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抢婚(5)
“你、你要做什么?”女子声音娇娇怯怯, 带着委屈的哭音。
陆执紧紧贴着她玲珑有致的玉.体,甚至故意的靠近的很用力。
他偏侧着下颌,低头咬在她精致的锁骨处。
“嘶……”沈灵书吃痛, 唇边难捱的轻溢出声, 小手下意识的去抵抗,却被他大掌攥着手腕举高按在了墙上。
“还去不去看他了, 嗯?”
男人着力生猛的声音响彻在耳边,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诱哄威胁。
雨水落在她雪白的小脸上,分不清楚是泪水还是雨水, 她声线微弱呜咽, 软声骂道:“混蛋!”
“袅袅还是不听话啊……”
陆执失去了耐心,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耳瓣, 咬着她的唇,故意吻的很用力, 似是在给她最后的通牒。
背对着他的小姑娘经不住这样手段, 身子软若无骨,一双娇艳欲滴的唇咬破了也愣是不向他妥协。
陆执就这样等了好久也没等来想听到的答案,眼色渐渐深邃, 见底。
墙壁上那截被如铁桎梏着的纤细手腕颤了颤,纤细如花瓣的指节渐渐蜷曲。
娇软的胴.体滚烫得厉害。
她的脸颊染上赤霞, 犹如熟透的蜜桃,可口撩.人。
唇瓣微张着,细碎不成音, 尽数落在连绵的雨幕中。
不远处放风的采茵听到这香艳.露.骨的声音哭着捂住耳朵, 满脸的心疼。
数不清过来多久,雨丝渐渐缓了下来。
枝头上的花瓣饮饱了甘霖, 沉甸甸,晶莹剔透,带着灼.白。
男人衣衫敞着,露着精壮结实的胸膛,神色缓了下来,淡淡睨着哭泣的少女。
小姑娘仍旧背对着他,如瀑的青丝散落遮.掩住一半雪白圆润的肩头,肌如白瓷,微微颤动着,显然是低声呜咽。
她低垂着泪眸整理衣衫,纤细的指节飞快地系好小衣,刻意去掩盖那些她不想看见的青紫,红痕。
此刻眼泪也哭干了,只觉得眼睛生疼,她抬手揉了揉眼睛,白皙的肌肤红了一圈。
“冷不冷,孤送你回去?”男人声音清冷,带着纵.情后的沙哑。
沈灵书转身退后了几步,哭得湿红的杏眸狠狠盯着他:“混蛋,你走开!”
她抽噎得胸.前起伏,肩骨震颤。
经历了一番生猛后的身子摇摇欲坠,像是一株雨中摇曳的栀子花,脆弱的就快要碎了。
“还有力气骂孤,次数还是少了,嗯?”
陆执听得那谩骂之词,声音也渐渐冷了下去。
方才从父皇那出来,本想去看她,却不想在曹澜房门前瞧见她。
那少女怀.春,切切驻足,恨不得推门进去的模样刺得他理智全无,只想迫切的占.有,宣.泄,标记主权。
对曹澜便是关心探望,对他便是冷着脸骂混蛋。
陆执敛眉,薄唇渐渐抿起:“不许再关心他,关心任何男人。不然下次会做出什么事,孤也不知道。”
沈灵书刻意忽视他的威胁,扬起小脸,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答应你的我做到了,那你答应我的事呢?还有证据,什么时候给我。”
陆执答非所问,反而攥着她的腕子,声音渐重:“听见没?”
沈灵书晃了两下,那力量却越来越紧,就快要将她手腕握碎。
她吃痛蹙起了黛眉,心知再继续硬碰硬下去他又不知道发什么疯,便不情愿的“嗯”了声。
桎梏的蛮力松开了,转而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沈灵书咬唇躲开了。
见她乖了,陆执慢悠悠开口:“你父亲当年战死确为人为,而非天灾。你扬州老家的大伯伯王家大房投靠了萧后,派人在军中潜藏骗取你父亲的信任,里应外合,谎报军情,令他陷入敌军埋伏,万箭穿心而亡。”
他顿了顿:“现如今……”
一阵哭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沈灵书不可置信的捂着唇,失声痛哭。
那双漂亮秾丽的美眸哭得梨花带雨,她从来没有哭得这么凶过。
“阿耶……”她唇边哀哀唤道,身子亦晃了晃,朝身后栽去。
陆执眼疾手快,捞住了她纤细的腰身将人带到怀里。
小姑娘没有反抗,如同脆弱易碎,任人摆布的陶瓷娃娃麻木的靠着他的肩膀。
太子眼底不忍,手臂僵硬地悬在半空,终究是落在她肩上,轻轻安抚着。
这双手握剑杀过人,握缰绳击退过敌军,握笔定过人生死的公文,唯独第一次安慰哭哭啼啼的女郎。
太子心底隐隐触动。
冥冥中,总觉得他好像栽了。
为数不多的柔情都给了这个小姑娘。
太子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安抚她,陪着她,任她发泄出心中酸楚委屈。
数不清过了多久,雨雾散去后,日光渐渐清晰,周遭温暖暖和下来。
空山新雨,暗香浮动。
沈灵书不敢想爹爹当时死得时候有多痛苦,娘亲得知死讯的时候毅然决然赴死时有多壮烈。
她一直以为父母一片赤胆忠心,为国捐躯,虽死却也以国家大义在前,是真正的大英雄,从未怨怼过皇室。
却不想原本他们可以不用死的……
大伯伯王遂。
平时看起来那么慈善的一个人却在背后捅了她家的刀子。
她甚至记得小时候过年,大伯伯背着她,另一手领着三妹妹去看花灯的场景。
原来都是装的。
沈灵书渐渐恢复平静,美眸仰看着陆执,问道:“然后呢?边疆堪舆图,还有当年行军记录这些是不是都被萧后毁去篡改了?”
陆执点头。
他们既然能联手王家大房害死父亲,就一定会把真正的东西销毁掉。
年头那么久,很多册簿都无从考证……
沈灵书咬唇:“该怎么办?”
陆执安抚的握着她的手,温声道:“孤已命人去西郊大营寻找当年参加那场战役的老兵,也在查兵部尚书的底。”
他声线清冽,“再给孤一些时间,定还你沈家清白。”
还有仇恨。
沈灵书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等陆执掌握足够推到萧后诬陷沈家的证据后,她一定要回扬州。
本想带着采茵看一眼外祖母便隐姓埋名,换一种身份去生活。
现在看来要等等了,她要王遂的命。
弑父之仇,不共戴天。
即便豁出她的名声,姻缘,她的下半生,她也要去为爹娘报仇!
还有那位萧家皇后。
沈灵书美眸渐渐垂着,藏下了背后的恨意。
突然“嗖”的一声冷箭,顺着她眼前簌地飞过,割断了几根碎发。
沈灵书吓得一激灵,立刻抬眸看去。
不远处刀剑嗡鸣的声音骤然响起,廊前凌霄迅速道:“殿下,有刺客!”
陆执遽然起身,将沈灵书掩在身后。
几个黑衣刺客从假山处翻下来,抽剑朝他们刺去。
沈灵书脚踝发软,小手握着陆执的手臂,躲在他身后。
陆执侧身躲过致命一剑随后肘击那人手腕,那人虎口一麻,松了剑,陆执迅速接住猛地刺向他胸膛!
温热的鲜血飞溅三尺,刺客源源不断的涌上来。
陆执拉着她的手,身影朝外奔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刮得脸颊生疼。
沈灵书后背一阵阵冒冷汗,可她还是咬唇竭力让自己镇定下去。
这种时候,她不能拖陆执后腿。
她还要留着这条命去报仇,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死了。
可她这么想着,跑得的时候还是被刺客踩住了衣裙,陆执回神,抬臂迅速迅速割断裙摆,布料“撕拉”一声,沈灵书被贯力弄得朝前边摔了去。
太子弯身想去扶她。
刺客见状,抬臂猛地挥剑。
沈灵书美眸惊惶,身子不住的朝后挪。
剑光晃在眼前,她绝望的闭上眼。
预想中的刺痛没有传来,耳边传来男人一道闷哼声。
沈灵书身上多了份重量,她睁开眼看却发现那刺向自己的长剑贯穿了陆执整个肩胛骨,剑尖离他只有几公分!
刺客一击必中,面露得意,狠狠低将剑抽出,陆执弯身吐了一大口血,肩膀处的血窟窿止不住的往外流血,他疼得昏厥过去,手中剑柄掉落。
沈灵书傻眼了,她从来没想过陆执会替她挡下这一剑。
“跟他一起去死吧!”刺客挥着血淋淋的剑再度刺来。
沈灵书死死抱着陆执,小手堵在他肩膀上的血洞上,躲也没躲,死死闭上眼。
刺客挥至空中的剑猛然砸落,“哐当”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随后整个人被踹飞了好几开外。
凌霄浑身是血,持剑杵地喘着粗气,身后跟着远处匆匆赶来的暗卫。
少倾,凌霄见殿下昏过去了,顿时皱起了眉,高声唤道:“传太医!”
沈灵书呼吸一颤,满手是血,思绪有一瞬的僵滞。
余后只见长廊下乌泱乌泱涌来大批人马。
她眼见着太医将他抬至担架上,又眼见着凌霄偷偷擦泪,再然后采茵眼角含泪从后边跑了过来对着她身子上下检查,
“姑娘,姑娘您没事吧?”
耳边传来采茵急切的呼唤,沈灵书懵然不知般,靠在她肩上,身子朝后栽晕了过去。
戌刻时分,雾霭浓重,外面的温度一点点降了下去。
沈灵书缓缓醒来,她睁眼看着床顶上熟悉的帷幔,想喊人,喉咙却哑得说不出话。
采茵端着药推门进来,见她醒了顿时快步走上前,哭肿的泪眼又一瞬变红,可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问道:“姑娘,您是不是吓到了。”
沈灵书恹恹的,美眸空然,素手抬了抬,还是说不出话。
采茵顿时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肩上,另一手拿着银勺舀了一点药汁在唇边轻吹后喂下。
湿润酸苦的药汁下肚,她终于能开口说话,只是声音虚弱哑得厉害。
沈灵书问道:“太子如何了?”
她很害怕听见太子的死讯。
毕竟,若他死了,那些他搜集多日的证人和证据也就随之湮灭,她属于白忙活一场。
采茵虽有些疑惑姑娘居然会问那人的安危,可毕竟太子殿下救了姑娘一命,以身体抵剑,问问也是应该的。
她如实道:“奴婢方才去打听,殿下性命应当是保住了,说那剑刺得不是要害,只是刺入又拔.出,骤然失血过多才导致人昏迷不醒,听太医说夜里离不开人,若是殿下高烧起来怕是有性命危险。”
沈灵书点点头,还是别死的好,非要死了,等还了沈家清白再死也行。
她喝了药,晕眩困意又渐渐涌了上来,她重新躺下沉沉睡去。
这次不如以往夜夜清明,她做了个梦。
她并未参与其中,却以游.魂的角度看着眼下梦境。
突然,她呼吸凝住,美眸眨了眨。
她看见了不远处下方的灯火浓重,纸醉金迷的墙瓦,一瞬错愕,她梦回到了扬州?
扬州二十四桥,名动天下。
其洞悬明月,金色荡漾,如玉带飘逸的汉白玉栏杆沿台而下,清辉笼着月影,歌女在游动的画舫上吹箫弄笛,弹奏靡.靡之音。
忽闻落雪,可二十四桥上众人并未着鹤氅皮衣,可见怪异。
沈灵书注意到不远处碧波上一座极具华美富贵的船舫上立着两道身影。
凌霄感慨,这才冬月初旬,今年的雪怎么这样早?
碧绿的河面,渐渐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花。不多时,入眼恍如纯白之境。
太子抬手接着雪花,清冷如神邸的面容没有表情,心弦却微微触动。
落雪也就意味着入冬了,快到年下的时候他便可以回京。
就可以娶她了。
指尖传来淡淡凉意,是菱形的雪花渐渐融化。
他闭眼,想起那夜少女薄凉的身骨,在他面前开合,起伏,婉转。
不经人.事的少女明明不懂得伺候,只会哭啼惹人烦乱。
可为何是她,他就愿意呢?
雪下的越来越密,铺天盖地,犹如寒江大雪,凛冬将至。
陆执想的心烦意乱。
凌霄眼见着雪势迅猛,有着不符合这个季节的怪异征兆,心中不免担心。
此次来扬州巡盐并且暗中查探小夫人母家之事本就是秘密出访。
殿下的安全,几乎悬在他心上。
凌霄提醒道:“殿下,咱们回吧。”
陆执下意识道:“回京?”
凌霄:“您说什么呢,殿下和圣人约定,您肃清江南一带盐税,圣人允诺小夫人为太子妃。事情没办完,小夫人大伯伯与皇后娘娘勾连的事也没查清,咱们怎么回京,您也没法跟小夫人交代啊。”
提到成婚两个字,陆执烦躁的心绪渐渐顺了下来。
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那薄凉的唇角略略勾起。
是啊,盐税办完,王家查完,他便要成婚了。
风雪弥漫,小船渐渐消失了踪迹。
可陆执不知,繁华上京中已经没有他要娶的人了。
梦境的结尾被那片铺天盖地的落雪覆盖——
沈灵书眼角含泪,唇边轻溢,糯糯的声音带着浅淡哀愁:
“从别离,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殿下……”
她骤然惊醒,胸.前不住起伏,唇边喘着凉气。
她抬手摸了摸脸颊,湿凉一片。
怎么会梦到陆执?
那是何时发生过的事,她从未见过。
既然是梦,想必应该不算是真的吧?
可为何她的心口好痛,好痛。
是前世死前的自己在痛么?
第32章 抢婚(6)
沈灵书躺着缓了好一会儿才将那股淡淡的笼罩她的心痛感平息出去。
她只当自己因白日陆执救她的的事才臆思多想, 甩了甩头。
她想继续睡去,可这次确实怎么也睡不着了。
一闭上眼,脑海里扬州二十四桥, 漫天纷飞大雪间立着的男人便在她脑中萦绕, 挥之不去。
她就这么眼看着更漏一点点从寅时到卯时,看着楹窗上的光一点点漫过窗纸, 变得逐渐明亮。
一夜无眠。
————
云山寺一座偏殿内。
灯火葳蕤,炉香沉沉。
萧后一身绣金线牡丹纹玫色对襟常服,凤眸夹杂着冷意,镂空凤纹宝石护甲就快指到眼前男人的脸上骂道:“圣驾在这, 本宫都不敢贸然动手, 谁给你们的狗胆?”
被骂的人是兵部尚书史从文的儿子史星,刺客败露后被萧后的贴身太监从京中连夜召出。
他额头几乎磕在了地上, 唇齿打颤:“娘娘息怒,父亲也是想替娘娘分忧, 况且二皇子走前交代过, 若太子殿下死了,您就是唯一拥有皇子生母的主位娘娘,他日位列太后……”
“愚蠢!”
萧后怒不可遏, “史从文还有这份闲心?让他藏好自己的尾巴,把兵部上下的嘴管严了, 别事情过了那么久最后要成事时功亏一篑。”
“还有陆运,再有下次,就让他在边关别回来了, 后宫能生的妃嫔有的是, 本宫不介意换个儿子养,滚!”
史星吓得屁滚尿流, 忙不迭磕头称是,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人出去后,书槐端上杯热茶,安抚道:娘娘别太动气,眼下离天亮还有一会儿,不然娘娘再睡会?天亮后娘娘还要随陛下去看望太子殿下呢。”
萧后接过饮了口,凤眸幽深:“吩咐下去,做一碗莲子百合清心汤待会带着。”
她可没心思睡觉,既然史从文重伤了太子,那么此刻是动沈灵书的最好时机。
顺便还可以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天色刚蒙蒙亮,嘉元帝便去看望太子。
远远走过去,厢房外人影攒动,忙进忙出。
嘉元帝径直去向里间。
宫婢掀开帷幔,榻上的男人身形占据了大半罗汉床,俊朗的面容惨白如纸,额前浮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上身半.坦着,右肩处缠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中间隐隐透着红褐色的血痕。
儿子竟给伤成这样,嘉元帝脸色不大好。
他沉着脸走到外间,愠怒的声音刻意压低问:“太子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正在配药的许太医急忙停下手中动作,跪着回话:“殿下昨夜未发热,伤口也清创上药包扎好了。眼下病情稳定,只是失血过多才昏睡着,即便醒来后不易挪动,需要静养。”
听到最凶险的时候熬过去了,嘉元帝才神色稍霁,转头朝苏公公道:“去准备回宫的事宜,留下太医和部分随行侍卫陪太子在这静养。”
“遵旨。”苏公公弯身就欲出去安排却又被叫住。
嘉元帝眼色幽深,拨弄着大拇指的扳指,思忖着:“刺客无一活口,处理的这样干净,这次会不会是皇后?”
帝王多疑,朝中成年的皇子除了太子便是二皇子。二皇子由皇后抚养,若太子受伤甚至毙命,就要重新立储,那么最大受益人一定是皇后。
苏公公眼神一转,想了想,分析道:“二皇子已被罚去戍边,教训受得足足的,皇后娘娘这段日子尚且不怎么出宫,怕是想动手也不会赶在这个时候。”
嘉元帝未出声,只静静思量。
苏公公伴君如伴虎,大气也不敢喘,仍旧保持着低头躬身的姿势。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小太监的声音:“皇后娘娘驾到!”
嘉元帝抬头瞥向门外,一道婀娜多姿的倩影扭过日光,步伐匆匆朝屋内赶来。
萧蔷虽年愈三十,可仍旧保养的极好,肌肤紧致白皙,身量高挑,是标标准准的鹅蛋脸,大气明艳。
且她入宫多年,只得陆瑶一个女儿再未生育,如今面若含春,半点看不出来岁月的痕迹。
按理说身为中宫却无嫡子,后宫又有众多年轻貌美的嫔妃,萧后早该失宠,可她娘家是威北公萧家,扎根上京已有百年,族中更是源源不断的将适龄嫡女往宫里送替她固宠,是以圣人待她还算可以。
此刻她神色焦急,带着热切和关心,走到嘉元帝身前福了福:“陛下万福金安!”
嘉元帝淡淡道:“起来吧。”
萧后请安后便径直朝里间走去,这一看,不免掩唇娇呼:“景宴竟给伤成这样?”
说着,眼眶跟着也红了一圈,又扭着身子走出来。一旁书槐递上玉色托盘,萧后端过那盅莲子清心汤,略略劝道:“陛下近来身子不好,可千万莫要因此事郁怀,臣妾来时亲自炖的汤,下火的,陛下尝尝?”
她递了有一会儿,嘉元帝才缓缓接过那汤,语气显然放下了疑心:“皇后辛苦了。”
萧后唇边挂着笑:“朝堂诡谲云涌,臣妾帮不上忙,也只能在这些细微末节的事上出出笨功夫,陛下莫要打趣了臣妾。”
嘉元帝浅尝了一口后,苏公公便接了过去。
萧后美眸盈盈,又道:“陛下,臣妾听说太子受伤时,书儿那孩子也在旁边,不知书儿可伤到哪,太医可有瞧过?”
被点名的许太医顿时回禀道:“回娘娘的话,据在现场的侍卫来报,县主并未受伤,所以微臣还没去看。”
嘉元帝微微抬眸,沉厉的语调微微扬起:“沈家女也在?”
话题成功的被她引了过去,萧后继续道:“臣妾也只是听说,说那一剑本是刺向书儿,是太子替她挡下的,这才受了重伤。”
眼见着嘉元帝脸色愈来愈黑。
萧后补刀道:“查了这么久也查不出幕后主谋,不知道书儿是不是知道些东西。”
嘉元帝不语。
苏公公及时接过话茬:“陛下,銮驾就在外候着,此刻是否要启程?”
看似寻问,实则催促扰乱嘉元帝思绪。
果然,嘉元帝没了耐心,“沈家女是否与刺客有勾结的事,便交给皇后去查。”
说完这句话,便拂袖朝外走去。
萧后弯身领旨,看着圣人明黄背影,美眸划过得意之色。
刺客是否和沈灵书勾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事太子偏偏要去挡那一剑,不管最后如何,储君的贵体皆因沈灵书而受损。
她难辞其咎。
圣人的怒火,终究得有人承受。
既然太子抬举她,非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护着她。
那么她合该吃点苦头回报太子的恩情。
要不怎么说,这沈家女是太子心尖上的人呢。
瑶儿早就把太子与沈灵书私下来往的事告诉了她。
陆景宴想护着她的人,她焉有放过之理。
何况,她姓沈。
“回宫。”萧后轻轻笑了声,潋滟红唇勾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帝后两边都整装待发,沈灵书与曹澜婚书作废,自然也没有留下的必要,她也收拾好了东西准备随着一起回宫。
临行前,采茵把太子留在佛寺的消息告知了她,问她要不要去探病,毕竟现在整个大邺上下都知道太子受伤的原因。
沈灵书收拾行李的动作顿也未顿一下,只摇头道:“有病就去找太医,我去看望他干嘛。”
采茵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大公主此番也来了,她与姑娘您素日交好,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做,奴婢怕大公主心中有想法。”
提起陆月菱,沈灵书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不似提到陆执般冷淡似水。
平心而论,入宫这些年,后妃公主从上到下都没有看得起她的,下人们自不必说,更是练就了一双审时度势的眼睛,无人愿意亲近她。
唯有陆月菱是真心待她如妹妹般。
她与月菱姐姐也曾同榻而眠说着女儿家的心事,秉烛夜游讨论脂粉钗环。
沈灵书蓦地喘了口气,温声道:“替我更衣,我去探望太子殿下。”
简单的梳洗打扮后,主仆二人出了门。
去的路上沈灵书都在默念着,为了月菱姐姐,且再忍忍,忍忍!
守在门口的凌霄早早的看见那翩然来迟的主仆身影,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有落地的迹象。
他内心矛盾。
他是希望沈姑娘来探望殿下的,毕竟殿下这次伤得这么重。
可殿下对沈姑娘做的那些事他也知道,对于女孩子来说,最重要的清白和身子被夺了,是殿下太过于离经叛道,可他跟了殿下多年,只知道殿下只是不会表达。
殿下心里一定有沈姑娘的,只是不喜宣之于口,宁愿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两败俱伤,谁也不好过。
唉。
凌霄感叹的时候,那道倩影已经进了屋。
他继续站在门口放风。
沈灵书刚走入屋内便闻到浓浓的草药味混着血腥味。
她走到床前,目光落在那张毫无生气的俊容,苍白狼狈,虚弱得不复从前半点高傲孤然的样子。
她心尖颤了颤,伤的这么重么?
伤这么重还能活下来?
此刻床上的男人不再那般咄咄逼人,用那双睥睨桀骜的凤眸看着她,她的精神倒是渐渐松懈下来,可以平心静气的望着他。
平心而论,当年假山下陆执出手救下她,除却那令人心生爱慕的太子身份,吸引她的还是那张脸。
只是那样好的一张外皮下,却包着禽兽的里子。
窗外风声清浅,挟裹着秋末的凉意。
往事历历在目,沈灵书唇瓣翕动,几次欲开口,还是缄默不语。
咽在嗓子里的情绪,都是苦的。
她与他的相识,本就是场孽缘
她便这般坐着望他,目光沉凝,白软的小手攥成了拳头,紧了又紧。
少顷,她站起身,语气寡淡,似是叹息,又带着怅然:
“下次别再救我了。”
被欺凌者,永远不会对施暴者抱有任何幻想与原谅。
她起身时,手上蓦地多了抹薄凉。
熟悉的触觉仿佛男人往日的触.摸.抚.碰。
沈灵书怔住脚步,转身看去,床榻上的人了无生气,那骨节分明的手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自然垂在榻上。
她还以为陆执醒了。也好,就算醒了,她亦说不出感谢的话。她只当自己感觉错了,不再迟疑朝门外走。
她走得急,走得快,自然也没听见榻上那句气若游丝的袅袅。
晨时启程,午时队伍便到了神武门。
帝后远远行去后,余下诸人也各自回自己的宫苑。
长亭小道上逶迤曲弯,采茵背着包袱同沈灵书走在长亭小道上,冷不防后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将她二人拦住。
是萧皇后身前的年公公。
沈灵书美眸微凝,温声问道:“可是皇后娘娘有事?”
年公公行礼后,吊着嗓子道:“娘娘请县主即刻前往栖凤宫一趟。”
来者不善,沈灵书神色略有戒备,询问道:“敢问公公,娘娘可有说是为何事?”
年公公不耐烦道:“县主是想抗旨吗?”
沈灵书只能乖乖随他去栖凤宫。
他说的没错,自己人微言轻,皇后娘娘通传,她没有资格不去。
栖凤宫如同往日那般,进了大门后,两侧宫女都在院子里洒扫,掌事宫女书槐站在楹窗下,朝她注视。
采茵被拦在了门外,沈灵书一人进殿后,立刻有人关了大门。
她回头去看,门扇被关得死死的,再转过身后,高坐上华贵美服的萧蔷看向她的神色变得讳莫。
“臣女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她规规矩矩行礼,低头躬身。
可身上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压在她身上,没等她反应过来,便有人踢了她膝盖最脆弱的筋骨处,她疼得眼泪直打转,整个人跪在地上。
萧后站起身,素日装得温婉娴静的声音变得跋扈,森然:“沈灵书,你为何要勾结刺客杀害太子?!”
沈灵书疼得牙齿都在打颤,她哆哆嗦嗦抬眸,一瞬明白了萧后的用心。
就算她矢口否认,萧后也总有办法让她认。
沈灵书颤颤巍巍重新站起身,眸色泠然,盯着萧蔷险恶的嘴脸:“你想要什么?要我死?你就不怕太子殿下知道?”
此时此刻,她要救自己,只能搬出陆执的门面。希望萧蔷能看在太子的面上,不敢肆意残害自己至死。
“放肆!”
萧后怒喝道:“想不到你如此柔弱,竟还有一身傲骨,本宫素日倒是小瞧了你!太子此刻昏死在佛寺,尚且不知有没有来日!今日你本可以省去一顿刑罚,可你偏偏不开窍!”
“来人,给我打!”
沈灵书额前冒着薄汗,抬手抹了抹唇,一瞬明白了萧后的动机。
若没有前世那场惨死,她还真不知道素日待她温和如同养母的皇后娘娘,凶狠起了是这幅嘴脸。
她今日便是搬出圣人的名号怕是也走不出栖凤宫大门,只是她在后宫如此残害女眷,外面朝堂中萧家当真势大的这种地步了吗?
不待她继续思考,有人朝她走来狠狠地落下一鞭子,打在她左腿上,顷刻让她软了腰骨,火辣辣的刺痛感让她疼得趴在地上。
萧后:“你认不认?”
趴在地上的沈灵书指节攥到发白,颤抖着想爬起来,声音和着血道:“不认。”
她右腿膝盖刚立起来,那带着倒刺的鞭子又猛地抽到她身上,细嫩的白腿血肉模糊,两道深红色的血痕浸染了她的衣裙。
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紧拧了一下,巨大的痛处令她忍不住痛呼出声,身子痉挛着,“哇”的吐了一口血。
汗水顺着额前淌下来,润湿她的眉眼,她疼得几近昏厥,瘦弱的身子蜷缩在一起,不住发颤。
书槐见状,立刻上前同萧后道:“娘娘,再这样下去怕是会打死人的。陛下那边咱们如何交代……”
熟悉、如出一辙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沈灵书残存的理智一瞬回到了前世死前,她喝下萧后递过来的那杯毒酒。
原来从始至终,想要她命的人只有她萧蔷。
“萧蔷……”她唇边轻溢出声,费力地抬起头,惨白如纸的小脸布满鲜血。
沈灵书咬着牙,声音发颤,发冷,发笑:“你父亲恨毒了我父亲,你恨毒了我……沈、沈家在的时候,萧家连军中将帅的位置也做不到,对么?我虽今日落在你手里,可我是将门之女,是沈琮的女儿。我……”
她语气絮乱,瞪大了双眼:“我死也不会朝萧家人下跪。”
萧后被戳得恼羞成怒,尖锐的声音响彻大殿:“那本宫就送你去死。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本宫的鞭子硬!”
“给我打!”
一道道鞭子不断落在那奄奄一息的桃色衣裙上,粉白色的绸料很快被鲜血浸润染红。
肩上,腰上,腿上处处血淋淋的,没有一处好地方。
沈灵书瞳眸发散,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耳朵被嗡鸣声挟裹,身上也不觉得疼了。
第七道鞭子落下时,她便已昏死过去。
萧后抬手:“让她在罪状下按手印,然后丢入刑部大牢,自生自灭。”
人被拖了下去,地面上只留下一滩浓重粘稠的血迹。
时值黄昏,就快要到下值的时辰。
刑部廨房内气氛松懈了不少,侃侃而谈,都在等着下值,然则这份宁静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
“殿下,您不能进来。”
“让开!”
“殿下,这里是刑部,您不能硬闯!”
刑部侍郎郑思皱眉,放下了手中呈文,心道:何人敢无诏擅闯刑部?
陆月菱骤然推开了门,曳地繁复的衣裙,被她飞快的步伐带出流动的水波形状。
郑思一愣,竟然是大公主。
他顿时走出桌前,弯身行礼,一屋子亦跟着请安:“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陆月菱抬手示意免礼,美艳的神色带着一丝焦急,上前了几步:“郑大人,可否让我去见见袅袅。”
郑思愣着,袅袅是谁?
陆月菱神色慌乱,一旁的盼烟冷静解释道:“就是今日被皇后罚的那位县主沈灵书。”
郑思脑海思索着,下午确实送进来个女犯,还是皇宫殿的年公公亲自送来的。
郑思声音略带歉意:“殿下,没有圣人手谕或者大理寺的呈文,请恕微臣不能答应殿下。”
陆月菱凤眸凝怔,便朝盼烟使眼色。
盼烟当即走到门口,公主府的侍卫顿时拔剑,“哗啦哗啦”的抽剑声吓得屋内新提拔上来的官员抖了抖帽子,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郑思脸色青白交加,瞪大了双眼。
怎么,他不让探视,大公主要命人把他刑部围了?
可眼前这位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他亦不敢硬碰硬违逆。
郑思咬牙想了半天,沉声道:“公主殿下拿了大理寺的呈文,臣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殿下眼前硬闯刑部,臣便是想成全公主也做不到啊!”
“大理寺……”陆月菱唇边轻呢这几个字。
她飞快道:“多谢大人。”随后便转身朝外走去。
盼烟知道,公主这是要去大理寺了。
大理寺立着六部不远,隔着三道院墙,此刻已到了下值的时辰,已有紫袍绯袍的官员陆陆续续出去。
官员办公场所甚少见到女眷,甚至有不少官职微薄的人根本不识得陆月菱,只对着她的娇艳背影驻足观看。
盼烟气得直跺脚,若是在往常她定要让侍卫狠狠抽他们一鞭子,可此时殿下着急探望沈姑娘,她便只得让侍卫跟进些。
廨房前门半掩着,陆月菱推门而入,与刑部不同的是,这里空无一人。
陆月菱心绪急乱,径直朝里间走。
她没来过大理寺,她纠缠祁时安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七品小官。
陆月菱推开门,墙壁上银色的光落在男人绯色官袍上,他的侧影削瘦笔挺,也冷漠,不近人情。
想着袅袅性命垂危,陆月菱顾不得旁的,硬着头皮进了屋子。
女子身上淡淡的幽香顿时萦绕在他鼻尖。
男人抬头,望向她的瞳眸漆黑清冷,对她的到来并没有一丝意外。
祁时安开口,温润的声音将这摄人的冷光糅杂的柔和许多:“阿菱有事?”
陆月菱心虚的点点头,却迟迟不肯再往里边走。
他那光风霁月般,衣冠楚楚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无耻之徒的心。
祁时安蜷起手指,轻点了点桌面。
陆月菱稍走了几步远远地瞄了眼,红唇微张,美眸里的渴望呼之欲出。
是去刑部的呈文,有祁时安的亲笔。
拿着这份呈文,她便能将大夫送进刑部大牢救袅袅。
陆月菱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工于心计做到权臣位子的男人是何等算计。
他岂会轻易的给自己东西,而不索取。
她咬唇,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你要什么做交换?”
祁时安起身,朝她走近了几步。
陆月菱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美眸躲闪。
祁时安哑声道:“阿菱求人便是这个态度?”
淡淡的雪松味混杂着男人的压迫气息铺面而来,小公主娇躯颤了颤,几乎抵到冰凉的墙面上。
她指节蜷曲着,攥着袖摆,口中酝酿着低微的,求人的话,正要开口。
祁时安握着她的小手,随后将那张呈文放在她手中。
陆月菱懵然抬眸,却看见男人冷硬的轮廓被银色的灯勾勒的清冷,模糊。
他看着她,喉结滑动,声音沉缓:“阿菱,你欠我一次。”
说完,向来公正严明,刚直不阿的少卿大人将钥匙挂在了门上,朝外走去。
陆月菱怔怔的看着手中有他亲字的呈文,又看了眼不远处桌上敞开着的朱漆印鉴。
鬼使神差的,她走上前拿起那印鉴。
朱漆色的大理寺印落在了祁时安的名字上。
这一刻,徇私枉法的罪恶感,她体会得淋漓尽致。
第33章 悔
祁时安就这么大方随意离开, 没有再过多纠缠,陆月菱心中反而骤生波澜,泛起了涟漪。
她很清楚祁时安不是慈悲心肠, 心怀良善的人。
他做任何事都有他的用意, 思量,和谋取。
能靠两年时间混入权柄中心, 登上少卿位子的,没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便是有过硬的心计手段。
陆月菱对自己的斤两有自知之明,自诩玩不过这样危险的人。
心中打定了主意不会再见, 她也不再多想拿着呈文匆匆离开了大理寺。
月色降临时, 刑部大牢前出现一抹倩影。
胭脂色流光纱裙,曳地的裙摆用金线绣着海棠层叠弥漫, 水白色的交齐胸上襦将那高挑纤细的鹅颈衬托得雪白明艳。
容貌出众,却又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天家威严。
大邺宫内, 仅此一位。
侍卫被这容貌晃失了神又迅速反应过来自己在值夜。
他霎时横剑拦住了陆月菱:“殿下若没有圣人手谕, 恕我等不能放行。天牢重地,恐伤殿下玉.体,还请您速速撤离。”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 陆月菱素手微扬,“哗啦”一声, 脆生的宣纸抖了开。
她红唇轻启:“我有大理寺的放行呈文。”
侍卫凝神看了眼,待看见祁时安三个字后脸色顿时变得恭敬。
他抽回了剑,朝身后一挥, 紧接着躬身引领:“殿下, 您这边请。”
陆月菱径直朝前走,身后盼烟和江太医也跟着走却被拦下。
侍卫声音略不自然道:“殿下, 这呈文只可进去一人。”
“你!”陆月菱美眸微凝,显然不悦。
可她若贸然硬闯了刑部,父皇纵然不会责骂她,可却也再不能让她送大夫御医进去,袅袅性命危在旦夕……
陆月菱指尖屈成拳,紧了紧,还是咬牙道:“还请江太医去进去替本宫看看。”
说完这些,她俯身又压低声音嘱咐了几句。
江太医颔首:“殿下放心。”
侍卫带着太医入了大牢,转瞬被甬.道的黑暗淹没。
通往大狱的入口幽深而窄,只可行一人,逼仄而又狭长,两侧墙壁上的冷色的灯忽明忽暗,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和窒息感。
江太医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一手提着药箱,一手不住的抬头擦汗,后悔答应了公主殿下这一趟。
“哗啦哗啦”的铁链声骤然响起,侍卫指着左边靠里那一间,沉声道:“一刻钟,江太医您把握好时间。”
地上的女子蜷曲着身子,脏污的衣裙早已被鲜血染红凝结成大片血块,窄口窗隙下微弱的日光落在她奄奄一息的面容上,呼吸几不可闻。
“哎呀,竟打成这样……”
医者仁心,江太医行医一声也没见过这么重的伤势,一张老脸满是惊骇,顿时放下药箱前去把脉。
这越把脉心便越凉。
不因别的,只因那纤细瘦弱的腕下,他几乎感知不到脉搏跳动。
江太医立刻打开药箱最底层取出一颗吊心护气丹,又拿出一小片千年人参放在沈灵书舌下吊着气。
做完这些,他才有空检查她身上的伤口。
这一看,江太医眼眶撼动,握着药箱的手都忍不住颤了颤。
到底是何人会下如此死手,这不是要了这小姑娘的命吗!
这即便捡回去一条命,又得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
七条手指粗的鞭痕遍布全身,衣裙和着干涸的血痂嵌在绽开的皮肉里,他拿着一把剪子,一时间竟不知从何下手。
不过若是剪开衣裳血痂怕是要牵动伤口,牢狱里环境恶劣,恐遭感染。一旦感染了,那腐肉连成一片,沈姑娘怕是要活生生疼死。
江太医想了许久,还是先拿出金疮药粉轻轻洒在鞭痕处。
“嘶……”沈灵书唇边轻溢出声,疼得皱起了眉,醒了过来。
江太医拿药瓶子的手抖了抖,见她醒了,想起大公主的嘱托,务必要让沈姑娘存了求生的意志!
他一边撒药一边低声道:“县主,大公主托臣进来替您诊治。您放心,微臣今日为姑娘上药,可护住姑娘性命。大公主说,过几日她还会想办法送臣进来继续医治。陛下那边,公主也会去求,太子殿下那边,公主也派人写了信。县主,您一定不能放弃自己,一定要撑住!”
沈灵书水眸半睁着,唇边翕动着,却发不出音,只微弱的呼吸着。
江太医絮絮叨叨鼓励着:“您忍着点,腿上的伤有点重,可能会疼……”
沈灵书美眸变得湿红,方才还动了动的指节无力的垂在地上,渐渐有溘眼之势。
“县主,县主?您不能睡啊!”
与此同时,栖凤宫内,书槐揣着刚刚探听来的消息走向了暖间。
高座上的萧后正闭目养神,斜倚着身后鹅羽软垫,红木矮几上的檀香香线兀自燃着,宁人心神。
书槐忍不住打断道:“娘娘,大公主指派了太医去刑部大牢给那贱人诊治了!”
萧后淡淡睁眼,凤眸微敛,不甚在意:“诊治又如何,安排下去,今夜便了结了她,左右她只剩一口气了,不如给她来个痛快。”
书槐欲言又止,眼色不安:“娘娘不可,听说太子殿下的銮驾就快要到城郊了。太子殿下能为那贱人挡剑,若知道娘娘对她下了死手,怕是不能善罢甘休!”
萧后唇边冷笑了声:“善罢甘休?那是陛下的旨意,本宫不过秉承圣意,例行拷问而已,她自己身子骨弱,受不得刑,难不成还要怪本宫?”
书槐道:“娘娘心知肚明,圣人要娘娘罚那贱婢,不过是出一出太子殿下被重伤的气。如今罚也罚了,殿下也醒了。况且,太子看见贱婢被打得半死,还能不去陛下面前告状,最后吃亏的只有娘娘啊!”
萧后唇边笑意遽然收敛,她猛地站起身,语气絮乱:“书槐,快、快通知李渊,找人尽快无声无息解决了她。她受不住刑死了,就跟本宫无关了。”
见书槐愣着。
她高喝道:“快去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书槐颔首,忙朝外跑去。
刑部大牢内,江太医上药上到了尾声,眼看着沈灵书神色缓和了许多,他轻声嘱咐:“县主尽量不要挪动,等药粉渗透下去发挥药力,臣过两日再来替县主上药。”
说完,他从药箱里掏出了一包一包的牛皮纸包,低头整理着唠叨道:
“这是大公主托带进来的,里边有一些糕点蜜饯,还有顶饱的干粮。公主说牢里一天只给一顿饭还都是残羹冷炙,您靠着这些糕点撑一撑,一定要撑到太子殿下来救您,公主殿下心里特别惦记您的。”
说到最后,江太医语气都有些哽咽。
他也有一个和沈灵书一般大的姑娘,他无法想象这若是自己的孩儿,他该有多心疼……
沈灵书那干涸多日的杏眸渐渐涌上水雾,她说不出话,唇边只发出“呜咽”的声音,娇弱的身子微微颤抖。
既是感动,亦是回应。
她会好好撑着,但是她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身体上好痛,好痛。
痛到她每一刻呼吸,身体每一寸皮肉,都在痛……
江太医整理好箱子正准备出门便听见一阵躁动急速的脚步声。
那声音愈来愈近,最后停在了门口。
黑压压的一片,气势汹汹,显然来者不善。
为首的李渊面容精瘦,一双倒三角眼几乎要凸了出来,他唇边噙着阴笑,高抬了抬手。
立刻有侍卫将门重新打开。
江太医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药箱子没拿稳,吨在了地上。
他下意识的挡在沈灵书的前边,眼神警惕:“你们要做什么?”
李渊淡笑道:“江太医,探病的时辰早就过了,您老也该出去了,我们有新的疑点要审问这女犯,你识时务就别碍事!”
沈灵书眸色闪过惊恐和痛苦,却动也动不了。
哪想江太医顿时瞪直了眼睛,胡子跟着乱颤,他从怀中掏出大公主的腰牌:“你们敢滥用私刑?”
李渊冷嗤了声,眼色示意。
那刻着“菱”字的天家公主腰牌顿时被劈成两半,江太医躲闪的快,不然那手掌也要跟着一分为二。
李渊道:“我们只认皇后娘娘,不认狗屁公主不公主的,将来不还是要老老实实和亲,滚出大邺!”
侍卫抬脚踢在了江太医心窝上,不耐烦道:“老不死的,滚开!”
李渊眼皮跳了跳,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浑身上下哪哪不舒服,似是有股急切的压迫感。
未免夜长梦多,李渊亲手持剑走上前。
沈灵书水眸被那剑神晃得闭上了眼睛,蜷曲的身子紧绷在一起。
阿耶,娘亲,若是袅袅命该如此——
那袅袅认了。
她眼睛流淌下一抹泪,女儿不能替你们报仇,丢了沈家的脸,请阿耶和娘亲到底下再责骂女儿无能吧……
她闭眼静静等着那一剑,可突然轰地一声巨响。
李渊剑吓掉在了地上。
他大惊失色朝外面看去,嗓音喊道:“第二道牢门不是锁住了吗?怎么回事!?”
不等侍卫回话,紧接着,第三道牢门连同着锁链被猛地踢倒在地。
东宫近卫们层出不穷的涌了进来,冲天亮的火把瞬间将这座地牢映得亮如白昼。
为首那人一身明黄色束腰常服,腰间玉佩上的蟠龙纹呼之欲出,银冠墨发,眉眼凌厉,宛若从地狱业火中走出,带着杀意。
李渊终于从那重重火光中看清楚那人的容颜。
他呼吸一滞。
太子殿下,陆执。
凌霄眼疾手快,抬腿踢在李渊膝盖处,李渊疼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全明白了。
太子这是给这个女犯出头来了。
李渊是个首鼠两端的人,他当即痛哭流涕:“殿下,都是皇后娘娘的主意,下官只是奉命行事,下官刚刚是要来救县主的……”
江太医顿时制止道,脆弱哎呀的声音断断续续:“殿下,他撒谎!”
陆执没去看也没去听,跨过门槛走进去弯身将地上的人拦腰抱起。
黏腻的血腥味迅速席卷他的鼻尖,少女惨白如纸的娇容奄奄一息,毫无生气的被他抱着。
轻巧得像一只小猫。
可他那双自幼练剑,异常沉稳的手臂却发抖,发颤,觉得有万金重。
甚至,他怀中悬着的两条小腿,还在顺着那纤细脆弱的脚踝,一点一点滴着血。
殷红色的血液砸落在他黑色长靴上,砸在他心底。
陆执胸腔处像是被刺了千根针一样,抱着她的指骨几近攥到发白。
他额头暴起青筋,似是竭力克制着,却还是怒不可遏地,冷淡留下话:
“一个不留。”
没等众人回神,冷傲矜贵的身影已经疾步离开。
凌霄持剑,抵在李渊的额头上,看着他逐渐惊恐睁大的眼神,随后将剑推入他的心脏。
三品大员的身子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李渊到死也没能明白,他混了半载官场,终于爬到了尚书之位,却这般轻巧的死在自己的地盘。
————
陆执抱着人从甬道走出来时,凌霄想要接过,却被他冷淬的眼神劝退。
凌霄看着殿下后肩一片浓重的颜色,不忍提醒道:“殿下,您肩膀的伤口裂开……”
陆执压着语气,沉声道:“去寻江太医。”
软轿一路行至东宫,明德殿。
殿内灯火通明,凌霄早早的就派人回来传话,烧好的热水,干净的帨巾都侯在一旁。
江太医擦了擦汗,方才在狱中没有条件和干净的环境,此刻他终于能开始清创伤口。
按理说,这般严重的清创伤口应喂一碗麻汤麻痹病人意识,可沈姑娘的状况不同,一碗麻汤下去,他怕她没了命。
“姑娘您忍忍。”
江太医盯着头顶那道生冷的视线和莫大的压力,一点点去剪开与血肉粘连的衣料。
他动作很迟,很缓,可伤口还是不可抑制的渗透出血珠。
此刻殿内点了几十盏灯,亮如白昼,陆执终于看清楚她身上的伤。
从胸.前到小腹,腰部连带着双腿,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整整七道鞭痕,鞭鞭见肉,见血。
涉及命案的刑审也不过仅仅三道。
他的袅袅受了整整七道。
陆执脸上血色褪尽,身子也跟着晃了晃,丝毫没意识到肩膀处还在渗血。
灯火明亮,江太医剪完衣料,开始拿尖刀剜去溃烂的腐肉,血肉模糊混杂着腐烂的气味充满整个床前。
陆执握着那只冰凉的小手,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画面,许多他从前从未好好记得的画面。
“臣女恭贺殿下生辰,愿殿下千岁,福寿,绵长。”
“殿下今日还是不在吗?他是不是故意在躲着我。”
“殿下,我想你了。”
画面突转——
“陆执,你骗我骗得好苦啊……”
“若能重来……”
这些见过与未见过的画面不断地从脑海里分裂般蹦出来。
仿佛离他很近,又仿佛很远,远到足足隔上两世那样远。
袅袅,所以前世的我,究竟对你做了些什么。
你便是因此才这样恨我,怨我,对么?
陆执攥着她的手,眼睑渐渐湿红,漆黑的眸布满血丝,眷恋的望着她,声音被夜侵蚀的低哑囫囵:
“袅袅,我后悔了,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来过……”
耳边渐渐传来江太医的急呼声,将陆执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殿下,沈姑娘出血不止,情况危急,请您先离开此处!”
陆执懵然无措的被他推了开,看着那月白色的榻衾一点一点染成鲜红。
仿佛世间一切都在静止,只有他心爱的姑娘在流血,受苦,疼痛。
“姑娘!”
“沈姑娘!”
江太医手中的止血粉颤了颤,声音嘶哑到破音。
凌霄在殿外听着,顿感不妙。
夜色扭曲,陆执脊背绷紧,隐隐撼动。
忽然,他高声厉喝道:“沈灵书,你想想沈琮,想想王碧!他们在沙场死时有多么惨烈!”
“你父万箭穿心,你母被生生割断了头颅!”
“你……”
我又该怎么办……
他声音震颤,带着后怕,带着不安,犹如井底困兽,乱了章法。
陆执颓然低下了头,跌坐在床边,将那渐渐冰凉的软嫩小手贴在自己眼皮下。
温润的湿凉透过指尖缝隙。
沈灵书眼睫起死回生般颤了颤,缓缓睁眼。
她惨白着脸,没有一点血色和精神,唇边轻颤,透过了许多时日,终于能说出话:“我、我没有忘……”
陆执听到熟悉的声音,迅速抬头。可当他真的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时,他又下意识别过脸。
烛火落在他蜷曲的睫羽上,阴影抖个不停。
陆执起身对太医道:“去看。”
他的声音低沉闷涩,像是积压的落雪,颤颤巍巍地压下来。
带着哽咽。
沈灵书怔然的看着自己的掌心上一片湿润。
江太医身后,那个骄傲了二十二栽的男人,背着她,近乎藏拙般的,抬手抹了抹眼角。
陆执不愿承认,被小姑娘那双清澈,不含杂质的眼眸望着,他会害怕,忐忑。
他害怕看见,她厌恶自己的样子。
窗外的凌霄却看见,自家殿下不可抑制地泪流满面。
沈灵书短暂的醒来后便又昏睡了过去。
只是最难的清创已经完成,江太医上好药后绑着纱布,遂起身写药房去抓药。
凌霄走进里间,看着陆执肩上一片湿红,担忧道:“殿下也让太医瞧瞧吧,您伤还没好利索便轴舟车劳顿颠簸了一上午,也没休息就又去了刑部。您若是撑不住了,就没人替沈姑娘做主了。”
许是那句做主刺激到了陆执,他默许了太医替他换药。
行至一半,他哑声道:“去传薛怀、祁时安入宫。”
袅袅受的苦,他会替她分毫不差的讨回来。
凌霄听到这两个人名,眼皮跟着跳了跳。
殿下漏夜宣京兆府府尹,大理寺少卿这两位权柄中心,联动起来整个大邺上京也要乱一乱的部门。
萧家怕是要不妙。
——
平康坊后一处船舫前,萧威喝的醉醺醺,由家丁扶着上岸。
他口中含糊不清的朝后边的歌女摆手:“明日等我啊,幼翠!”
萧威自打成亲之后便夜夜流连于烟花柳巷,家里的那个虎婆娘,三日里头有两日推脱着不与他亲近。
他从前是怎么看上她曹大姑娘的?
臭.婊.子,都嫁给他为人.妻了,还他娘的装清高。
萧威脚步歪斜,想着待会儿定要给那娘们颜色看看,谁料,他刚走到马车前便被人套了麻袋,随后,雨点般的拳头猛地朝他头部砸去。
手无寸铁的家丁被几个黑衣人很快掀翻在地。
“谁?!谁他娘的打老子!”闷哼的声音透着麻袋传来。
“你他娘的什么东西,老子要你死!老子姑母是当今皇后!”
“哎呦喂……别打了,爷,我错了……”
萧威被打得里倒歪斜,猛不防肚子猛挨了脚,整个人朝后摔去,脑袋砸到了地上的砖头,开瓢一般淌血。
百姓吓得四处作散,不敢上前。
不远处,曹嫣然躲在糖人摊后边,一双美眸死死盯着前方,手捂着胸.口,唇边小声的跟着道:“打,打死他!”
身侧的婢女害怕出人命,哆哆嗦嗦道:“姑娘,要不咱们现在去报官吧。这样下去,姑爷怕是会被打死的。”
曹嫣然听不见一样,怨毒的眼睛一直跟着那打人的动作,不断的重复:“打死他,打死他……”
翌日一早,威北公府萧家将京兆府围了一圈,鸣鼓喊冤,哭啼的不成样子。
“儿啊,我的儿啊,到底是谁下得如此毒手,几乎要了我儿的命啊!”
萧母哭得伤心,曹嫣然在旁扶着婆母,也泪流满面,哭得身子摇摇欲坠:
“我的萧郎……你们一定要还我夫君一个公道!”
京兆府大门紧闭,官兵也只道:“夫人娘子请回吧,府尹大人休沐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堂而皇之。
并没有丝毫要接案的样子。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萧母听得这话直接气得昏厥过去。
一夜不见,他儿子脑袋让人开了瓢,下半身也彻底残废了,她们萧家再也不能有后了。
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贼人,公然在上京城对着公府嫡子出手,她们萧家可是出了一位皇后的啊!
栖凤宫内,萧后也是惊吓得晕了过去,请了太医诊治后方才缓缓醒了过来。
她凤眸噙着泪,狠狠地攥着衾角。
陆景宴,一定是他!
一定是他害了威儿,不然怎么能什么线索都查不到,就让那伙贼人逃出生天了呢?!
萧后转头怒道:“陈昌呢?京兆府府尹薛怀避而不见,难不成他这个少尹也闭门不见么?我萧家当年是怎么扶持他走到四品的位子,他都忘了?!”
书槐一早便差人去问了,她道:“娘娘,陈大人昨夜突发心疾,此刻晕倒在床,已往朝中递了告假名帖。”
萧后冷笑道:“好啊,好一个心疾!还有谁,大理寺呢?”
啧,她忘记了,大理寺少卿祁时安那是东宫的人。
刑部。
萧后问道:“李渊呢?萧儿就要被打出人命,这等刑审命案,难不成京兆府和大理寺不接,刑部也不敢接么?”
书槐犹豫道:“娘娘,李大人昨夜于刑部大狱中,暴毙。”
“什么?”
萧后脸色一瞬惨白了下去,只觉得后背直发冷,素日张扬的凤眸也跟着抖了抖。
到底是经过妃嫔争斗才坐到这个位子上的,萧蔷迅速调整好情绪,然则那娇音还是发冷,发颤,渗得切齿。
她几乎是磕磕绊绊道:“快,快去写信给运儿,告诉他在边关照看好自己。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乌厥那起子人总是喜欢在这个时候骚扰边境,若运儿出了意外,陆景宴可就有理由推到乌厥人身上了。”
“快去!”
陆运是她名下唯一的成年皇子,绝对不能有意外。
她倒是真真的小瞧了陆景宴。
喜欢冲冠一怒为红颜?
那你能不能过得去陛下那一关呢?
御书房,圣人身着苍青色金龙纹常服,一言不发的坐在案上。
少倾,他将一叠呈文摔在了陆执脸上,勃然大怒:“你如今长本事了,天子脚下竟敢动公侯府家的公子?”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易储?”
太子站的笔直恭顺,语气却桀骜无畏:“父皇想废了儿臣可立刻下诏书,儿臣不才,愿意让贤。”
“你……咳咳咳……”
嘉元帝气得咳起来,苏公公急忙上前轻轻拍着他的胸脯顺气,调和道:“陛下,陛下有话好好说,太子殿下可是元后娘娘唯一的嫡子,您不看他的面子也要看娘娘的面子。”
“音儿。”
提起元后,嘉元帝脸色渐渐缓和,声音阴沉似水,可总归少了帝王之怒。
可当父亲的,该训还是得训:
“你如今做事,那是越发不知遮掩了。顶着储君的身份,你去跟那帮不入流的人置气?你,你让人查出来,朕的脸面要是不要?!”
陆执不语,只垂眸,眼观鼻,鼻观心,软硬不吃的样子。
嘉元帝看着他倔强别扭的样子,抬手点了点桌面,叹道:“跟你娘一个德行!”
当年就因为他忘了音儿的生辰,她就能跟他闹别扭,堵着栖凤宫的宫门,一个月不让他进去。
真真是小小女子,将难养也。
“行了,去吧,朕看见你就烦。”嘉元帝窝了一肚子火,嘟囔道。
“哦。”陆执淡淡道,“还有一事,儿臣请旨娶沈家嫡女为儿臣正妻,东宫的太子妃。”
嘉元帝锐隼的眼神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陆执掀唇,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儿臣要娶沈灵书,三书六礼,大开中门,封为正妻。”
嘉元帝突然问:“非她不娶?”
“非她不娶。”
父子俩的声音重叠在御书房大殿内,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陆执脊背挺直,毫不无惧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不能再逃避,也不能再去等一个更周全,更完美的法子了。
因为他再也忍受不了失去袅袅的痛楚了。
一次也不行。
嘉元帝看着这个与自己七分相似的儿子,看了良久,随后他淡淡道:“你若想娶,便娶吧。”
“儿臣多谢父皇。”陆执双手叠至胸.前,遥遥跪拜了下去。
行完礼,人还没走,在大殿中央杵着。
嘉元帝太阳穴处隐隐作痛:“你不走还等什么?”
陆执道:“等父皇赐婚的圣旨。”
嘉元帝:“……朕还能骗你?”
陆执:“拿着比较踏实。”
苏公公:“……”
————
拿到太子妃的圣旨回到东宫时,已经入了夜。
明德殿内,烛光明亮,灯火葳蕤。
还未走到宫门时,凌霄便来报今日的病情。
江太医熬煮的药喂进去三勺会吐一勺,但是终归也是都喂进去了,伤口上的药还没换,说是要等上一日,沈姑娘还用了些流粥,看着有气色了。
陆执走进屋内时,侍药的宫女很有眼力见的下去了。
沈灵书刚好醒着,既然听见动静了,也没办法装睡。
两人的目光隔着明明灭灭的灯火,静静地交汇在一处。
陆执唇角僵了僵,只觉得迈向她的步子,抬得无比艰难。
他期待着她开口说些什么,但又很怕她开口。
沈灵书望着灯光下男人削瘦疲惫的面容,唇边轻轻笑了。
醒来时,采茵已经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发生的事都和她说了。
杀了三品尚书李渊,又众目睽睽之下废了萧家嫡子,桩桩件件,都是在替她出头。
平心而论,他其实可以不做这些。
也罢,这世上的憾事,也不止她们这一件。
沈灵书声音沙哑,虚弱抬唇道:“殿下……”
“袅袅……”
第34章 不愿
两人同时开口, 却又都缄声停住。
除去针锋相对,她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平常心的面对彼此。
每次见面好像除了做那种事便是被他强迫着做那事。
想起这些,沈灵书眼底那刚涌上来的复杂情愫, 转瞬即逝。
她承认这次萧蔷动手, 是陆执救了她,护住了她。
若没有他, 她这条命应当交代在刑部大狱里了。
可事情的起因,不也是她在云山寺后院被他堵着不让走最后才遇见那刺客。
刺客本就是冲他而来,她不过是个垫背的。
想清楚这些,她醒来时心中的亏欠, 内疚便也消散个七八分。
是了, 她不欠陆执的,亦不要他欠自己。
她们两个应当再无交集, 形同陌路。
沈灵书美眸转停,心中酝酿着, 不如就今日把话与他说清楚吧。
陆执坐在榻边, 大掌自然的握上了她的小手,温软薄凉,他皱起了眉:“怎么还是这样凉?”
沈灵书不漏痕迹的抽出小手缩回丝衾里, 轻音道:“不碍事的。江太医早上来熬药,说我恢复的很好, 再有几日便可下床了。我知道,这次都是殿下救了我。”
她的声音温婉,不卑不亢, 如同江南绵绵雨雾, 婉转,也疏离。
娘亲在世时教过她说话的方式。先说对方想听的, 或赞美对方,再说自己想说的。
沈灵书按着娘亲的办法,准备循序渐进,引出她最后想说的主题——
认真分开,好好告别。
陆执黑眸盯着她,忽地唇边掀起笑容:“江太医同孤说的是,没有半个月,袅袅还下不来床。袅袅故意隐瞒病情——”
“怎么,袅袅要走?”
沈灵书眼睫颤了颤,她从未和陆执提过回扬州的事,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思路被打断了,她飞快思索着要怎么把话圆回去。
少女心绪杂乱,惴惴不安的神色都一一落入男人眼中。
更加落实他的猜测。
他从那张雪白小脸上读到了躲闪,嫌恶,抗拒。
他的心情一点点沉到极点,随后凝结成冰。
陆执从袖中拿出一明黄圣绢,轻轻抖了开,遒劲刚挺的字迹赫然陈列在尊贵的圣旨上。
他淡淡道:“孤已向父皇请旨,袅袅日后便是这东宫的太子妃,你走不了。”
沈灵书美眸渐渐瞪圆,苍白的小脸染上血色,脱口而出问:“你说什么?”
陆执不言,只晃了晃手中帝王亲笔。
金灿灿的帛面,饱满墨迹被日光晃得耀眼明亮。
沈灵书闭眼,丝衾下的指节渐渐蜷曲在一起,水葱般的指甲嵌入掌心软肉,细微的疼痛叫她回过神。
再睁眼时,那水眸已然红了一圈。
沈灵书试图让声音平静下来,可还是克制不住的发颤,她有些痛苦揉着头发道:“我不愿意,我不愿意这亲事就不算成……”
陆执轻轻揉着她的发顶,刻意让自己的心情冷静下来,试图安抚着她的慌乱不安,亦是安抚着自己。
安抚着自己,不要再做出伤害袅袅的事。
不要打破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
“袅袅,我曾说过,我想要你。这门亲事成与不成,你说了不算。”
“何况太子妃之位,万金难求。”
他温柔的朝她笑着,唇边的话却形同软.禁。
沈灵书后怕的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宫殿,脑海里不由自主勾勒起以后的生活。
她会被他囚.禁在这座偌大的东宫里,如同缠线木偶,任他摆布,索取。
再眼看着他左一个侧妃,右一个良娣的娶回来,袖中混着别的女人的香气来吻她,要她,说爱慕于她。
她会被迫与那些困在深宫里的女人争宠,只祈求郎君的怜爱,雨露。
终此一生。
不!她自幼时起读书明礼,不是为了同一群女人在一个男人面前讨饭吃的。
那不是女子该有的结局,也不是她的宿命。
沈灵书心中阵阵反胃,眸色亦变得坚定。
她扬起那双漂亮的眼睛勇敢的直视他,掀唇回应:
“可我不要你。”
陆执便也这般与她对视,只是那双清冷的眸渐渐漆黑,深邃,森然。
沈灵书知道她在做什么,是一个下位者面对上位者的挑衅,可她已经不在意他是否会因此动怒:“陆执,这世间求而不得的事太多太多,也并非这一件。你如今迫切的想要驯服我,不过是因为心中的占有和不甘。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喜欢,我也根本不稀罕你的喜欢。你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她平静的望着他,摆明立场。
陆执看着她,眉眼有一丝松动,指尖紧紧屈成拳头又渐渐松了下来。
良久,他淡淡道:“袅袅困了,孤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沈灵书望着男人离开的清贵背影,蓦地有些泄气。
又是和从前一样的方式。
她们之间的沟通永远说不到一个点上。
他只说他想说的,对于她的话避而不答,视而不见。
可有些事不是这样装聋作哑,便可遮掩过去的。
灯火如昼,将房间照得温暖明亮,可沈灵书的心底,却骤然关上了灯,只剩黑暗。
她不会嫁给陆执,亦不会如他所愿。
采茵端着净面的水盆和帨巾,绕过屏风走进来,见床上的姑娘还在发呆,心中思忖着,这是和太子殿下又不欢而散了。
她端着水盆跪在榻前,轻声道:“姑娘,洗洗脸歇下吧。江太医嘱咐了要保证充足的睡眠,伤才好得快一些。”
沈灵书一边净面一边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少倾,她放下帨巾,看向采茵:“你如今还能出宫吗?”
采茵愣了下,旋即点头:“可以的,姑娘。如今姑娘深受太子殿下喜爱,那些宫人对女婢也还算客气的,姑娘是有什么需要采买的东西吗?”
闻言,沈灵书一双漂亮的眼睛动了动,声音放得轻了些:“明日你出宫,去把咱们在京城置办的房产和铺面都退了吧。”
她顿了顿:“还有那间当铺,让周叔叔回徐州老家吧,不用留在京城了。”
采茵刚开始还点头答应,可听到周叔叔时,她顿觉不对,听出了蹊跷:“姑娘,你是要回扬州吗?”
沈灵书沉默,眼底挣扎的很痛苦。
刚刚和陆执争吵了一番,她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她陷入了一个左右为难的分叉口,一旦做出抉择,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她想回扬州,就代表着要她放弃沈家积年的忠臣名声,阿耶和娘亲用性命换回的荣耀,爵位,都要舍弃,甚至被扣上奸臣骂名。
她重生这么久以来的努力都要白费,不过是白折腾一场,不过取而代之的是她可以离开陆执,开始过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日子。
沈灵书自认为娘亲最想看见的,便是她的孩子平平安安,健康无虞的过完这一生。
第二个选择便是假意与陆执求和,与他浓情蜜意,妾如丝柔,等他查到了证据后再想办法离开。
沈灵书把心中所想说给采茵听。
采茵走到床边,看了眼窗外。
起雾的楹窗下五步一灯,十步一哨。
护宫守卫,何等森严?四方宫墙,何等严密?
她略担忧道:“姑娘想立刻回扬州应该不行。不过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无论姑娘选择哪一种,奴婢都会全力以赴。”
沈灵书眸中闪过一丝怅然。
是啊,采茵说的没错。
她之所以能和曹家退婚,除了曹夫人联合萧后使的手段,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曹家是臣子。
可陆执是天子的儿子,她若退婚,扫得便是天家颜面。她贸然抗旨不遵,到时候她这条命,一定会被嘉元帝悄无声息的解决。
沈灵书凝眸想了会儿,一个大胆的计划悄悄在她心中浮现。
“姑娘,夜深了,您快些睡吧。”
纱帐外传来采茵的唠叨声,沈灵书闭上眼睛。
她是有些困了。
——
翌日天蒙蒙亮,采茵便起床去按着江太医的方子熬煮汤药。
等到沈灵书醒来时,花厅的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和上午要喝的药。
糯米凉糕、芸豆卷、碧粳粥,配着两小碟子酱菜,开胃可口。
沈灵书想要快快好起来,破天荒的没有再让采茵端下去,只是喝完药后她叮嘱道:“封五百贯送进小厨房,日后你我要吃什么用什么,走我的账。”
采茵讶然,却也立刻点头。
她明白,姑娘这是不想欠太子殿下的。
只是亏欠二字一旦写起,何有尽头?
鞭痕结痂,只是还未完全愈合,她现在下不了床。
沈灵书盯着窗外极好的日光,心中盘算着。
既然决定暂时留下来,那么她就要想一些办法催陆执能快一点找到证据,亦或是去挑衅萧后,令她气急发难。
眼下的陆执已经请旨求娶自己,那么就算是为了门面,他一定会护住自己,护住未来的“妻子”。
所以她不怕。
只是她现在被困在这床榻之上,动弹不得,着实有些急切和委屈。
眼看着窗外秋日盈盈,院子里的银杏树叶落了一地。
她懊恼的倚在榻上,美眸眨啊眨的,采茵刚想去找个画本子两个人逗个趣,便听见二门上宫女道:“见过大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沈灵书眼眸亮了亮,顿时坐直了身子。
不多时,一阵绵软的脚步声,海棠吟春屏风后走进了道高挑纤长的身影,陆月菱穿着一身湖蓝色对襟宫装,衬托得她肌肤雪白,玉腰盈盈一握。
“月菱姐姐。”沈灵书抬手朝她伸去,羽睫湿糯,唇边哽咽。
陆月菱自然的接过,握着她的小手,妩媚的凤眸也是浮着一抹莹润:“看见袅袅没事,我便放心了。”
沈灵书与她十指相扣,雪白小脸轻轻贴着她的臂弯,软声道:“若没有月菱姐姐送江太医去,袅袅怕是没命在这里。姐姐大恩,袅袅无以为报。”
对待亲近的人,小姑娘仿佛天生就会撒娇。
陆月菱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我之间,不许再言这个。”
说着,她倒是想起了什么,美眸起了好奇的心思:“袅袅,你和景宴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次在云山寺遇刺,景宴替你挡剑的时候我便想问,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陆月菱像是好奇宝宝,探究的盯着她看。
沈灵书被她瞧得羞垂下眼睫,心中不断思考,最后唇边浅浅笑道:“也就是最近的事,殿下他、他待我很好。”
她不想说真心话,也不想让陆月菱担心,只得含糊带过。
陆月菱闻言,却是放了心。
阿弟那个性子别人不知,她还能不知,这是第一回 看上别人家姑娘,铁了心求娶。
不过,也算他眼光好。
袅袅这样乖巧单纯的女孩子,她可舍不得委屈了。
两人正说着话,采茵从外面进来传话:“姑娘,太子殿下和祁大人朝这边走来了。”
沈灵书眉毛跳了跳,疑惑道:“祁大人怎么会来?”
采茵:“奴婢也不知道,好像是有案子的事要问姑娘。”
沈灵书点点头,深呼吸调整情绪,准备上演郎情妾意的戏码。
旁边陆月菱如临大敌,人差点就跟着从榻上掉下来。
她娇媚的声线略不稳,语气急促:“袅袅,我改日再来看你……”
未待陆月菱起身,屏风上便映出了两道并肩,挺拔的松柏身影,并传来男子低沉的交谈声。
第35章 修罗场
“长姐?”
太子错愕的声音从门口悠扬传来。
祁时安本偏着头说话, 听见陆执的声音,也顺着他的视线去看,这一看, 便顿住了神, 微微勾唇,清冽的嗓音蔓延至她身前:
“臣见过大公主。”
他吐字清晰, 字正腔圆,可陆月菱偏偏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戏谑。
仿佛他在调侃,阿菱,你躲什么。
陆月菱美眸闪了闪, 刻意镇定道:“祁大人好。”
陆执看着眼前两人四目交汇, 嘴角微微掀起。
一个慌乱想躲,一个探究不肯放过。
当着他的面, 这俩人好歹遮掩一下?
陆执自顾自走进来,坐在沈灵书身侧, 坏意问道:“长姐怎么不问问孤好不好?”
身后宫女适时备上了红木四方凳, 祁时安拳抵着唇,肩膀微微浮动,忍着笑意坐下了下去。
床上的沈灵书歪着脑袋, 杏眸眨了眨,这屋子里的气氛怎么突然变得怪怪的。
陆月菱没好气道:“阿弟就要成婚了, 还能不好?”
陆执没再和自己的胞姐较劲,大掌自然的探上沈灵书的额头,测了测温度, 温声道:“早晨可吃药了?”
一屋子人在, 沈灵书不好拂他的面子,强忍下想躲避的动作, 乖巧应道:“吃了。”
陆执又替她掖了掖被子,下意识唤她袅袅。
话一出口,他甫才想起这屋子里还坐着两个人呢。
陆执手抵着唇,尴尬地咳了两声,试图转移话题:“上次李渊的案子牵扯出不少人,大理寺那边要做呈文笔录,你配合下。”
天知道袅袅喊习惯了,那个“你”字,他是怎么做到不卷了舌头说出来的。
下了早朝后陆执本想来看看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吃药,顺便再解释一下昨日的不愉快,谁料祁时安后脚就来找他说案子。
他听了半晌听不进去,只好将人一同绑来。
沈灵书“嗯”了声,一双乖巧的杏眸看向祁时安:“大人想问什么,臣女必定知无不言。”
陆月菱待得如坐针毡,见终于可以找机会离开,便朝陆执道:“刚亲卫来报,家中妾室又闹了起来,我得回去看看。”
陆执点头,巴不得长姐早点走。
陆月菱前脚才踏出宫门,祁时安也起身道:“臣突然想起早晨薛大人邀臣一同去城郊验.尸,现下也得走了。案子细节,便麻烦殿下了。”
陆执面无表情。
祁时安,你连戏都不打算演一下了。
耳边传来袅袅的声音:“他们怎么都一下子走了?”
陆执转身,盯着小姑娘那双澄澈透亮的眸子,喉结缓缓滑动,大掌在那纤细腰肢上渐渐收紧,蓦地低头吻了上去。
少女身子软.颤,轻音“嘤咛”了声,充斥在他耳边。
那双漂亮勾人的美眸染上了媚意,眨啊眨的,又纯又欲。
陆执喘.息渐渐浓重,吻的很凶,另一手轻轻敷上她的眼睛。
别管他们,袅袅,吻我。
盼烟看着匆匆出门的殿下,心中满腹疑问,却还是以最快速度把消息递入她耳边:“驸马知道殿下入宫,这会儿在东宫宫门前等您。”
户部隶属于六部之一,离东宫不算远。
赵怀远为户部侍郎,此刻正在值上,来宫门也就是几步路的功夫。
陆月菱点点头,不敢再去看后边,脚下步伐却越走越快。
可她再快,那道压迫的身影还是挡在了她前面。
陆月菱看着那绣着苍青色竹纹的黑色长靴,咬了咬牙,抬眸狠声道:“祁时安,这里是东宫。”
言下之意,你若想做什么,不出一刻钟便会传遍整个上京。
更别提赵怀远就在不远处宫门等着她。
祁时安道:“这边是殿下对恩人的态度?”
提起“恩人”两字,陆月菱的记忆里不可避免的跳出那些画面——
大理寺廨房,银色的灯,眸色漆黑如墨,对她故意徇私的男人。
她身子颤了颤,压低了声音:“阿菱多谢大人那日相助,改日定登门致谢。”
男人唇边玩味:改日是哪日?”
陆月菱被恼得抬眸瞪他。
祁时安的身形很高,脊背亦挺得很直,以至于陆月菱每次看向他都要微微仰起头。
她美眸瞪圆,朱唇咬声道:“大人故意这般,可是君子所为?”
微风拂过她耳后的乌黑柔顺的头发,露出白生生的脖颈,一缕青丝落在锁骨间,衬托得肌肤莹润粉.欲。
祁时安望着眼前妩媚动人的女子,哑然失笑。
他抬手替她捻起那根头发,粗粝的指腹摩挲过那一小块娇嫩的肌肤,声音暗哑:“阿菱,我在你这,早不是君子了。”
陆月菱被他撩得身子泛.软,脚踝朝后退了一步,立刻警惕地看向四周。
好在盼烟早就把周遭宫侍清退了,此刻无人看见。
可宫门前驸马还在,若他忍不住朝前走了几步,那她与祁时安……
不,她们本就没什么。
陆月菱冷冷抬眼:“本宫的夫君就在前边等着,祁大人若想他看见,尽可跟着便是。”
说完,她拉着盼烟避着他朝前走去。
祁时安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
得,话还没说两句,人又跑了。
赵怀远在月亮门下来回踱步,终于等到了那抹朝思暮想的倩影,他面露笑容,快步走过去道:“夫人。”
陆月菱嫌恶的看着他,顿住了脚步,本想掉头就走,可想到那人可能就在身后,她淡淡“嗯”了声,问:驸马何事?”
赵怀远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纸包,小心翼翼递上去:“早上同僚从家中带的珍玉酥,想着夫人爱吃,便想着给你带过来。”
自从他纳妾以后,两人的关系便结上了一层冰。
他曾答应夫人不会纳素云进门,可还是食言了,他觉得对不起夫人。
可母亲的训斥犹在耳前:“素云有了你的孩子你不让进门,难不成要生生流了去?你与她成亲两年她都不让你碰她一次,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夫妻,就算是公主也能休了吧?!如今这孩子是我赵家血脉,素云你是纳也得纳,不纳也得纳!”
赵怀远左右为难,最终还是做了错事。
他想有个孩子,可更想有个嫡子。
公主当初选了他成婚,他欣喜若狂,指着天发誓要永远爱护她,绝不拂逆她的心思。
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变长,他的心里发生了变化。公主不也是他的妻子,他赵怀远的女人,凭什么不让碰!
陆月菱避开他递过来的糕点:“驸马有心了,本宫近日不爱吃甜食。”
家里这样也就罢了,宫里也这般下他的面子,赵怀远举着糕点的手悬在空中,眼色渐渐沉了下去。
恰逢此时,两人身后传来脚步。
祁时安从旁经过,打招呼道:“赵大人。”
赵怀远顿时换了脸色,看见亲人般上前:“祁大人,真巧,在这看见你了。”
祁时安看见陆月菱没接糕点,唇角愉悦,淡淡“嗯”了声。
素云的表哥打死了人,最近正在闹官司。
赵怀远虽是四品,可户部离刑审部门八竿子远,此刻见到大理寺少卿,他有心巴结:“不知祁大人一会是否有空,咱们喝杯茶?”
祁时安干脆道:“没空。”
遂扬长而去。
陆月菱见状也径直朝外走。
赵怀远拿着糕点发愣,刚刚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给他个冷脸。
再看前方那一前一后的男女身影,一个妩媚窈窕,一个笔挺欣长,他竟然从中读出了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意味。
不对,刚刚祁时安见到夫人时,他怎么没行礼?!——
明德殿暖间外,采茵遣散了随侍的宫女,不因别的,只因里边暧昧的“啧啧”水声并着一些旁的声音,半个时辰还没停。
太子不要脸面,他们姑娘还要呢!
不过他真是个混蛋,姑娘身上的伤还没好呢,怎么,怎么就……
采茵正想着,里边传来女子娇娇怯怯的软.吟,似是在唤她。
采茵急忙走到屏风外,询问道:“姑娘有事?”
沈灵书羽睫羞颤,潮红的脸颊埋在丝衾中,犹如熟透的蜜桃,可若细细看,那白皙的额前浮着一层细密的薄汗,脖颈初还印着男人发狠的吻.痕。
太子系好腰上玉带,若无其事起身,淡淡道:“去传江太医。”
采茵瞪圆了眼珠子,她没听错,太子殿下刻意压低的声音居然带着隐隐余.喘。
这青天白日的,不会刚刚他和姑娘就……
采茵摸了把泪,她可怜的姑娘呦!虽想着,脚步还是迅速朝外走去请江太医。
人走后,陆执看着小姑娘两条纤长玉.腿尚在微微发抖,似是承受不住那浪.潮余.韵,难捱的颤着,上边的伤口隐隐开裂。
他眉心拢起,有些后悔刚刚上头的冲动。
可是袅袅,你先勾我的。
不是么?
陆执食指摩挲着,轻轻替她按摩着周围的肌肤,温声道:“孤待会儿让人送来玉骨生肌粉,定不会让袅袅的身子留下疤痕。”
沈灵书小脸藏在被衾中,听得这话唇边低低嗤了声。
她才不稀罕他送的什么膏粉,方才半推半就,忍着他的禽.兽.行为不过是想趁着他心情好探出些东西。
她需要知道婚期定在什么时候,这对于她的计划很关键。
柔软的被衾下露出一颗粉团子,沈灵书眨了眨美眸,声音软糯,拉长了声音:“殿下——”
她的声线又甜又乖,更别提用那一双媚意横生的眼睛巴巴的看着他。
陆执喉结缓缓下滑,俯身贴了过去,吻了吻她的唇,声音暗哑带着磁力:“孤在。”
“殿下与袅袅的婚期,定在了几月?”
她眨着眼睛问。
陆执盯着她那双美眸,不答反问:“袅袅想开了?”
毕竟昨日的她都狠心的同他说什么话,他可还没忘呢。
什么放过她,不要他,说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喜欢——
想起这些话,陆执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心口处隐隐作痛。
“嗯。”沈灵书点点头:“我违抗不了圣旨,也无法和你们天家作对,我别无选择。”
她骤然示弱的乖巧样子,看得陆执眼底涌现阵阵柔情。
他握着她的手,语气几乎虔诚:“袅袅也试着重新喜欢我,好不好?”
开合的楹窗外,采茵正带着江太医求见。
沈灵书摸了摸鼻子,唇边绽放一个甜甜的笑容。
算是默认。
窗下的采茵看得真真的,姑娘自幼便有个毛病,打算说谎的时候,便喜欢摸着鼻尖。
采茵唇边轻哼了声,看向太子殿下的眼神变得怜悯。
太子看了眼窗外的秋色,想了想,道:“婚期定在来年三日,那时春暖花开,微风不燥,一切正好。”
沈灵书继续问:“那么殿下的证据查得如何了,毕竟若皇后娘娘有意往沈家泼脏水,殿下也没办法娶一个罪臣之女。”
太子看出了她眼底的忐忑和担忧。
只是男人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小姑娘那惴惴不安而变得柔情似水,反而是渐渐沉了下去。
那是他身为太子的,不容质疑的自傲。
他胸口蓦地有些发闷,像是压上一块石头。
他放在心上如此疼爱的姑娘,却信不过他。
太子未出言,反而转头沉声道:“进。”
江太医侯了好一会儿,此刻听见吩咐这才敢进殿请安。
太子淡淡起身,喉咙间本想嘱咐的话像是被什么堵塞了一样,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没再说什么走了。
沈灵书便知他这是生气了。
挫败之际,她得琢磨琢磨,既然陆执自负傲气,那她换个路子了。
如今已是十月初,那么留给她的时间还有五个月。
这五个月内,她要把萧后泼过来的脏水甩回去,再酝酿一场意外。
时间说多也多,说少也少。
只是她想快一点解决然后离开,因为和他接触的每一天,都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江太医诊脉后,又重新换上了药膏缠好纱布。
午后凌霄送来了玉骨生肌粉,仔细嘱咐了采茵如何使用。
沈灵书顿顿按时吃饭,喝药,晚上天刚擦了黑便散了帷幔。
是想恢复体力,早日康复,也是不想再见那人。
如此接下来几天后,沈灵书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也可以下地了。
这日天气甚好,澄明的天空呈现着瓦蓝色,秋色宜人。
沈灵书待会儿要去栖凤宫给皇后请安。
本该是赐婚的圣旨下了后便去请安,只是她一直病着,如今病好了,论宫规她要去一趟。
她今日着了一身鹅黄色绣玉兰曳地长裙,腰间束着月白色襟带,衬托得她身量纤纤。
菱花镜中的少女桃花面,芙蓉眉,肤白如雪,一颦一笑间皆透着娇媚动人。
病容褪去,那个大邺第一美人的容貌又还于她身上。
沈灵书一双漂亮的眼眸看不出神色,只道:“梳寻常发髻即可。”
采茵的手很灵巧,很快便弄好了一个温婉又不甚出挑的流云髻,鬓边簪着一支赤金缠丝东珠钗,是昨日太子新赏赐的。
沈灵书低头拽了拽襟带,便带着采茵出门了。
她方才病愈,太子为她准备了软轿,出门时除了县主位分的随侍宫女,又添了些太子近卫。
轿撵顺着廊桥穿过御花园,一路上免不得被人瞧见,这太子是如何宠着这位未来的太子妃。
沈灵书却不在意这些虚名,只以手支颐,闭目养神,思忖着待会要说的话。
轿撵在栖凤宫门前稳稳落定,院内书槐在门前立着,见到这阵仗,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恼怒,不情愿扭了扭身子,弯下膝盖又很快抬起:“县主安、好。”
拖上的尾音显示着她讥讽,不屑。
沈灵书脸上挂着淡淡笑意,问道:“娘娘可在宫里?”
书槐眼底划过一抹精光,“娘娘早起时头风发作,此刻正在歇息,劳烦县主您等等。”
说着,没有丝毫让她进殿等的准备。
沈灵书抿唇,杏眸染上一抹凉意。
她这“新媳妇”还没进门呢,婆母就开始叫站规矩了。
只可惜她们不是婆媳,而是世仇。
沈灵书也并不打算委屈自己,转头看向采茵,采茵当即朝身后摆了摆手。
不多时,宫门外便走进来几个宫女,有条不紊的摆放东西。
一把红木浮云纹交椅,并着配套的脚踏,后有两位宫女撑着黄缎九凤曲柄伞遮阳,是太子所赐。
沈灵书便坐在椅子上等,美眸盈盈看着书槐,黛眉微挑。
书槐大惊失色,抬手指着廊下:“你,你们大胆!这可是皇后殿,你竟敢如此奢靡摆架子,你就不怕流言蜚语?”
沈灵书淡淡道:“皇后怕吗?皇后娘娘都不怕,我为何要怕?”
书槐驳道:“我们娘娘为什么要怕流言蜚语?”
沈灵书笑道:“看来娘娘头发犯的耳朵也不灵了,外面都在传我这一身伤皆拜皇后所赐,娘娘竟也不辩驳几句,还是她心虚,不敢面对呢?”
“放肆!”
书槐怒道:“你竟然诋毁当今皇后,来人啊!”
沈灵书小腿悠闲轻快晃着,不置可否。
她今日所来,本就是为了故意激怒萧后。
萧后忍无可忍后,应该会如同前世那般,着手毁了沈家名声,毁了自己。
既然陆执那里问不出什么,那么她便帮他一把。
太子近卫将剑杵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嗡鸣”声,无声地震慑着。
书槐吓得一哆嗦,当即噤声。
院内般僵持时,屋内琴槐走出来,恭敬道:“娘娘此刻醒了,县主请进。”
沈灵书笑意敛去,由采茵扶着起身朝殿内走去。
刚进殿她便从常年燃着的檀香中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
想来这次的事让陛下迁怒于萧后,萧威也彻底断了根,她是真的急得上火了。
萧后正在座上饮茶,虽然妆容精心装扮过,可沈灵书还是瞧见了萧后眼下的乌青。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她微微弯下身子,语调比以往稍显冷漠。
萧后抬起眼帘,凤眸一错不错的落在她身上。
少倾,她蓦地冷笑了两声:“竟是本宫小看了你,能容你活到现在。”
沈灵书缓缓起身,毫不畏惧的与她对视,朱唇微扬:“现在也不晚,娘娘可以还同那日一般,趁我进殿,锁紧了门,私设刑堂,予我以鞭刑!”
她慢条斯理的说着那些丑行,座上的皇后被她臊得脸色青白交加,手掌狠狠拍向桌子:“你还真以为有太子护着你,你就万事无虞了?”
“书儿,你还是年轻啊。”
萧后怜悯的看着她,随后转身看向书槐:“葶儿何在?”
书槐道:“四小姐在偏殿给娘娘监看汤药。”
萧后道:“去把她叫来。”
不多时,一位纤腰束素,窈窕娉婷的桃粉色倩影走入殿中,秾丽的容貌和萧后有着三分相似。
沈灵书瞧着这花朵一般水灵的女子,心中一瞬了然。
“葶儿给姑母请安。”萧葶的声音宛如黄鹂,余音绕梁。
萧后赞许的看着阶下女子姝色,萧家嫡女的婚事皆由她过了名目才作数。
萧葶为萧府嫡四女,自然要为他三哥哥出点力。
萧后放下茶盏,话音意味深长:“刺客一事,是本宫错怪了书儿。书儿如今一身的伤想来也是处处不便,这是我萧家四姑娘萧葶,本宫便派去你身边听你使唤,以示惩罚,如何?”
沈灵书眉心跳了跳。
萧家嫡女,皇亲国戚,放眼满上京地位也是极其尊贵的,去给她当婢女?
说出去谁信?
伺候着伺候到太子床榻,倒是有几分可信。
不过如今的沈灵书巴不得这样的事情和女子撞上来。
能给陆执添堵,或者是横生在她和陆执之间,她求之不得。
沈灵书明眸微弯:“娘娘舍得贵女屈尊降贵,自然不会拂了您的美意。”
萧后凤眸微敛,以手支额:“去吧。”
萧葶骄傲的挺了挺腰板,恭敬的朝萧后行了个大礼便跟着沈灵书出门了。
那日姑母出宫回到了萧府,晚饭后父亲派人来传叫去姑母房中叙话。
萧葶去了后才发现除了她,五妹妹,六妹妹也在。
烛火明灭,将高座上的姑母衬托得愈发雍容华贵,尤其是发顶上那颗凤珠,璀璨夺目,带着至高无上的象征。
姑母问五妹妹六妹妹可喜欢她头上的凤珠,却独独没有问她。
因为她正在议亲,对方是伏老将军家小孙子。
姑母又道:“谁可愿随本宫入宫,去攀那太子妃之位,来日位及后位,做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
五妹妹六妹妹异口同声道:“姑母,太子殿下不是已经请旨赐婚沈家女,如何还能再娶一位太子妃?”
萧葶一瞬明白了姑母的用意,高昂起骄傲的头颅,声音不卑不亢:“我愿意。”
她永远记得烛火幽微,姑母落在她身上那探究却带着欣赏的神色。
她羡慕姑母,也做想那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放在眼前,她为何不要!
嫁给区区将军家的孙儿,不过也如同她眼下在萧府中过的日子,她瞧不上。
她出生便是在极其鼎盛的家族,姑母又是当今皇后,若不踩着萧家的势力往上爬,那真真是对不起老天爷。
所以即便给沈灵书这等落魄贵女做婢女,她也不怕。
她的身份,家世,容貌,身材,哪一点比不上她。
她不信太子不心动。
——
傍晚时分,太子才合上掌中呈文,吏部尚书吴越又从一个黑色的匣子里翻出了一些册薄,擦汗道:“殿下,这批也是史从文的,记载着他做官以来近十年的考绩。”
另一边,赵稽勋司的赵员外郎赵冲也翻出了一些,朝陆执禀报。
太子略有些头大,起身站起来透透气。
来吏部查了史从文查了一下午,这些数不胜数的公文册薄看得他越来越头疼。
史从文年少中榜,凭借着过人的才学用十年时间一步步走到尚书这个位子,怎么看也是真才实学派的臣子,怎么就投靠了萧党。
“你整理整理,孤明日再来。”陆执语气淡淡,显然有些疲累。
赵冲是个活泼好动的,近两年才调到吏部,尤其是难得见到太子一面,立刻想了想今日听到的趣事,说出来分享:
“昨日臣记载一官员的经历,越誊越觉得好笑。那官员近日和离,和离的原因竟然是自家夫人主动给自己带回来个姑娘,要替他纳妾。官员觉得自己勤勤恳恳,只娶妻一人,心中委屈,遂觉得夫人心中没有他,两个人大吵一架,最后和离了。”
太子起身,捋了捋腰间玉佩,轻笑了声:“如此看来,这位夫人心中确实没他。”
吴越跟着嘿嘿笑了两声。
太子睨着他:“人家都和离一次了,你家还没成,还笑呢,啧。”
吴越一张国字脸顿时挤满了委屈。
下值的鼓声骤然响起,太子起身朝外走,吴越在身后喊道:“殿下,忙了一下午,咱们去平康坊吃酒啊!”
陆执头也没回:“孤有家,不像你。”
酉时末刻,太子推开明德殿的门,却没看见沈灵书。
他眼色凝了凝,随口问道:“她人呢?”
未待殿中侍女回话,一道桃粉色身影从东厢走了出来,此女容色秾丽,纤腰细步,杏眸弯成一道月牙,音色娇媚:“殿下回来了,殿下万福金安,沈姐姐她在东厢呢。”
陆执抬眸睨了眼她身上价值不菲的衣料,鬓间的那颗东珠比他赐给袅袅的还要大,一瞬明白了她不是寻常宫女。
陆执冷冷问:“你是谁?为何出现在孤的寝殿里。”
萧葶娇羞垂眸道:“是沈姐姐将我带回来的,让臣女伺候她与殿下,两个人做个伴。”
好啊,袅袅,长本事了。
陆执一瞬想起赵冲方才说的趣事,脸色阴沉,抬步迈入了东厢。
第36章 火葬场(4)
绕过红木镶嵌花鸟屏风后, 陆执瞧见沈灵书斜倚在罗暗榻,手里翻着一画本子。小姑娘看得认真,连他走进屋也没听见。
陆执脸上隐隐愠怒, 走进了些, 沉声道:“看什么呢?”
沈灵书掌心抖了抖,那画本子从榻上掉落下去。
她下意识想去捡, 却被男人先捡了起来。
陆执低头扫过去,题目赫然写着——上京舆图大全。
他信手翻过去,上边图文并茂,刻画着京城东西两市, 十二条主街, 八条运河,就连京郊的驿站, 船岸都标注的十分清楚。
他眉心拢起:“怎么想起看这个?”
沈灵书抬眸看向他,他身上那件墨色纹锦镌金龙纹储君服制还未来得及换下, 皱起的眉眼冷清不近人情, 语气仿佛在审问臣子。
顶着这样一道视线,沈灵书心虚的垂下眼眸,唇边哼了声:“随便翻的。”
说完, 她便朝他走近了些,讨好的拽了拽他的袖摆, 软声道:“殿下可用过饭了?”
陆执想起殿外那一门心思往自己身上盯的女子,冷哼一声,坐在榻上:“饱了。”
气饱的。
沈灵书见他坐下, 便离开弯下身子想去替他褪去长靴, 可陆执躲了躲,唇边故意道:“让外面那个伺候。”
沈灵书身子僵了僵, 突然明白这人浑身的不对劲是为何了。
她还没和陆执解释萧葶这件事,可眼前男人尚在气头上,沈灵书只得乖乖听话,唤了声:“萧葶。”
萧葶早早候在门口,就等着进来。此刻听见传唤,顿时快步走进去,桃色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如水波流动,步步生花。
她笑容甜美,福了福身子:“殿下,沈姐姐。”
太子手撑在黄花梨桌几上,坐姿散漫,看人时挑起眉的神态矜贵桀骜,语气冷淡问:“会伺候人?”
萧葶立刻会意,跪在太子身边,素手微抬,一手抚着他的脚踝,一手褪去黑色的靴子,边温驯道:“臣女在家中常常侍奉父亲母亲,会伺候的。”
说完,她又抬起头去解陆执腰间的玉带,动作娴熟妥帖,只是那不安分的指尖若有若无的摩挲过男人的腰身。
这暗示的小动作落入陆执眼底,他唇边掀起一抹弧度,食指勾起萧葶的下颌,迫使她微微仰着头。
四目相对,郎有意,妾缱绻。
沈灵书看着眼前香艳一幕,识趣的退了下去。
陆执漫不经心的睨了眼她的背影,眼中的情.欲随着那裙角离开而一瞬消散。
房间内响起男人冷淡的声音:“自己滚出去,还是孤找人把你送回皇后那。”
简单干脆,不含半点怜香惜玉。
萧葶小手悬着空中,一双美眸怔着,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他,他刚刚明明不是这样的。
难道那眼中的柔情都是装的吗?
她贵为萧家嫡女,自幼上京权贵之子对她不是捧着便是吹着,恨不得放进掌心里呵护着,她从没受过这种待遇。
可眼前男人是储君,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亦是未来的天子。
这样极为尊贵的男人,她即便身为嫡女做那一水儿低声下气的事也没什么不妥的。
那些妃子在龙.床上伺候圣人,不也如同自己眼下这般吗?
有什么好羞耻的!
萧葶安慰自己要迅速调节情绪,好去适应眼前男人的身份。
她很快脸上挤出了笑容,语调带着娇.喘,刻意撩人:“殿下要赶臣女走么?”
陆执低笑了笑,唇边玩味:“怎么,萧四姑娘听不懂话?”
萧葶咬咬牙,双腿颤了颤登时跪在地上,那张秾丽娇艳的脸蛋挂着一丝委屈:“殿下为何不给葶儿个机会?”
太子讥讽道:“孤虽叫她一声母后,但孤非她亲生,孤的生母早就入了皇陵,你合该清楚自己的身份。”
身份。
她确实清楚自己的身份,可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要冒险行此事。
公府嫡女,权贵主母,这些身份可比不上太子妃之位,未来的后位!
想清楚这些后,萧葶揉了揉眼圈,显然是做了极大的心理建设。
半晌,她唇边咬音:“葶儿愿把自己的身心都交给殿下。”
陆执眼中不耐:“要孤再说一次?”
萧葶杏眸颤了颤,咬紧下唇:“殿下听葶儿把话说完,葶儿所说的这颗心是指效忠殿下的心。”
言下之意,若陆执肯要她,她愿意背叛萧后。
良禽择木而栖,姑母权势再高,她也不姓陆。
若太子登基继承大统,她虽为太后,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幽居深宫,当个摆设罢了。
太子问:“你就这么不相信你的姑母?她手中毕竟还有一位皇子呢。”
萧葶挺胸道:“二殿下中庸之才,怎可与殿下相提并论!”
太子眼中起了兴趣,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萧葶抬眸看了眼座上清贵的男人,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臣女知道姑母的秘密,此秘密和殿下有关。”
太子眯起眼,按在红木横扶上的手渐渐收紧,指骨攥到泛白。
萧蔷的秘密,和他有关。
除了母后的事,他再也想不出任何关联。
“你是说元后?”陆执提及生母,声音微微泛着寒意。
萧葶怯怯的点点头:“是。”
太子捏了捏眉心,厉声道:“说!”
萧葶被他威严的气势吓得膝盖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眼角渐渐泛红。
可她清楚,若是她轻易的说出来,那么她就没有了利用的价值,再也威胁不了他,甚至会被立刻赶出去。
她今日豁出去萧家灭九族的命拿这个秘密做交易,不能半途而废!
萧葶咬唇,装傻呜咽道:“殿下好凶,葶儿好怕……”
要看着高座上的男人眼色越来越阴鸷,萧葶突然有些害怕,害怕他下一刻就起身掐死自己。
她怯怯说出了一些:“听说元后娘娘死于腿疾,陛下当年亲自陪伴伺候了一个月,连早朝也散去了也没能挽救回娘娘的性命。”
陆执抬眼:“宫.廷秘.事,你怎么知道?”
萧葶:“这是姑母有一日回萧家和父亲说的,臣女在廊下恰好路过……”
她暗示的不能再清楚。
片刻后,太子沉声道:“孤许你在东宫住下,不过此事你务必要一字不落的说出来。若被孤发现你戏耍孤,不止是你,连带着你父母,整个萧氏,孤亦不会放过!”
萧葶心中舒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问道:“那殿下今夜还去沈姐姐那么?”
陆执生平最恨受人威胁。
他掀起唇角,语气桀骜:“谁教你的规矩?”
萧葶委委屈屈的垂下眸,小手却不依不饶的勾着他的裤摆,那双膝盖跪得发颤,上半身摇摇晃晃。
“去你那。”陆执刻意压下怒火,示意她滚。
萧葶出去时,身后传来吩咐的声音:“让她进来。”
等人走后,陆执故意弄皱了自己的领口,腰带扯得松松垮垮,随手将银针白茶的茶汤洒在榻上的软毯上。
沈灵书进来时,一眼便看见了榻上的脏污水渍,那软毯上的毛还挂着剔透晶莹。
这屋子弥漫着萧葶身上淡淡的甜香,刺鼻浓郁,再看陆执的凌乱的衣袍,和要多脏有多脏的软榻。
她一瞬明白方才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沈灵书小手轻轻屈成拳,黛眉轻轻蹙起又舒展开。
她不漏声色的走到陆执身边,轻音唤了句殿下。
陆执看着她乖顺的样子,越看这眼神便越沉。
赵冲说的那件事情无异于一柄利剑,直直刺入他的心脏。
想想他还颇为怜悯的说出那句“那夫人心中并没有他”的话,便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所以沈灵书,你心中也并没有我,都是在骗我,对么。
男人沉默不语的同时,沈灵书大脑也在快速思考。
人确实是她带过来的,而且当时答应的干脆痛快,可眼前男人生气了,她总得把这怒火转移到萧后身上。
她酝酿了下情绪,眼圈有点红,糯声道:“皇后娘娘的旨意,袅袅没办法。”
男人看着小姑娘那双澄澈透亮的眸子,明知道她是故意在他面前撒娇,可心还是不由自主的软了下去。
他大掌坏意的捏了下她的臀.部,语气暗哑:“不是袅袅的本意,嗯?”
“那袅袅什么意思,送她走,行么?”
他低头去吻她的唇,用力的吮吸着那条软舌,让她几近窒息,想要说些话却被更凶得吻回来,她控制不住的发出几声诱人的颤.音。
萧葶的气味萦绕在她鼻尖。
他怀中残留着别的女人的香气,吻着她抱着她,和她说要赶那个女人走。
当真讽刺。
软波荡漾,只留着一条若因若无的玉带束缚,呼之欲出。
“带个女人回来气我?”
“袅袅,你到底有没有心,嗯?”
烛光被他熄灭了两盏。
男人大掌勾住那条玉带,缓缓拉下去,便瞧见那薄如蝉翼的衣衫渐渐抽丝剥茧般落在地上,玉.体微微发颤,她双手护在月.胸前,羞赧的低头咬唇。
他又问了一遍,送萧葶走?
沈灵书才不想让她走,巴不得她缠上陆执,自己好清净些,顿时拦道:“传出去对殿下的名声不好。皇后本就是小惩大诫才派了族中嫡女过来,咱们不要倒显着小气……”
陆执捏着她的下颌,神色清冷,带着探究:“除了计较与得失,袅袅心中就再没有别的?”
他按的用力,沈灵书痛得美眸凝起了一层水雾。
被他搂在怀中,她的声音本就溃不成调,便这般被他撩弄的断断续续:“自然是有,殿下,嗯……不许和她走得太近……”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陆执唇边笑容渐渐放大,他低头啄了啄她红肿的唇,然后起身将她抱起来。
玉.体横陈,若隐若现。
小姑娘惊呼一声,被他抬起的瞬间小手慌乱抓起碎裂的布料遮在身前,那被肆意扯碎的轻纱什么也遮不住。
小衣上挂着晶莹剔透的薄汗,反而更透着欲盖弥彰的美。
陆执胸膛起伏,眼神暗了暗。
沈灵书当即捂着他的眼睛。
软嫩的小手轻轻的贴在他的眼皮,反而让他感官无限放大,抱着她腿侧的手掌坏意的提了提,两条小腿不由自主晃了晃。
沈灵书忍着,唇边还是情不自禁轻.吟出声。
她慌忙捂着嘴角,可身前的轻纱骤然滑落,浅粉色的小衣现在男人眼前。
陆执喉结滑动,喘着粗气,迈腿抱着她去净室。
东厢外,采茵端着干净衣衫走进来时看见窗下站着个人影,吓了一跳:“萧姑娘,你怎么在这?”
萧葶被人看见,顿时转身朝外走去,那张脸红的如同煮熟的蟹子。
她不敢和采茵说话,怕嗓子里的娇音暴露她刚刚究竟看见了什么!
她刚刚退出去后并没有离开,而且躲在窗下偷偷观察着,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是也可以看见动作,她好奇沈灵书身上究竟有什么能这样勾引太子。
可就是这样一看,却看到了极为香艳的一幕,看得她这个未出阁的姑娘面红耳热,喉咙干燥。
原来,原来太子殿下喜欢行那事时看女子娇羞,她越娇羞,殿下便越兴奋。
萧葶暗暗记住了沈灵书方才那些欲拒还迎的做作举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等今夜殿下来的时候,一定要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只有真正有了夫妻之实,她才有了拿捏的本钱。
而且,而且他那张脸生的那样好,身材也自律锻炼的一块赘肉都没有,窄腰有力,双腿欣长,腰腹上的肌肉虹贲张喷薄……
萧葶羞红了脸,突然觉得,即便他不是太子,她也想要嫁给他!
净室内水汽氤氲,如梦似幻,很快便熏湿了她的眉眼,还未待她看清便被陆执轻放在沐浴的长形浴桶里。
双龙滕云紫竹屏风倒映着二人身影。
沈灵书急忙朝桶的边缘靠去,膝盖环在身前,双腿并得死死的,一双杏眸怯怯的看着他。
“殿下,我自己洗……”她唇边软糯,声音落在朦胧水雾里,在陆执耳里听出来。更像是邀请。
陆执大掌探入水波,精准的捞起她的脚踝,轻轻一拉,那纤细雪白的玉.腿横在水中若隐若现,蜷曲的趾瓣透着淡淡诱人的粉色,像是一株摇摇欲坠的莲花。
沈灵书指节紧紧按着桶壁边缘,才没整个人摔入水中。
他声音暗哑,语调上扬:“袅袅怕什么,还有哪是孤没看过的?”
沈灵书欲哭无泪,可根本抗衡不了他的力量,反而春色渐.露。
她娇呼一声,另一褪顿时向里并拢,小手也捂住水波中的秘密。
陆执英挺俊朗的眉眼被雾气打湿,眼神被她欲盖弥彰的动作吸引了去。
他抬手解开上襟扣子,唇边渐渐变得玩味:“哦,还真有一处确实没见过。”
小姑娘美眸瞪圆,声音哆哆嗦嗦:“哪?明明都看过的!”
不待她话音落下,男人抬腿迈入桶中,将她整个人从水中捞出放在浴桶中间横着呈物的黄花梨木板上。
陆执大掌扶着她的膝盖,朝两侧掰开。
“哗啦”的水声从梨花木上滴滴落入水波,他保持站着的姿势低头看去,神色探究,唇边轻笑了声:“肿了。”
她双手撑着横板,被他扶着圆润的雪肩,一览无余。
沈灵书偏过头,屈辱的闭上眼,唇边勉强咬出声:“殿下……别看……”
陆执呼吸浓重,喘着粗气,随手从一旁的玉瓷托盘中拿了个切开的软桃,食指撬开她的唇,塞.入她口中。
粉糯软桃淌着粘稠蜜液,顺着她下颌缓缓流出来,水波撩人,不止唇边。
沈灵书美眸蓄满了泪花,拼命摇头,却被他掐上玉腰,整个人以刚刚的姿势带进了怀中,手掌托着她的臀.部。
两条白嫩玉.腿轻轻晃着,如花瓣般蜷曲的脚趾精致动人,挂在男人线条紧致的窄腰,紧紧贴着。
“不让看?”陆执啄了啄她的滚烫的耳垂。
沈灵书身子软成一滩水,小脸紧紧贴在他肩上,透明的水珠顺着她的发丝落在香肩上,不敢去感受那欺人的酥麻感。
净室热气升腾,她几乎窒息的快喘不过气。
可她愈这般娇羞,男人喘息声便愈发浓重,他拍了拍她的细腰,在她一激灵直起腰时,将盘中切好的小块蜜桃堵了进去。
沈灵书身体娇.颤,排斥的想去扭掉。
与此同时,陆执低头咬上她的唇,她小手拼命想推开,那坚硬如铁的胸膛纹丝不动。
沈灵书香汗淋淋,被他吻得几近窒息说不出话,玉.软的身子传来阵阵战栗感,美眸一瞬落下了泪珠。
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在耳边断断续续:
“怎么,不喜欢这样,嗯?”
“不是喜欢带女人回来吗?”
“还是袅袅想别的女人在孤怀中这般?”
偏执近乎极端的话如狂风暴雨般落在她耳边,她如海中船帆,只得无力的依靠着他。
小姑娘细弱的娇音几不可闻,显然被折腾的没有力气。
碧波荡漾,男人扶着她的身子不许乱动,重新将她放在梨木板上,继续伸向瓷盘捻起一小块蜜桃瓣。
袅袅不乖,一瓣不够啊……
第37章 误会
软腻的蜜桃块不断的被那男人修长的指节捻起, 或放到唇边咀嚼咽下,或放置别处……
两瓣,三瓣, 直到满的就快要溢出来。
水雾升腾, 满室都是那清甜的桃液香。
沈灵书美眸泠泠,看着那解开上衣, 高大精壮如山的阴影,身子不住朝后躲去……
陆执扶着她的雪肩,眼色低暗,腰腹肌肉上还挂着水珠, 纤薄的黄花梨木板颤个不停。
蜜桃块碾落成泥, 香气四溢。
女子娇娇怯怯的哭声隔着重重水汽,久久停不下来。
如此折腾了一翻, 沈灵书身子靠在木桶边缘,昏睡了过去。
陆执看见怀中女郎那雪白肌肤上一块一块的青紫, 皆是自己作恶的痕迹, 心道有些过了。
可细想想,她给自己带回来个女人,闷在胸间那口气便还是上不去下不来, 作祟的酸涩。
更漏一点点流淌过去,陆执叹了口气后还是重新捞过那娇软的身子, 一点一点清洗干净,直至每一片藏起的褶.皱。
推开净室的门,薄凉的空气涌上来, 沈灵书喉咙哼唧了声, 在他怀里缩得更紧了些。
陆执见状微微皱起眉,将披在她身上的外袍拢得更紧写, 脚步走得飞快。
净室离得不远,很快便到了暖阁内。
灯火幽微,沈灵书被放到榻上的时候便醒了。
她身上酸涩的厉害,也疼得厉害。他折腾了自己两次,每一次都愈凶愈烈,比以往还要疯狂。
沈灵书不明白他在气什么,也无力去想。她蜷缩在丝衾里,将自己缩成一团。
宫女们端上来的晚膳被陆执安排至桌几,摆在罗汉床上。
陆执见她醒了,走过来替她掖了掖被子,温声道:“身子弱就别起了,我让她们把饭菜端到床榻上,待会让采茵喂你吃,吃完早些歇息。”
丝衾下浅浅“嗯”了声,并没有看他一眼的打算。
陆执深深的看了眼榻上的糯米团子,也没再说什么,起身朝外走,路过采茵时低声道:“照顾好她。”
采茵面上答应着,可看他去了西跨院,还是不免气得跺了跺脚。
奉菜的宫女陆续退出去后,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时。
采茵关好门随后走到沈灵书床前,气得眼睛通红道:“姑娘,殿下他、他刚刚去的方向是萧葶的院子!这就是他所谓的想要和姑娘好好的,重新来过?他到底还有没有心!他是如何向姑娘承诺的,都忘了么?!”
沈灵书翻了个身,见采茵气鼓了小脸,本还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不禁缓和了许多。
她朝身后软垫上靠去,语气平和道:“咱们且过咱们的日子,不必管他。日后这东宫,免不了要来新人,萧葶只是个开始。”
采茵还是有些打抱不平:“可是姑娘,殿下他说过他只要姑娘一个人,他始乱终弃!”
沈灵书被这时新的词逗得笑弯了唇角,刚刚被陆执那样对待的低落心情彻底消失不见。
“姑娘你怎么还笑呀!”
沈灵书拉着她的手,柔意道:“若我心中有他,此刻他去了别的女人院子,我定会泪眼滂沱,心中失意。可我心里并没有他,眼下虚与委蛇的过日子也不过是一场交易,所以干嘛要管他如何说,如何做呢?”
“何况,真心本就瞬息万变。也许陆执说出来的那一刻确实是真的,可也仅仅是那一刻而已。男人的誓言,听听也就罢了,还真指望着靠那些甜言蜜语过日子?”
“孤心悦沈家女,愿娶为妻。今夜情难自持,让母后见笑了。”
“等我回来,我们便成婚。”
沈灵书唇边自嘲的笑了笑,甩了甩头,试图忘记那些噬人的回忆。
用过膳后,沈灵书又让采茵去东厢捡起那舆图看了起来。
她自幼养在江南,父母亡故后被接入大邺宫,对上京城里城外一点也不熟悉,日后实施那个计划时,也有有备无患,别跑错了地方。
两人拿着笔圈圈点点,熟悉地形,碰见好玩的地方讨论的津津有味,这话匣子一聊便到了半夜。
西跨院内,萧葶换上了绯红色莲花纹织锦小衣,外面只着了一层薄薄的流云纱,香肩雪肌,行走时那双修长的美腿若隐若现,直至沟壑。
她翘首以盼候在支摘窗下,直到瞥见男人笔挺欣长的身影。
萧葶看得呼吸一紧,眸光透着那玄色衣,白玉带,勾勒想象着里面弹性紧致的肉.体。
傍晚时分她偷偷看他们欢好的样子渐渐在脑海中,男人动作轻佻娴熟,漫不经心的样子,看得她春心荡漾,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男人推开门,萧葶柔软的身子便贴了上去。
陆执皱起眉推开她,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边擦手边径直走到杌子旁坐下,冷声道:“发.情?”
萧葶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羞辱自己,眼泪跟着就嘀嗒落了下来。
“殿下今夜都来了,就不能让葶儿伺候您一晚么?”
她边哭边喘,身形颤动,容色娇媚可怜。
陆执揉了揉眉心,食指点了点桌面:“孤没时间听你废话。”
萧葶撅起了嘴,但是心中有依仗,仗着自己有点姿色,不死心的继续试探。她跪坐到陆执脚下,肩膀上的纱被她蹭到了腰间,雪.月匈半坦,呼吸间满是清甜的香气。
陆执俯下身,捏着她的下巴,指尖用力,萧葶逐渐喊痛,身子不安的扭动着,疼出眼泪道,“殿下,我说……”
“那日姑母回府后进了父亲的书房,臣女本想去请安,却意外听见他们在聊天,似乎是要往宫里带一个人。那人名唤玉翠,是萧府中有名的医女。”
陆执神色微凛:“接着说!”
萧葶努力回忆起那夜的情形。
萧家主君书房内,灯火如昼,一室幽晦。
萧山负手立在书案后,眸色意味深长:“蔷儿,你把玉翠带进宫后定要小心行事,先在你宫内养一个月后再悄无声息的让她跟你去栖凤宫侍疾。当今圣人待元后如珍如宝,身旁所用之人,物,药皆百般谨慎,你切记小心行事!”
萧蔷微微一笑:“兄长放心,妹妹做事一向有数,不然也不会升妃位升的如此之快。眼下妹妹日日都去栖凤宫侍疾,陛下他也待我比从前更敬重。”
萧山道:“只是敬重,还远远不够。沈家在军中威名赫赫,我萧家嫡长子去军帐中,发号施令竟无人听命,这一切除了沈琮那个老家伙命硬,还有的便是你在后宫的地位做得不够稳。”
“蔷儿,你若是皇后,我萧家就是皇亲国戚,他沈家再用命拼来的战功,也比不过咱们!所以这次让玉翠去下药,一定要一击毙命,不然等皇后腿疾好了,咱们便再无机会了。”
“什么药?”
太子眼神渐渐泛红,变得阴鸷,狠着声音,一字一句:“孤问你,什么药?”
萧葶把这段往事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自然有她的用意。
她美眸恳切:“殿下让葶儿今夜真正成为你的女人,葶儿就说!”
陆执喉间轻笑了声,眼底猩红,大掌一瞬握上了她脆弱的脖颈,冷冽的声音带着杀意:“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萧葶呼吸渐渐稀薄,身子死鱼打挺般动了动,唇边细碎不成音,雪白的肌肤渐渐憋得通红,她说不出话,眼泪只大颗大颗落下:“殿……”
陆执手背爆出青筋,渐渐缩紧,神色阴鸷骇人,听不见般渐渐将她身子举起来。
“我说……”萧葶几近窒息,眼眸渐渐翻白,呼吸越来越弱。
“砰”地一声,萧葶身子重重落在地上,纤长的脖颈上深紫色的勒痕形容可怖,泛着红晕。
萧葶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泪水模糊了眼睫,再抬头看向陆执时,眼眸里满满都是恐惧。
怎么会这样,明明他对待沈灵书时不是这样的!
满眼的柔情,动作透着怜惜,生怕弄疼她一般,处处呵护!
“还不说?”
耳边催促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锁魂,萧葶不敢再多想,如实交代下去:
“先皇后死于腿疾,久治不好,每每发作,寒冷不已,当时又是姑母自请侍奉在侧,葶儿猜测是玉翠在皇后娘娘每日泡膝盖的药汤中放了玄阴散……”
“玄阴散取黄芩、穿心莲、紫花地丁等极阴之物制成,娘娘久泡之下寒气侵体,便是大罗神仙也再难救回……”
陆执脑海里断断浮现着母后去时的样子,双膝溃烂,整日病痛,人也跟着渐渐消瘦下去。
那终日抱着他和阿姐长大的一双手,渐渐只剩下一层寡白的皮。
而他也因当时随父皇在西郊大营点兵,错过了母后的最后一面。
心底最深的憾事涌上眉头,想起来便是不可抑的疼痛。
陆执踉跄起身,茫然的推开了门。
萧葶趴着地上,眼看着那贵气摄人的长靴从自己身边经过,却再也不敢抬手阻拦。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毫不怀疑,她再不开口太子一定会掐死她。
陆执出来后,瞥见西厢楹窗后还亮着灯,脚步下意识的朝那走去。
凌霄跟在后边,本想问要不要去小夫人那安置,可看殿下脸色不好没敢多言。
陆执站在廊下,暖黄色的光落在欣长的身形上,风吹起他衣袍一角,他浑然不觉,只视线落在窗边。
不知在想什么。
很久很久。
凌霄突然觉得这样的殿下好孤独,快要碎掉了。
翌日,沈灵书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昨夜和采茵聊的太晚了,想想以后的生活不免有些愉悦激动,忘了时辰。
她起床,顺手将帷幔拢在银钩处,静静等着采茵来伺候洗漱。
等了半天,门口处光影晃动,萧葶面带笑意,端着净面的托盘走进来。
走到身前,萧葶弯身放东西时扯了扯领口,白皙的肌肤上漏出青紫色的抓痕。
她动作大,沈灵书自然也暼见了,美眸凝了凝。
不待她开口,萧葶似是被看见了,扭捏的躲闪般虚遮了下,语气娇羞:“哎呀,沈姐姐别看,殿下昨夜有些凶,葶儿肌肤又娇嫩,羞死人了!”
话音刚落,陆执便从外面走进来。
萧葶转身行礼,随后将那弄皱的衣领扯好,可还是依稀能见到斑驳青紫。
她羞赧的垂下头,语气愉悦:“殿下来了,那葶儿先告退。”
陆执便床边看去,小姑娘未施粉黛,柔软的青丝乖顺的别在耳后,怔然的看着萧葶的背影失神。
他心下微凛,萧葶刚做了什么小动作他有数。他能看见,沈灵书也必定看见了。
陆执下意识快步上前,镇定的眉眼有些慌乱,“袅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第38章 疼
沈灵书垂着眸, 睫毛纤长蜷曲的弧度昭示着她此刻的心情。
少倾,她转过身,杏眸噙着水雾, 语气哽咽问:“昨夜走后你是不是去她那里了?”
天知道她刚刚一直睁眼睁到眼角泛酸才挤出一点眼泪。
陆执太久没见过她哭, 以至于她一哭他一瞬慌了神,舌头竟被绊住一样, 说不出一个字。
两人对视着,沈灵书的眼泪断了线,大颗大颗的往下落,哭得梨花带雨, 我见犹怜。
陆执食指动了动, 蓦地俯身低头去吻那泪珠。
酸涩微咸,他却一点也不觉得脏, 只想替她舔.舐更多。
怀中娇躯不可抑的颤抖,他的心亦跟着阵阵疼痛。
曾几何时, 他已经见不得她哭了。
可陆执除了她眼泪刚掉时的那股懵然感, 心中竟隐隐感到一丝愉悦。
这般落泪,应当是在意他的吧。
陆执嘴角微微上扬,翘着一抹弧度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弧度, 大掌轻轻拍在那瘦弱的肩上,温声哄道:“袅袅乖。”
沈灵书躲避着他的安抚, 美眸湿漉漉的瞪着他。
小姑娘瞪人的时候也看着不凶,眉梢微微挑起的样子反而透着一股天然的妩媚。
陆执喉结动了动,声音越发的柔情:“昨夜孤是去了萧葶那, 但并不是袅袅看见的那样。萧葶手里握着萧皇后的秘密, 与先皇后有关,所以不得不去。”
沈灵书吸了吸鼻子, 不依不饶:“什么秘密?”
她知道陆执少言,尤其这件事还关系到元后,他不发火都不错了。
可她偏偏要纠缠不休,让他讨厌自己,甚至厌恶离开,好给她几天清净。
可陆执此下的举动却出乎她的意料。
男人不答,反而从怀中拿出一对填金丝葶苈石耳珰,放在她掌心:“这是孤母后留下的遗物,是她生前最喜爱的。”
沈灵书看这那精致秀美的耳铛,心头漾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意味。
从前,她不可得。
如今,她不想要。
沈灵书抬手抹了抹耳朵,声音糯糯:“我这里近日有些炎症,佩戴不了首饰,多谢殿下好意。”
陆执以为她还在生气,执拗的将她掌心合上:“拿着,眼下戴不了不代表以后也戴不了。”
“袅袅,我把这对耳铛都给你了,你还不明白吗?”
沈灵书垂着头,静静神思。
这人拐着弯的说车轱辘话,想从他口中听到一句道歉,当真难得!
陆执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颌紧贴着她颈窝出,低哑的声音缱绻多情:“不堪入耳的秘密,不想扰了你耳朵。这件事是孤错了,等晚上孤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沈灵书咽了咽口水,难不成他听见自己的腹诽了?
这人还会道歉?
可她要他的道歉有何用,还不如放她走呢。
陆执凑过去吻了吻她的唇,大掌情不自禁的勾住那细腰,怀中小姑娘身子朝后躲去却被他按住了后脑勺。
绵长缱绻,他坏意的搂得很用力,果然便听见了想听的怯怯娇.喘。
“好不好?”
唇齿娇颤间,他舌头长驱直入,勾住那软舌狠狠吮吸,她痛得身子软了下去,嘤咛哼了两声,耳边厮磨间,她的声音酥麻不成音:“好……”
一炷香后,男人眼见那红唇唇变得娇艳欲滴,秾丽肿胀方才满意足离开。
他走后,沈灵书摊开掌心看着那串精致的耳坠,起身随意放在了妆奁前。
采茵端着早膳从外面进来,见姑娘脸上还挂着泪痕,便知殿下又惹姑娘生气了。
她将托盘放好后,看见桌上那对异常华贵的首饰,问道:“姑娘要收吗?若不想看见奴婢便去给他送回去!”
沈灵书揉了揉眼睛,声音闷闷道:“收起来吧,反正将来也是要留在这的,带不走。”
采茵恍然大悟。是了,将来她和姑娘走的时候,这东宫,大邺宫的一丝一毫她们都不会带走,眼下也不过是暂时保管。
西跨院那边,萧葶将屋子里砸了个稀巴烂,坐在床上喘着粗气,满眼怨毒。
婢女樱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担心被人听见,犹豫道:“姑娘,你再砸下去回头太子殿下没听见,若是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她可是要骂人的呀!”
萧葶眼神阴沉死水,咬牙道:“你不说谁会知道?!”
太子殿下那么早就去看她,甚至她还没梳妆没净面,穿着亵衣,那么潦草的样子,殿下都不嫌弃。
想起昨晚自己精心沐浴焚香,认认真真描眉涂粉,收拾了整整两个时辰,那人却看都不看。
萧葶闭眼,狠狠攥着拳,这股气怎么顺都顺不下去!
她非要沈灵书死!
“葶葶。”门口传来一温婉的声音,让人听着如沐春风。
萧葶睁眼去看,便看见自己自幼交好的闺蜜史诗琳正站在门口,冲着自己笑。
她与史诗琳从小玩到大,一个是国公府的姑娘,一个是兵部尚书府的嫡女,她们俩门第相当,性子互补,一静一动,倒还算有几分真心情谊。
“诗琳,你怎么来了?”萧葶起身去接她,语气缓和了几分。
史诗琳看着满地狼藉,顿时明白了些什么,恬静的眼眸眨了眨:“自然是为了你的事而来。”
“我的事?我怎么了?”萧葶让樱云去倒茶,转身拉着她去里间。
两人在架子床上坐定,拢起帷幔,如同小时候一样。
史诗琳自然的替萧葶将额前碎发别在耳后,然后直接道出来意:“我昨日去公府下帖子,你家小厮说你进宫了,我心中惦记你便让父亲下了帖子拜宫。进宫后却得知你被罚到东宫去给人当婢女。”
史诗琳眸色带着担忧:“葶葶,我们身为世家嫡女,自身清誉比什么都要紧。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伺候未来太子妃也就罢了,可这东宫是太子殿下的。这传出去日后你还有什么好名声好姻缘。葶葶,你身份尊贵,怎么能委人为妾……”
她的话发自肺腑,两人又有幼年的情谊,萧葶多少也听进去点,可是她有自己的想法。
萧葶摇头道:“做公侯府家的主母有什么意思,要做,就做那世间最尊贵的女人!我姑母当初入宫不过是个贵人,如今一步步爬到皇后之位。何况我出身萧家,娘家如何显赫,太子妃之位本就应当是我的,如今鸠占鹊巢,我岂能甘心!”
史诗琳:“可是太子殿下已经请了赐婚的圣旨,这事不能转圜了呀!”
萧葶站起身,美眸看向正屋的方向,眉间意气风发:“你还是年轻,赐婚又如何,难道她沈灵书真的有福气能一直坐稳东宫,先皇后和圣人如何恩爱还不是……”
意识到说漏嘴,萧葶顿时缄口。
她语气有些乱:“没事的诗琳,你不要担心我,你若是为我好就时常进宫看看我。”
史诗琳叹了口气,心知再劝也是无用,葶葶此刻是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她出门后正要走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眼东厢。
日光落楹窗上,透出女子斑驳的剪影,侧颜温婉,鹅颈修长,秾纤得衷,修短合度。好像在和婢女谈论着什么,唇边挂着浅浅笑意,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史诗琳之前也听过这位沈家县主的名声,却不想她竟这般好看,怪不得太子殿下会切慕于她,主动请旨。
一个想法在脑中油然而生,史诗琳站在院子里,让婢女上前通传。
沈灵书用完膳正在窗前看书,直采茵说出史诗琳的名字时,她才放下书本,语气惊讶:“姓史?”
采茵不明白姑娘为何这般疑惑,但还是点点头。
沈灵书记得陆执曾说过,兵部尚书名唤史从文,早年丧妻,家中只有一个嫡女。
这上京城中,芳名姓史,又能出入宫廷,非富即贵,除了三品大员家的姑娘应该不会有别人。
史从文是萧皇后的人,跟着他的女儿接触,只能有益而无害。
不多时,采茵殿内走出,恭敬道:“史姑娘稍等,我家姑娘更衣后便来。”
午后,一辆马车缓缓从宫门前驶出,尚书府的仆从和太子近卫绵延其后。
辚辚之声响彻在青石板路上,沈灵书放下车帘,眸色探究:“已经出宫了,史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史诗琳对上那双剪水的视线,抿唇笑笑:“果然还是瞒不住县主,那我就直说了。”
沈灵书颔首。
史诗琳娓娓道:“葶葶她虽然性子跋扈些,但是心底不坏。我知道她这样横在你与太子殿下之间不妥,今天来时也劝过了,可她似乎迷了心智听不进去。县主可否也帮我劝劝殿下让她回去?”
沈灵书不想眼前这位史家女竟是个明白的人,这样的人竟然会与萧葶是朋友,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淡淡笑道:“殿下从不让我置喙这些事,何况,达不到目的她岂能甘休?”
史诗琳叹了口气,明白再说下去也只是为难沈姑娘,这件事,沈姑娘又何尝不是受害者。
她垂下头,语气歉疚道:“对不起,沈姑娘,我替葶葶向你道歉。自从萧妃娘娘成了皇后,她的心态也渐渐有些变了,其实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眼前的史诗琳太过温婉柔淑,温柔到她根本无法将史从文是她父亲这件事联系到一起。
史从文是萧后的人,按理说父女同心,要么就是她演得太好,要么就是她确实是个心底淳厚的人。
沈灵书一时有些琢磨不透,面上敷衍了声:“没事的。”
马车渐渐驶出城外,沈灵书觉得有些尴尬,随手掀开车帘,瞥见远处有农田佃户,她提议道:“不如我们下去走走吧。”
史诗琳也坐累了,正觉得闷,两个人一拍即合,手拉着手下了马车。
快到午时了,田地间稻浪金黄一片,层叠起伏,霎是好看。
沈灵书黛眉轻蹙,本该是泥土气味的稻田,她却闻到了一丝铁锈的味道。
农田间为何会有铁锈的气味?
史诗琳见她脸色不对,有些担心问:“沈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前边有家农户,我扶你去坐坐。”
两人沿着田边走,沈灵书沿途留意着,她发现水稻上也有淡淡的铁屑,有的地方有,有的地方没有,像是肆意抹去。
到了佃户家,一个看着四十左右年纪的男人远远瞧着便过来接待,沈灵书注意到那人看史诗琳的神色异常恭敬。
难道这庄子是史家名下的?
史从文在私自炼铁,锻造兵器?
官员私下炼铁,屯兵都是死罪,史从文官至兵部尚书,若他以权谋私……
沈灵书越想心越凉,额前浮了一层薄汗,她下意识看向周围,只想赶紧离开:“诗琳,我有些饿了,咱们回去吧。”
史诗琳温声笑笑:“我知道东市新开一家了福心斋,茶点做得特别好吃。咱们去尝尝,我请你,就当补偿你被我拉出来唠叨的烦闷。”
沈灵书看着她真挚的眼色,不忍拒绝。
她心底暗暗道,就再最后赌一次,赌诗琳是一个心底纯善之人,他父亲干的那些勾当诗琳全然不知。
马车顶着午后炙热的日光一路驶回了京城,停在了东市福心斋门口。
史诗琳熟稔的朝掌柜吩咐道:“一壶桂花饮,两蝶蜜芙糕,再来一盘蜜饯雪梅。”
小二手脚很快,不到一刻钟便端了上来。
点心颜色鲜亮,精致可口,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两个人走了一路都有些饿了,吃着茶点边说边笑,很快便吃完回去。
马车行就快要到宫门口时,沈灵书忽地觉得有些腹痛,身子蜷曲在一起,脸色惨白如纸。
史诗琳杏眸怔了下,旋即上前扶着,语气焦急:“沈姑娘,沈姑娘你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宫门口了。”
小腹绞痛得她近乎昏了过去,沈灵书小脸疼得几近扭曲,泪花在眼眶打转,说不出的可怜。
“师傅,烦请你再快些!”
御书房内,陆执刚汇报完公务出来时,凌霄便凑上前低声道:“沈姑娘同兵部尚书府家的史姑娘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陆执脚步一顿,眼色遽然变得凌厉:“你怎么没跟着?”
凌霄被那眼刀看得身躯一震,声音也没了底气:“殿下您这边离不开人,我……”
“可有派人跟着?”
凌霄猛点头:“属下拨了一批近卫过去,一路跟着呢。”
他话还没说完,便觉察到眼前刮过一阵风,人已走了老远。
森寒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备马,出宫!”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沈灵书蜷曲着身子,紧闭眼眸,呼吸微弱,不住的发颤。
史诗琳急得不行,也跟着掉眼泪,可车夫又不能触碰书儿的身体,她思来想去下了马车打算去找宫女来帮忙,可刚下马车便瞧见宫门口正走来一道明黄身影。
史诗琳如同见到救星般,高声唤了唤:“太子殿下!”
陆执不见沈灵书,眼色一怔,旋即快步朝这边走来。
他掀开车帘,看见奄奄一息的小姑娘,眉眼冷得像是凝结上一层霜。
陆执将人抱出来时,翻开她的掌心,白皙的软肉上满是半月牙指印。
一股细密如针扎般的痛感噬延全身。
不待他心疼,怀中传来微不可闻的声音:“陆执,我肚子疼……”
那一刻,陆执呼吸停滞,听得心就快要碎了。
第39章 逃跑
“忍住, 袅袅乖。”
耳畔传来陆执的安抚声,沈灵书意识涣散,渐渐什么也听不清, 她拼着最后一点意识附首在陆执耳边说了几句话便昏了过去。
是夜, 明德殿内灯火通明,宫女点了十几根蜡烛将屋子照得犹如白昼, 端着热水帨巾的侍女出出进进,每个人几乎都是小跑着去做事。
不因别的,只因这宫内的主子脸色阴沉似水,无人敢触他的霉头。
江太医在一旁诊脉, 心随着更漏流转一点点凉了下去。
从医四十载, 他从未遇见过如此脉象,沈姑娘的脉象弱他是知道的, 素来也比常人跳动的稍微慢一些,可如今他竟然找不到脉象。
医书记载, 脉无则心止, 这是死脉啊!
可人尚还有薄弱的呼吸,身体也是烫的,软的, 并没有将死之人的样子。
应当是中毒了,可是不知道是何种毒药, 贸然调制解药,恐遭反噬。
江太医满脸愁容,不知该如何跟太子殿下交代。
可再怕, 也得硬着头皮去交代。
江太医跪着说完了沈灵书的病情, 认命的等着审判,自从上次给沈姑娘上药, 他便知这人是殿下心尖的人,救不好沈姑娘,他也难辞其咎。
高座上的陆执眸光冷凝,咬牙狠声道:“孤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先护住她的命,解药的事孤去想!”
江太医忙不迭道:“微臣遵旨。”
“凌霄。”桌案前一声冷喝。
侯在殿外的凌霄顿时走了上去,不待陆执开口,便将所查一一禀告:“殿下,沈姑娘上午同尚书府的史姑娘一同出城散心,途径一佃户家喝了点茶水后又返京去福心斋用了点心,现在佃户,福心斋老板都带去了大理寺,祁大人查完便来。”
陆执手抵着眉心,睫羽下一片阴影,眸底竟是一片猩红。
“史诗琳呢?没带过去一起审?”
凌霄有些犹豫道:“大理寺亲卫去尚书府了,谁料史从文不放,将府门围得死死的,还仗着自己是兵部尚书,有调遣之权,将巡防营的兵挪到家门前充当私兵对峙!”
“孤看他是不想活了。”
陆执起身,将腰牌砸过去,语气一片森然:“你带着近卫营的人,亲自去。还有城郊那片农田,带人去翻。”
袅袅昏迷前曾说在那片稻田里闻到了浓重的铁锈味,想必是史从文这个兵部尚书私下炼铁制造兵器了。
凌霄走后,便传来女子气喘连连的声音。
陆月菱带着盼烟朝殿内一路小跑,盼烟手里还捧着一个织锦盒子。
“阿弟,袅袅她如何了?母后生前留下的丹药尽在此盒中,你快让太医看看!”
太师椅上的男人看见那药盒猛然起身,却眼前一黑,身形踉跄。
从清晨到现在,滴水未进,他脸色隐隐透着白,唇无半点血色。
陆月菱急忙上前扶了一把,凤眸也跟着红了一圈,柔声道:“你要撑住,不然就没人能为袅袅做主了!”
姐弟二人带着药盒走到暖间榻前,江太医接过盒子打开,里边呈着五颗颜色各异的灵药,药香扑鼻,他识得这里边配料都是千金难求的药材,可如今不知沈姑娘中的是什么毒,他一时间……
“很难么,嗯?”
陆执眸子缓动,声音冷的刺骨,沉声问。
江太医犹豫着不敢下药,怕一记药喂下去床上的小娘子便一命呜呼,到时他这把老骨头也要跟着陪葬!
一筹莫展之际,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今日东宫怕是人来的最全的时候,殿外那郎身如玉的身形正是大理寺少卿祁时安,只不过他身边还跟着一位柔弱的女子。
陆月菱最先转过身,凤眸带着探究,视线落在那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一身湖蓝色织锦曳地罗裙,外披着月白色披风,容貌清丽,称不上美,却透着几分妩媚,紧紧跟在祁时安身旁,倒显出几分郎才女貌,登对的意味。
陆月菱脊背悄然挺直,抿起了唇角,别过视线。
祁时安弯身行礼后,走上前道:“殿下,内子祖上行医,颇通药理。她带了祖传的续灵散,可解万毒,不妨让她试一试。”
陆执看向那妇人,又看了看祁时安,眸光迟疑。
这妇人给祁时安带过高帽,满头满脸的不正经,这种卑贱之人如何碰得他的袅袅。
然则祁时安神色坚定,朝他点头,示意放心。
陆执语气低哑:“罢了,你且去试试。”
薛莹走到最前边,蹲在罗汉床前,探了探脉象,神色略凝,但还是胸有成竹般从怀中掏出一纸包,殿内有宫女递来水碗,她将那药末化于水中,全都喂进了沈灵书嘴边。
对上身后众人迟疑的神色,薛莹解释道:“此散是我父穷尽毕生所学而制,只要还有一口气便能吊回,只是这位姑娘身子虚空,怕是要养上几日才能醒来。当年我父救夫君时,便是内服此散,外治皮肉伤,才救回夫君性命。”
陆月菱掀了掀眼皮。
啧,夫君,内子。
甚为恩爱。
陆执眼色低沉,没说话,只食指点了点桌面:“出去。”
人都出去后,他重新坐回榻前,心脏处仿佛缺失了一块般,攥着劲的疼。
丝衾下的小姑娘脸白如纸,额前刘海儿被汗水打湿,脆弱的躺在那,纤长的睫毛一动不动,了无生气。
陆执握着她的手,眼角微红,声音几近哽咽:“袅袅不怕,孤在。”
“袅袅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们袅袅只是困了,想睡一觉。”
“我陪你睡。”
说到最后,他把脸埋在沈灵书的掌心,任凭细密的湿润从她指缝中流淌下去。
明德殿外,青年夫妇临阶而立,女子微微仰起头,男人神色不明,两人似是在交谈。
盼烟瞧着公主看得失神,小声问道:“殿下,咱们此刻走吗?”
陆月菱一瞬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唇边轻轻“嗯”了声。
两人顺着玉阶而下,陆月菱有意避开,特选着靠左一侧缓缓行走。
夜凉如水,徐徐晚风将檐下宫灯吹得斜晃。
视线晦涩,盼烟小心翼翼扶着她。
陆月菱小心的看着脚下,却不妨瞧见了绯色的官袍袍角,那黑色长靴就挡在她下一步台阶上。
她抬起头,美眸渐渐瞪圆,紧张的说不出话。
祁时安视线落在她单薄的肩上,清冽的声音略带着急促:“等会,我送你。”
陆月菱瞥了眼他身后怯生生的夫人薛莹,听不见一般朝右边挪了下脚步。
“听不见?”男人语气有些微抬,高大的身影杵在她前边。
小公主脸憋得通红,银牙咬了咬:“祁大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祁时安黑眸如夜,语气稀松如常:“知道。”
四目相对间,似水的夜色自他眉间流淌至她眼底。
这人不要脸皮到极致,当真自己的夫人面前就、就同她说这种话!
身后薛莹怯生生的走上前,适时插.入两人话题,微微福了福身子:“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见陆月菱没理她,薛莹温声解释道:“殿下勿要怪大人,民女已与大人和离。方才便是与大人告别,明日民女便会返程老家,再不入上京半步。”
说完,薛莹深深的拜了拜祁时安,转身踏入夜色。
雕梁画柱在眼前飞速的倒退,薛莹拍了拍胸脯,终于缓了一口气。
能用续灵散换她一世富贵,不用坐牢子,对她来说已经莫大的宽恕。若祁时安真的一纸状书把自己送进了刑部,把她背着他偷人的事全部公之于众,想必等着她的只有一死!
上京渐欲迷人眼,她再也不来了。
祁时安看向眼前女子,眼神促狭:“阿菱现在可打消疑虑了?”
含杂着调侃又亲昵的语气羞得陆月菱耳根通红。
她恼羞成怒,咬音道:“本宫何时有疑虑?本宫听不懂祁大人在说什么,你再不走我喊人了!”
祁时安唇边轻哼了声,大掌攥过那雪白腕子便朝一旁长亭走。
“祁时安,你放手!”陆月菱恼怒于他的触碰,却又不敢大声喊被侍卫听见。
半推半就间,身子被他抵在长亭的廊柱下。
祁时安大掌扶着她的细腰,语气低哑:“这廊柱三人合臂尚且抱不住,阿菱不必担心有人看见。”
陆月菱美眸瞪着她:“你要做什么?!”
男人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步步紧逼,带着危险:“做想做的事。”
“你……我……你放肆,不可以!”
陆月菱声音压得极低,低到最后,连她都觉得自己仿佛在撒娇。
她第一次看见薛莹的时候便发现自己的心很乱很乱。
乱到她差点忘记眼前男人当年是怎么一遍遍拒绝自己的。
陆月菱杏眸渐渐平缓下来,换上了素日疏离倨傲的样子。
月华流转间,天家公主的凤仪气度又流露出来。
她正欲开口,眼前的男人却先她一步:
“我与薛家的救命之恩从今日起便一笔勾销,我也从未碰过她。阿菱,从前是我不好,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换我来追你,嗯?”
亭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细雨斜斜。
雨丝淋到男人身上,顺着发上玉冠流淌至高挺的眉骨,狼狈,却也带着说不出的风流。
他语气温柔,清冷的黑眸灼然落在她头顶,扶在腰间的手却越来越炙热如铁。
陆月菱觉察到他的掌心在一点点用力,逼迫着她身子往前倾。
诚然,陆月菱早已是双十年华的人,祁时安想什么,她怎么会猜不到。
她身形高挑,他提着她的腰。她的襦裙已经堆在他的手臂上,两人之间,只有一寸之余。
只要他想,当年自己想对他做的事儿,他顷刻便可以做到。
陆月菱低着头,纤长的眼睫起了层雾。
她太了解祁时安了,若她继续与他针锋相对,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要了她。
怀中女子渐渐抽噎,低低的哭起来。
招数用的多了,便有了狼来了的反应。显然这次,男人没吃这一套。
不过她不愿意,他也不想逼她。
男人拂袖而去,可威胁的声音却犹在耳前。
“臣再问一遍,公主和不和离?”
“那公主便等着罢。”
陆月菱擦了擦脸上那两滴生挤出来的眼泪,只觉得他越来越危险,而她仿佛无力抗衡。
他已与薛莹和离,那么自己这段姻缘还能保得住么?
祁时安正按着当初他所说的一步步朝她紧.逼而来。
陆月菱黛眉轻蹙,隐隐不安。
————
一夜过去,沈灵书还是没醒,太子便支着胳膊,坐着陪了一夜。
凌霄敲门进屋时,瞥见殿下眼下两团乌青,有些心疼道:“殿下回去歇息吧,属下在这守着,保管小夫人醒来后去叫殿下。”
陆执起身走了两步,突觉眼前一片眩晕。他原地立了会儿才生生缓过来,俊朗的面容带着夙夜的疲惫:“去打水,然后上朝。”
凌霄坚决不同意:“殿下好歹吃点东西再去,你近乎两天一夜没吃东西了,铁打的身子也不是这么造的!”
陆执皱眉看他,强压着胸腔内涌上来的怒火,冷淡的“嗯”了声。
简单洗漱后他用了碗白粥便换上朝服去早朝了。
临走前,他还是没忍住,走到小姑娘的床榻之间。
雪白的面,毫无血色的唇,就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儿,消瘦也让他心疼。
陆执掌心轻轻拉过她的小手,觉察到那一抹柔软后,他俯身在她唇边落下了一个吻。
袅袅,孤这便去替你出头。
你夜以继日担心的事,永远都不会发生了。
作为奖励,你醒来看看孤,嗯?
男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默了良久,随后替她重新掖了掖被子,抬腿离开。
金銮殿内,苏公公刚念完农桑的折子,太子突然朝左列步。
嘉元帝神色微敛,放下手中呈文,声音不怒自威,淡淡问道:“太子何事?”
太子拱手成揖,字正腔圆:“儿臣参兵部尚书史从文以权谋私,私烧炼铁,屯置兵器,名下四家铁铺岁入共计二十万两。”
此言一出,朝野哗然。
被点名的史从文赫然出列,语气慌乱:“太子殿下你这是污蔑!臣为官十余载,清清白白,若以权谋私,陛下岂能容成臣至今,你这是有意说陛下偏袒于臣。”
队列正前方威北公萧山低垂下头,眉头紧锁。
史从文若是倒了,便没有人能提沈家之事,毕竟捏造行军册薄的证据全在兵部!
京兆府少尹陈昌问道:“殿下口空白说,可有证据?”
陆执负手而立,眉眼睨向一旁。
凌霄将昨夜彻查的经手铺面账册,史府购置开采铁矿石手续等一并证据递给了一旁小太监。
嘉元帝御览后,一言不发,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金銮殿内一时议论纷纷,大有风雨欲来愁煞人的萧瑟感。
谁不知史家背靠萧党,太子这是公然杀鸡儆猴了!
祁时安左侧出列:“臣参兵部尚书史从文私德不修,婚前已娶妻,篡改文书,欺君之罪!”
京兆府府尹薛怀出列:“臣附议,祁大人所说史从文婚前娶妻,娶的乃是威北公萧家旁支的一个庶女,此女与史大人成婚后两年便遭遗弃在老家,史从文科考仕后并未休妻再娶,而是篡改文书,意图遮掩!”
薛怀将史从文的个人籍档文书交给了一旁的小太监。
史从文面如白纸,汗水不住从额头上流淌下去,身形踉跄不稳。
他怎么知道?他们怎么知道的?!
嘉元帝猛地推翻手中折子,冷冷笑道:“好啊,好一个史从文!”
“来人,削史从文兵部尚书一职,即刻羁押大理寺,三堂会审。此事涉及萧家,为避嫌,国公爷近日不必上朝了。”
苏公公浮尘一扫,眼神示意。
史从文顿时被禁军拖了出去,撼动大喊:“陛下,臣冤枉,臣冤枉啊!”
“且慢。”
太子走到史从文面前,俯下身,神色清冷,犹如仙魅:“史大人,若你肯说出这些兵器都卖至何处,所入的银钱又汇入了谁家的私库,孤可以替你向父皇求情。”
史从文大汗淋漓,满脸赤红,下意识的瞄了眼萧山,可又旋即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臣冤枉啊!陛下!”
陆执起身,冷冷看他被拖走。
竟是死也不愿说出幕后指使么?
后宫内,苏公公很快便拿着拟好的圣旨晓谕六宫:
“皇后近来头发发作,着养在在栖凤宫,未得朕的旨意不得出门,宫中事宜交给德妃操持。”
书槐拿着圣旨进屋宣读后,萧后凤眸大惊失色,失手打翻了茶杯。
史从文那发妻足以证明是萧家提携之人,如此一来,史从文,乃至整个兵部的话便再也不可信。
而她意图污蔑沈家当年一战的所有事情都只能依靠着兵部。
也就是说,她再也动不了沈灵书,动不了沈家在大邺军中的威名。
那积山如岳一样的巍峨高山,她萧家再难翻越。
萧后失神一般,跌坐在身后凤榻上,再难将息。
——
傍晚,陆执回到明德殿时,却发现采茵在床榻前喂药。
他眼神动了动,旋即快步走到榻前。
小姑娘脸色雪白,虽染着病气,却终究还是醒了,一双漂亮的眼眸朝他笑了笑。
陆执低声道:“我来。”
采茵拿了两个软枕头,扶着沈灵书起来,然而这一喂便呛得咳了几声,没有生气的小脸愣是咳出了红晕。
诚如陆执这自幼锦玉堆起来的人儿,喂药属实是难为他了。
采茵犹豫道:“殿下,还是我来吧。”
这一碗药熬了两个时辰,若都洒没了她家姑娘可怎么办……
一炷香后,采茵将药碗托盘收拾出去后,屋子内便只余他们二人。
“好些了么?”陆执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静,大掌探上了她的额头。
沈灵书点头,晃了晃手,示意她身子已经有力气了:“谢谢殿下,您又救了我一次。”
陆执眼色沉了沉,语气不自觉有些不悦:“袅袅与我之间,还要说这些?”
女郎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救命之恩不能忘。”
“所以你,不会再忘记我了,对么?”
沈灵书一怔,不明白他缘何说出这种话。
陆执却是从怀中掏出一白玉雕绞丝纹手镯,温声道:“下午出门时回来顺手带的,看见这玉的水头颜色极好,很是衬你。”
沈灵书更懵了,怎么说着话好端端的送起了首饰。
却见那边太子殿下深呼吸了几次,喉结滑动,几次欲言又止。
他唇角翕合着,卷了舌头般,好半天才将话捋顺,却低着头不敢去看沈灵书的眼色。
那当朝面对天子百官亦挺着倨傲腰板的一朝储君,如今却懊恼着背过身子,如鲠在喉
默了许久,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可若细细听,那暗哑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
“袅袅,孤替你除去了兵部,那些捏造你沈家的证据再也不会问世。萧葶那日尾随你在糕点中下毒,孤也将她送进了大理寺。所有,所有你厌恶害怕的事情我都可以护着你,你喜欢的东西,我也可以试着去陪你喜欢。”
陆执转过身,清冷的神色透着疲惫,声音却温柔:“说你不会离开,会永远陪着孤,好吗?”
沈灵书美眸睁的发酸,悄悄垂下头。
半晌,她轻声道:“陆执,我想吃栗子糕。”
“我去。”
男人扶着她的肩,轻轻啄了啄她的唇,“等我,很快回来。”
沈灵书看着男人疲惫的背影渐渐远去,神色有些怅然。
采茵走进来,看着姑娘落寞的神色,犹豫了半天,还是劝道:“姑娘,殿下现在好像已经改了挺多了,咱们……”
沈灵书摇头:“按原计划行事。”
沈家这一世没有被污蔑,又像是积压在她身上多年的冤情终于昭雪。她的身份毋庸置疑,还是大邺朝未来的太子妃,眼前的太子看着也是真真待她极好的。
这样的她们看起来很像话本里那些郎君与小娘子幸福的结尾。
可惜,这只是陆执一个人的结尾。
不是她的。
上京,该说再见了。
我与你,再也不见。
第40章 告别
夜凉如水, 一辆墨色华盖马车缓缓驶向宫门口。
凌霄亮了亮太子腰牌后,守城侍卫放行。
陆执回到明德殿时已是亥时末刻,红木桌案上紫金三足香炉燃着淡淡安神香, 罗汉床前挂着帷幔, 他掀开后发现小姑娘已然熟睡。
恬静温婉的睡颜比方才走时看着有起色些,不施粉黛也玉雪可爱的紧。
陆执食指轻轻刮了刮柔软的脸颊, 随后从怀中掏出还温热的栗子糕,本想起身却又不死心的在她鼻子前晃了晃。
栗子淡淡的香甜气息顺着空气弥漫,床上的小姑娘睡姿纹丝不动。
他有些无奈,重新将帷幔放好。
出门时, 太子随手将那揣了一路的牛皮纸包扔给凌霄。
凌霄:“殿下你揣了一路, 还热乎着,你不吃点?”
“明早再去买。”
凌霄道:“小夫人醒了, 怕是来不及。”
陆执睨了他一眼,黑眸讳莫:“现在出宫去他家盯着他做。”
凌霄:“好勒。”
心里默默骂了句大材小用!
翌日清晨, 沈灵书醒来时发现床边放着一牛皮纸包, 她用手摸了摸,热乎的。
她杏眸眨了眨,还真买回来了。
她只是当时不知道说什么, 随口一说罢了。
采茵打了水来洗漱,沈灵书将牛皮纸包递给她, “拿去吃。”
采茵想起这是清晨太子殿下亲自送来的,没敢接茬但还是接过去放在了一边。
洗漱后两人在花厅用膳,沈灵书端着一碗白粥, 小口吃着, 采茵站在身侧布菜。
沈灵书瞥了眼门口侍立的宫女,声音压低了些, “可去马房通报了,和陆执说了么?他可答应?”
采茵边用银箸布着菜边回道:“马车已经套好,奴婢和殿下汇报时也只说姑娘终日闷在宫中想出去转转,顺便置办几身初冬的衣物。”
沈灵书抿唇:“他怎么说?”
采茵想了想,回忆着太子当时的神情。她继续道:“殿下本打算亲自陪着姑娘去散心。”
沈灵书神色一僵。
采茵又道:“不过后来凌大人好像来说了些什么,太子殿下就出去了,只嘱咐留下近卫跟着姑娘。”
陆执是太子,自己出门他会派近卫跟着,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怎么甩掉这些近卫呢?
沈灵书心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儿,只能让采茵去做了。
用过膳后,沈灵书换了身烟碧色对襟长裙,外罩杏白色披风,病中略施粉黛,姿态纤柔的上了软轿。
轿撵穿过垂花门,继而出了东宫朝神武门行去。
到了门口,采茵扶着她上了那辆乘四驾的华盖马车,八个近卫紧随其后。
辚辚之声响起,沈灵书掀开车帘,看着外面逐渐热闹的街市,看了眼采茵。
采茵心领神会。
马车停在金蝶阁,沈灵书素手微扬,探出头道:“我要进去看看首饰,你们便在外面等着罢。”
侍卫们答是。
采茵扶着沈灵书主仆二人进了铺子。
进去后,沈灵书瞥了眼铺子的西门,她们是从东主门进去的,此刻采茵只能悄悄从西门溜出去。
按计划行事,她在这装作看首饰,采茵去置办采买这几日在宫外住下日常所需的棉被,毛毯,还有一应干粮吃食。
半个时辰过去后,有侍卫进来询问,沈灵书选了几个首饰让掌柜打包,佯装镇定:“我再看看,就快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采茵才从西门走进来。
她一路小跑,心脏狂跳,生怕被侍卫发现,又怕耽误的时间太久。
沈灵书拿着一玉镯,神色淡然的问价,采茵朝她看过去,语气还带着喘,自然交谈道:“姑娘,时候不早了,咱们再去前边转转吧。”
沈灵书点头,随手让掌柜的把刚刚看过的玉镯也包起来,两人朝外走时她小声问道:“东西买完了?可找到住处了?”
采茵低声道:“东西买完了姑娘,我暂存到周叔叔那。住处还没找到,不过我托他去寻,想必这两天就能找到。”
沈灵书心石落定,既然如此,那就再等等。
出门后,两人又逛了大半天,明着看衣衫首饰,实则是按照背过的舆图熟悉地形。
她进京后便不常出宫,偶尔出门也都是有马车软轿,她对京城周遭地形太不熟悉了。
看得差不多了,一行人才打道回府。
傍晚时分,陆执进了明德殿。
沈灵书在东厢的黄花梨榻上翻着书卷,刚洗完的头发湿漉漉的,采茵轻轻替她绞着。
乌发白衣,不施粉黛,平添了几分书香气,将她衬托得温婉动人。
陆执走进来,睨了眼采茵,采茵识趣的将帨巾递给他,行礼后退了出去。
“栗子糕吃了么?”男人随口问道。
“吃了——嘶。”
沈灵书疼得微微咧嘴,这人绞头发好痛。
她美眸眨了眨,轻音道:“殿下,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陆执看着掌心那几根垂落的青丝,摸了摸鼻子,没驳她。
沈灵书兀自绞着头发,陆执捡起她放下的书卷看了眼,这一看,眉头微微蹙起。
他看了她一眼,沈灵书恰逢对视。
他的眼神不怒自威,天生便有股上位者的威压,沈灵书心虚,冥冥之中她总害怕他看出他的计划。
“对舆图这样感兴趣?想去哪,孤陪你去?”男人看着那大大小小的街道,河流,秀丽景色,语气探究道。
沈灵书垂眸,心脏狂跳。
他是在试探自己么?
沈灵书放下帨巾,脸颊微红,柔声道:“听采茵说京西的野鸽子极好,灵动雪白,以轻巧闻名,每年都有人去那狩猎,我想去看看。”
狩猎啊。
陆执淡淡笑笑,那不是他的强项?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最近大理寺忙着审兵部,京兆尹也从上到下整理着抄家之事。等忙完了这阵,孤陪你去,嗯?”
沈灵书忙摆着小手:“殿下事情多,让亲卫跟着我就好,不然我整天一个人闷在东宫,也挺没意思的。”
说着,她语气有些低声失落。
陆执蹙着眉头,语气有些凝重:“真的不需要孤陪?”
说心里话,陆执生来极为自负矜傲,面冷不亦亲近人,可他还是希望他的女人能多少依赖自己一些,让他也有被需要的感觉。
可小姑娘眼里的抗拒都快写满溢了出来。
陆执把这些归根结底于他从前做的那些混账事,让她怕了。
他闭眼,薄唇抿成一条线,到最后还是松了口:“想去就去吧,孤让凌霄跟着你。”
沈灵书弯唇笑了笑,起身下地,语气轻快道:“殿下,您等一下。”
人刚下床便被他大掌捞了回来胯.坐在他腿上,沈灵书娇呼一声,小手下意识的勾着他的脖颈。
陆执弯身,大掌捏了捏她的雪白玉.足,语气不善:“不穿鞋袜就下地,还嫌孤不够惦记?”
沈灵书被他抚摸着雪足,十根如同花瓣的脚趾顿时蜷曲起来,身子也崩得紧紧的。
两人肌肤相贴,陆执自然也感受到了怀中娇躯的反应,他抬手大掌探上细腰,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袅袅。”
男人语气含着情.欲,意义不言而喻。
他想要了。
沈灵书小手抵在月胸.前,软软唤了句:“江太医说我病还没好……”
陆执呼吸滚烫,喉结滑动,将她抱得很紧,就这样抱了很久,他弯下身替她穿好了袜子,然后拍了拍她臀.部:“去吧。”
沈灵书小口舒着气,迅速起身跑去花厅。
不多时,她捧着个点心盒子,摊开在陆执面前,里边呈着六枚碧绿色的仙豆糕,被她用模子做成了花朵形状,小巧精致,绵糯柔软。
“袅袅做的?”陆执捻了一颗,问道。
沈灵书抿唇轻笑:“殿下尝尝,我亲手做的。”
她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了,又仿佛是在告别,整个人特别温柔,从容,散发着一种柔美的光辉。
唇齿留香,香甜松糯。
陆执自幼不喜甜食,但是还是吃下了完整的一颗。
“甚好。”他道。
夜色浓重,男人拉过她柔软的身子,低低在耳边呢喃问道:“今夜袅袅可让孤留宿,嗯?”
小姑娘破天荒的没有拒绝。
陆执忙了一天,几日也没睡好,此刻能躺在她身边,说不出的安心,很快便睡着。
身侧的沈灵书却没有睡着,她睁眼看了看男人俊朗的侧颜,眉骨高挺,睫毛如墨纤长,下颌削瘦如刀削,当真是极为俊美的一张脸。
这场孽缘也该结束了。
楹窗被风吹了开,纱帘浮动,夜幕上的星子若隐若现,璀璨耀眼。
耳边男人的呼吸声渐渐平缓,她们如同寻常夫妻般,同榻而眠。
也好,就让她们的过往,留在这最灿烂的一夜。
——
接下来几天,沈灵书同采茵每日都以不同的借口出宫采买。
有时候她怕出去的频繁太过惹眼,便让采茵代劳。
如此这般过了七日,这其中有一日陆执忍不住,为了哄好稳住他,沈灵书半推半就的便由着他来了一次。
男人禁.欲了大半日子,一直折腾到了半夜,直到第二日上午,她也没起来床。
采茵服侍她沐浴时,看见肩颈锁骨处的青紫红痕,心疼的掉眼泪。
沈灵书更是羞恼的干脆闭上眼睛。
可只要一闭,便能想到男人那危险窒息,似要将她拆骨入腹的样子。
从妆奁前到摆满了公文的桌案,甚至他将她抵在窗边,立着扶着她的腰,那廊下就站满了侍卫。
她哭喊着求他不要,可他偏偏把窗户开着,诱哄的声音不管不顾:“袅袅不怕被知道,大可以叫出声。”
他说半句便捣一下,沈灵书咬着手帕,美眸噙着水雾。
娇软的身躯感受着一波接一波的浪潮韵涌。
好在那些侍卫很守规矩,无人敢回头。
可即便如此,她那一颗心还是提了又提,亦不敢娇.喘出声。她承受不住,脚踝几近站不稳,又被他拿来红木矮几,要她双膝分开,背对着他跪着。
数不清多次的靡.乱,直至夤夜,男人方才力尽放过她,吩咐凌霄叫水。
可那个时辰叫水,便是个傻子也知道她们从晚上要到了现在。
沈灵书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只得无力的被他抱着清洗,昏昏沉沉睡去。
第八日清晨,她还没醒时,陆执便去上朝公务。
沈灵书盘算着这几日添置的东西水粮足够她们避祸一段时日,眼看着就快到冬月,再不走等到了年关,她怕是不好走了。
采茵从外面进来,见沈灵书穿戴好,便道:“马车已经套好了,姑娘,咱们现在走吗?”
沈灵书点头:“东西都带上了?”
采茵抿唇笑:“都装在马车上了,姑娘给大公主备的礼物都快装不下了。”
沈灵书莞尔,临走之前她想去看看月菱姐姐。
这一别,也许就不会再见了。
进宫这些年她谨小慎微,因为父母的故去,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甚少有朋友。月菱姐姐这些年对她颇为照顾,不去看看她于心不安。
大邺朝的房子,越临着东边和皇宫的越贵,往城郊那一带价格便降下来了。
赵府在城郊,早些年赵怀远官职微薄的时候买不起京城内的房子,即便后边升任四品,可他不愿动用昭景公主的嫁妆,一直也没换房子。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才堪堪停在赵府门前。
采茵去叩门,等会儿里边出来个小厮,听得准太子妃的名号顿时恭敬道:“殿下出门了,老爷也不在家,还请县主改日再来吧。”
沈灵书眉间怅然若失,明日便是她央求陆执去城郊看野鸽子的日子,那是她最后的机会,若是再耽误怕是陆执会亲自陪她来了。
可公主不在府内,她也没办法。
“回吧。”女子淡淡叹息了一声,素白柔夷撂下了车帘。
侍卫紧紧跟着,沈灵书有心想再置办什么也抽不出空,但她又不想回去,便把备给公主的礼物交给了门童后在外面漫无目的的闲逛。
她看着街道酒肆商铺林立,贩夫走卒,炊烟袅袅,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眷恋之感。
除了扬州,她在这上京城待的时间最多,几乎占据了她年少懂事初尝情爱后的所有时光。
爱恋,失落,麻木,怨憎,平静,贯穿了她整整四年光阴。
如今要和这样一座城说再见了,她心头一时唏嘘,百感交集。
这一转不知不觉便到了黄昏,夕阳好像知道她要走,舍不得落一样,满湖荡漾金色的余辉,浮光跃金。
另一头,刑部里边挤满了人,比前段时候一日断了整整三个案子那天还要热闹。
不为别的,驸马爷为了自家小妾表哥的案子在衙门闹了整整一小天。
刑部侍郎郑思冷声道:“赵大人想要徇私也看看地方,这不是你们户部!”
赵怀远不依不饶:“这案子疑点颇多,为何郑大人这般着急定案,事有不公,难不成本官还不能伸冤了?”
郑思道:“苦主的切结书写的清清楚楚,柳超打死人也被当场看见,人证物证俱在,赵大人以为我们刑部很闲,要陪着你们赵家在这打官司?”
“昭景公主到!”
门外传来了衙差役声音,赵怀远心头一愣,转过身看去,不远处亲卫宫女簇拥着当中一华贵少女,正朝廨房走来。
少女服制华美,环佩叮当,行走间如仙姿玉态,华容婀娜,就如同当年他在长街上看见她随圣人游街时一样。
一见倾心。
廨房内众人皆缓缓行礼:“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夫人。”赵怀远脸上浮现笑容,凑了上去。
陆月菱黛眉拢起,娇声道:“赵怀远,你闹够了没有!”
赵怀远被她训斥惯了,此番又是他无理在先,倒是没有太生气,只是体贴细微的想握一握她的手,替她暖一暖。
陆月菱不漏痕迹的躲开了,随后走到郑思前,语气有所缓和:“郑大人辛苦了,这案子您秉公处理便是。”
郑思忙不迭行礼点头。
他是太子一手提拔起来的,此事涉及太子亲姐夫家的事,他替公主委屈还来不及,自然会“秉公”处理,更遑论柳超打死人是事实,只是在刑罚和流放几千里上需要考量罢了。
“夫人!他怎么说也是素云的亲哥哥,你……”
陆月菱挑眉,凤眸噙着讥讽:素云的哥哥,跟本宫有什么关系?你丢人丢到这,还嫌不够?你不要脸,我陆家还要脸!”
“你!”
两人对峙之际,外面突然一阵地动山摇之声,重重的脚步“唰唰”走过,月亮门处突然出现许多殿前司禁军,朝的方向好像是大理寺。
陆月菱美眸凝了凝,大理寺——
她脚步迟疑了一瞬,便朝外走。
她一走,赵怀远又找郑思开始墨迹,刑部下属员外郎同赵府的人推推嚷嚷,吵个没完。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陆月菱心底隐隐不安。
盼烟小步跟着,唇边安慰道:“殿下,怕是您想多了,大人是天子近臣,又手握权柄,怎会有事呢。”
陆月菱摇头:“你不知道,从来都只有大理寺和京兆府带兵抄家的,我从来没见过父皇身边的殿前司这般架势,除了那次七皇叔谋逆。若不是他带兵抄家,那便是他被……”
陆月菱不敢去想。
他政绩斐然,从不结党,为官几年来兢兢业业。
殿前司要动的,会是他吗?
盼烟听着话茬不对,顿时快步拦在了小公主前边。
她分析利弊:“殿下如今是赵家妇,若真是祁大人犯了事,殿下还能做什么呢?若传出去,朝野非议,圣人是会斥责殿下的呀!”
陆月菱咬唇,美眸微颤,“他曾经为我徇私过一次,我,我只去看一眼,也许不是他呢……”
这话她说的也没底气。
那位大理寺卿幽居简出,又年事已高,甚少管事,大理寺狱如今都是祁时安说了算……
廨房内,殿前司指挥室顾愈之手持圣旨,走到祁时安身前,语气沉沉:“祁大人,接旨吧。”
祁时安面色从容,放下手中呈文,撩起袍角,双膝跪地,低头道:“臣接旨。”
顾愈之摊开圣旨,声音洪亮: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大理寺少卿祁时安,德行有亏,不思敬仪,结党谋私,此乃大不敬之罪,惩流放常州,任常州府知州,任期三年,望尔今后诚心悔过,钦此。”
“祁大人,你可认?”
祁时安低着头,随后双手将头顶乌纱拿了下来,又解开腰间玉带,褪去绯色官袍,只穿着单薄的月白色亵衣,一字一句道:“臣认。”
这一跪,跪碎了他数年寒窗苦读,任职后多次死里逃生,不眠不休的案牍公务换来的满身殊荣。
顾愈之颇为可惜:“祁大人,你千不该万不该在金銮殿上公然站队,虽圣心偏属于太子殿下,可你大理寺狱率属于圣人直辖,你那日站东宫未免,未免太明显了些!满朝文武看着,圣人也没法护着你啊!”
“殿下……”
门外传来女子轻柔的呢喃声。
祁时安眼皮颤了颤,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抬头望去——
陆月菱着鹅黄色曳地宫装倚在门框前,手捂着唇,素来妩媚明艳的水眸挂着眼泪,无声的呜咽。
顾愈之眼色一旁的人,顿时有人给祁时安双手上了镣铐。
“祁大人,请吧,这大理寺你应该比我还熟。”
祁时安一身素衣,双手被铐在身前,形如囚犯,被人带着朝前走。
路过门口时,祁时安喉结滑动,生生抑住了泛红的眼角,温声道:“阿菱,别看。”
陆月菱眼圈通红,还想去抓他的衣角,却被盼烟死死攥住。
她颤抖着压低声音:“殿下不可……”
——
牢内,银灯幽幽,一室安静。
祁时安下狱前也是少卿之位,整个廨房都是他的手足部下,无不受过他的提携指教之恩。
昔日手下给他安排了一间宽敞安静的牢房。
他刚挨了二十板子,此刻正趴在榻上沉思。
十二个时辰之前,圣人漏夜宣召他去御书房。
龙椅上,嘉元帝眼神锐隼,教人看不出神色,沉声道:“太子性子不够沉稳,若无爱卿从旁协助,朕心难安。后党众多,朝纲不稳,愈发针对储君之位。朕贬你去常州,给萧党一个交代,你可认?”
祁时安心明镜一般,官员升迁时皆会外放,这不是圣人的由头罢了。
三年之后,他便是新任的大理寺卿。
书房烛火滢滢,跪在地上的天子近臣恭声道:“臣认。”
祁时安把玩着指间干草,黑眸如晦。
冷不防外面传来了争吵声。
“殿下,您不能进去!”
“让开!”
“殿下,这是关押囚犯的地方,您不能进去!”
“本宫说让开!盼烟!宏隐,你们是死人?”
刀剑相融之际,阻拦声渐渐弱了下去,公主亲卫把刀横在守职官员脖颈间,官员老实的交出腰中钥匙。
钥匙“咔嚓”一声,未待祁时安整理好形容,那道倩影便跟着闯了进来。
祁时安想起身,可腰股上的伤疼得他微微敛眉,他笑了笑,颇为无奈道:“你来了。”
眼前男人早已不复昔日意气风发之态,一身素衣,玉冠被除,墨发散在身后,衣裳的血渍还未干涸,形容狼狈。
陆月菱看着眼泪便跟着往下掉,祁时安在仕途上就没犯过错,从未有一次让人戳着脊梁骨的机会,这唯一的一次,却是为了帮阿弟,为了她陆家……
她捂着手,眼泪断了线一般,唇边轻溢出声。
祁时安看得胸口一颤,眼里说不清道不明,别有滋味。
“别哭了,阿菱。”
他试图抬起僵硬的手臂,却悬在空中,喉咙苦涩:“我没办法替你擦眼泪。”
陆月菱哭着扑到他身前,娇滴滴的哭声断断续续:“为什么要替阿弟出头,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官职?他是太子,父皇还能真的不顾着他么?你、你疼么……”
她无法抑制的呜咽着:“你要去多久?三年?”
祁时安手足无措地想替她擦拭眼泪,可那金豆子不要钱一样,越擦越凶。
陆月菱哭得抽抽搭搭,素手探上了他腰间襟扣。
祁时安眼色变了变,大掌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阿菱?”
陆月菱噙着水的美眸瞪着他:“干嘛?”
雪白柔夷探去的位置不言而喻,祁时安虽不喜风月,可也不会对这种男.女之事毫不知情。
他面色沉了下去,大掌挪开她的手:“我已贬职,归期也不知何时,你与驸马尚未和离,我……”
“怎么?只许你胡来?”
陆月菱低头去解自己腰间玉带,唇边轻轻嘟囔着:“三年而已,我又不是等不起……”
祁时安喉结滑动,只觉得血气上涌,被他生抑着的燥热又翻涌上去,他用尽最后一丝理智,哑声道:“阿菱,我动不了。”
陆月菱明白他意有所指,看向他受伤的臀.部,唇边轻轻笑了,那张凤仪万千的脸透着三分骄矜,七分妩媚。
长夜漫漫,银灯缱绻。
小公主解开他的衣衫,语气缭缭:“你动不了,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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