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出声。
闻初尧话里的审视意味太重,以至于柳殊一听便知,这是对她有所怀疑的意思。
甚至…这份怀疑已经被放到了明面上。
柳殊心虚道:“…殿下,不像是沉溺于这些夸赞的人。”心底又尝试着喊了半天,仍是一片死寂。
眼睫颤了颤,借着整理衣袖的机会往后退了两步。
闻初尧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但身体反倒靠得更近,话语中的热气落在她的肌肤上。
随着他的低头,两个人的距离不过寥寥,柳殊过分艳丽的眉眼钻入视线。
离得近了,男人眼底不加掩饰的情绪愈发明显。
柳殊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她答不上来话,赶忙出声,“臣妾眼里的殿下,一直都是英明神武的…故而每每望向殿下时,臣妾也都是一直向前看的。”
大概人一紧张就会容易重复相似的话拖延时间,说到最后,柳殊甚至又有些不敢和面前的人对视。
闻初尧不为所动,点点头,“孤现在就想听你夸。”
明明是夫妻间撒娇调情的字句,可偏偏吐出这些词句的人语调冰冷,猛地一听,倒有种逼迫性质的步步追紧。
还没待柳殊回答,男人突然走近两步搭上了她的肩。
两人间的距离在顷刻间拉得更近,他熟悉的气息压了下来,眉眼也近在咫尺。
加上刚从外面过来,身上的檀木香混着股暖意,闻着极为浓郁。
柳殊莫名感觉闻初尧的目光像是成了形一般,连带着被他碰触的地方都有点发烫。
她想往后退些,却又被他固定着,动弹不得。
男人落在她肩上的手也仿佛带了丝漫不经心的狠劲儿,惹得柳殊一怔。
她…没怎么太得罪他吧?
怎么感觉依这人的手劲儿,下一瞬是想要把她置之死地似的?
柳殊忽地一顿,脑中灵光一闪。
按另一个自己所言,她这个恶毒女配是对太子一见钟情后持续不断地作死才落得最后的凄惨下场。
那……
心里打定主意,柳殊登时便有些凄然出声,“有关殿下的桩桩件件,臣妾都是时时记在心里的。”尝试着找了找感觉,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状,“臣妾对您一片痴心…天地可鉴!您为何要这般疑心臣妾?”
闻初尧语带戏谑,“痴心一片…?”他想到了那碟能鼾死十头牛的糕点。
这人如今在他心中就是个骗子的形象,拆东墙补西墙,嘴里大都没一句实话。
“那更要好好说说细节才行。”他冷淡道。
柳殊的面颊被她用手微微遮挡着,听到闻初尧这么不依不饶,嘴角不明显地一抽。
他肯定是发现什么了!
面上再抬眼时,显出几分茫然无措,眼睫渐渐蒙上一层水雾,神情颇有些受伤。
半晌,扬起唇苦涩一笑,并不争辩。
女子的眼眶蓄满了泪水,要落不落地缀着,声音显出几分哽咽。
明媚的姿容沾带上几分梨花带雨的脆弱,一般人瞧着大抵都会忍不住生出几分恻隐之心,以致不忍心再继续问下去。
可闻初尧显然不符合这个范畴。
他只是意味不明地睨她一眼,“…孤不问了。”见她又借擦拭眼泪的动作顺势和他离得更远了点儿,嘴角轻扯了下。
那抹笑容显得极浅,乍一瞧去像是嗤笑。但…眼底逐渐变浓的兴味却显出点儿截然相反的味道来。
闻初尧倏地觉得,对于柳殊,他的处理方法或许出了点儿偏差。
这么有趣的宠物,就该养在身边,时时逗弄才是。
等到哪天他没兴趣了,再放干了血,慢慢审问也不迟。
一剑杀了,岂不是太浪费了些。
余光扫到对方有些紧张的模样,哂笑了声。
这么富有趣味的事情,他怎么现在才发现呢…?
这边,柳殊听到他又骤然不追究后,心下一松。
但有前车之鉴,故而她面上依旧是有几分绷着的。
下一瞬,闻初尧甚至好脾气地帮她理了理纠缠在一块儿的步摇坠子。
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望来时也像是浸了墨一般,柳殊一对上,便不敢再瞧第二眼。
先前,他也帮她理过钗环。
不同的是,那次是在大庭广众下。
如今,偌大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个人,柳殊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
闻初尧面色自若地帮她分开缠绕一起的坠子时,她甚至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
待她做好心理准备再迎上这股目光,偏偏又一切如常。
男人的眼神闪烁了下,稍稍收敛了些,“吓到了?”
“没…殿下怎么会吓到臣妾呢…”柳殊越说声量越低,故而这话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有些不信。
可闻初尧方才那么较真的人仿佛在此刻被什么蒙蔽了双眼,竟然还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太子妃的心意,孤感受到了。”
柳殊呼吸一滞。
衣摆遮掩下,她的手指有些尴尬地蜷缩了起来。
热演是一回事,可…自己嘴里说出的话被太子这么一复述,怎得听起来…如此怪异?
比之她,对方显然是个演戏上的中高手,“如此,孤定会视若珍宝。”
柳殊:“……殿下谬赞。”
好在说完这话,闻初尧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柳殊强压下想要翘起的唇角,待确定人彻底离开,她才有些虚弱地瘫坐在软榻上。
太子绝对是在抓她的小尾巴…往后这种试探只怕也是会多不会少,她得有几分紧迫感才行。
想到突然消失的另一个自己,柳殊不死心地又在心底唤了几声。
等了会儿,依旧是一片平静,她这才有些认命地喊来门外的松萝和荷陵,把事情吩咐下去。
往后…该是她自己争分夺秒了。
……
凤仪宫。
柳殊一大早便过来候着了。
给她引路的是皇后宫里的掌事姑姑箐棠,见柳殊站了好一会儿了,笑道:“按理说,太子妃娘娘身为儿媳,需得每日早晨来请安,可皇后娘娘仁慈,您才免了这些规矩。”
“到底是您福气深厚!”
柳殊:“…姑姑说的是。”
五月的天,已经有了几分初夏的影子,临近正午,烈日高悬。
柳殊被太阳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索性便把目光投注地面,默默数起地砖来。
等数到四位数时,宫内才堪堪传出一道声音,喊她进去。
皇后张芩坐于上首,见柳殊面有薄红,等她规规矩矩行完礼面上赶忙道:“瞧你这孩子,也是忒实心眼了…本宫是在休息,可你也能派个人进来喊上两声不是?”
“不必多礼,快坐着。”见她起身时隐隐有些站不稳,声调里更显出几分疼惜,“你这样,倒是白白受了罪…让本宫好生心疼。”
柳殊笑着应下了,心里的思绪却跑了百里地远。
她可算是知晓闻初尧那股演技派的模样是跟谁练出来的了。
张皇后正欲再说上两句,目光一偏,便见柳殊施然落座。
女子肤如凝脂,明明在外晒了几个时辰,那几缕薄红落在脸颊上,却更像是胭脂,凭添上几丝明媚生动的美。
灿如春华,潋滟勾人。
即便是张皇后,也不得不承认,柳殊这张脸虽不符众人素来追求的清雅之美,却也是独有一番风味的。
这下,她也歇了虚与委蛇的心思,直入正题道:“本宫这次请你来,是有要事商讨。”
这副不知道在哪听过的说辞让柳殊眉头一跳,她放下茶盏,温声道:“母后请讲。”
“是给太子选侧妃一事。”
张皇后的语气淡了几分,“太子妃与我儿成婚也有三年了吧?”
“是…”柳殊低声道。
“三年无所出,即便是你们感情再深厚,本宫也不得不为宁朝的江山考虑,没有子嗣,我儿的太子之位终归是有隐患。”张皇后的目光扫了过来,“更何况,若再出现最近这种情况,又该如何是好?”
柳殊知晓她说的是宫内最近说两人感情生变的事,低眉敛目候在一旁。
又想到闻初尧前几天算计张家的模样,把头垂得更低了点儿。
反正她是没看出来那人的太子之位有什么不稳当的。
但这话,她到底不会蠢到说出来,“母后教训的是。”
像是被她的识趣取悦,张皇后的神色和缓了些,“你能这么想便很好了,本宫还以为…你会不依不饶的,看来倒是多想了。”
思及早先宴会上,张皇后强势的态度,柳殊还是决定苟着,先不触这个霉头。
若顺利,那她只需要再待大几个月便可以了。
闻初尧有没有侧妃,有几个侧妃,又是哪家女儿,这些都跟她半点关系也无。
桌案上摆着的鋳金博山炉里,丝缕般的烟气自孔隙中悠悠上浮。
张皇后起身,示意柳殊过来看。
一幅画像被徐徐展开,画上的女子笑容恬静,眉间如聚霜雪,气质更是清雅不可方物。
柳殊试图揣摩起她这个母后的意思,夸了句,“真美。”
张皇后面上的笑意更真切了几分,见柳殊没有半点儿抵触的情绪,问道:“那依太子妃之见,把她选给太子做侧妃可好?”
凤仪宫外,闻初尧被张皇后喊来一道用午膳,尚未进内室,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而后,他便亲眼看到…
他的太子妃,迟疑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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