减了,脸上才长些肉又消回去,倒是长大了些,身条儿似乎在抽长,腰身更细了,婀娜的过分。


    沈宴秋抬手在她脸上捏了捏。


    雪浓被他给捏醒,睁眼还带着惺忪,一见着他,便没好脸色,打掉他的手,坐起来道,“二爷如今贵人事忙,平时见不着人,今儿知道陛下赏了姑娘来,这么早就归家了,何苦来作弄我,您有这功夫,还是先把姑娘们安置好才是。”


    真是阴阳怪气,还叫他二爷。


    不过她话里的姑娘,沈宴秋才刚听金雀提了,这也不是了不得的事情,沈宴秋一句话就能打发回去,但瞧她气鼓鼓的样子,有心逗她道,“真这么大度?”


    雪浓一撇脸,也不看他,颤着嗓音道,“你敢纳妾,我们就和离,我也不是非你不可的。”


    沈宴秋一瞬沉下眉,道,“我们殊玉总知道怎么气人,即便不是非哥哥不可,你也嫁给哥哥了,入了哥哥的门,就别想再跑别家去了。”


    手指捏上雪浓的下巴,雪浓还想打掉,可他倾身凑近一口吻住她,就势倒进榻。


    金雀偷偷把房门掩上,到外头让小丫鬟通知厨房,一个时辰后再送饭菜来。


    那头耳房里的两个姑娘得知沈宴秋回来,就想见他,还从耳房里出来,要进屋去,被金雀指使了丫鬟给拦下来,强行请回耳房。


    那两个姑娘原先是宫里的宫女,一名红绣,一名娇香,是皇帝送给沈宴秋做红袖添香用的,对外头的这些丫鬟下人颇瞧不上,指着金雀的鼻子便是一通呵斥,金雀面带着笑受下了,恭恭敬敬的应付着,只说沈宴秋让她们用了晚饭再去见他。


    两位姑娘便觉欢天喜地,认为沈宴秋实在是个会疼女人的男人,来之前就听宫里见过沈宴秋的太监说过,沈宴秋仪表堂堂,要不是腿不好,也不会耽误到今日,被他那个小十岁的夫人捡了便宜,她们姐儿俩是皇帝赏下来的,怎么也比一个养女身份高贵,不过是后来的,有皇帝撑腰,她们也没怕这位首辅夫人。


    两人匆忙用过了晚饭,再一番梳洗打扮,确保能让沈宴秋一眼就能为她们容色倾倒,才去了正房,又被拦在门外。


    金雀陪着笑道,“二位姑娘再等等。”


    两人嫌弃的瞪着她,又相互嚼话,有什么好等的,别是这首辅夫人吃醋拈酸的,不准沈宴秋见她们,这会子两人不会在房里吵架吧,那真是有乐子瞧了。


    可她们在廊下都站的快脚酸了,那屋里传来一阵铃铛响,金雀忙招呼小丫鬟们赶紧去往盥室抬水。


    红绣和娇香面面相觑,敢情她们等了半天,沈宴秋同他夫人竟在房中做的那档子事儿,两人方才趾高气扬的气势都蔫了不少,这夫人看起来极受宠,沈宴秋刚回府,不急着用饭,却急着睡老婆,她们还想着能夺这小夫人的宠爱,大抵是白日做梦了。


    又再等了半炷香,那屋里摆上了晚饭,金雀出来才叫她们进去。


    两人不敢掉以轻心,卯足了劲还是想在沈宴秋跟前表现表现,可进去后,就见着雪浓,沈宴秋没人影。


    雪浓穿的是身普通的香妃色襦裙,体态极柔软娇妩,懒懒的坐在桌前,竟似坐不住,得支在桌边上,秾媚的脸上有些发恹,那眼尾红痣生生能勾断人魂,细颈上落了几枚红痕,叫人浮想联翩。


    红绣和娇香在宫里见的美人多了,原想雪浓不过是个普通美人儿,未料是这等香艳的女人,这得亏没进宫,不然康嫔还能不能受宠都未可知了。


    雪浓勉强抬头瞧两人,皇帝不会亏待沈宴秋,赏下来的都是漂亮姑娘,雪浓仅看了一眼,就慢吞吞吃饭。


    她没什么食欲,吃的很慢,用过小半碗就放下了碗筷,丫鬟们进来服侍她漱口,两人屏气凝神等着。


    雪浓喝了口清茶,淡淡道,“等会子,我叫人送二位姑娘回宫吧,我们沈家庙小,不能让两位姑娘屈就了。”


    红绣道,“奴婢们是陛下赏给首辅大人的,夫人也不能就把奴婢们打发回宫吧,这不是违逆了陛下的旨意么?”


    “这话重了,两位姑娘是人,也不是物件,府里丫鬟各司其职,实在不知怎么派遣你们,你们在宫里当值,哪能叫你们无事可做呢?”雪浓笑道。


    两人既知她厉害的很,绝不像表面看起来的软媚可欺。


    娇香回她,“夫人如此言语,可是容不得奴婢们?”


    雪浓轻轻道,“换做你们,新婚不出三月,你们愿意自己的丈夫有新人吗?”


    她们支吾不出声。


    雪浓忽然问她们,“宫里的娘娘们我大都认得,你们在哪宫当差?”


    红绣回她是储秀宫。


    雪浓立时明白过来,这是陆秀芷在背后使得计策,她给端妃娘娘想了法子,听说皇帝近来常去其他娘娘处,陆秀芷那儿倒鲜少踏足了,她定是记恨她,所以才撺掇着皇帝赏女人给沈宴秋。


    这祸竟是她自己招来的。


    第五十九章


    雪浓压了压眉角, 让她们出去。


    红绣和娇香见不着沈宴秋,岂肯罢休,两人一合计, 双双跪到地上。


    “求夫人留下我们, 我们不会跟夫人争宠的。”


    “我们若回去, 定会受责罚, 夫人发发善心,就留我们在府里吧。”


    这样的小技俩雪浓是不吃的, 她道, “正好缺两个粗使丫头做洒扫, 你们要不想回宫,暂且指派你们做这事吧。”


    两人遂想着,只要留在府里总能有机会见到沈宴秋,她们毕竟是皇帝赏下来的, 就算做粗使丫头,那些下人也没胆叫她们做活,便假模假样的答应下来。


    等出来,金雀便打发她们去院外的下人房,她们纵不愿,金雀也能说,从没听说粗使丫头住在主子院里的耳房, 既然要留下来,就得遵守沈家的规矩,她们也没辙,便搬去了下人房, 下人房离沈家大房的院子远,她们身为粗使丫头更不可能进大房的院子, 还有管事的来给她们分派活计,明个天不亮就得起来做活,竟比在宫里都辛苦。


    正房里,人一走,沈宴秋就出来了,也不嫌桌子上剩菜剩饭,将就着用了。


    雪浓看他像没事人,想到方才那俩姑娘的有恃无恐,手托在脸侧,细里细气道,“两位姑奶奶宁愿做粗使丫头也不想回宫里,我没办法了。”


    之前在房里时,沈宴秋是打算去跟皇帝说一声,皇帝自然就能收回旨意,可她想的是,若能让姑娘们知难而退,自己想回宫,到时候皇帝也不能怪沈宴秋不领情,谁知道这背后有陆秀芷撺掇,自己招来的,自己理亏。


    “殊玉都对付不了的姑奶奶,得多厉害,刚刚我该出来瞧瞧,”沈宴秋看着她笑。


    用过饭,桌上碗碟都撤下了。


    沈宴秋站起来,探手抱雪起浓回房,雪浓轻推推他,没推开,她半蹙着眉尖小声给他气受,“你如意了,我还没消气,我不想理你。”


    沈宴秋一笑,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叫一身祖宗,把她叫的满面通红,她跟他咬耳朵,把前阵子进宫发生的事交代了。


    沈宴秋半挑眉,将人直接抱进房。


    夫妇俩有一些时日没亲近,这又是下雨天,原就是懒腻的,雪浓和他接了个绵长的吻,领子也松开了,主腰被他解开拿走,丰润余红尽手轻轻握揉着,雪浓颊边红漉漉,任他予取予夺,只软软的靠着他,等到他放过她的唇,撤走手低头下去,她半眯着眸无力的倒在枕头上,只有两手无促的搭着那宽肩,连呜咽都没了力气,被他吃尽豆腐。


    外头雨下大了,房里冰盘里的冰也化干净,起了点闷热。


    雪浓整个儿趴在他身上,蔫哒哒的受他亲吻,嫩白细腰上横着他的胳膊,一刻也跟他分不开,她疲糜着要沐浴,他便任劳任怨的再把人抱去盥室,沐浴又是一阵子不消停。


    丫鬟们也习惯了他们夫妻感情好,这种事是常有的,但这些热水都是要人提前去烧,以前这是粗使丫鬟做的活计,现在这活落到红绣和娇香头上,一说要热水,她们就说躺下睡了,也得起来烧,那真是气的没处使,暗地里也说这小夫人是妖精下凡来的,一晚上要几回水,缠的男人离不得她,凭她这等本事,沈宴秋怎可能会有闲心注意别的女人,她们出宫前,康平娘娘交代过,务必让她也尝尝失宠的滋味,这下倒好,她们先失宠了——


    翌日五更天,沈宴秋早早起来去上朝,出院子门,就见门外有两个丫鬟服侍的姑娘妖妖娆娆的拿着扫帚在扫地,见他过来,便扭着水蛇腰行礼,娇滴滴的叫着二爷。


    沈宴秋淡漠的走过去,瞧也没瞧两人一眼。


    两人原看见沈宴秋一身朝服,何其挺拔俊美,两颗春心免不得大动,今儿个也是特地起大早,就为的能在门口跟沈宴秋碰见,结果人看也不看她们一眼,虽说她们比不得那小夫人媚骨天成,可自问也有几分姿色,竟入不了沈宴秋的眼,便又是恼火,想着还得想别的办法接近沈宴秋。


    管事过来催着她们赶紧扫完地,还有一堆活等着她们做。


    两人气馁之下,也只能照做。


    下朝后,皇帝留下沈宴秋,问的自然是那两个他赏给他的女人。


    沈宴秋跟皇帝交代,他腿脚不好,娶一个夫人尚且勉强,若后院都是女人,他实在无法消受,皇帝深有同感,他后宫一堆女人,应付起来麻烦的很,沈宴秋的身体本就不好,能有个夫人就不错了,再给他塞女人,那是折他的寿,于是便把人收回宫了。


    因着近日宫里又多了两位怀上龙胎的宫妃,皇帝龙颜大悦,赐下了百官宴。


    百官宴设在皋殿,那是男人们的宴会,妃嫔和夫人们在皋殿后方的宫殿内另设了宴席,那儿有座戏楼,戏班子是南边请来的,诸位在座的娘娘都点了一出戏,轮到陆秀芷时,她点的戏叫《中山狼》。


    《中山狼》在那戏折子上有名头,讲的是东郭先生搭救了一头狼,那头狼反倒要吃了救命恩人。


    雪浓在桌下的手攥紧帕子,陆秀芷点的这出戏是唱给她听的,说她是忘恩负义的中山狼,不顾昔日情谊残害她。


    雪浓白着脸把这出戏听完,眼看着陆秀芷从座上起来,向上首的四妃行礼,说自己累了,想回宫歇息,她肚子又大了很多,行动已不是很方便,一左一右的两个宫女很小心搀扶着她离场。


    她走后,四妃又各点了几出戏。


    雪浓心不在焉的听着,半晌有个宫女从旁边的夹道进来,走到她身侧,悄声道,“沈夫人,首辅大人叫您出去。”


    雪浓与云氏附耳一声,便随宫女出来,她跟在那个宫女身后往东面的配殿走,绕回廊,就见北面的凉亭上,陆秀芷坐在当中朝她招手。


    雪浓在廊上站定,须臾跟着宫女上了凉亭。


    陆秀芷还如往常般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


    雪浓挑了离她最远的一个石凳坐下。


    陆秀芷挥挥手,宫女们都退的很远,她才慢慢道,“人心易变,想当年我们都希望彼此能有好日子过,现在真正过上好日子了,却又各怀鬼胎。”


    雪浓低垂着头,“也许娘娘不信,我是希望娘娘好的。”


    陆秀芷发笑,“希望本宫好,便是与端妃等人合谋夺本宫恩宠?”


    雪浓抿唇。


    陆秀芷道,“本宫原也不信是你从中作梗,我们毕竟是昔日姐妹,即便彼此不再有来往,也该是桥归桥路归路,可本宫却没料到,你和云夫人进宫觐见一趟,还能摆本宫一道,自本宫入宫以来,时常念着你,你这样怎么不叫本宫寒心?”


    雪浓弯了弯唇,“所以娘娘为出气,宴秋得了陛下赏下的两位姑娘。”


    “你我都是为人妇的,统共两个女人你都容不下,你为什么不能体谅体谅本宫?”陆秀芷说。


    雪浓吸一口气,回她道,“娘娘和臣妇不一样,后宫有那么多的娘娘,皇帝陛下若独宠娘娘一人,对娘娘而言,并非是好事。”


    陆秀芷会成为众矢之的,在这暗波汹涌的深宫里,陆秀芷未必能提防的住任何歹毒算计。


    对面陆秀芷冷冰冰的瞪着她。


    雪浓手心里全是冷汗,维持着镇定道,“那日端妃娘娘叫回臣妇,是为娘娘着想,她说娘娘毕竟怀有龙胎,不宜服侍陛下,她劝诫了陛下,陛下却不听,便问了臣妇,臣妇想,娘娘如今自然是该以龙胎为重,娘娘这一胎宫里宫外都期盼着,娘娘的孩子最重要,等他安然降生,娘娘也不必为陛下患得患失,陛下定会厚待娘娘,臣妇也只跟端妃娘娘说过,或许可以想办法转移陛下在娘娘身上的压力,这样才可让娘娘安心养胎。”


    陆秀芷眉头松动,一下笑道,“本宫竟是错怪你了,你说的没错,本宫如今什么也不想,只想这孩子快快出世,也不妄本宫在孕期这般辛苦了。”


    雪浓唇角带笑,拘谨的缄默着。


    陆秀芷叹了口气,“你能跟本宫保证,从今往后都绝不参与到内宫中来么?”


    既然她不愿帮她,那也别再帮其他妃嫔。


    雪浓向天起誓道,“臣妇愿立毒誓为证。”


    陆秀芷连忙按下她的手背,“不必了,本宫知你心意,你若真想害本宫,就不会只是陛下往别宫去那么简单了,凭沈首辅的能耐,本宫被打入冷宫也不是不可能。”


    雪浓翕动着唇,终究也不知还有什么要和她说的。


    陆秀芷这回是真坐累了,朝远处的宫女招手,宫女们过来,簇拥着陆秀芷离开。


    雪浓瞧她远去,才重新回到宴上,云氏问她沈宴秋找她什么,她搪塞了过去。


    这次宴后,没过几日,行宫里传来消息,说端妃惹圣怒,纵使朝中有大臣求情,端妃也被皇帝褫夺了妃位,贬为嫔,四妃成三妃,人人虎视眈眈那空置的妃位。


    第六十章


    正赶上了兵部尚书李从贤五十大寿, 这京南是小地方,也不是在顺天府里,有大地方够李家大摆宴席, 京南这里最大的酒楼还不及京里醉仙楼一半大, 倒是这边的镇上有个大园子, 叫梨坞。


    这梨坞是琉璃镇独有的园子, 里头种满了梨树,这时节还有梨花, 甚是风雅。


    李从贤的生辰宴就办在梨园里, 凡有点身份的朝官都请来了, 沈宴秋也带着雪浓去赴宴,到地方才知晓温云珠两口子也受邀来参宴。


    女人们聚在一起总有许多话说,雪浓又是首辅夫人,自然对她敬重, 个个都围着她奉承,温云珠坐在一边又恨又妒忌,良晌就寻了借口离席。


    她人不在,李从贤的夫人贺氏说起她来。


    “去年首辅大人就说要考察官员政绩,都好些年没清查了,这事查的麻烦,去年第一批查完后, 第二批查的更麻烦,这阵子内阁才了解干净,有的人怕是要被抄家了。”


    雪浓好奇问是哪家这么倒霉。


    贺氏与她在内的几个夫人悄悄道,“就是我家老爷手下, 考功司员外郎周绥远被内阁查出来收过贿赂,陛下已经下令抄没家产。”


    周绥远是周氏的亲哥哥, 这一抄家,就意味着周家彻底垮台,周氏娘家的依仗也没了,雪浓突反应过来,沈宴秋不会借着公务之便,恰巧给她报私仇吧。


    诚然是周绥远犯得错,让他给捏住了。


    雪浓不免心喜。


    暑气在晚上降了些,贺氏招呼众夫人出冰室在园子里游玩,恰听丫鬟来报,说老爷们想乘舟夜游,问夫人们要不要同去。


    有想去的跟去了,还有些不想去的,只在园子里转悠,雪浓本不太想下水,可不一会子又有丫鬟来请她,还跟她悄声说,沈宴秋没与众位大人一起,他单坐了条船,邀她去同游。


    雪浓这才随着她到河畔,果见停着画舫,沈宴秋站在船头上,伸手牵起她上船,引得一众夫人暗地艳羡。


    入船舱内倒清凉,沈宴秋盘腿坐到凉席上,雪浓侧坐在他身边,手里打着扇子,听外边儿水上有人在赋诗,很惬意,她轻声道,“你不和他们一起,缠着我做什么。”


    沈宴秋转过头看她,她别过脸去,他伸出胳膊圈住她的腰抱人上腿,眼见她软绵绵的靠在肩头,腿蜷坐他身上,他吻一下她的嘴唇,她立刻脸红,把脸朝向外,嗡着声道,“在房里都随你了,出来这样不好,你不像话。”


    沈宴秋捏过她的脸,认真凝视着她问,“我不可以亲自己的夫人吗?”


    雪浓的眼眸不敢看他,想错开,他已亲下来,噙着她的唇瓣反反复复品,连那藏在里边儿的香舌也被他咂尝到发麻。


    水泊上是诗歌雅意,船舱内是情浓难自禁。


    雪浓艰涩的喊了沈宴秋一声二哥哥,沈宴秋的手才从衣襟里出来,帮她理好了衣裙,轻柔抚摸着她的背,给她道歉,“哥哥不好,回去随便殊玉责罚。”


    雪浓两手都挂在他颈上,脸埋进他的颈窝,好一会儿勉强平复,她窝在他怀里细小声嘀咕着,“我听贺夫人说,你要抄周家。”


    沈宴秋嗯笑了声,没有解释。


    雪浓也不需他解释,两手紧紧抱着他,半晌才从他身上起来,他递过一面镜子给她整理仪容,保证出舱时还是贵妇的仪态。


    两人也不喜欢坐船,没会子就下了船,手牵着手逛园子。


    近来沈妙琴害喜更严重了,吃饭更难吃下去,吃什么吐什么,可把薛源急坏了,正巧雪浓今儿个出来,是想带些外头的菜品给沈妙琴尝尝。


    这都不用雪浓操心的,金雀已经去张罗了,留他们二人独处。


    他们走到一处玫瑰花圃,难得这满园梨花恰有这点红点缀,煞是娇艳。


    沈宴秋摘了一朵,拉着雪浓在花圃边的石头坐下,将那朵玫瑰簪进她的发里,人面比花娇,雪浓心中甜蜜,不自禁依进他臂弯里,趁着无人,才敢表露心事,“你前阵子很忙,一直不着家,我饭都吃不下去,心里很难受。”


    她本就心思重,想过沈宴秋是不是对她厌倦了,今晚上才知晓,他是给她报仇去了,那就是她不好了,她垂着眼睫,羞于再说情话。


    沈宴秋揽着她,温柔笑道,“害的殊玉茶不思饭不想,都怪哥哥。”


    雪浓忽抬起脸,定定看着他,“……你知道我的心么?”


    沈宴秋怎么会不知道,她这样的性子,这点大的年纪,要她把满腹的爱说出来那是在难为她,她能像现在这般不避讳问他,便已是情难自已。


    沈宴秋近到她眼前,看着她的眼睛,嗓声低的几欲闻不见,“不论你是殊玉,还是雪浓,我都知道你的心。”


    那一瞬雪浓的心收紧又彻底放松,甜蜜快要溢出心房,她瘪了下唇,和他的目光错开,再将他的手从腰上推走,尚在外面,她终究顾及到体统,猝然起身,小碎步走的飞快,沈宴秋跟在后面走,片刻撵上人,搀着她往前头逛去。


    那玫瑰花圃里走出温云珠和王昀,温云珠哼笑道,“她这贱人风骚入骨,纵使在外头,也能不知羞耻的和你先生拉拉扯扯,都快坐到他腿上了,亏得四周有人,不然怕要滚做一团了,说的那些话不堪入耳,当真比暗门子里的女人还会勾引男人。”


    王昀脸色铁青,一声不吭。


    温云珠瞥他一眼,道,“去年那会儿,母亲安顿她在听枫馆,你先生和她孤男寡女处了一宿,那时母亲说她清白虽在,可身子也叫你先生看光了,之后是你的拜师宴,她自己爬上了你先生的床,这些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偏偏不信,你跟你先生断了来往,天知道是不是她从中作梗,如今我舅舅也遭了殃,都是这丧门星祸害的!”


    王昀脸上没表情,“我现在信了,不过你想让我去陛下面前替你舅舅求情,这不可能。”


    他转身就走。


    温云珠拽住他道,“我舅舅被抄家,于你也没好处,你不为我们宣平侯府,也该为你自己想想。”


    王昀冷笑,“我需要想什么,没有你们宣平侯府的拖累,我只会更好,谁不知你温家不过是强弩之末。”


    他立时就要抢回衣袖。


    温云珠急道,“我知道你恨我,难道你不想要她?”


    王昀一顿。


    纵使是此时此刻,他还想要雪浓,那时在周氏的安排下,王昀中了药,把温云珠当成了雪浓,她强忍着妒恨才与他生米煮成熟饭,可他醒来后却是副翻脸不认的姿态,若非周氏精明,把这事传扬了出去,他连娶都不想娶她,她也不是真想嫁给他,若是两年前的宣平侯府,她一定能寻到比他更好的夫婿,可是就像他说的,宣平侯府今非昔比了,即使是嫁他,他也嫌弃。


    温云珠咬牙切齿道,“我要是把她送到你的床上,你能不能救我舅舅?”


    王昀把眼一闭,脑海里是方才雪浓依靠在沈宴秋怀中倾诉情愫的情景,两个月不到,她越发的柔艳多姿,梳着夫人发髻,夏日薄裙勾勒出她的身形,纤腰如柳,那主动攀附沈宴秋的情态仅看一眼便是销魂入骨,那是他在其他女子身上没见过的风情糜媚,她不知羞耻,她为了攀上沈宴秋可以放荡至此,可即便他清楚她的品性,恨她羞辱自己,他依然对她有邪念。


    王昀再睁开眼,一把抢回袖子,道,“我没那么大本事,陛下不过是看在我父亲和叔叔的面上,才招我入翰林院,近身伴驾,我自己都没站稳脚,怎么救你舅舅,岳父岳母那么有本事的人,他们会没办法救你舅舅?”


    他快步走。


    温云珠跟在他后面哭道,“我父母要能救我舅舅,我用得着来求你,你不是想要那贱人,我都说我会想办法让你一偿所愿,这么好的机会,你莫非不想吗?”


    王昀立时停下脚步,双目怒瞪着她,“像她这种女人,你以为我会看得上?送到我跟前,我都嫌脏!”


    他一挥袖,便出了梨园。


    温云珠哭都不敢大哭,想到舅舅再没人可救,只得急急跟出梨园,回去寄信给周氏。


    李从贤寿宴过后,皇帝便下达了抄没周家的旨意。


    正是三伏天,京南这里再不热,也热起来了,皇帝体恤臣下,一应用物都多加了,来这行宫也是好玩的,遂时常设宴君臣同乐。


    雪浓午间用过饭,小憩在屋里的矮榻上,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门开了,勉强掀眼瞧人,是沈宴秋从宫里吃宴回来了,他脱掉官服,一近身,她就闻到了酒味。


    雪浓半起着身双手抵在他胸前,良晌被他一只手握牢轻扣到枕头上,先噙着她的唇吻了好一阵,才把她从床上跑下来,要她陪自己沐浴。


    雪浓半推半就着进了盥室,再出来腿脚都是虚浮的,软着身被他放到榻上,他笼了衣袍靠在榻边沉思,眉间是皱的。


    雪浓探指抚他的眉心,被他捉住手,他邀请她到腿上,她只一脸涩然,未几挪着身跨坐好,细眉浅娇,难挨的想下去,他一翻身就不给她逃的机会了。


    竹榻咯吱响了整个小憩的时间,下午沈宴秋没上值,递话去行宫里,只说腿疾犯了,得请几日假。


    皇帝当是准了,特意指派个太医来看看。


    雪浓还坐在沈宴秋腿上,雪嫩腰肢被他的胳膊搂着,她趴在他胸膛上张着樱唇给他亲,外面是太医在交代金雀,要沈宴秋忌口,夫妻也忌同房。


    金雀点头称是。


    屋里雪浓都快化了,挣不得一点儿,被他抱着在榻上又滚了许久,好似没尽兴,又抱进盥室去戏水,等到被放过,太医已经走了。


    雪浓背靠着他,身子酥胀,哑声问他为什么骗皇帝。


    沈宴秋才告诉她,“陛下想晋康嫔妃位,内阁的辅臣皆不同意,陛下想要我表态,我不能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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