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卷没收到他的信。她安顿完江南事宜,与温趣定下往京城发船的频率,自觉已无持续坐镇的必要,便收拾了包袱,打马往边关苦寒处行去。苏梦枕不会为一封书信特意遣人快马加鞭,因此等那信随信差三五一休地送抵江南,季卷已走了有些时日,温趣接了信,想了想,只是压在一堆卷宗之中,等她回来再自行处理。
季卷压根想不到苏梦枕会给她写信。他们合作一年来,口头交流寥寥,大部分行动全凭默契,因此也不觉这段大战后的安稳发展期有什么互相通气的必要。顺着水路往上的时候,她心里考虑的还是治理的事。
江浙自古富庶,也是产粮重地。只是这两年年景不顺,而盘剥日增,因而方腊在这一两年间揭竿起事,一呼则百应。青田帮入主之后,以过去囤的陈粮稳了稳粮价,但毕竟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看今年春稻收成,能否令众民咸服。再之上的其他计划,如替青田帮做工赶制战争物品、征收在野武人入伍,得在吃饱喝足的前提下推行下去。
这些事,比起打打杀杀还要叫人费心,但是她身边的人似乎都更擅长打打杀杀,就连被她留在江南,和雷卷互相掣肘的温趣,也依然更适合做她以前在“死字号”做的杀人事。
还是需要一个内务大总管。她惆怅想,但是能理解她的想法,又足够正义,可以信任的内务大总管又能去哪儿找呢?
她这么想着,甚至心生邪念,想找个办法,把金风细雨楼的大总管杨无邪骗过来。
梳理信息能力绝佳!统筹资料能力绝佳!有自行其是的能力,却绝不越权!她对金风细雨楼有的一切都视之淡然,唯独每回对着杨无邪,都颇有一种此恨绵绵无绝期的遗憾。
要想把这位请到青田帮干活,先不说杨无邪个人意愿,恐怕就算和苏梦枕歃血为盟成日兄弟相称,也不能得到他松口。对于苏梦枕这种极度遵从兄弟义气的人,如果连做兄弟都求不到的事,恐怕就没任何办法做到了。
这么一想,季卷就彻底死了心,甚至开始催眠自己把这号人忘掉,不至于产生看得到得不到的嫉妒。
她一路走一路长吁短叹,拿这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打发旅途的无聊,等出了兖州,山河风貌为之一变,才又从中得到些旅游的趣味,放慢了速度。
这条往河间府的路,她几年前随商队特意探过一次。当时青田帮内事务已近平定,她需要思考该怎么最少损耗地从大宋的极南往极北延伸触角,于是借往边关劳军尝试统计了这一路耗费。统计的结果令她咋舌,每过一县、一府、一路,浪费在打通关卡上的银钱都如流水,最终被她送抵边关的物资十不存一。
也是自那时起,她定下了如今计划的大方向:青田帮坐镇江南,负责筹集物资,往北发送;京中盟友居中调度,不仅替她赚回进益,更方便将军中所需运往前线;边关盟友近距离统筹,待时机成熟,便举兵向北。
如今前两项已完成,而“毁诺城”与“连云寨”,地近边关,又在江湖素有善名,眼下正是她精心挑选出来,要作为下一个结盟的对象。
这日正打马在荒芜山道,见天色已晚,正寻摸周遭有没有山中破庙栖身,忽见前路上一方深坑,一个做江湖打扮的中年妇人倒伏于地,胸前地上洇出一片血迹,眼见是气息奄奄,活不成了。
季卷吃了一惊,连忙下马去查看。这妇人出现得离奇,而季卷来时也不见山路上有他人踪影,再加上这一地血迹、胸口扎着的一柄小匕,她心中已有了猜测,这人恐怕又是她那“天赋”发作,不知从哪方世界送来的濒死武林人。
她已有一两年没遇见这天赋发作了。季卷自忖,可能是因为上一个遇见的发着高热的女人,自从得知她所处已是异世,便始终默默不言,在她分心去处理青田帮中事后,竟取了剑,毅然决然地没入自己心脉。
等季卷慌忙赶回来时,那个白衣女人早已倒在血泊中气绝,只给她留了一张纸,半句话。
“你救我,我并不承你的情。因我这一生,只为想到死才会快乐。”
季卷虽已接受自己所处是武林世界,但对江湖中轻掷死生的人依旧难以理解,将自始至终不知姓名的白衣女子收敛了尸体后,一连数日都郁郁不乐。
不知是否与白衣女子的死有关,在那之后,至今已有两年,她再也没遇到过新的濒死者出现,偶尔甚至怀疑是否与她父亲一样,已经彻底失去了这“天赋”。
她此时没空思考什么天赋发作的规律,见那妇人紧闭双目,一只手握在匕上,浑身软绵绵,全无求生意志,便知道她一定是自寻死路,这致命的匕首,是由她自己捅进心口。
有了上一回白衣女子的前车之鉴,令季卷扶住妇人的手有了些犹豫。她必须得考虑:万一这位妇人也是凭自己的意志选择了死亡,并不希望被她救活呢?
这想法只在她心里绕了一圈,随即便叹一口气,手掌抵住妇人背后大穴,“神照经”那玄妙内功缓慢灌入妇人体内,在体内循环数个周天。丁伯伯教她这门功法时,曾说他靠大成内功救活过一个气绝半个多时辰的哭哭啼啼上吊人,季卷虽然修行并不到家,但一来这妇人并未当场气绝,二来伤口并不算深,随神照经运转功夫,那妇人的惨白面色已生出几分血色,那伤口逐渐愈合,季卷抓住短柄,小心翼翼地拔出来,又把妇人平放在地上。
这一日看来是没法再赶路了。季卷就近找了处山洞,替妇人烧了些热水,守了她几个时辰,见她虽始终昏迷不醒,到底内功底子还在,没有中途发起高热,这才略微放心,靠住洞壁打了个盹。正在做吃老北京鸡肉卷的美梦,忽听那昏迷的妇人一声惊慌大叫,季卷吓了一跳,立即睁眼,见那妇人不知梦到了什么,慌乱已极,揪住她袖口哀求道:“不是冲儿——莫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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