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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岁月


    又过了十日, 这期间上京城降了三场暴雨,干涸许久的庄稼逢上雨露甘霖,嘉元帝龙兴大悦, 遂令礼部办场宫宴, 君臣同乐。


    太常礼部操办了半日后,翌日就遍邀三品以上的王公大臣进宫参宴, 除却公爵侯府,相府林家,阁老陈家等亦在受邀之列。


    席面设在含章殿,巳时不到, 神武门前便有官眷的马车陆陆续续停在宫门口。


    进宫给圣人请安是其次, 借着此次机会给家中的子女相看婚事才是正事,毕竟除了那东宫的妃位空出来不少, 祁国二皇子也还没离京呢。


    传闻二皇子祁宴生得面如冠玉,一表人才, 此番面对一朝天子的交涉也处理的游刃有余, 不卑不亢,又深得祁王宠爱,假日时日, 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这样的人,哪怕是以侍妾之位跟在身边, 也足以保家族荣耀,蒙荫后代。


    还有那新任的大理寺卿,本被贬黜了常州知州, 可三年后官复原职不说, 此番骊山围猎更是辅佐太子,立下汗马功劳。三十岁的天子近臣, 在朝野可以用只手遮天来形容。虽年岁大些,可岁月增添的除了那份成熟的魅力,再无其他,祁大人一身紫色官袍,仍旧清冷俊美的如同神邸。


    更就别提刚刚授封的宁王殿下了。


    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游走在权利巅峰的男人。


    是以,今日进宫的命妇女眷皆带着家中嫡子女,便连庶出的也带上了,个个都铆足了劲儿想要拔得头筹。


    一处抄手游廊下,陈夫人对着眠眠耳提面命,告诫道,“七殿下在骊山救了你,后又顾忌你的名声,只把你放在林子边上让秋月陪你回去,可看出来他心里有你。今日入宫赴宴的权贵重臣人家无数,你若是心里还有他,别抹不开面,让自己后悔,嗯?”


    眠眠低着头,素白色的小手把玩着腰带上的玉色葫芦,任那穗子飘忽旋转,闷闷道,“阿娘,爹爹已经进宫退了这门亲事,我和殿下,再无可能了。”


    陈夫人语重心长道,“你阿耶是退了婚没错,可你自己呢?眠眠,阿娘不想看你为了一个男人郁郁寡欢,你也不必害怕外面的流言蜚语,他愿意改,我们不妨给他一个机会试试看?”


    眠眠眺目看过去,眼前一片衣香鬓影,碧罗纤肢,莺燕无数。


    脑海里蓦地想起那个总是一身清冷白色,长着一双金色眼眸的女子。


    陆澜这辈子忘不掉的人,应该是云姑娘吧。


    从云姑娘死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云姑娘在陆澜心底里就永远有一席之地,至于自己——


    眠眠没想好。


    她到底是不爱他了,还是自卑到不敢再面对他。


    “菱姐姐,咱们回去吧,岁岁一会儿该找我了。”


    同心湖边,陆月菱拉着沈灵书一同散步。


    沈灵书想到今日这场合陆执也在,满心满眼不想出门,只是岁岁说想吃宫里的席面,她没办法才硬着头皮出门。


    陆月菱唇边笑笑,只挽着她的手臂,“你整日闷在林家也不出门,今日难得有机会,就当陪我逛逛。”


    沈灵书无奈,对于菱姐姐,她还是拒绝不了。爹娘去后,她便孤零零一个人,只是在菱姐姐跟前,她才觉得自己像个有长姐疼爱的小姑娘。


    前几日落雨,今日放晴,但是湖边的水位还是涨高了几分,陆月菱仔细叮嘱着,“前方的青石板上多有青苔湿滑,袅袅可要小心。”


    “姐姐也是。”沈灵书唇边浅笑着,此刻花香怡人,空气清新,她不免松懈了心神。


    自从骊山回来后,她好像很久没这样放松了。


    如此想着,小姑娘脚底下一滑,竟然整个人直接摔入了湖中。


    “啊……救命!”


    “袅袅!”


    陆月菱以手掩唇,失声尖叫。


    虽是夏日,可湖水还是冰冷刺骨,前几日下雨又涨了水线,袅袅素来身子娇弱——


    然,陆月菱想起今日出门前阿弟的交代,还是硬着头皮让盼烟把人带到这湿漉漉的湖岸。


    只为了那句,长姐若不想推她下水,那便利用湖边积雨的青苔吧。


    小公主正愧疚着,便听见“扑通”一声,一道金纹墨衣的身影转瞬没入湖中。


    陆月菱顿时地撇了撇嘴,素日养尊处优的阿弟,到了这会儿,还真是一点也不含糊。


    湖边骤然有人落水,那些世家权贵之女都围了上去。廊下,阶上都挤满了人,皆翘首以待。


    原因无他。


    落水也就落水吧,没什么可稀奇的,只是有人看见那跳入湖中救人的身影好像是太子殿下。


    不远处,陆澜环着肩膀,倚在廊下,唇边叼着个野草,懒洋洋对祁宴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祁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眉眼无奈。


    他是没想到,这人为了娶到心上人,竟就舍得给人家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李这么推下湖!


    碧蓝的湖面中,太子玉冠歪斜,那张矜贵桀骜的脸也被湖水打湿,有些狼狈。


    他怀中抱着同样湿润的“林家二姑娘”,夏日衣裙料子轻薄,紧附酮.体,勾勒出软盈傲人的曲线。沈灵书的腰肢被太子紧紧勾着,两人肌肤相贴,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中,一点点游上了岸。


    岸边的太监侍卫没有一个人敢下水的,毕竟宫里都知道,谁敢去碰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


    含章殿设的这场宫宴还没开始,第一个炙手可热的男人便没得争了。


    太子救了落水的林家二姑娘,这是非娶不可了,只是先头钦定好的林三姑娘不知该作何感想。


    若是林家只是个小官,那一个为正,一个做小也行。可偏偏这两个都是林阁老家的嫡女,这太子妃之位,可只有一个啊!


    熹光柔和,湖边光影重叠,侍卫们背对着太子和沈灵书隔出了一道人墙。


    凌霄抱着剑,脖子有点红道,“都散了吧。”


    远处,采茵抱着岁岁,看见那一幕也有些惊讶。虽然知道有殿下在,姑娘肯定没事,可那湖水湍急,那么凉……


    岁岁看不清沈灵书,却能看见陆执,她挥着两截软乎乎的藕臂,唇中咿咿呀呀,“耶耶,耶耶!”


    奶声奶气的声音没有多大情绪,可采茵还是在小主子口中听到了眷恋。她忍不住红了眼圈,替姑娘和小主子感到欣慰,太子殿下缺失了这么多年的父爱,总算快要尽数补上了。


    翌日卯时,便有不少好信的,早起的百姓守在萱安巷口。


    凌霄候在马车门前,看着黑压压一群人,耐不住面子抵唇咳了两声。


    毕竟昨日宫宴上那一出流言只用了一个下午便传入了大街小巷,背后少不了他的功劳。


    朱漆大门敞开,宫里的侍卫宫女排成两列,有条不紊的往里边抬药材补品,箱抬之多,恨不能把太医院搬过来。


    众人瞠目结舌,不过惊讶之余也只是觉得天家做事向来体面,即便没有情意也会顾全大局。太子此番只是来做做样子,弥补一下林家三姑娘被下的面子罢了。


    然则此番送药只不过才是一个开始,太子上午才走,下午宫中圣人的抚旨便到了。


    嘉元帝身旁的苏公公亲传圣旨,可见尊荣。苏公公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出来了,临走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林府门匾。


    林家门前的侍卫太监散了后,便有包打听去门童那探听,这才得知:


    太子殿下救了落水失身的林二姑娘,圣人体恤,本来这门婚事定的也是林家嫡女,便指了林二姑娘为东宫太子妃,封了林三姑娘为永定公主,嫁给祁国二皇子,陪嫁等一并奴仆嫁妆择日随祁军一同出发。


    太子这爱屋及乌的深情模样,谁看了谁不说一句太阳打西边出来!


    萱安巷前甚至有人摆起了生意,代为排队。最黄金的位置已经涨到了一贯,可以一睹太子尊容。


    反正那清傲倨傲的男人脸皮厚了一次后,堵门口这事儿做得是越来越娴熟,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这日,陆执又命人送了箱玉槐灵芝,正逢上林大人下值回来。


    林大人下值后先去东市的茶汤巷喝了盏茶,又淘回了些字画,这才慢悠悠的往家走,可还是没避开这位爷。


    他面色一怔,但看太子脸不红,心不跳就知道早有预谋,躲是躲不过了。


    两个人在家门口撞上了,焉有不清进门之礼。


    林大人旋即绽开了笑脸,走上前弯身作揖,“殿下金安,殿下您这边请。”


    与此同时,林府内院,春水堂内药香四溢,采茵端着描金白瓷浅口碗,碗里盛着许太医开的姜汤药。


    拔步床内只有沈灵书一人,虚弱的躺在薄衾下,怕染上病气,岁岁抱去了林窈房中。


    “姑娘,该起来喝药了。”


    采茵刚欲把药碗放在桌上去扶她,就听见一道清冽的嗓音,


    “我来。”


    采茵抬头去看,男人身形修长,轮廓墨衣金冠,腰间的蟠龙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摇摆着,华贵天成。


    她下意识把碗递过去退到屏风后才恍然大悟,这是姑娘的屋子,她怎么就那么听太子的话了?


    “还烧么?”陆执熟稔的端起药碗,坐在她旁边,温声问道。


    小姑娘半张脸都缩在锦衾里,只余一双剪水的杏眸,闷闷的应了声,“不烧了。”


    “我看看。”陆执伸手探过去,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两下,被她躲开了。


    他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无奈苦笑,这么不招待见了?


    “袅袅。”他唤她的名字又低又轻,“起来喝药。”


    沈灵书想让他早点离开,便坐起了身子埋着头一股脑都喝了,喝得太快没忍住,呛了两声。


    陆执猜到她的心思,可仍旧厚脸皮恍若不觉,从袖子里的牛皮纸袋拿了颗梅子出来放她嘴里含着。


    每次她喝药时,但凡他在,都会顺手给她备一些零食蜜饯。


    舌尖传来酸甜的滋味,沈灵书黛眉微蹙。


    昨天送来的药材箱子里还有一八宝盒,里边每个匣子里都装着小零嘴,凌霄还说那甜板栗是他亲手剥的。


    小姑娘想了许多后还是闷着一口气,别过脸含着梅子不肯咽。


    陆执有些无奈,隔着被衾用食指描绘她身上的弧度,尾音上挑,“沈大姑娘,给个面子?”


    沈灵书不答,脆生生的咳了两声不止,又掩唇咳了好一阵。


    陆执皱眉,小姑娘为了撵他无所不用其极,心道你慢点,再咳坏了。


    正逢着廊下太医请平安脉,太子沉声道:“进。”


    许太医拎着药箱进来行礼后便依照惯例请平安脉。


    少卿,许太医收起了脉案,站起身回话。


    陆执问,“如何,可有伤到根本?”


    许太医道:“太子妃落水的时候正值晌午,寒气并没有侵体,只是娘娘身子弱,肝火旺盛,心神怠倦,难免伤神。”


    陆执蹙眉,“挑干的说。”


    沈灵书听到那一声太子妃娘娘后,小手攥了攥,耳朵悄然染上了一抹红霞。


    许太医硬着头皮道,“娘娘近来心绪不稳,除去用药,若是能让娘娘舒心,这病好的就快。”


    这回太子听明白了,这亏是许太医不知情,若是知情,这分明是拐着弯的骂他呢。


    怪他气到袅袅了。


    太医开完药方走后,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陆执干咳了声,勾过她雪白柔夷,倾身过去蹭了蹭,温声道,“那日是孤不好,袅袅大人有大量,原谅孤这一回,嗯?”


    小姑娘不理他,可唇边忍不住轻轻哼了声。


    表示不满。


    不得不说,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姑娘仿佛天生就会撒娇。


    此刻沈灵书虽不理陆执,可动作上却留有余地,勾的对面男人心都是痒的。


    陆执低着头,日光透过帷幔落在他的侧颜上,轮廓分明,漆黑的眸都盛满了碎金,温声哄道:“再有一个月,袅袅就是我的妻了。”


    沈灵书不理他,可那绷直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不那么抵触。


    陆执鼻子蹭了蹭肚兜上的明珠,声音暗哑,“太子妃,你对我,多少公平些,嗯?”


    “什么公平?”小姑娘推了推他,却换来那人的变本加厉。


    陆执咬着那根细长的蝴蝶带子,漆眸晦暗:“几天了,要孤给你数数?”


    沈灵书顿时打了个寒颤,膝盖顶着他的胸膛,杏眸瞪了眼,“不成,太医说我还病着。”


    陆执挤上了榻,欣长的身形几乎占满整个床榻,他抱着怀中柔软,低头去吻她。


    唇齿间含糊不清,“孤就抱着你,什么也不做。”


    “晤……”她小手还挣扎着便被他按在了身后,脆弱的蝴蝶骨开合婉转。


    他吻的凶郁浓烈,又吮又吸,“啧啧”的水声令她咬颤不成音。


    她不知道此刻自己的样子在男人眼底,是多可怜的存在。


    数不清过了多久,幔帐纷乱,男人赤着上身,衣袍散落在地上,留下糜.乱的弧度。


    帐内空气甜腻燥热,沈灵书身子不堪承受,那事后昏睡了过去。


    陆执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过一旁湿润的帕子替她简单清洗后盖好了被子。


    窗外阳光正好,檐下风铃不燥,他环视四周后转回了视线,小姑娘不施粉黛,睡靥安稳,一室安静,他心里无端涌动着一股暖流。


    第一次,他因为觉得幸福而湿了眼眶。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陆执抬头去看,门槛处没有人,却有一坨圆乎乎的小影子,虎头虎脑的张望着。


    “岁岁,过来。”他轻声道。


    岁岁听到呼唤,这才一点一点费力的迈过门槛,她便陆执跑去,“颠颠”的声音墩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可爱响声。


    陆执久不见女儿,单手将她抱在了腿上,捏了捏她的小胖脸,眉眼含笑问道,“手里拿的什么?”


    岁岁摊开那副比她还高的画卷,奶乎乎的声音带着亲昵,“阿娘画的。”


    陆执瞭眼看去,春色正好,袅袅坐在秋千上,岁岁迈着圆滚滚的小腿朝她跑去,画卷的右侧空出了一片。


    岁岁眼眸转啊转,软软的小手攥着陆执的食指,指着那块空白,“耶耶,岁岁想阿耶……”


    女儿这样乖,乖到陆执忍不住喉咙哽咽。


    他想将岁岁转过来抱着,可那肉团子生怕离开他,没骨头的贴在肩膀上。这幅拼命贪恋他臂弯中的温暖,更让陆执心口紧了紧。


    小家伙蹭啊蹭的,终于把床榻上的阿娘弄醒了。


    “岁岁?”糯糯的声音带着惺忪睡意。


    岁岁眉眼弯了弯,顿时和陆执不亲了,张臂就要阿娘抱。


    沈灵书坐起身子接过岁岁后忽的惊讶了声,“陆郎,你眼睛怎么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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