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烟乐也不知道告状对不对,等师兄到苍梧楼,她冻得手指都快没知觉了,也懒得去思考明天师兄算账的话,裴云初会是什么反应。
飞在低空中,离广袤的苍梧楼越来越远,她抓住师兄的袖子,垂眸往地面瞥了一眼。
昨日她亲手捏的雪鹿,不知被谁踢了一脚,雪鹿的头掉了,身体四分五裂,倒在脏兮兮的雪地里。她出现片刻的茫然,这是不是意味着某些道理,比如说男女之间的感情,即使再努力,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
她的等待其实是一厢情愿。
她一直做的都是无用功。
漫天的风雪,暮烟乐挪开视线,心情忽然变得无比沉重。
第二日,暮烟乐起了个大早,默默来到宣卿平的屋子。天微微亮,杂役弟子正在院子里扫地,见暮烟乐来了,忙让出一条路,她急步而去,大门却紧紧关闭,宣卿平还没起床。
暮烟乐抬起手砰砰敲门,朦胧睡意中,宣卿平听到敲门声,手指忍耐地撑了一会儿额头。
现在是卯时,这个时辰太阳尚未完全从西边升起,他的困意深沉,却也知道外面的人是暮烟乐,除了她,整个凌云宗没人敢来摸老虎须。
他懒得离她,手往被褥一提,蒙上脑袋打算继续睡一会儿。
暮烟乐忽然拔高声音:“师兄,太阳晒屁股了,该醒醒了。”
外面的天仍昏暗,所谓的太阳不见踪影。宣卿平深吸了一口气,忍无可忍地裹上外衣,推开门,暮烟乐朝他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一副讨好乖巧的模样。他不为所动,居高临下道:“你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天天还这么有精神?”
暮烟乐全当他夸奖,不好意思地说:“可能是我年轻吧。”
“……”
宣卿平觉得这话莫名刺耳,他冷淡地注视她一会儿,扯了扯唇当没听见。
暮烟乐咳了一声:“师兄,既然起床,该出发了,我们走吧。”
作势往外走。
宣卿平深深吸气,仿佛觉得她没必要去,奇怪道:“有我就行了,你去太极宗干什么?”
暮烟乐顿住脚步,咬了一下唇,回头看他,坚决道:
“我要亲口听他的解释。”
-
积雪未化,太极宗堆积一层厚雪,巍峨的建筑,增添几分雄伟壮阔之美。
宣卿平带她飞到门前的广场,这一大早,已有几位修士等候在门口,恭敬递上请帖。殿门前的守卫尽职尽责,正在检查他们的帖子,其中一位守卫见到宣卿平,脸上笑容满面,主动说:“道友请进。”
旁边几位修士侧目而视,似乎诧异他为何不需要帖子便能拜访太极宗。
宣卿平道了一声谢,暮烟乐跟在他的后面,亦步亦趋道:“师兄,为什么他们对你那么客气?”
“我与裴云初的关系好,情同手足,太极宗众所周知。”宣卿平解释,“且我曾与他共同合作剿灭魔尊,算是打响了名气,那些守卫不敢对我不尊敬。”
宣卿平提前跟裴云初约了碰面的时间地点,苍梧楼偏殿的一座湖畔前。
不用人领路,宣卿平熟门熟路找到苍梧楼的入口,走到湖畔。
湖光水色连绵,时间尚早,湖面弥漫着一层轻纱似的薄雾,暮烟乐远远看着,前方不像有人的样子。
裴云初说好了在这等,人却不在。她诧异地拧着眉毛,以为他又失约了,下一刻,却见薄雾中,渐渐显出一座精致的画舫船。
画舫船高高翘起的船尾,坐了两个人。
宣卿平大步朝画舫船走,暮烟乐的脚步迟疑而缓慢,舔了舔唇,真到了要说法的时刻,她的勇气又好像散光了,她突然有些紧张,觉得这么多人在,她的自尊心真要被按在地上摩擦。
正在后悔,宣卿平扭头瞥了一眼她的表情,似乎看出她的别扭,拽着她的袖子往前拖,不容她逃跑。
前面的两人越来越近了,隐隐的乐声传到耳畔。
画舫船靠岸,裴云初身形高大挺拔,从船尾走了下来,后面的女人身姿窈窕,款款跟着他。
暮烟乐抬起眼,注意到这幅画面,重重地抿了下唇,目光从裴云初落到那名女子身上。
虽然裴云初尚未介绍女人的身份,但她猜到她是谁了。
是昨天吐血的女人。
预料之中的美,纤细的眉毛,平静如水的眸子,气质如淡雅的菊,只是面容略有些病恹恹,穿着格外的厚,冬日的裙衣外,披着一件鹤氅裘,恰好掩住她的下唇。
她立在裴云初的身边,安安静静,略搭着眼皮,似有些困倦。
大概对陌生的人有些好奇,她定定注视宣卿平半晌,而后移开目光,当她的目光掠过暮烟乐,暮烟乐立刻垂下眸子,手指不由自主揪紧袖口。
裴云初慢悠悠的声音响在耳畔,终于想起介绍这回事了,眉眼含笑:“这位是刚入门的师妹,我前几年与你提起一次。”
宣卿平回想起往事,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裴云初看向周静宁的眼睛,喊了一声:“静宁。”
嗓音清冽,微微低一个度,显得说不清的温柔与亲昵,蓦然引起暮烟乐的瞩目。
他轻笑着:“这是烟乐,我以前经常照顾的一个小孩子。”
前面的两人站得很近,暮烟乐愣愣地看着裴云初,他的目光却未曾注意她,垂下眸子,朝周静宁笑。
“你们两个姑娘年纪相仿,以后一起相处,共同话题也多。”
虽然裴云初这么说,周静宁却不怎么热情,朝暮烟乐平静地点了点头。
暮烟乐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言不发。
看这两个姑娘不搭话,空气弥漫着尴尬的气氛,裴云初无奈地笑了一下,只好与宣卿平聊天,烘托一下气氛。
一阵冷风掠过,暮烟乐情不自禁打了个颤。方才从凌云宗御剑飞行过来,已经被冻了一阵子。湖畔临水,气温又比寻常地方更低,此刻她的小脸更加苍白。
裴云初的手心里有一个暖手炉,她舔了舔唇,想借用他的炉子暖暖手,可没说出口,周静宁也打了个喷嚏,敛了敛身上的鹤氅裘。
裴云初似乎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周静宁这边,立刻将手里的暖手炉递给她。
“你的凉了,怎么不早跟我说?”裴云初从她手里拿走那个温度不太高的手炉,随手放进自己的锦囊里。
周静宁不以为意:“还有一点暖,反正等会回楼了。”
手指冰凉僵硬,暮烟乐愣了好一会儿,看着那两个手炉,狼狈地收回视线。
一行人往湖畔阁楼走的时候,她走得很慢,渐渐落在最后面。
谁也没发现她的异样。
裴云初大概听到什么好听的笑话,笑得特别大声,他以前就这样,特别爱笑,尤其是跟熟悉的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她还记得他六年前离开的那天,在凌云宗的凉亭里与他们说说笑笑,给她剥了满满一盒核桃肉。看着那个曾经对她很好很好的哥哥,暮烟乐的眼眶慢慢变红,突然觉得很难过。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六年时间,他像是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不再注意她的喜怒哀乐,他的眼里似乎只剩下周静宁了。
在她没办法接受事实,正努力调整情绪的时候,宣卿平突然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回头看她:“怎么不走了?快跟上。”
裴云初和周静宁同样转头,三个人都看着她。
暮烟乐浑身一个哆嗦,刚刚半晌没逼退的泪意,突然顺利地回去了。被他们看见可太尴尬了,她装作若无其事,跑到宣卿平的身边,笑了一下:“你们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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