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星后退一步,将自己排队的位置让给波提欧:“那就抓紧点时间呗,能多玩几个项目就多玩几个项目——等等,你买票了吗?”
波提欧略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然后他挠挠头:“咳,最近弄来的信用点都分出去了,而且本来也没有弄来多少……咳,要我说,还不是他宝贝的这里的门票价格设置得太高了?”
口袋里信用点不够用了的波提欧当然还是选择偷渡,正如他觉得小乐一下不算是享乐,而信用点也不算是钱——偷渡匹诺康尼而已,这叫劫富济贫,劫匹诺康尼的富济波提欧的贫,属于是一种正常的侠盗行为,没什么不道德的。
反正,偷渡犯虽然会被猎犬家系的治安官们追捕,但是只要保证对方打不过自己,而且就算是跑路速度也追不上自己——那就没事了。
不会被抓到的,那还叫什么偷渡犯?
他往前站了站,对星说了声“谢谢”,随后看了眼前面只剩下两个人还等着要拍照,小心翼翼地将身后那个请了黑天鹅用流光忆庭的手段,从记忆里面提取了片段重新“粘合”起来的孩子从背后抱到身前来。
他抱孩子的姿势非常熟稔,是那种就算再怎么老练的父母长辈都挑不出任何刺来的手势和力道,坚硬的金属身体并未影响他给孩子创造一个舒服的、可以睡觉的环境。
前头等着的最后一个客人也走了上去,拉长了自拍杆给自己和帝弓司命合影,星看了眼波提欧手上提着的袋子,将自己的自拍杆递给他:“你总得和你女儿拍张合照吧?”
波提欧:“欸、欸。”
他拿过自拍杆:“谢了,回去请你喝小麦果汁,保证是最带劲的那种。”
趴在他肩膀上的小姑娘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小麦果汁”这几个字,从睡梦中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之后,一双水灵灵圆溜溜的,像是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波提欧:“爸爸!小麦果汁!奶奶!不!爸爸!”
虽然还只是一个一个的单词,但是意思是很明确的:大概是波提欧的养母在她面前念叨过太多次波提欧爱喝酒不是什么好习惯,所以不许他再喝小麦果汁。
波提欧:“……”
波提欧:“额、那我请你喝仙舟的那个,烈焰灵茶,相信我,我绝对能搞到最好的。”
他拍了拍小姑娘的背:“一两杯而已,又没有多喝——哦,你看人家已经拍完照了,我们不要让后面的人等太久。”
他把小姑娘放在帝弓司命的雕像前头,自己拿着手机后退两步,单膝跪地,举着小小的屏幕,对准面前那个才刚刚长到三头身、不太多的头发勉强扎了几个朝天的小啾啾的孩子。
她笑得可甜可甜,圆圆的、婴儿肥的脸上伴随着很大的笑容,被挤压出了一对深深的酒窝,她虽然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但是已经无师自通了要摆pose这一拍照精髓,将一双肉嘟嘟的小手托在下巴下面,像是花花一样:“爸爸!”
她才刚刚学会走路,学会说的单词并不很多,刚才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都只能靠着一个个平常在生活中听到得比较多的单词来串联。
而波提欧曾经的名字,那个被他的养父母起的名字,因为音节太多不是很好念,直到那一天的到来,波提欧都没有听她说过,因此,这个由他的记忆复现出来的小姑娘,自然是不会的。
……他曾经的名字,大概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波提欧透过手机屏幕,看向已经出声开始催促他的小姑娘。
他已经快要记不清自己的名字,但他仍然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捡来的,那个又小又软的小家伙是怎样一边笑得流口水,一边将小手拍在他给她做的小木吉他上的。
他按下快门,手指上的感觉却一瞬间让他联想到——
他按下了扳机,现在已经贴着他裤腰放着的那把枪,先前是被他举起来的,平平朝前射出,他攒了很久的功绩,结束了很多蠹虫贪官的性命,然后获得了那枚永远与时间箭头错向而行的螺旋弹头。
和普通子弹不一样,它的顶端是绝对尖锐的。
逆时一击,曾经是一位绝灭大君的残骸,曾经是一头黄昏古兽的最后一声呻·吟。
从枪管中射出来的子弹视淡金色的防御层为无物,在像是波纹一样的小小扰动之后径直点在了血肉之躯的额头前,然后,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这枚子弹钻入了血肉之中,撬开了坚硬的白色骨骼。
现在,它也是市场开拓部前主管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眉心的一点小小的血花。
复仇。
波提欧轻声对小姑娘说:“宝贝,再换个姿势,爸爸再给你拍一张。”
小姑娘乖乖地换了个姿势,这次动作变成了提着裙摆撅嘴。
他的仇恨,已经随着那所寄托着的最该恨的人像是一块僵硬的木板一样倒在地毯上而消散了。
那么现在他还剩下了些什么?
他剩下的……就只是遗憾了。
遗憾自己没能见到养父母的头发变作全白,靠在沙发上,让他端着热汤,就像是他曾经被他们那么对待似的,一勺一勺小心地将汤喂进他们口中;遗憾没能亲手给腿脚已经有些不好的养父做一把轮椅;遗憾自己还没有学会怎么给小家伙扎好看的辫子而不扯痛她的头发;遗憾自己没能看见她长大……
但是这很多的遗憾,终究都是些比较温和平静的感情了,最为强烈的感情是仇恨,它已然湮没了。
之后,就是全新的路了。
波提欧拍完了单人照,走过去,将小姑娘抱在怀里,用一只手臂托起来,另一只手拿着自拍杆,换了好几个姿势拍照。
他在将自拍杆还给星的时候说:“我先带着她去别的地方排队了,你这两天还留在匹诺康尼吗?”
星想了想之后点点头:曜青仙舟那边仍然没什么需要忙的事情,列车上头除了帕姆确实有可能会有需要求助于乘客们的事情之外,也没什么需要她回去的——至于说帕姆的那些事情,其实完全可以拜托给丹恒老师来做。
呜呜,列车上要是没了丹恒老师,这日子可还怎么过啊!
星:“怎么了?你还有事找我吗?”
波提欧:“也就玩一天。”
他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但是该明白的其实也都明白:这个由记忆拼贴起来的小姑娘呢,实在是……她的存在大概到明天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我有点事想要和你商量商量,咱们明天说。”
雾青:“行啊,反正我就在这附近,到时候你直接从手机上给我发定位就可以了,我赶过去也要不了多长时间。”
她和波提欧在此处分开,一个留在巡猎雕塑前面拍照打卡发朋友圈,引来诸如雾青这样的被工作“禁锢”在了原地无法离开的好友非常苦涩的点赞,另一个则开始排队去另一个相对比较温和的项目。
——是旋转木马。
波提欧也还记得,自己曾经许诺过,等她在长大一点点,就从马场中那些最矫健的小马驹中找到一匹最温顺也最可爱的,给她做为小小的坐骑,让她和自己一起在草场上肆意地吹风。
现在……虽然已经没有了草场,也没有那些可以日行千里的良驹,但是旋转木马的话……勉强聊胜于无,也不是不行吧。
星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远去,心中确实生出了几分柔软的情感,但是她也就只是看了一小会儿而已,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对于无名客们来说,在银河中旅行,遇到这样的事情,其实是非常经常的——每一颗星球上都会发生很多事情,而这些事情中,总有一些是让人开心的,另一部分则会让人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像是憋住了一样。
这些哀伤的事情啊……是需要无名客们自己慢慢习惯的。
——他们终究只是这些世界的过客而已,不会在此停留多久,不会、也不可能让这些情感影响自己太久。
但是有一说一,波提欧提出的那个建议,是真实惊讶到她了。
次日,星找了个不在嘉年华内,但是在嘉年华附近,平心而论确实是整个匹诺康尼中最适合所有的魔芋爽工作室游戏爱好者们汇聚一堂,分享他们在二创方面最新的作品的咖啡馆,在里面大肆收购一切三月七特别感兴趣的、或者已经蹲了好久甚至已经付过费用就等着当面交接的周边。
她看到波提欧发来消息,是翻译得非常正确的语音,没有什么意外的断句之类的问题:他问她现在在哪里,他现在找过来。
星将地址发了过去后,去咖啡馆的前台买了一杯小麦果汁——虽然昨天,那位可爱的小姑娘已经说过,她觉得波提欧不应该再喝小麦果汁,但是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啧,对吧。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她总不能对波提欧完全不闻不问的,一点儿关切的意思都不表示,这样也太不够意思了。
先前波提欧可是还给她免费送了一瓶西瓜味的小麦果汁——别说,还真的挺好喝的。
波提欧走进了这家咖啡馆。
他这种人走在街道上,其实是很容易被人认出来的,毕竟他从头到脚的打扮可是比一般的逐梦客还要更夸张。
但是这里是二次元聚集地,所以就无所谓了,毕竟游戏里的角色的装束可比现实中的夸张太多了,什么十几米的长裙拖尾,只要情景合适并且玩家想看,就都能搞出来。
波提欧在一众cos中成功变得泯然众人矣起来。
他走到星的那张桌子前面,在看到桌面上放着的、里面盛了满满的金色气泡饮料的杯子后眼睛亮了一下,坐下来感叹道:“欸,兄弟,还是你懂我。”
他顿了顿,然后将这个称呼切换成了“姐妹”。
星:“……”
星:“她昨天玩得还开心吗?”
波提欧伸手挠了挠头发:“应该……吧?其实根本就不是她在玩……我知道,我只是,用这样的场景来让我自己开心一点而已。”
说白了,这其实是在为了他自己开心,虽然波提欧自己也没能太开心起来,他……
唉,这话没法说。
他感慨到:“所以啊,人不能和我一样不读书,这不是,现在脑子里面有很多话,但是一句都他宝贝的说不出来,唉唉,就这样吧,你懂我意思就行。”
星:“嗯……嗯。”
她其实也差不多,什么都知道,但是当前这种情况,很明显她其实什么话都不好说,不管是安慰波提欧还是别的什么的……
嗯。
她选择在吸了一口巧克力碎片奶昔之后跳过这个话题换一个新的开启:“所以说,你打算和我讲什么来着?”
“哦哦,对。”波提欧想起来这才是他来到这里的正事,于是他坐直起来,后背和身后的座椅靠背平行,清了清嗓子,“我这不是,已经完成了复仇嘛。”
巡猎的命途是由复仇开始的,波提欧能够行走在这条命途之上,便是因为他心中强烈的复仇的火焰,后来这股火焰也推己及人地燃烧向了银河中其他的恶类。
不过现在或许可以稍微歇一歇,虽然只是很短一会儿。
“咳,你看……我来星穹列车上当个护卫,怎么样?”
波提欧对星穹列车还是很感兴趣的,这种四处旅行的“职业”,他在很小的时候曾经梦里梦到过,醒来之后觉得是一种和天上掉馅饼无异的行为,于是将这个梦压下去了。
“反正列车不会拒绝任何人上车,想要离开了也可以随时离开对吧?”
星:“……嗯,是这样没错,不过这件事你得问姬子、瓦·尔特先生和帕姆,他们说了算……哦,对,顶多是列车组内部投票,我一票支持。”
这倒是确实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波提欧随时可以回到巡海游侠的生活中去,但是在这之前,也得让一个用十数年的时间贯彻了一个目标,就只是为了复仇的人在卸下了压在心脏、灵魂上的担子之后,稍稍休憩一小会儿的喘息机会。
“那你……什么时候跟我一起回一趟列车?”
波提欧摆手:“不着急,你啥时候回去喊上我就行,他宝了个贝的,匹诺康尼这儿能免费喝酒的地方真不少,虽然知道自己喝的都是假酒,不过滋味到位了,就不挑剔这些了。”
星点点头,过了会儿之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等等,你把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弄死了。”
波提欧:“啊,否则呢?最近这两天难道星网首页没有播报新闻?!”
不会吧,他这个不那么爱用手机的都已经刷到过几次了,星这种三天两头举着手机就是好几个小时视线都不从屏幕上撕下来的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刷到?
星:“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可是最近银河系最热议的话题。”
她挠头,有点纠结:“但是吧,你这样岂不是会被通缉得更狠,你确定到时候公司不会要求列车组把你交出来?”
要知道,列车虽然偶尔会和公司站在不一样的角度上,但是整体上还是很和谐的,波提欧……嘶。
他和丹恒是不一样的情况。
波提欧:“……应该……吧?”
他摇摇头,决定不去想那么多:“反正如果有人上门来追杀我,那我就跑呗。”
巡猎命途向来高速,说走就走,十分轻松。
不过其实也不用太担心这个问题,星想,在匹诺康尼下车的那几位无名客前辈当初就差把炸·弹贴着公司的脸扔他们的舰船上了,最后列车和公司的关系不还是挺好。
“也是。”星赞同了这个观点,她将奶昔喝光,放下杯子,“那你说说当时是什么个情况呗,星际和平播报里面只有很官方的说法,为遇难者哀悼什么的,具体情况那是一点都没说。”
她还挺好奇的。
说到这个,波提欧就不困了。
岂止是不困,简直就是兴奋到像是往嘴里塞了一把老式磷火曳光剂。
波提欧:“行,你等我理一下思路,我好好给你说道说道。”
*
“嗯,对,是我。”
砂金对于通过魔芋爽工作室这条路线转搭上了被公司通缉而且是挂在最高那一档位的悬赏上的通缉犯——星核猎手中那位曾经来庇尔波因特大闹过一场,让自己的悬赏金额又往上涨了好多但是没有落网的银狼的事实供认不讳。
“奥斯瓦尔多的飞船从亚空晶壁中出来的时候,是我拜托了银狼入侵晶壁防控系统,让庇尔波因特的防空部队未能及时前往支援。”
当然,银狼在做生意方面非常大方,实现了买一赠一的优惠,她在入侵了亚空晶壁防控系统之后,甚至还入侵了飞船上的安保系统,让那些原本会在有敌人入侵的一瞬间被激活的安保机器人沉睡了回去,给波提欧拉起来的这个直接刚正面的游侠团队创造了可以说是不能更好的局面。
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胆子真大,做为公司员工,却和公司通缉令上的人如此往来,谋害一位前主管。”
砂金耸肩,仍然微笑:“又不是第一次了。”
黄泉也被通缉过,难道没有合作吗?
波提欧也被通缉过,难道没有合作吗?
不就是在合作对象里面加入了星核猎手吗——“说真的,在公司和魔芋爽工作室合作的第一时间,我觉得公司也就算是和星核猎手合作上了。”
毕竟,星核猎手,知名魔芋爽工作室下属机构了。
他好整以暇:“你还想知道更多吗?”
“……讲。”
“事后飞船的收尾工作也是我解决的,在确定除了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之外的其他人都被巡海游侠打晕,并且送进了逃生舱后,我亲自遥控了逃生舱的逃逸,以及那艘飞船的失事。”
遥控着飞船一头创进了最近的一颗恒星,这可比一般性的爆炸,和没什么创意的毁尸灭迹要有意思的多,一点儿痕迹都留不下不说,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就算有九条命也别想复活过来。
在恒星表面的超高温中融化吧。
“其实很简单的,这种计划的步骤不宜多,一多就会便得繁琐,随即变得更容易失败。”砂金甚至还传授了下经验,“准备阶段的安排,也需要告知吗?”
他详详细细地坦然陈述着完整的“犯罪过程”,甚至一点点克制住自己此刻愉悦心情的想法,让自己看上去至少是个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好同事”的想法都没有。
——反正现在在“审讯”他的也不是公司的成员。
“不用了,咳,银狼都已经告诉过我了。”
雾青的身体稍稍前倾了一点。
此时谈起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的死,她并未在意什么隔墙有耳的问题。
因为,砂金的飞船此时并不在庇尔波因特,当然了,砂金在配合着动手的时候也会考虑一下要摘掉自己的嫌疑的,哪怕别人都会往他身上考虑考虑“时不时这小子动的手”。
并且为了更进一步降低明面上的嫌疑,他甚至这会儿都还没有返回庇尔波因特——不过问题不大,因为此时飞船停靠的星球是一颗环境气候相当宜居的星球。
谁能不喜欢这种适合度假的地方呢。
“但我还是很生气!”
生气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怎么危险了:事实上它就是一点都不危险,团队拉起来了之后成功率自然就提升了,技术人员和内鬼的加入更是大大减少了难度。
“这种事情怎么能不告诉我呢!”
雾青震怒,她有一种明明从开局到打龙自己全程都跟上了,但是最后推塔的那一波却被队友们屏蔽在外了的被背叛的感觉。
“当然我知道,我不能和波提欧抢开那一枪的资格,也不能和你抢把飞船撞进恒星里的机会——这是你们应得的。”
她和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并没有那么直接的仇恨。
“但是我连旁观都没有旁观上!就算我当时睡着了……你也可以把我叫起来啊,我又没有多少起床气。”
雾青对于自己硬生生错过了这么个精彩绝伦的情节一事扼腕痛惜:“而且,你知道我要看……你都录屏了,为什么不能把我叫起来让我看直播,等看完了再睡呢。”
她也很想看到奥斯瓦尔多·施耐德脑袋被开窗的直播;她也很想看到飞船在触及恒星表面的一瞬间像是蜡烛一样开始融化的样子。
“你……你好好反省一下,这种好事都不喊上我。”雾青心说再这样下去还了得:不得找到了什么宝藏小店却不告诉她,一个人去吃独食?
哦,这种情况倒是不至于。
“但我不觉得奥斯瓦尔多比你的睡眠重要。”砂金说,“复仇是一回事,但他本人是另外一回事。死就死了,和一粒灰尘又有什么区别呢。”
砂金:“很显然,它完全无法和你连着一星期熬夜无休后的睡眠质量相比——哪怕在那一星期里你只睡了一天,我或许都会愿意把你叫醒。”
但是连着一星期——那就算了。
雾青噎了一下。
回旋镖……回旋镖终于还是落在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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