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让的探亲之旅提上日程。
裴峥有工作在身抽不出时间,另外祖母必定不想见他,于是他联系姑母,拜托她领着裴让去一趟。
奈何姑母回复裴峥说,她目前在南极洲。
“我到九月份才完成采风呢,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你让你伯父严叔带小让去呗,他俩都快到退休年纪了,每天清闲得很。”
就是不想去拜托伯父才给姑母打电话。
裴峥无奈地咬一咬牙,只能挂断这卫星讯号并不太好的电话,琢磨着拜托伯父之前还是先威胁几句比较好。
虽然现在不用担心伯父利用裴让做坏事(目标人物已经沉入湖底),但他还是会担心伯父这嘴上不饶人的把裴让这脆弱的小孩逗破防。
到时候还得在严叔面前打点打点,希望严叔对裴让多照顾照顾。
这些曲里拐弯的小事没必要让裴让知道,他只需告诉裴让跟着伯父严叔去奶奶家住一阵子,等他有空闲飞去欧洲,再正式开启他们俩的度假之旅。
裴让听话地接受安排,期间并没有提出异议。
“我需要准备什么呢?”裴让问。
“见面礼我都买好了,你要做的就是适当地装乖还有忍耐。”裴峥一本正经地回答。
随即他得到裴让不服气的哼哼唧唧:“我是真乖,没有装。”
“脸皮都有城墙转角厚了。”裴峥拍一拍裴让的侧脸,“说认真的,你到时候别多嘴问东问西,他们说什么你就听着,不要轻易相信。”
“嗯。”裴让点一点头,眷恋地往裴峥颈窝蹭,“那我要在那边待多久?”
“一周左右,我尽快完成手边的事情,然后就飞过去接你。”裴峥回答。
裴让动作大了些,将他直接扑倒陷入了床铺里。
好黏人。
裴峥已经确信裴让不生他气了,他对此甚至感到了愉悦,这有些不太像他的性格——看人脸色比较没出息。
不过裴让本人并不知情,所以裴峥也算没怎么丢脸。
*
看吧,裴峥跟他说明安排,他也听清楚了,就不会再萌发出不安空落感。
虽然裴让对素未谋面的祖母没有半点了解(裴峥也没有透露太多信息),且跟伯父严叔没有太多相处的经验,但想到只用在那边待一周,裴峥就会过来接他去度假,裴让心情还是有些雀跃。
这种雀跃保持到裴峥送他去机场,将他托付于伯父严叔,再招招手告别时,几乎是“轰”地一声变为千钧重负压在他心口,但面上只能不动声色,勉强笑着说:“回见,哥。”
等上了飞机有了座儿,裴让连勉强坐直的心力都没有,把靠在一起的座位让给伯父和严叔,自觉坐到了走道对面靠窗的位置。
正想扣好安全带后缩座位上装蘑菇,伯父直接大咧咧地坐到了他身边,见他被拍肩膀吓了一跳,笑眯眯道:“别紧张嘛,小让,好容易咱们聚一聚,不聊一会儿天说得过去吗?”
“但这好像是别人的位置。”裴让弱弱地说。
“哦,你误会了,我刚刚的意思是头等舱里的座位你随便坐,没有让你为我和你严叔挨一块坐委屈自己的意思。”伯父笑眯眯地补充。
真财大气粗。
至于严叔那边已经优雅地落座,熟练地找到飞机的安全手册仔细翻阅,全然没有管束伯父的意思。
裴让躲不开伯父的热情,只得讷讷道:“好,好啊,聊什么?”
他想起来之前欠过伯父人情,裴峥那张照片是伯父发给他的。
“聊聊为什么你哥一走,你这脸就垮了下来。”伯父语气波澜不惊,话语却如平地惊雷。
裴让差点就被炸了一跳,还好他提前系了安全带。
“没有吧,您看错了。”裴让讪笑。
“我眼神好着呢,到不了老花的程度。”伯父一本正经,“你不说我只好自己猜猜咯。”
裴让紧张得牙齿都发抖,话没出口却先连连摆手,心里有鬼不言而喻。
但伯父不追问了,还略带可怜地瞅了他一眼:“好啦好啦,逗你玩儿的,别太紧张。”
说完就轻巧地起身,穿过过道往严叔腿上坐,而后被人按到了靠窗的位置。
“坐好。”严叔可算开了金口,他翻下安全手册,扭头看了眼心绪不宁的裴让,安抚地笑笑,“小少爷,你伯父也没什么恶意,别太在意。”
这称呼一出,裴让更加如坐针毡:“严叔,你叫我小让就好。”
他已经开始想扛着飞机跑路了,看来裴峥对他的叮嘱确实是某种真理——装乖忍耐,忍耐装乖,不忍不装他怎么度过这漫长的旅程?
“抱歉,这是多年职业病。”严叔略略地点头致歉,“如果我之后也口误了,还请见谅。”
“你严叔都快六十了,让让他吧。”伯父把胳膊搭严叔肩膀,替他这老伴说话。
“我没有针对的意思。”裴让听得更头大,“我只是不太好意思,也担不起这称呼。”
“你就是得脸皮厚一点啊,小让,像你哥学习。”伯父煞有介事道。
裴让扯一扯嘴角,心想着这飞机怎么还不起飞。
“诶,你看看,提到小峥,小让就又笑了。”伯父又道。
啊,来个人,救救我!
趁着还没起飞,裴让把手机的飞行模式解除,默默地打字发信息给裴峥:“伯父一直在我面前提你。”
“提就提呗。”裴峥回复得也快。
“我怕我一不小心露馅。”裴让说。
“露什么馅?”裴峥没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
“就是……我们俩的关系……”
“这有什么,咱们不是兄弟吗?”
话是这么说,他们除此之外也没啥正当关系。
裴让叹了口气,想说他不是这意思,但最后还是打了字:“说的也是。”
他又打开飞行模式,广播播报说飞机即将起飞。
今天市内天气依旧不错,进入节气意义的夏天后,几乎没有过坏天气,和往年大不一样。
可能只有就会迎来夏季特色的暴雨,已经连续晴朗了近一周,该下一场雨冲走这灼人的热气。
最好他在欧洲落地,市内就下起暴雨,让裴峥上下班被浇成落汤鸡。
这样的想法不太善良,连累了其他无辜人。
裴让道了声罪过,忽而飞机抬升,巨大的轰鸣笼罩了他全身。
他没有心思往外看云层,而身旁也空无一人。
混蛋裴峥。
虽然裴峥不在眼前,且裴峥也没做错什么。
但裴让还是想骂,混蛋裴峥。
*
“看起来睡着了,我还想等飞机进平流层后,过去跟他聊聊天呢。”裴桾越过旁边严拾棋因翻阅报纸而支起的胳膊,望向过道那边靠窗位置上侧身熟睡的少年。
“可别了,没看人家躲你呢。”严拾棋翻了下报纸,目不转睛地阅读报上的内容。
“谁让你没事叫他小少爷的?人孩子被你这套老封建吓到了。”裴桾靠回自己的位置,目光落到严拾棋机械的左手上。
“我个人并不想跟你的侄子们走太近。”严拾棋淡淡道。
“嗯嗯,反正你就是不想跟裴家的人走太近。”裴桾漫不经心地应和。
他当然知道严拾棋是什么意思,不过不想说好听话罢了。
严拾棋闻言也只嗤笑一声:“裴家人,待会儿要睡着了,可别靠过来。”
“我可以随母姓。”裴桾直接挨了过去,半闭上眼,“这回过去求求我妈,指不定她老人家就同意让我改姓了,不过她老人家也不咋待见我。”
“你别老气她就行,母子哪有隔夜的仇。”严拾棋单手收好了报纸,机械的胳膊环过裴桾的腰,座椅间的扶手一早就被收起来,裴桾顺势就窝进了他怀里。
“你三十多年前也这么说。”裴桾喃喃,“比起我,她更希望你是她儿子吧,年轻那会儿,她不还张罗过你和宁椿的婚事。”
严拾棋喉头一哽,没来得及说什么,裴桾就抬了脸,“差点儿我们就成亲戚了呀。”
“你这个人,斤斤计较又没心没肺。”严拾棋叹了口气,“成天那么拧巴,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过去那么多年,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宁椿不在的情况下,去跟我妈接触。”裴桾自说自话,“宁椿在场老太太都嫌弃我,她不在场老太太肯定都不想见我。”
“没关系,这回有裴让少爷在。”严拾棋知道他这德性,偏不顺毛哄,“老太太会看在自家孙子的面子上,稍稍忽略你的存在。”
裴桾擂了他胸口一拳,自己听着也笑了,“得,合着就我一个人矫情。”
“那可不是嘛。”严拾棋说。
他向空姐要了条厚一点的毯子,并拜托空姐近两个小时内,不用推餐车过来询问是否需要饮食。
裴桾睡眠比较浅,睡不了多长时间,而且几乎有点儿声响就醒。
眼下好容易消停点儿,严拾棋将毯子仔细搭在裴桾身上,又小心地调换姿势让他靠着更舒服些。
“对了,拾棋,咱们的银婚纪念日要到了。”裴桾闭着眼睛,犹如梦呓道。
“是怕我忘了,还是怕你自己忘了?”严拾棋轻笑。
裴桾也笑:“给我们俩都提个醒。”
*
二十六岁那年,裴桾做了伯父。
比他还小两岁的弟弟裴榆在那年喜为人父,而他本人对自家父亲安排的婚事仍然处于拒绝的态度。
裴榆和他性子完全相反,他倔强地反抗父亲一切的安排,包括公司的业务也擅作主张;裴榆不插手裴家的家业,选择了从事艺术创作,当一个富贵闲散人,并听话地接受了父亲一手安排的婚姻。
弟媳妇是父亲故友之女,因双亲亡故,幼时就寄养在父亲身边,和裴榆一起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裴桾很早就接受寄宿制教育,除了避不开的假期,很少回到老宅子住。
父亲担心学校的教育力度不够,还派出了最信任的老管家的养子严拾棋,作为他的监视人。
严拾棋比他年长三岁,因要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不得不留级和裴桾读一个年级,日日夜夜守在他身侧,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状况持续到裴桾的二十六岁。
从始至终,父亲都没有信任过他。
而同样,父亲也没有十分信任多年老忠仆的儿子,在这一年,裴桾侄子出生不久后,严拾棋意外失踪、下落不明。
他那会儿跟严拾棋的关系算不得好,坐牢的罪犯不会跟狱卒关系良好,没想歪门邪道把严拾棋偷偷做掉,都已经算裴桾心地善良。
但也不至于很差,毕竟严拾棋是差点成为他姐夫的男人,是被他亲妈指定了的女婿。
裴桾想他有义务寻找一下这位狱卒的下落。
与此同时,他那与世无争的闲散废物弟弟裴榆,终于跟父亲起了冲突,吵闹着说分家搬出去住。
他旁观了那场争吵,有些疑惑风暴中心之外,弟弟的妻子为何瑟瑟发抖到可怜的地步。
是不想看到公爹和丈夫争吵?还是担心丈夫争取不到他们独立的权利?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当时的裴桾尚不知情,他一心一意要去寻找他的狱卒。
狱卒失踪前,他们俩也爆发过争执,无非是一些监视与被监视老生常谈的矛盾,以及弟弟与准姐夫间的新仇。
奈何争执还未开解,人先不见了踪影。
以严拾棋的块头和身手,能近他身的人都少……或者说能近他身,并将他带走的人绝非平常。
另外严拾棋只是个狱卒,平日里的生活除了围着裴桾转,就是跟裴家其他人打交道,若想跟旁的人结仇都没时间。
如果说是跟裴家结仇呢,而且裴桾记得,他父亲手下的某些打手很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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