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在造谣?
摆在眼前的人选似乎就是吕家,毕竟前几日才刚出了事。
可白鹿书院一事又和齐景瑜有关,齐景瑜在细柳村统共没有待到几日。
要说泄露消息,从张家泄露的可能性更加大一些。
更何况,宁颂觉得这传闻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说起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白鹿书院看中了。
若是他真的得了书院的青眼,现在还需要到处奔波,为自己找一个老师吗?
“要不,你就去白鹿书院?”
刘大郎也想到了这一点,语气迟疑地说。
与劳什子私塾比,白鹿书院显然更好。
他们虽然对白鹿书院不甚了解,但也从齐景瑜的话中得知,书院的院长——也就是齐景瑜的师父是进士。
除此之外,白鹿书院近些年也陆陆续续有人考中进士。
就连齐景瑜都是案首。
在刘大郎眼中,颂哥儿可是比齐景瑜聪明多了。
“想什么呢?”宁颂被逗乐了。
感情这些造谣的话旁人还没完全相信,他们自己认领了不成?
人家白鹿书院可没有真的表现出赏识他的意思!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刘大郎也一时摸不着头脑:“那怎么办?”
“这件事不难。”
宁颂比刘大郎表现出来的淡定得多。
造谣他受赏识,又不是污蔑他道德品行有问题。
更何况,比起相信私塾因为他被白鹿书院看重而拒绝他,更不如相信对方是怕麻烦。
这些能够靠着自己教书本事立业的秀才们,哪个不是人精。
现在的问题是,他得有办法见着私塾的老师才行。
宁颂心中隐约有了办法,只是暂时没有与刘大郎细说。
当晚,他先写了一封信,求刘大郎带去给张副掌柜。
“这是给齐公子的,这事儿虽然是造谣,但扯上了白鹿书院,自然应该与他说一声。”
刘大郎点点头。
于情于理也是如此。
除了写给齐公子的信之外,宁颂还找到了帮手。
那是张家一个小辈,名叫张扉的年轻人。
这张扉身份特殊,他是张老爷子的亲孙子之一,同时,母亲是细柳村那位秀才的女儿。
宁颂之所以认识这位年轻人,还是因为之前卖药的事。
当时,张老爷子看他们卖药做的轰轰烈烈,于是塞了一个小辈进来,美其名曰是给宁颂打下手,实际上是想让小辈借此机会历练一番。
双方虽然只是有着短暂的接触,但张扉明显对宁颂观感不错,也愿意帮忙。
“我要是能帮得上忙,颂哥儿尽管吩咐。”
“我想拜访周老爷子,不知道方不方便。”宁颂说出自己的目的。
周老爷子,就是那位细柳村唯一的秀才,也是靠着考中功名发家致富,将自己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的老爷子。
“嗨,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就是这个呀?这有什么问题!”
周秀才只有一个女儿,平日疼爱得紧。张扉又是这个女儿唯一的孩子,自然也得到了外祖父的宠爱。
张扉听了宁颂的请托,也不询问他的用意,一口答应了下来。
足见张扉被家人宠爱的底气。
宁颂与张扉约好了时间,翌日,两人在张扉家门口见面。
“颂哥儿还拿了礼物,怎么这样客气?”
张扉见宁颂双手都拿了礼物,连忙上去接。
“应该的。”
求人办事,自然不能空手上门。宁颂从张扉那里听说了周秀才的喜好,打了一壶上好的梨花白。
除此之外,听说老爷子嗜甜,于是按照上辈子的记忆,做了一份桂花糕。
张扉接过去时,还能闻到桂花糕清甜的糯米香味。
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有了张扉的引荐,宁颂很容易就登了周秀才的门。
“呦,这是什么味道?”
果然,不愧是一家人,周秀才见到了两人,还未询问来意,鼻子就敏感地嗅到了桂花糕的香气。
张扉连忙说:“是颂哥儿专门做的。”
如此一说,周秀才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拒绝的话,将两人请了进去。
来者是客,更何况还有张扉这么一个亲外孙出面,周秀才请了人进屋,过了一会儿,家里人就上了几道菜,请宁颂两人来吃饭。
“快尝尝,是州府那边传过来的菜。”
说话的是周秀才的妻子,张扉的外祖母。
“谢谢奶奶。”宁颂同老人家礼貌地道谢。
老夫人也颇为喜欢这个清俊的年轻人,对他笑了笑,才出门去。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等到周老夫人出了门,周秀才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想请您出个主意。”
见到了正主,宁颂不再隐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正如所有职业都有着自己的圈子一样,秀才们自然也有着自己的交际圈。
因为有心人谣言的缘故,他见不到私塾先生们本人,自然无法解除误会,就更别说拜师读书了。
来找周秀才,除了讨主意,也是想要通过对方的人脉为自己破局的意思。
周秀才一听就懂了。
他老人家转过头,凝视了宁颂一番。
“想读书?”
宁颂点点头。
“我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将四书反反复复读了五遍,经、义、论、策也习了不少。”
“为了策论言之有物,还读了不少秦、汉、《庄》、《骚》等书。”
说完,周秀才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宁颂。
宁颂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周秀才是在问:你呢?
十五岁了,才刚刚谋求进入私塾读书。
更何况,他还有着原身读书的黑历史——有县丞公子这般好的读书条件,到现在却仍然童生都不是。
宁颂苦笑。
这的确是他一直以来无法回避的问题。
好在无法回避,不代表无法解决。
他拱了拱手,组织一番语言道:“昔日年幼,加之家庭状况复杂,确实无法将全副心思都投入在读书上。如今大了,身旁还有弟妹倚靠,不敢再荒废时间。”
这是将能力问题转化成了态度问题。
原主不是学不会,而是家庭情况复杂,心思不在读书上。
周秀才看了他一眼。
宁家的情况他当然是知道的。
身为秀才,他当然比同村的普通人知道的多——宁家除了县丞之外,更重要的是那位宁夫人出身显贵。
家里做官的不在少数。
宁夫人不喜欢宁颂,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但话又说回来了。
无论宁家的情况如何,宁颂愿意在亲生父母去世之后归家,照看一双弟妹,至少不是无情无义之辈。
他一个不入官场的秀才,在乎这些干什么?
想到了这里,周秀才收回了目光,冷不丁地问:“‘是故君子先慎乎德’,后面是什么?”
这是《礼记·大学》中的内容。
宁颂目光一凝,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接道:“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
周秀才面无表情,又问:“望之不似人君?”
宁颂道:“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
这是《孟子》中的内容。
见宁颂下意识的反应,周秀才暗自点头。
他用来考教宁颂的部分,全都是较为冷僻的段落,能答到这个程度,说明宁颂至少在四书上下了功夫。
但这还不够。
“《论语·为政骗》中说‘君子不器’,你怎么看?”
这一回考的是阅读理解。
宁颂蹙眉思考。
从字面意思上来看,“器”是器具的意思;君子不器,指的是孔子认为“君子”所应该满足的条件。
即,君子不能像器具一样,只能拘泥于一种才能,而应该成为多面手,应对多种困难。
但这样答,太简单了。
若宁颂是五岁,而不是十五岁,光是答出具体意思便已经足够,可他的目的是出彩。
思考片刻,宁颂道:“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成德之士,体无不具,故用无不周,非特为一才一艺而已。”1
君子不能拘泥于一才一艺。
那么,君子该如何做呢?
孔子在论语中也给出了答案。
“故,‘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后半句,是《雍也》篇中的内容,孔子认为君子应该广泛地阅读典籍,开阔眼界,以“礼”来约束自身的行为。
这样,就能做到“不器”。
听完宁颂的第一段,周秀才吃了一口桂花糕,暗自在心中点点头。
当听完宁颂的延伸时,周秀才的眸光亮了些许。
他细细地品味了一番。
“你之前做过策论?”
方才那一番回答的思维,是做策论的思路。
宁颂摇摇头。
周秀才“唔”了一声,将剩下半块桂花糕吃下去,没有说话。
“吃饭吧。”过了一会儿,周秀才说。
接下来的半顿饭吃得安安静静。
宁颂在内心里复盘自己的回答有何纰漏之处,考虑若是周秀才不应,自己该怎么办。
张扉嘛,则是一边为宁颂担忧,一边因为听了肚子的“之乎者也”而头痛。
至于周秀才,则是心事重重,吃这饭,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顿饭吃完,宁颂紧张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
周秀才却和回过神了一样,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写字不行?”
“?”
宁颂摸不着头脑。
“若不是字迹难看,以你的水平,怎么可能过不了童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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