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像是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被人揍,横飞出去十几米又滚了两圈,一头撞在桌腿上,头顶上起了个巨大的包,他晕头转向地抬起头,就见那女人竟然半点悔悟的意思都没有,直直朝他冲了过来。
求生的欲望压过了其他,他忙拱手求饶道:“姑奶奶,姑奶奶,别打了!”
江渺把他从地上揪起来,怒道:“你让我不打就不打?我告诉你,你这种人就欠打,什么治病前先卜卦,卦象不好就不治,别人不远万里来求医,是相信你药王峰的名声,你有什么资格就这么随随便便决定别人的生死?
你身负高才,理应匡扶济世,急人所急,可你不仅没做到,还倒行逆施草菅人命,于公,你担不起一声仙师,对不起医生这个职位,于私,你视生命为儿戏,与杀人的凶手无异。
你以为自己是顺应天理,其实是连一点责任都不想负,你以为我打你是为了我朋友?我告诉你,她吉人自有天相,就算不用你这庸医也能绝地逢生,我是为那些盲目相信药王峰,在外面帮你说话的弟子和病人们打的,他们要是知道你是这样的嘴脸,早就揭竿而起,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就这么固步自封夜郎自大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会自绝于人民,被扫进历史的大垃圾堆里!”
说完了这一大堆,江渺才觉得自己浑身舒爽,刚才憋在身体里的那股劲总算发泄了出来。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是闯了大祸,要是按在平时,她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胆量,但今天借着药物的作用,她铿锵有力如有神助,说得有理有据妙语连珠,里面有些词甚至是她以前背过的台词,不愧是名台词,光是说出来都让人荡气回肠。
人都打了,她们必定是要走的。
不过没关系,这世上多的是医生。
她松开了药王的衣领,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凌谷的表情正如她所料的震惊,仿佛以前从未认识过她,江渺歉疚地笑了笑:“我搞砸了,我们走吧。”
“……好。”凌孤点头道。
两人相伴走出门外,突然,有个声音自她们身后响起:“等等!”
江渺本不想理,是凌孤转过了头,药王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口齿不清道:“这位姑娘,你先不要急着走,我想,我……”
他额前还青着,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江渺那一番话,从来没人跟他说过,也从来没人提醒过他,他第一反应是生气,可生气之余,脑子里又有个清楚的想法,提醒他这姑娘说得没错。
他从小天赋异禀,做药王前就已经声名远扬,如今活了一千多岁,所有人都对他奉若神明,别说是打,就连一句质问都没有过,他已经习惯了被人奉承,被人歌颂,从来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他做得不对,也从来没有一个人是被他宣判没救后还不认命的。
他当然不喜欢被打,只是从来没有人做的事,如今有人做了,而且还不是为了自己,为了朋友,且说是为了正义吧,可这么做,于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是一种珍贵的东西,而珍贵的东西,总是会引起人的好奇心的。
“我想看看你朋友的病,可以吗?”
他的表情很谦卑,一改刚才的跋扈,江渺盯着他看了一阵,实在觉得不情不愿,但看凌谷没有拒绝,她也不好把话说太死。
药王见她们没有拒绝,忙为她们端了茶,又把桌子抹了一遍,换了张干净的诊布,然后请凌谷把手臂放上来,这期间,他没有表现出一点的不耐烦,哪怕凌孤故意拖延时间,他也毫无怨言。
等把过脉之后,他深深叹了口气。
“你伤的这么重,为什么不早点来?”
江渺怒道:“老登,你又想推卸责任?”
“不是不是,只是她经脉上的伤本就严重,反复长好又破开,要想完全治好,需要很漫长的过程,如果她能早一个月来,那事情就能简单许多。”
“那到底是能治,还是不能治?”
“能治,但是我这儿很少见这种病,所以很多药没有库存。”药王道:“你要是能帮忙采药,那就能缩短一半时间。”
“采药而已,我当然会帮。”江渺道。
“不,我的意思是……”药王斟酌一阵,小心翼翼道:“你可能不知道,所有门派的药谷都是封闭的,只允许亲传弟子进入,不管你到哪儿去,想得到那些灵药都需要加入所属的门派,所以,你得加入药王峰才行。”
空气静默了一阵,凌孤道:“不必了。”
说罢就要操控轮椅离开,江渺将她拦住,皱眉道:“等下,你先别急着走。”
“他分明是挟恩图报,你不要受他的蒙蔽。”凌孤转向药王:“这世上没有这样的事,求医还要把人赔进去的,若真是如此,那你这儿岂不人满为患?”
说罢便对江渺道:“他没有诚意,我们也没必要奉陪了。”
江渺也不知怎么办好,本来她是不信这老头的,但事关凌谷的病,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日后难免会觉得可惜。
“等等,我说。”药王忙又把她们拦住,痛心疾首道:“我承认,我的确有私心,但绝对没有恶意,说来惭愧,这位小友刚才一段话振聋发聩,如同当头棒喝把我喝醒,这么多年,从来没人敢这么对我说话,我需要这么一个人,在身边提醒我,斧正我,要不然我的晚节恐怕不保啊!”
“所以你就用这个威胁她,让她为你所用?”凌孤喝道:“你未免太自私自利了!”
药王被她说得满脸通红,配合着脸上的青黑,显得有些滑稽,他今天丢脸了一次又一次,已经不觉得羞恼了,反倒升起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无谓。
他猛地往地上一跪,道:“两位小友,刚才是我的错,请你们不要与我这个老糊涂计较,病我治,而且不附带任何条件!”
看这么大年纪的老人跪在自己面前,江渺莫名觉得自己的寿命正在变短,她想把人扯起来,谁知对方还耍起了赖,说她们不原谅就不起来。
江渺又气又笑:“看不起人的是你,耍心机的是你,耍赖的还是你,怎么什么好事都被你占了,难道我们还非得白白咽下这口气去?”
“不是白白,小友,只要你想要,我这儿的东西你随便拿!”药王道:“我已经活了一千多年了,钱财宝物都是身外之物,唯有一个名声要紧,只要你能全了我的名节,我愿意把自己所有身家相赠!”
要是换了别人在这儿,肯定要狠狠心动了,可江渺偏偏不是缺钱的人,便道:“我不要你的钱,你要是真想让我做谏臣,那就全心全意帮我朋友把病治好,这也算我唯一的夙愿了。”
药王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高风亮节,视金钱为粪土的人,不由老泪纵横,哭道:“好,好,这个自然,唉,这么好的孩子,竟然不能收为弟子,实在是我药王峰的憾事!”
长吁短叹了一阵,他便请两人坐下,商量治疗方案的事,等确定了方案,他又招了两个弟子过来,带她们去客居安顿。
路上,凌孤突然道:“要是为了我……”
江渺就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刻打断道:“不是为你,是为我,给你治好病是我的愿望,既然当初是我把你捡回去的,我就该负责把你治好,好人做到底嘛。”
末了又加一句:“我反正没事做。”
凌孤见她把自己的话堵了,无奈摇了摇头,又说:“说起来,我倒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强势。”
“别说你,我自己也是第一次,大概是那药粥的作用,可见假药害人,以后绝对不能再吃了。”江渺叹道。
“不,有时候强势也不是坏事,你以往就是太好说话了,才会处处吃亏。”凌孤道:“之前我不知你的为人,做了不少过分的事,你以德报怨,做到现今这个地步,我却不知怎么报答。”
凌孤本不是多话之人,之前肯维护江渺也多是出于利益交换,直到今日,江渺借着药物的效果说了那么一番实话,才算是让她看到江渺这个人,最真实的那颗金子般的心。
而真实,永远是最打动人的。
江渺还不知自己的发疯换来了这么巨大的变化,只是觉得凌孤的这番话要比之前客气多了,其实她帮对方,有很多私心在,并不是完全大公无私,便道:“我不要你报答,你只要能好好的,我就很满足了。”
两人互望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另一边,春鸾宫的人已经到达了长生城,她们并不声张,多方打听后确定了凌孤的行踪,是在药王峰附近。
那边的春鸾宫主接了信,了然道:“我就知道她是要去求医,药王,是不是那个自称无病不治的老刘头?我正与他有仇,倒是省了我的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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