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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3章 (正文完结)


    “止语”啪地一拍, 方才还因说书人说完这一段而在茶楼中交谈的人,顿时纷纷止住了话茬。


    “我们接下来,就说说这第三幅壁画。”


    ……


    武清月饶有兴致地转了转手中的茶盏, 自隔帘往外看去,正见这近来因传奇话本盛行而愈受欢迎的说书行当,已有了一批数目不小的听众。


    在那下头说书的人, 对于日理万机的武周太子殿下来说,自然是没什么印象。


    但他戴着顶帽子, 也没能掩饰住自己发量不多的事实,却不难看出, 他到底是何来头。


    早年间的僧侣需对大众讲经, 除了僧讲之外,还有一种对大众展示的俗讲,需要将佛教演变的过程以更通俗易懂的方式宣扬出去, 还需编些更为精彩的情节。


    这样的人,简直就是说书最好的苗子。


    更何况, 自打僧侣再不能享受到那样多远超百姓的优待,尤其是不能藏匿户口、减免税赋, 还需要诸州上报修行所得后,数目减少了大半,其中就有不少改行就业的……


    也自然包括了下面那位。


    武曌和武清月都不担心这样的人去当说书人能造成什么影响。


    茶楼的说书人中在神都月报下头任职的,可要远比那些“野生”的说书人多上数倍,说出来的故事也因经过专人培训更为生动新奇。


    若真有人为了出头而胡言乱语, 要么便是被行业的规则给制裁下去, 要么便是被管理秩序的各个部门问责, 还传不到皇帝与太子的面前。


    所以现在,她们两人便像是两个再寻常不过的听众一般, 坐在这茶楼的隔间之内。


    坐在武清月对面的武曌难得清闲,纵容女儿出宫走访的邀约,换上了一身寻常百姓的装束,也同样兴致满怀地听着下头的说书人以抑扬顿挫的语气往下说道。


    “说起那第三幅壁画,就得说说官学的兴办——”


    “先有那乌墨上板一刷白纸一盖,就是千万本书籍送入学馆。”


    “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那官学里也是一条黄金路。”


    “……”


    身在茶楼角落的一个书生听到这里忽然愤然起身:“你这黄金屋黄金路说得未免太过市侩了,我等读书人……”


    “你等读书人如何?”他话刚开头便被另一头的一个声音给打断在了当场。


    他循声转头,就见一个身着太学学生服饰的姑娘自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连忙应道:“我等读书人自然该当以报效社稷、专研学问为己任,怎能以黄金度量入学之事。”


    那姑娘却神色坦荡:“可若是天下百姓不知读书已因书籍印刷推行而便宜了数倍,不知进入官学就读也能得到勤工俭学岗位,不知糊名科举之下,便是我等黔首也有出头升官之日,又如何有可能在温饱得足后将后辈送去读书?”


    话虽市侩,效果却好!


    书生环顾了一圈周围,发觉不仅没人应和他的话,反而因他打断了说书人的话茬,被人怒目而视,当即讪讪一笑,重新坐了下来。


    太学生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同样坐回了原位。


    说书人对于这等打岔的场面也算是熟悉,一点都没受到影响地接着说了下去。


    “这位女郎说得对,书价纸价低廉,便是寒门庶民也能省出些口粮购书,若是有幸能入官学,既有读书的津贴,又能经由官学介绍得几个营生活计,品学兼优者还能另得补助。读书人生在如今,真是最好的时代。”


    “这第三幅壁画,便是官学学子科举赶考入朝,天子恩科钦点上官舍人为状元,为匡正官定经本,成太和石经于太学之前,各位且听我细细道来!”


    这说书人果然很知道在场诸人想要听到的是什么,顺着这话茬便说起,上官婉儿是如何受到父亲的牵连被没入宫中,又是如何因母亲担任授业之职得到栽培。


    成为太平公主的伴读,显然只是这位天才人物的起点。


    她以十六岁的年龄参与科举一举夺魁,在殿试之中与同科士人当庭文斗以正视听,而后向圣神皇帝谏言成书石经以为典范,一夕之间闻名天下。


    而这幅官学鼎盛、门生盈庭的壁画,又何止是上官婉儿一人的荣光所在,更是天下不知多少有幸读书之人的缩影。


    巍峨的万象神宫只能被洛阳城中的百姓看到其高耸的穹顶,神宫之中的壁画以碑拓的方式流传在外,但官学的招生消息,以及耸立在洛水之前的太和石经,却是世人都能轻易看到的东西,也变成了武周一座独特的丰碑。


    而文有文人的路子,武也有武生的前途。


    天授五年旱灾初平,圣神皇帝为示吉兆,改元证圣。


    要武清月看来,阿娘能忍受一个年号用四年多应该已经是极限了,不过这些百姓可不知道当今天子的这个爱好。


    他们更在意的,是紧随改元消息颁布出的一道律令——


    朝廷要进行武举选才!


    考核的标准分为六项,一为身形外观,二为举重臂力,三为骑射工夫,四为步战技艺,五为团队交战,六为兵法谋略。


    为与文举有所区分,对兵法成文的要求相应的就没有那么高。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通过武举选出的人才,能够直接空降到将领的位置上,而是先从百夫长做起,若有优异表现,便能迅速破格提升。


    可就算如此,对于一些家中出过府兵,自小经历过作战培训的武生来说,这便是一条和读书有别的路。


    能否因此而选拔出合格的将才,因武举推行的年头还未有定论。


    但是,当一条条上进的门路被摆在眼前的时候,谁又能对此无动于衷呢。


    万象神宫的第四幅壁画,便将第一次武举考场之上硬弓张弦的场面记载了下来。


    就在同一年,圣神皇帝还颁布了一封格外重要的诏书。


    以唐璿、娄师德等人为首的括户官员和以武燕客为首的劝农官员,在这封诏书的委任下临时整合,开启了括户抚民的大任务。


    为了减少百姓对于括户的抗拒,诏令之中规定,逋逃在外的隐户容许自首,若能在随后按照劝农使的安排勤恳耕作,可以允许他们入牒所属于当地,不必被遣还到家乡。


    又因旱灾刚刚结束的缘故,刚刚入籍的逃户与受灾最为严重的各州都被准允减免三年的租调徭役。


    但在流民入户的同时,朝廷也严令禁止出现秩序紊乱的情况。


    有司负责缉捕盗贼流寇,清除占山为王的山匪,同时统一审理各地的案情卷宗,由大理寺卿狄仁杰主理。


    虽名为证圣,但这一年在地方上报的麒麟祥瑞,在大河中浮现的圣母神石,都没被记载在万象神宫之中。


    反而是那数百份卷宗与上万份的新户籍,像是纷纷扬扬的雪花一般,化作了石壁之前女娲神像的披帛。


    ……


    “啪”地又是一声“止语”敲响。


    “我们再说——嘶。”


    那说书人语音一顿,全场忽然笑出声来。


    只见那被他拿在手中的醒木竟是被他一个激动拍成了两截。


    说书人可不敢说自己这是为了节省点钱财,干脆搞了个便宜货,灵机一动便道:“各位莫要笑我了,明公怀英审理重案拍断了不知道多少惊堂木,我这只打坏了一个,可见是还差得太远。”


    他干脆以手拍案,继续说了下去:“那第六幅壁画啊——正是内事无忧,外敌尽退,这才有这证圣二年大朝会的百十小国纷纷来朝。”


    这百十小国里,甚至并不包括已经纳入武周领土的新罗州,不包括已因内部攻伐剩下两支,接受益州都督府管控的南诏,也更不包括已有银矿被开采送入中原的东扶州。


    拂菻的君主将武周的军队武力宣扬到了更往西的地方,大食的内乱则让他们愈发自顾不暇。


    还有……


    在去年,有一支规模等同于当年远航拂菻的船队,从宁波的明州港起航出海。


    这一次,船队不是向西,而是向东,去看看越过海洋的另一端会是什么样的风景。


    除了经由苛刻的选拔后被编入船队的士卒,在这支队伍里还有一个格外特殊的人。


    她说,自己曾经因家族的荣耀被选入后宫,为了保住孩子的性命潜修佛理,在前半生看似一度风光无限,却也不过是被困在方寸之地。


    如今她在太学之中学会了海图计算,学会了星轨辨认,还学会了那些经常在外打仗的将领带回来的一个特殊技能,那就是如何用肢体语言和当地的异族交流。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能也跟着船队一起出海,将前半生没走完的路全在后面走完呢?


    就算是不幸死在了海上,也总是面对着一片天高地阔。


    而若是侥幸能带回什么新的记载,便能将萧妤这个名字永留史册了。


    就是……萧船长任性地跑路了,教她看星图的萧夏玉差点被紧急赶回的妹妹给问候一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母女三人好像和另外三个的情况有点反过来了。


    也不知道等她回来的时候……


    ……


    “预知后事如此,且听下回分解——”


    武清月被这一句拉回到了眼前。


    那说书人明明并未亲眼看见过大朝会的景象,却还是凭借着自己的想象力将那场面说得天花乱坠。


    就连武清月都觉得有些佩服他了,更不用说是那些在下面听他陈说的听众。


    以至于在那句结尾的话说出后,还有不少人试图继续留在此地,看看能不能再从对方口中听到些故事。


    但看看时间已晚,武清月还是放下了手中已渐冷的茶,和武曌一并顺着人群走出夕阳之下的茶楼。


    在日暮鼓声未起之时最为热闹的人潮中,她好像听见在后方的茶楼里有人说,想要听那位陛下和太子殿下的故事,而后便是那说书人忙不迭意图跑路的消息。


    武清月一回头,就见武曌已痛快地笑了出来。


    “其实他便是说说又如何呢?我虽提拔了诸多女官执掌史家笔墨,但就像当年真定在答卷上所写的那样,不拘于一时之评论,方为史家绝唱,我如今之功过自有青史评说,又为何要在意这改朝换代之初,世间会有多少谤言。”


    她也自然不会介意,在这街头巷尾中还会有人旧事重提。


    在时代的浪潮面前,那些东西也终究不过是后人的笑谈而已。


    她慢慢地走在这条夕阳铺照的长街之上。


    自武清月与她并肩同行的角度看去,她鬓边的白发好像也被染成了微红,将泛白的颜色给吞没了下去。


    让人只觉,方今何止是改朝换代之初,也是武周陛下功业刚成之时。


    她还依然年轻,在后面,也还有好长的路能由她们继续往前走下去。


    就像——


    一度沾染了泥污的洛水,也已在用一种澄澈焕然的方式,重新流淌在了洛阳宫前,见证着这个时代的海清河晏。


    “阿娘你看——”


    武曌抬眸顺着女儿伸手指去的方向看。


    只见一条金鲤在目光中跃出了水面。


    日暮的光影与水上的薄雾在这一刻模糊了画面,当水波溅起的刹那,像是一条游动的金影腾飞在了洛水桥前。


    ……


    “咚——”


    则天门上,敲响了第一声宵禁的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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