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腰疼


    时佑安的嘴唇软绵绵的, 带着浓郁的果香,热乎乎地贴上去。


    甫一挨着,戚长璟先是一愣, 还没有什么反应,下一刻就陡然明白眼下发生了什么。


    玉奴在亲他。


    戚长璟僵直地立在原地, 手臂不受控制地紧紧抱着怀里的时佑安, 全部心神都集中到了嘴巴上。


    因为刚喝了好多桃花酿的缘故, 时佑安的嘴巴闻起来甜甜的,还带着一抹湿润光泽。


    此时虽是晚上,夜黑风大, 戚长璟却丝毫不觉得冷。


    他闭了闭眼,无声压下那股身体里忽然冒出的邪火,正要说什么, 就感受到嘴上一凉。


    下一刻,时佑安就移开了嘴唇。


    “陛下的嘴巴不凉了, ”时佑安气呼呼地说, “怎么我一碰就变的热热的?”


    戚长璟哑口无言,却有苦说不出,只能安慰他:“我们回承乾殿……好吗?殿里有凉茶,你可以喝个够。”


    身后的悄一已经被刚才的一幕彻底惊住, 僵硬地站在原地, 黑漆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时佑安,也不知在看什么。


    倒是门口的闵先生听见戚长璟这话, 无声地撩起眼皮:“……我这里便有凉茶,陛下为何执意要带殿下回去?”


    他的视线缓缓移向时佑安粉嫩的嘴唇, 缓声道:“还是……陛下有什么私心?”


    “……不然, 陛下您……为何对殿下的吻反应这样大?”


    屋檐边长出的树枝随风哗啦啦地晃动, 廊上的烛火忽明忽灭,映出闵先生苍白的有些诡异的瞳孔。


    悄一埋在袖子深处的手无声握紧。


    戚长璟抱着还在乱动的时佑安,扶着他的脑袋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隔着时佑安与闵先生遥遥对视:


    “朕以为,朕的私心已然明了,原来闵先生今日才发觉?”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脸上却冷冷的没有表情:“那闵先生呢?你只是太后带来为玉奴治病的医者,又为何执意拦着朕带走他?你又有什么私心呢?”


    闵先生大半张脸隐在暗处,只露出一点面目,如同一尊神像,神情难辨悲喜。


    戚长璟不再说话,低下头,又恢复了言语的温柔:“别乱动,乖乖靠着,好吗?”


    时佑安倒是出奇地很听戚长璟的话,闻言点点头,不舒服地蹭了蹭腿:“那你快一点,我好不舒服呀。“


    “好好好,”戚长璟满口答应,生怕他再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我们现在就回去。”


    时佑安满意了,搂着戚长璟的脖子,紧紧地贴在身上。


    悄一手指微动,猛地上前半步,似是想要拦住二人,最终却还是停下了脚步。


    闵先生侧目看了悄一一眼,又看了眼已经走远的戚长璟,随即便悄然关上了门.


    等回到承乾殿时,时佑安已经是浑身滚烫,脸颊两侧也浮起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不等戚长璟将他放下,时佑安竟是伸手扯掉了自己的外衣,只留下一件白色的里衣凌乱地挂在身上。


    戚长璟连忙帮他把里衣整理好:”……别乱脱,小心着凉。“


    他一只手按住时佑安作乱的双手,另一手去拿桌子上已经让人放好的凉茶,递给时佑安。


    殿内别无他人,纪得全早已得了戚长璟的命令屏退所有宫女太监。


    时佑安乖乖接过,咕嘟咕嘟地一口喝干。


    只是喝完,脸上的红晕却无半分减退。


    “还是热,”时佑安嘀咕道,“陛下陛下!我这里不舒服。”


    说罢,他径直撩开衣服,指着腿间,就要脱下裤子给戚长璟看。


    戚长璟眼角一跳,眼疾手快地按住时佑安脱裤子的手:“别动。”


    时佑安不高兴了:“我让你看看呀,这里好不舒服,你干什么不愿意看?”


    戚长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玉奴,不能随便让旁人看你这里,明白吗?”


    (啥也没干,想脱衣服没脱成,两人现在穿的好好的说话。)


    他看着时佑安蒙着一层潋滟水光的眼睛,声音都低沉了几分:“谁都不能看。”


    (审核大大,这里只是喝醉了而已,啥也没有)


    “可是、可是,”时佑安委屈巴巴地说,“可是你不是旁人呀,我为什么不能给你看?”


    戚长璟登时沉默了。


    见戚长璟不肯帮忙,时佑安瘪着嘴,自己伸手去拽,也不知拽到了哪里,疼的“嘶”了一声。


    (只是在拽衣服)


    一看便知是从没这样过。


    时佑安徒劳地来回折腾,却始终不得其法,只能又睁着眼晴看向戚长璟。


    (审核明鉴,只是想脱衣服脱不掉,啥也没干)


    戚长璟擦了擦时佑安额头的细汗。


    “你想让我帮你?”戚长璟声音哑的吓人,乌泱泱的眼底含着汹涌的情绪,“……你想吗?”


    时佑安抓着戚长璟的手,呜咽着、断断续续地小声道:“我要陛下帮我……”


    戚长璟的手烫的厉害。


    他缓缓伸手揽住时佑安,将他放在自己硬邦邦的腿上(审核大大,只是坐在腿上,啥也没干哈,衣服都没脱),低低地说:


    “……我说,你自己做。”(拉灯了,啥也没干,两个人衣服都没脱).


    春日的阳光带着暖意洒在窗口,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移动到榻上。


    时佑安先是觉得身上暖融融的,下意识要翻个身。


    ——然后腰腹就是一阵剧痛。


    腿一软,时佑安咣当一声摔倒了地上。


    屋内的声音惊动了外面候着的招夏,急忙提着宫裙跑进来。


    “殿下!殿下怎么了!”招夏一进来就看到倒在地上的时佑安,急忙扶着他坐起来,“摔到哪里了?”


    时佑安扶着腰,挣扎着站起来:“……腰好疼……”


    招夏迷茫地思考片刻:“腰疼?是磕到哪里了吗?”


    时佑安也迷茫地摇头。


    眼看着时佑安疼的厉害,招夏只好说:“昨晚殿下喝醉了,还是陛下送殿下回来的,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要不奴婢现在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看看吧。”


    时佑安点头答应,扶着腰就要坐回床上。


    ……等等。


    眼前倏地闪过一个画面,时佑安登时僵在原地。


    “招夏!”时佑安挣扎着起身,顾不上腰上的酸痛,急忙上前几步拉住就要走的招夏,“别叫太医!”


    招夏不解道:“殿下您都这样了,还是让太医来看看罢。”


    “不用不用,”时佑安涨红着脸,小声说,“……我刚才、嗯,忽然想起来,我是昨天磕到了腰,没什么大事。”


    “哦……”招夏犹豫着答应。


    时佑安头晕乎乎的,几乎不敢相信昨晚发生的事。


    不不不。


    ……他怎么可能和圣上……


    想到那些零星的片段,时佑安咬着腮肉,无意识地摸了摸已经全然红透了的脸颊。


    ……他怎么敢要求圣上为他做那种事……


    这样想着,时佑安更是难堪地把自己塞到被窝里不愿见人。


    戚长璟刚下朝,甫一回到殿里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怎么了?”身后的纪得全恭敬地接过戚长璟脱下的朝服,一行宫女行云流水般摘下繁琐的配饰,待收拾妥当后,戚长璟抬腿进了屋内。


    时佑安浑身一僵。


    旁边的招夏毫不知情,见戚长璟问话,匆匆回道:“回陛下,今天早上殿下起床说腰疼,奴婢刚才想着去请太医看一看。”


    戚长璟缓缓将目光移向把头埋在被子里的时佑安,良久,才意味深长道:“让朕看看。”


    说罢,竟是走到床边,不等时佑安反应,手臂一伸就把他捞了出来。


    时佑安脸上无比滚烫,头上还顶着几个乱糟糟的碎发,亮滋滋的眼睛此刻心虚一般地移开,不敢与戚长璟对视。


    ——直到戚长璟宽大的手掌移到时佑安的腰侧,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时佑安猛地跳起来。


    “陛下!”他仓皇地喊叫起来,“你在干、干什么!”


    “帮你揉一揉,”戚长璟神色如常,“你不是腰疼吗?揉一揉就好了。”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时佑安的脸又“噌”的一下冒起了热气。


    “……你、你,”时佑安支支吾吾地说,“我……”


    戚长璟眼底含笑地看了他一眼。


    时佑安脑袋一懵,被戚长璟看的浑身发软。


    ……昨晚、昨晚也是这样……


    只是虽然他现在被折腾的浑身酸痛,可是归根到底还是他先主动招惹……


    圣上竟然也不生气。


    时佑安蔫巴巴地想,要是这样说,那还是……还是他占了圣上的便宜了。


    圣上正当壮年,还没有过旁人,竟然就被他这么占了便宜。


    想到这里,时佑安心底的尴尬霎时被愧疚压下了大半。


    他顶着一张红彤彤的脸,细声细气地说:“……陛下,我、我会负责的。”


    戚长璟嘴角缀着笑:“负什么责?”


    时佑安一本正经道:“昨天晚上的事……我、我会负责的!”


    他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戚长璟的身形、外貌,不由得悄悄感叹:


    圣上可真是俊美无俦啊。


    “你怎么负责?”戚长璟慢悠悠地说,“你我都是男子,便是朕被占了便宜,朕又能找谁说理?你又有什么能拿得出手来弥补朕的?”


    时佑安竟然真的傻乎乎地去想拿什么弥补,完全没听出戚长璟言语的逗弄。


    唉,圣上若是个女子,他就能把圣上娶回家……


    或者他自己是个女子,也能…


    不对不对,虽然他是个男子,可是如今大兆男风盛行,圣上应该也不……嫌弃?


    只是虽然传言圣上好龙阳,这传言到底不可信,若是他贸然提出这么个唐突的“弥补”,圣上应该会被吓一跳吧?


    时佑安神游物外,思路越跑越偏,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纠结的小表情。


    戚长璟但笑不语.


    下午,等戚长璟去议政阁之后,时佑安连忙起身去找戚长珩。


    他本想旁敲侧击地询问圣上是不是真的好男风,就看见戚长珩一挑眉,紧接着神秘兮兮地俯身,悄悄贴着时佑安的耳朵说:


    “……玉奴,这种事以后可不要在皇兄面前提!”


    他急吼吼地搓了搓手,又是激动又是纠结地告诉时佑安这个惊天消息:


    “皇兄他,有阳痿之症!”


    时佑安:……?


    可是、可是昨晚,他明明能感受到腰后的触感……


    都那样了,还能算……阳痿吗?


    作者有话说:


    珩子你啊(扶额苦笑)


    第42章 毒蛇


    两人的谈话最终以戚长璟疑似“阳痿”而告终。


    时佑安对戚长珩的话半信半疑, 可眼看着戚长珩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又忍不住疑心起来。


    倘若、倘若是真的,那圣上至今也不曾充盈后宫, 也就能理解了。


    这样想着,时佑安忍不住皱眉轻轻叹气。


    这可就更难办了。


    按照那晚的情况, 圣上抱着他的时候反倒起了反应, 这么来说的话, 岂不是只有他能治圣上的“天阉”?


    换位思考一下,若他有这种病,肯定是整日抬不起头来, 结果忽然碰到一个能“治病”的人,那不得高兴疯了?


    时佑安游离着往鸟笼里抓了一把米粒,痛苦地想。


    ……这样岂不是, 非他不可了?


    鹦哥儿咕咕咕地埋头苦吃,眼看着时佑安又往笼子里塞了一把米, 忍不住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嗝, 吃饱了.


    自从那晚过去之后,时佑安每次看到戚长璟就浑身僵硬,一碰上戚长璟的眼神就立马移开视线,装作很忙的样子低头不语。


    戚长璟了然于心, 也陪着时佑安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照常相处。


    只是随着会试结束, 放榜当日,两人这样诡异的氛围也不得不被打破了。


    不足一月便是殿试, 戚长璟决定趁着放榜的这几天微服探视一番,也好对京中有名的举子有进一步的了解。


    ——只是顺便也把时佑安带上了。


    贡士名单一出, 街上纷纷攘攘的人群皆是挤着头去找自家人的名字, 更有一大户人家的小姐已经派了家丁留在榜前, 观察着来往考中的贡士,是谓榜下捉婿。


    虽然传统都是在殿试结束后才“榜下捉婿”,只是如今京城待嫁的女儿们着实不少,眼看着圣上也没有选秀的意思,世家门阀们纷纷坐不住,竟是在会试放榜时就蹲守在这,提前选婿,先下手为强。


    挨着玄武大道的一家酒楼离举子们的客栈最近,红榜一出,今日更是尤其热闹。


    戚长璟只一身浓绿对云圆领外袍,里面搭着一件中红袖袍,头发用玉冠束起,看着像是个颇有背景的大家少爷,唯有举手投足之间会不经意流露出上位者的贵气。


    而身后的时佑安则堪堪保留半步的距离,一身鹅黄团花直裰,原本就漂亮可爱的脸愈发精致动人。


    为掩饰身份,两人是一路步行来到的酒楼。


    路上的男男女女都忍不住把目光停留在时佑安脸上,惹的戚长璟神色愈发不愉,等到了酒楼,再也忍无可忍,伸手就把身后的时佑安拉到了身侧。


    甫一碰到戚长璟的手,时佑安的脸颊就开始发烫,脑海中自动开始回忆那晚发生的尴尬事。


    来到酒楼大堂,伙计连忙上前,甩一甩肩上的汗巾,笑着问:“客官可是提前约了位置?”


    纪得全及时上前,浅笑着说:“正是,是黄公子提前约的位置。”


    伙计眼睛滴溜溜地在戚长璟和时佑安身上一转,看着这伙人不俗的打扮,笑的更是真诚几分,朗声道:“好嘞!客官这边走!”


    一路上伙计颇为热情地介绍起来:


    “咱们酒楼这几天生意正好,供不应求,若不是公子您先约了位置,今天怕是没地方坐呐!”他笑着擦擦汗,“就在二楼,丽风厅!”


    二楼皆是雅间,一个个用宽大的屏风隔开,中间的缝隙用青翠的绿植挡住,廊前挂着一道道迎风飘荡的纱帘,端的是一派雅致。


    伙计喋喋不休:“丽风厅就在里面,客官请随我来。”


    戚长璟领着时佑安往前走着,路过一个标着“培秀坊”的雅间,就听见里面有人热热闹闹地说着话。


    好巧不巧,其中的几句就飘到了戚长璟的耳中。


    “今日章兄在场,怎么也不赏脸喝上几杯呢!”


    “欸!此言差矣,章兄如今可是会元,哪能把我们几个放在眼里呢!”


    “你们都说错啦!章兄分明是没有美人在怀,喝不下去啊!”


    此话一出,里面的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这次春闱的会元是……?”戚长璟侧目问纪得全。


    纪得全低声回道:“回少爷,这次的会元姓章,名珽,河北沧州人。”


    戚长璟点点头,便又听到里面说起话来。


    “美人?也不知章兄喜欢什么样的美人,不如说来听听?”


    “兄弟们今日特意为章兄办的酒席,不管章兄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我等将有求必应!”


    “哈哈,话虽如此,倘若章兄真要那位美人,我们可是万万拿不出啊。“


    里面的声音有片刻的停滞。


    “哪位?你说的不会是——”


    “正是宝祥郡王。”


    “都说宝祥郡王张着一张勾人的脸,你瞧瞧,如今还不是勾的圣上都迷了心智?”


    “也不知宝祥郡王在床上能不能让章兄满意——”


    时佑安的脸顿时有些发白。


    身旁的戚长璟眼底一片漆黑,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竟是直接抬手,“哗啦”一声猛地推开了屏风。


    屏风轰然倒地,桌子上的酒水随着屏风也翻倒在地,菜肴哗啦啦地摔在地上。


    里面的人惊呆了,急忙起身避开乱作一团的桌子,俯身去躲地上的汤汤水水。


    唯有桌子首座上的一人,沉静地坐在原位,眼睛黑漆漆地盯着戚长璟一行人,不知在看什么。


    “你干什么!”一个青衣男子指着戚长璟骂道,“什么泼皮无赖!我们吃的正好,你推屏风作甚!”


    纪得全在戚长璟身后眼皮一跳,小心翼翼地看了戚长璟一眼,见圣上没有反应,也只能隐忍不发。


    伙计也被戚长璟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闻言急忙上前劝慰:“客官!客官!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青衣男子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上前劝说的伙计,就要上前去拽戚长璟的领口,却被身后的同伴拉住了衣襟。


    那同伴警惕地看了一眼戚长璟和他身后的侍卫,小声对青衣男子说了些什么。


    青衣男子闻言也上下打量了一番戚长璟,瞥见他手上材质不俗的扳指和一身贵气的打扮,只是冷笑道:“我当是什么人,也不过是个高门世家的少爷罢了,就敢这般惹我们?”


    他抬了抬下巴,轻蔑道:“你可知我们都是今年会试的贡士!不日就要入宫面圣,殿试之后我们就都是进士!圣上注重科举,我们又岂能任由你随意欺辱!”


    这话说的底气十足,饶是其余因为戚长璟的打扮还有些动摇的人此刻也换了副表情。


    圣上重科举,他们这些人地位自然也更高。


    时佑安悄悄贴的戚长璟更近了些。


    戚长璟察觉到时佑安细微的动作,垂眸只见时佑安一张脸有些白,手指细细地蜷缩在一起,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


    只是一眼,戚长璟心中火气更盛。


    他掌心微抬,身后的侍卫立马会意,眼疾手快地三两步就把这几个贡士按在地上。


    地上汤水横流,几个人的脸被压的贴在地上,衣服头发混着菜叶汤汁,狼狈不堪。


    “你要干什么!”有人挣扎着骂道,“别以为你有几个打手就能——”


    “啊啊啊啊——!”


    身后的侍卫手腕一个用力,硬生生将这人的手臂直直地掰到身后,疼的这人忍不住惨叫起来。


    纪得全招呼着几人搬出两个凳子,再放到干净的地方让戚长璟和时佑安坐下。


    戚长璟不紧不慢地转着手上的扳指,轻声说:“贡士?报上你的姓名。”


    地上的人直觉有些不对,却还是硬着头皮喊:“我乃李晖!今年会试第八!”


    话音刚落,戚长璟便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一一问话,记下他们的名字,”戚长璟慢慢道,“随后报上礼部,除名,并十二年内不得报考。”


    李晖顿时呆住了。


    “你、你……”他努力抬头,不可思议地盯着戚长璟,心底缓缓冒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


    身后的侍卫一只手把他抬起的头按下去,呵斥道:“大胆!怎敢直视圣颜!”


    “圣颜”二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头上。


    “圣上……”李晖喃喃道,“竟然是圣上……”


    原本还嚣张无比的几人顿时恐慌起来。


    圣上!竟然是圣上亲临!


    那他们方才的话,岂不是都被圣上听的一清二楚?!


    “圣上!圣上!”李晖身后的另一个人反应过来,拽开发呆的李晖往前爬,“圣上!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都是……都是章珽!都是章珽让我们说的!与我们无关啊圣上!”


    “对!对!是章珽!是章珽对郡王殿下不敬!”


    “求圣上明鉴!”


    几人纷纷附和那人的话,一个个把罪责都推到章珽身上。


    章珽整个人缩在角落,投下的阴影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戚长璟却扭头看向时佑安。


    时佑安轻轻说:“刚才明明是他们在欺负章珽,如今遭了罪却又把这些推给他,这些人真的……很坏。”


    他停顿了一下,才想出这么个自以为足够恶毒的词语形容他们。


    戚长璟却笑了,摸了摸时佑安垂落的乌发:“说的好。”


    他重新看向地上求饶的几人,声音无波无澜:“欺辱同僚,冒犯皇室,满口谎言,不配为官,朕便让你们终身不得参加科举。”


    此话一出,戚长璟便摆摆手,不顾地上几人的哭嚎,示意侍卫把人押下去。


    旁边的伙计早已惊呆了,张着大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天子爷……天子爷……”


    纪得全皱紧眉毛,吩咐人将这已经吓傻了的伙计也带下去。


    圣上还有事要处理呢。


    戚长璟的目光缓缓落在章珽身上。


    章珽一撩衣摆,跪在地上行礼:“草民拜见陛下。”


    时佑安在旁边悄咪咪地打量着章珽。


    洗的泛白的布衣,衣领已经磨破了一道口子,长着一张憨厚平常的脸。


    想到方才那些人言语的戏弄,时佑安更是泛起一阵同情之意。


    只是时佑安不知道的是,早在他和戚长璟出现后,章珽的眼神就死死地黏在他的身上。


    从金贵的衣服上的纹路,到养护极好的一根根乌发,再到他那张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的脸


    ——章珽在角落像一条不见光的毒蛇,一边阴暗地用舌尖顶着脸腮,一边将时佑安死死地刻在心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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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殿试


    “章珽, 河北沧州人……嗯……父母双亡,自小寄养在亲戚家,家境贫寒……咦, 竟然是河北乡试第一?”


    放下手上的卷宗,戚长珩思索着摸了摸下巴。


    “乡试第一, 会试也是第一, 若是殿试再拿下头名, 岂非就是连中三元?”


    时佑安小声地“哇”了一声,问道:“竟然还有这般厉害的人吗?”


    戚长璟略点一点头:“那日在酒楼问了他几句话,回答的不卑不亢, 却有几分能力。”


    “年纪也不大,如今才不过二十八,就能有这样的才能, 的确不可小觑,”戚长珩说, “只是有一点, 他出身微寒,也不懂得藏锋,这样出彩,只怕要惹的不少人的嫉恨。”


    他忽然笑起来:“这样说来, 这章珽, 竟是与皇兄同岁了。”


    戚长璟拿笔的手忽然一顿,眼前忽然闪过章珽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章珽得了皇帝注意, 又是今年的会元,一时间在京城风头无二。


    礼部知晓此人他日必不可小觑, 又得知章珽手头拮据, 住的地方也破落不堪, 便特意拨了银两为章珽置办好住处,连衣服用具都换上了新的。


    若是殿试章珽再拿下个状元,他们礼部也能借此沾沾光了。


    只是礼部这样光明正大地照顾章珽,惹的原本那些就看他不顺眼的人更是心火直冒。


    于是,在某天清晨,一个官仆便匆匆跑到礼部,急的大喊:“大人们!大人们!不好了!章珽。章珽挨打了!”


    彼时戚长珩正领着时佑安在礼部检查殿试笔墨供应,正巧也听到了官仆的禀告。


    “走,带孤去看看。”戚长珩沉声道。


    一行人动作迅速地来到章珽住处。


    章珽住在一间出租的别院,院内雅致,屋子也宽敞。


    时佑安和戚长珩一踏进院子,就听见里面传来的殴打谩骂声。


    戚长珩身边的护卫眼疾手快地上前,将压在章珽身上的几个人拉开,有几个还要还手的则是直接一脚踹翻。


    章珽嘴角带着血,侧过脸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双手撑着地要站起来,却是小腿一软,又跪在地上。


    他慢慢垂下眼帘,也不知在想什么。


    离章珽最近的时佑安不由得心中一软,竟是微微俯身,大着胆子伸手,小声说:“我扶着你,你试试还能不能起来?”


    章珽看了时佑安一眼。


    然而只一眼,却教时佑安脊背徒然升起一阵悚然,一股寒意顺着脊骨直窜头顶。


    时佑安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后退半步,看着章珽那双深不见底的、幽暗的双眼,手掌一抖就要收回来。


    章珽猛然伸手抓住了时佑安白嫩的掌心。


    “……谢谢殿下。”章珽借着力量站起身,垂着脑袋低声道谢。


    时佑安勉强挤出一个笑,强行压下心底那股诡异的不安,装作不经意地稍稍后退了几步。


    好熟悉的眼睛。


    好像……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那边戚长珩已经开始审问这几人。


    “说!你们都是谁派过来的!”戚长珩眉眼一沉,“别以为孤好糊弄,若只是地痞无赖,何必找一个贡士的麻烦!你们身后必有旁人指使!”


    被压住的人只是缩着脖子,连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我们几个真的只是周围的流氓,看这章珽不惯,这才想要打他一顿罢了。”


    “章珽如今正得圣上青眼,”戚长珩冷笑,“你们尔敢动手?只有你们身后的主子,生怕章珽占了头名,未来在朝堂得了圣上看重,这才想着今日斩草除根罢?”


    几个人抖着嗓子喊:“我们、我们不过是草莽几个,哪里懂得这些!只是看着章珽不顺眼就打了、若是、若是知道章珽眼下正是圣上身边的红人,我们又怎么敢……”


    戚长珩紧缩眉头,正要再问,一旁勉强站稳的章珽却忽然开口:“殿下,此事就算了。”


    他躬身行礼,接着说:“章某如今能走到今日,已是不易,倘若今日殿下再我处置这几人,只怕心思险恶之人更会将章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章某眼下只想安心备考,不想其他。”


    戚长珩见他说的真心实意,又扫一眼地上求饶的几人,只能无奈摆手放过,又扭头训斥这几人老实本分些,并令侍卫将几人押送至京兆尹处。


    章珽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一张宽厚平常的脸沉静如水。


    只是额角还在渗血的伤口看着依旧触目惊心。


    方才刚被章珽吓到的时佑安又心软起来。


    他低头在怀里掏了一会儿,良久摸出一个长颈小瓶。


    “……章公子?”时佑安小声说,伸出手把瓶子递给他,“你的伤……没几天就要殿试了,还是处理一下吧,这是药膏,可以止血修疤的。”


    这样一个精才艳艳的人,若是因为这种事影响了殿试,岂不是太可惜?


    时佑安不免遗憾地想。


    他之前也经历过这种事,自然……也看不得别人金玉蒙尘。


    章珽低头看着时佑安掌心的药瓶。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了一会儿后,章珽才慢慢伸手拿起药瓶,低声道谢。


    他的眼睛无声地盯着时佑安衣摆下面露出的脚,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瓶底部刻上的一个字。


    闵。


    章珽缓缓勾唇笑起来.


    大兆的第一次殿试开始了。


    晨起钟鼓响,考生依次按序进入保和殿,落座。


    先进行的是笔试,戚长璟并未坐在外面,而是隔着一道厚厚的屏障观察。


    但即便如此,考生们还是无比紧张,许多人拿着笔的手都已经冒出了细汗。


    大多数人是平生第一次进皇宫,更是第一次当着天子的面答题,难免会紧张。


    戚长珩和时佑安挨着坐在一侧,两人面前并未隔着屏风,可以直接看到考生作答的情况。


    自然,考生们只要略一抬头,便能与两人对视。


    刚落座时,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忍不住抬头大量四周,猝不及防就与时佑安四目相对。


    这、这位就是……


    凡是看到时佑安的考生心中更是紧张,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都说宝祥郡王长着一张让人黯然失色的脸,还真是……名不虚传。


    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


    考程过半,戚长珩忽然无声地撞了撞时佑安的手臂。


    时佑安扭头看过去。


    戚长珩用口型说道:“下去转一转,看一看。”


    时佑安:!


    他慌张地微微睁大眼睛,小幅度摆手:“我不行。”


    转阅也是殿试的一种形式。


    前朝有天子亲自下场观看作答,一一绕过考生,即是查看考生策论的情况,也是考察考生的心理状态。


    殿前失仪的,自然不能有太靠前的名次。


    时佑安不知道这事怎么就落在自己头上,紧张的急忙摆手。


    戚长珩无声张嘴:“你去,比我。比皇兄都合适,这是大兆第一次殿试,他们大部分都很紧张,我或者皇兄下去了,只会让他们更紧张的写不出字来。”


    戚长珩一番连哄带骗,终于把时佑安说动了。


    他整理了一番仪容,袖袍下的手紧紧握住,随后抬腿开始走动。


    保和殿铺着一层厚重的地毯,角落燃着安神香,只有沙沙沙的写字声响起。


    时佑安刚走动两步,考生们顿时就知道有人开始查看卷子了,一个个马上挺直了摇杆,手上的字也工整许多。


    一抹暗香浮过。


    无人敢抬头,他们只能通过余光隐约看出下场的不是圣上。


    脚步声这样轻,走过去还带着香气……


    莫不是宝祥郡王罢?


    时佑安其实更紧张,又不敢加快步伐,只能强装镇定一一绕过考生桌前。


    直到他走到了章珽前面。


    章珽已经写完了大半,笔下如行云流水,字体大气又不失端庄,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然而时佑安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了章珽案前放着的药瓶。


    殿试虽然严禁考生携带东西,可像章珽伤的严重,药瓶又没有什么危险性,经过检查后就可以随身携带。


    瓶口的塞子有拔出的痕迹,明显是被人反复用过了。


    时佑安忍不住冒出一点隐秘的雀跃。


    只是他这样站的久,另一边的桌子上的考生已经无比紧张了。


    原本他就挨着大名鼎鼎的章珽坐着,考试的时候就已经很紧张了,眼下余光又看见郡王殿下站在他身边良久,心中更是愈发焦躁不安起来。


    他、他这样站的久,不会在看自己的卷子吧?


    脑海中越想越乱,这考生握笔的手都汗涔涔的,怎么用力都握不稳毛笔。


    他更是紧张,手臂一抖,竟是直接甩开了手上的毛笔,带翻了桌角的砚台。


    砚台”哗啦“一声侧翻在地,墨水大半皆泼洒到时佑安身上。


    全场一片寂静。


    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时佑安无措地抓紧了衣袖。


    那考生慌张地翻到地上,紧张的一个字都说不出。


    答卷时不能说话,场上的众人虽是被突然发生的意外止住了笔头,却无人开口。


    考生脸色惨白,狼狈地跪在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戚长珩皱眉站起身,就要走上前去。


    一只手忽然捡起了地上的毛笔,轻轻地放到桌子上。


    考生抖着脸抬头,便对上时佑安一双含笑的乖巧脸蛋。


    时佑安手上还沾着墨汁,衣服也湿哒哒地黏在一起。


    他径直蹲下,帮着考生捡起滚落的砚台,上面还残留着墨汁,足够写完策论。


    悄悄关注着这里的部分考生都惊呆了。


    这……宝祥郡王脾气竟然这样好吗?


    时佑安其实更紧张,手心微微蜷缩,生怕这位考生因此耽误了考试,又要怪罪于他。


    那考生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时佑安,脸上慢慢升起一层红晕。


    ——竟是看的眼红心热起来。


    作者有话说:


    日更啦,恢复日更啦!!


    *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源自《礼部贡院阅进士试》宋·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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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榜眼


    考试时间剩下的不多了, 那考生匆匆起身坐回原位,提笔又写起来。


    时佑安这次稍稍松了口气。


    他拎着沾染墨水的衣角,脚步匆匆地回到原位。


    剩下的事情就与时佑安无关了。


    时间一到, 就有内侍上前收卷,所有考生全部按序起身, 侯在外殿等候传召。


    戚长珩拉着时佑安的手, 着急地上下检查了一番:“怎么了, 有没有被砸到?”


    他急的低声道:“这考生也忒马虎了!竟然把砚台砸到地上,这般不稳重,如何能当大用?”


    考官还在阅卷, 戚长璟先是细细打量了一番时佑安上下,见他没有受伤,这才接过内侍传过来的卷子。


    这边戚长珩还在说:“方才砸砚台的叫什么?干脆把他的位次放到最后!这样毛手毛脚, 成何体统?”


    时佑安心下不安,却也不敢插话。


    殿试是大事, 若是圣上和舅舅都拿了主意, 他也不能擅自更改他们的意思。


    眼看着成亲王已经发了火,有人马上从卷子里翻找出那个考生的卷子,看了眼卷首的名字,说:“此子名叫薛鸿。”


    有人在旁边“咦”了一声:“薛鸿?可是定国公之子薛鸿?“


    “正是如此。”拿着卷子的官员摸了摸胡子, 又细细地翻阅了一番, “……薛鸿有才,这策论也是写的极好。”


    大兆有律, 世袭爵位者不能参加科举,定国公膝下有二子, 长子袭爵, 幼子薛鸿便可以参加科举。


    “写的好?”戚长珩哼笑, 笑意不达眼底,“天下有才之人不在少数,殿试考的就是应变,他便是写的再好,也已经在殿前失仪,赐一个同进士出身也就罢了!”


    戚长璟接过薛鸿的卷子,上下看了一遍后,竟是点一点头:“尚可。”


    “只是……”眼看着戚长珩急的要跳脚,戚长璟慢悠悠地补上一句,“负有才华却心态不稳,是此人的短板。”


    他越过戚长珩,忽然直直看向时佑安,径直问:“不妨你来说一说,该怎么定薛鸿的位次?”


    时佑安猝不及防被问到,顿时愣在原地.


    天子下帘亲考试,宫人手里过茶汤。*


    殿前等候的众人被一一传召,一柱香的功夫,便廷对完毕了。


    外面无人看守,考生们再也忍不住,一个个低头窃窃私语地讨论起来。


    “你答的怎么样?“


    “别提了,圣上方才竟然问我’如果题目不是考养兵,而是养民,该怎么答‘,我都懵了!”


    “我也回的不好,嘶,好担心。”


    薛鸿听着众人的讨论,脸色越来越难看。


    有人忍不住上前安慰:“燕回别难过,眼下名次还没出来,什么都不好说。”


    “是啊!燕回,你擅长写策论,说不定写的好,圣上就破格给了好名次呢!”


    薛鸿在京城人缘奇好,待人宽和,自然朋友多,眼下竟是来来往往许多人都来劝慰他。


    “唉,”薛鸿长叹一口气,“方才圣上也没问我什么有难度的问题,我八成……是不行了。”


    也怪不得旁人,他打小就容易紧张,这次栽在上面,也是意料之中了。


    ……只是,也不知有没有吓到郡王殿下。


    薛鸿一边绝望,另一边想到时佑安,心却开始砰砰直跳起来。


    ……也不知,有没有砸到殿下。


    众人还在低声议论着,殿门口浩浩荡荡地就走出来一队内侍。


    内侍一身红衣,手持名单,一一扫过下方众人的脸,清了清嗓子。


    考生们顿时神色一凛。


    开始宣读名次。


    殿试不淘汰人,分三甲录取,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二甲赐进士出身,一甲赐进士及第。


    等到二甲宣读完毕后,薛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他是前三?


    竟然是前三!


    “……一甲第二,薛鸿——!”


    薛鸿愣在原地。


    身后的好友急忙推了他一把:“赶紧接旨啊!”


    薛鸿傻乎乎地从人群中站出来,全然不知身在何处,傻愣愣地接过内侍手中的圣旨。


    “我是榜眼……我竟然是榜眼……”薛鸿嘴里喃喃道,整个人跟傻了一样立在原地。


    虽然在殿试之前,薛鸿还有信心冲一把状元,只是方才打翻了砚台后,已经连二甲都不敢奢望。


    没想到、没想到还能……


    “一甲第一,章珽——!”


    章珽稳稳上前,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接过圣旨。


    宣读完毕后,内侍收起手上的名单,笑道:“奴才这便恭喜各位大人了,只是圣上特意嘱咐奴才说上一句,免得诸位对这个结果心有不满。”


    “薛公子虽然殿前失仪,可策论却是写的极好,后面廷对也不卑不亢,表现尚可,加上郡王殿下也对薛公子青睐有加,认为薛公子在打翻砚台后还能处事不惊,完整地写下一篇极好的文章,当是可造之材。”


    “如此种种,这才给了薛公子一甲第一的位次,诸位可明白了?”


    薛鸿咬紧牙关,感动的要落下泪来。


    殿下、殿下竟然还愿意为他说话!


    他低头,无声地抹了抹湿润的眼角。


    不光是薛鸿,其他人在听见内侍的解释后也惊讶万分,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都说宝祥郡王不学无术,嚣张跋扈,今日却能直言进谏,为考生辩护。


    ……谣言,还真是不可信。


    殿试当天,所有进士的名单就红榜张出,章珽连中三元,一时风头无二,招婿的人提着礼几乎要踏破章珽住处的门槛。


    除了章珽外,风头最盛的竟然不是薛鸿。


    而是时佑安。


    也不知是谁将殿试中发生的事传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宝祥郡王爱惜人才的名声就这样传遍了京城。


    传的久了,说书人竟然在酒楼直接言郡王力排众议,不惜与成王殿下撕破脸,哪怕被砚台砸伤了头,顶着一头血也要力谏薛鸿。


    说的有鼻子有眼,好像亲眼见过似的。


    对于这些流言,戚长璟自然十分满意。


    唯一有些不满意的大概只有戚长珩了。


    “所以……”戚长珩在承乾殿哭喊,”为什么要我做故事里的反派啊??“


    时佑安不好意思地拍了拍戚长珩的后背以示安慰.


    漠北王庭。


    漠北王庭地处沙漠草原交接,远远望去是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漠,唯有绿洲之中屹立着密密麻麻的金帐。


    风一吹过,地上就扬起一层厚重的砂砾,带着燥热,密密麻麻地扑在人的脸上。


    月亮湖边立着一张华丽巨大的帐篷。


    外面站着十几个人高马大的漠北人,腰带长刀,背着手站在外面看守。


    帐篷内,炉火边正烧着一壶热气腾腾的羊奶茶。


    一个瘦弱不堪的男子倒在地上,头发黏糊糊地纠缠在一起,身上的衣服带着深色的血污与伤口紧紧贴合。


    他躺在地上,手指诡异地扭曲在一起,仔细一看,竟是被人活生生地抽去了手骨,只留下一层皮肉软趴趴地包在外面。


    金色的榻上侧卧着一个人。


    他身上随意披着一件开衫,露出强壮有力的腹肌,背后有一道长长的黑色伤疤。


    “赛斡尔,”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笑着说,“该说的,都说完了?”


    地上的人竟是赛斡尔。


    赛斡尔艰难地动弹了一下,嘴里啊啊啊地嘶吼,里面黑洞洞的,竟是被拔去了舌头。


    “行吧,”他勾唇笑了笑,露出一对可爱的虎牙,“来人。”


    几个人撩起帐篷,四五个强壮的漠北士兵走进来,单手握拳向男子行礼。


    “拖出去,想干什么干什么,”男子随意摆手,“别忘了最后弄死就行。”


    赛斡尔挣扎着要站起身,却被身后的人牢牢攥紧手腕,毫不客气地拖行出去。


    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片刻后,帐篷被人猛地掀开。


    苏坦勒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不顾外面守卫的阻拦,沉声问:“巴雅尔,赛斡尔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榻上的巴雅尔长着一张与苏坦勒有几分相似的脸,只是看着更加乖戾。


    “唉,大哥问他干什么,”巴雅尔笑着说,“反正你也要他死,我替你解决他,不好吗?”


    苏坦勒皱眉:“赛斡尔不是你的人吗?”


    巴雅尔只是笑,露着两颗白净的虎牙:“对呀……但是他已经没用了。”


    “只是……”巴雅尔话锋一转,忽然挑眉道,“他可是告诉了我很多有意思的事,一些……跟大哥有关。”


    苏坦勒阴沉着脸看他。


    “时、佑、安,”巴雅尔不熟练地用汗话说出这几个字,笑着问,“是这样叫的吧?”


    苏坦勒猛地抬手,“咣当”一声就把巴雅尔推到墙角,死死地按着他的脖子。


    “你要干什么?”


    巴雅尔的笑容又放大了。


    “看来是真的了,”他点了点头,毫不在意自己正被苏坦勒威胁着,“嗯……按照赛斡尔的说法,这个时佑安倒是个狐狸精一样的人,不光把中原皇帝迷的团团转,就连你也上了勾,对不对?”


    苏坦勒眯起眼睛,眼底泛起一层嗜血的光。


    巴雅尔收起了笑:“大哥,弟弟好心劝你,别被这种事迷了心智。”


    他撩起眼皮,懒散地看着地上繁丽的地毯:“你知道的,既然是中原皇帝的软肋,我们就得抓着他的软肋,狠狠地打。”


    苏坦勒一把扯住巴雅尔的衣领,猛地将他掼在地上,抡起拳头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


    “你要是敢动他,”苏坦勒哑着声音,低声道,“我就杀了你。”


    巴雅尔嘴角被打出血也不在意,反而露出一个散漫的笑。


    “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我不‘动一动’时佑安……还真是对不起大哥啊。”


    作者有话说:


    *天子下帘亲考试,宫人手里过茶汤:源自《自述》唐·元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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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输赢


    放榜不久, 考中的进士就要由朝廷安排职位,随后便可上任了。


    按照以往惯例,一甲三名应当直入翰林院, 状元赐从六品修撰,榜眼和探花赐正七品编修。


    而二甲和三甲的进士则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除去一甲三名外, 其他进士如果想要入翰林院, 就需要再参加一次朝考, 参加选拔的成为庶吉士,选拔成功后将进入散馆学习,学习三年之后要再参加选拔考试, 分一等二等三等,一等可授予翰林院内有关职务,而二等则需要老师举荐任职, 三等只能等待下次选拔。


    当然,也有不愿意在翰林院熬这么久的进士, 他们往往会接受朝廷的调任, 前往地方当官,有功绩的也能熬出头,调回京城任职。


    只是翰林院对天下士子而言,实在是诱惑力惊人。


    大兆使用的是内阁制, 古有“非进士不入翰林, 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倘若不入翰林院, 之后便也几乎没有进入内阁的可能。


    而内阁,是大兆的权利中心。


    当差当天, 定国公喜笑颜开, 更是亲自送自己的小儿子前往翰林院。


    要知道他们一家武官, 竟然也能出现个这样有前途的文官,如何能不高兴?


    薛鸿也是一脸红光,穿着官服同父亲告别后便走进了翰林院。


    今天一甲的三位进士都要报到,更是大兆的第一批通过科举入翰林院的进士,朝廷自然更加重视,不光翰林院上下都做足了准备,甚至时佑安也在。


    ——其实原本戚长璟是让戚长珩过来的,只是戚长珩因为最近的“流言”死活不愿意出宫,无奈之下只好让时佑安代劳。


    时佑安蜷缩着手坐在首座,紧张的手心冒汗。


    都怪舅舅!


    而薛鸿甫一踏进门口,就看到了中间的时佑安,顿时双眼一亮,朗声道:“殿下!”


    他三步并两步上前,恭敬地朝时佑安行礼:“微臣见过殿下!”


    声音之大,惹的周围人频频侧目。


    时佑安被喊的脸更红了,连忙让他起身:“……不必多礼。”


    薛鸿眼睛亮晶晶地起身,兴致勃勃地问:“殿下,章修撰和何编修还没到吗?”


    何编修就是今年的探花郎。


    听见两人谈及他的名字,屋内角落处已经开始整理公务的何编修笑着朝两人挥挥手,示意已经到了。


    “何编修已经到了,”时佑安回道,随即又犹豫了一下,“……章修撰他……我还没见到人。”


    旁边的一位官员及时解围道:“微臣方才倒是见章修撰一个人去了后门,不知道去干什么。”


    时佑安“哦”了一声。


    倒是薛鸿一脸兴奋:“马上报到的时间就要到了,章修撰人要是还不出现,可就迟了。”


    他朝时佑安眨了眨眼睛:“殿下,不若同微臣一起去寻他?”


    薛鸿想的简单,只是想借此机会同章珽拉进一些距离,交个朋友。


    顺便也能和殿下有一点独处的时间。


    时佑安略一犹豫,看着薛鸿小狗一样亮晶晶的眼神,也只好答应了。


    翰林院修建的很大,来来往往皆是人抱着一摞一摞的书籍资料,登记处更是忙碌无比。


    唯有后门挨着厨房,往日只有垃圾车出入,反而没什么人走动。


    也不知章珽为何要只身一人来此地。


    一路上薛鸿在时佑安耳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殿下殿下!微臣还没来得及谢过殿下呢!”


    “殿下你知道吗?我爹知道我考中进士后,高兴的一晚上都没睡觉嘿嘿。”


    “我爹还说,殿下您对我有知遇之恩,要我好好报答您。”


    “我哥之前看不上我,这次也夸我厉害哦殿下!”


    “殿下——”


    薛鸿的声音戛然而止。


    同样看到两人的章珽也缓缓转过身来,露出身后遮住的人脸。


    竟然是闵先生。


    时佑安眼睁睁地看着章珽慢慢握紧了手中的药瓶,不知为何,后背忽然又冒起一阵寒意。


    院内柳树上原本立着的几只黄鹂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他无声地后退了一步。


    身旁的薛鸿毫不知情,大大咧咧地上前,好奇地打量了一番鹤发白眸的闵先生:“这位是……”


    章珽看了眼愣住的时佑安,说道:“这位是闵先生,为殿下看病的大夫。”


    “哦哦,”薛鸿恍然,挠了挠头,“不对啊,你们俩怎么……”


    闵先生依旧沉默不语,只是一双莹白的眼睛似有若无地看向时佑安。


    章珽接着说:“这事说来凑巧,之前殿下给过我一瓶治疗外伤的药,如今我用完了,伤口还没有痊愈,正巧那天殿试结束在宫门口遇见了闵先生,交流一二闵先生就答应给我调配新药了。”


    “原来是这样……”薛鸿似懂非懂地点头,不再多问。


    听了这番解释,时佑安不知为何徒然松了口气,脊骨的那股凉意也渐渐褪去。


    不过这位闵先生……


    时佑安悄悄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着。


    他只在祖母那里远远地见过一次,也不曾打过招呼,只是之后听说是闵先生千里迢迢赶来京城才解了他的毒。


    如此说来,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只是……


    时佑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他在宫中这么多日都不曾遇见闵先生,怎么章珽只是进宫一次就碰见了?


    “殿下。”


    时佑安抬眼,正对上章珽黑漆漆的眼睛。


    “殿下在想什么?”章珽还是一副木愣的表情,只是嘴角罕见地带着点笑意,看着倒是比往日亲近许多,“闵先生已经把药给了臣,殿下找臣又是有什么事?”


    时佑安猝然被打断思绪,听见章珽的问题也不知要怎么说。


    还是薛鸿解的围。


    “章兄,马上就要过了报到的时间了,不如随我前去?”


    章珽点一点头,又转身自然地冲闵先生行礼:“多谢先生今日特意前来送药。”


    闵先生微微颔首,抬眼碰上时佑安的眼睛,也略微躬身。


    “我先走了。”


    说罢,闵先生竟是先行一步,身形一闪便从后门走了。


    薛鸿看了看时佑安,又看了看章珽,只觉得氛围有些诡异。


    啧,有点不对啊.


    深夜。


    太后含着笑,亲自端过来一碗鸡汤递给时佑安:“这几日我的玉奴可是累坏了,瞧瞧,这脸都瘦了一圈!”


    时佑安乖乖接过鸡汤,又甜甜地冲太后道了声谢。


    太后笑的更开怀了。


    另一边的戚长珩也凑过来一张脸:“母后,母后,你看看我!我最近也营养不良来着,给我端碗鸡汤呗?”


    太后毫不客气地一掌推开:“哀家看见你就烦!”


    戚长璟悠悠地喝了口汤,遮住了嘴角溢出的笑意。


    “不光要多吃,还要及时喝补药,”太后又转身继续叮嘱道,“你的身体好不容易才好了大半,可不能因为最近天气渐暖就懈怠,闵先生医术高超,他给的药都要及时喝,明白了吗?”


    戚长璟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母后,儿臣还不曾问过,这位闵先生是什么来历?”戚长璟问道,“怎么母后忽然就寻得了这么一位圣手?”


    太后略显得意:“哀家在江南广施善行,很受当地百姓爱戴,这闵先生乃玄阳门主,真名广微,他听闻了哀家的好名声,是自愿来为哀家调理身体的。”


    “玄阳虽避世,可这闵广微自有一份准则,懂得善恶分别,哀家倒是觉得不必对他疑心。”


    戚长璟微微颔首。


    难道是他多虑了吗?


    早在祖母开始谈及闵先生的过往时,时佑安就悄悄竖起了耳朵。


    听着祖母对闵先生称赞有加,时佑安也彻底放下心。


    怪他白天多想了,闵先生应当就是给章珽送药去了。


    就算两人真的认识,也没什么大碍。


    章珽看着也是个老实人。


    这样想着,时佑安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去,端着碗高高兴兴地喝起汤来。


    然而时佑安这里才放下心,远在宫外的章珽却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边,沉默地盯着桌子上的三封信看。


    第一封信已经打开,信上只有寥寥数语,仔细一看竟不是中原的字体。


    他缓缓抬手点燃了桌边的烛台。


    烛火晃悠着摇动,照亮了章珽漆黑的眼眸。


    他将信纸放到火边,看着纸逐渐被火光吞噬,燃烧成灰烬。


    随后随手一丢,将还在燃烧的信仍在了脚下的盆中。


    窗外是深不见底的星光,黑云层层叠叠地笼罩在树梢之上,遮挡住明黄的月亮,只在院中洒下一点暗沉的光。


    桌子上还有一封信。


    章珽随手拆开,只是匆匆浏览一遍,竟是直接笑出声。


    笑完之后,章珽也同上一封一样,将这封信随手烧了。


    然后是第三封。


    这是闵广微的信。


    这封信上的字更少,只有四个用毛笔写下的大字:


    “别动郡王。”


    章珽翘了翘嘴角,想到白日闵广微不惜暴露也要冲到翰林院来警告他:


    ——“不能打郡王的主意。”


    ——“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可以配合,唯独这件事,不行。”


    嗤笑一声,章珽在黑暗中无声地默念:“闵广微,你这样冷心冷情的人,也有动心的一天?”


    他的余光忽然落到桌角的药瓶上。


    里面的药已经被用光了,塞子倾斜着堵在瓶口。


    不知想到了什么,章珽忽然有些恼羞成怒。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攥紧药瓶,将它甩在了脚下的火盆中。


    “晚了,”他低声说,“太迟了。”


    “上辈子我能赢,这辈子,我也能。”


    章珽将这封信也丢到火盆中,手指狠狠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流。


    “……要怪,只能怪戚长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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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误会


    春天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


    夏天一到, 京城顿时就热起来,正午十分的日光更是尤为毒辣。


    然而时佑安却好像不知道热似的,开始整日往外窜, 几乎天天去翰林院找薛鸿。


    只因为某一日午膳时,戚长璟随意提及的一句“秋猎”。


    按照戚长珩的说法, 秋猎会办的尤为隆重, 朝廷上下不论是文武官员, 还是王公世家的贵勋,凡是能骑马的都要争个好彩头。


    说罢,戚长珩得意地双臂抱起:“有我在, 谁也不能拿第一。”


    时佑安被戚长珩的一番描述说的心痒难耐,忍不住问:“舅舅的骑射很好吗?”


    “那是自然,”戚长珩得意地勾起嘴角, 余光瞥见戚长璟佑顿了顿,“……不过, 跟皇兄比, 还是有些差距……”


    不会骑马也拉不动弓的时佑安顿时不着痕迹地抬起眼睛望向戚长璟。


    戚长璟装作不知,任由时佑安悄咪咪地打量。


    谈及这个,戚长珩又来劲儿了:“你是不知道,圣上当年千里取首级, 隔着大军一箭射穿了对方首领的脑袋!”


    他叹息一声, 转头问戚长璟:“我已经有些日子不见皇兄拿弓了,也不知秋猎皇兄还会不会再展雄风?“


    按照以往, 此时时佑安早已经扑过去让戚长璟上场展示一番,可是今日却一声不响地坐在原地, 也不说一句话。


    戚长珩诧异地看了看两人, 直觉氛围不大对。


    时佑安垂着脑袋, 无声地扣着手指。


    自从那次喝醉闹出那样的事之后,时佑安都在尽量避着与戚长璟独处。


    前些日子因为科举,两人已经是很少接触,这几天好不容易闲下来,时佑安又开始尴尬起来。


    今天吃饭也是时佑安刻意把戚长珩叫过来的。


    戚长璟心知肚明,却不点破,只道:“若是不会骑马的,秋猎便只能坐在原地,等着他人打猎回来烤肉喝酒了。”


    只能坐在原地?!


    时佑安一个激灵,忙问戚长珩:“我不能、不能和舅舅同骑一匹马吗?”


    戚长珩急忙摆手:“那可不行,秋猎的马性子奇烈,便是我一人也得多加小心才能驯服,若是带上你,可是很容易出事的。”


    脑海中忽然蹦出追云的身影,时佑安又追问:“你可以骑追云呀!之前我摸过追云,追云性格可是极好的。”


    “追云?”戚长珩奇道,“这不是皇兄的宝马吗?你能摸它?”


    他有些不敢相信:“追云可是连近身都不让我近身,怎么能让你摸?”


    时佑安撇嘴:“你不信?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摸追云——”


    “我信我信!”戚长珩怕死追云了,赶紧说,“不过,追云不让我骑,况且……这是陛下的马,你想骑,让陛下带你呗。”


    空气霎时一阵凝固。


    时佑安本想等着戚长璟开口解围,谁知戚长璟竟然只是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带上一身反骨。


    “不用,我自己骑!”时佑安气呼呼地站起身,“没有你们,我也会骑马!”


    戚长珩捂着肚子狂笑:“行行行,你自己骑,我要看看你能学到什么时候。”


    戚长璟本来不欲开口阻止,只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天晚上看到的带着细肉的大腿内侧。


    ……便是碰一下就会红,何况骑马?


    “朕可以带你,”戚长璟只好妥协,缓声道,“你想怎么骑都行。”


    现在才答应?


    晚了!


    时佑安倔脾气上来谁也掰不动,执拗地拒绝道:“不用了,陛下公务繁忙,陪着我骑马也太浪费时间了,我自己可以学。”


    他又补上一句:“燕回也会骑马,骑的还很好,我可以让他教的。”


    此话一出,不等戚长珩好奇,原本眼里还带着笑的戚长璟顿时手指微顿:“……燕回?谁?”


    “薛鸿呀,”时佑安带着点得意说着,“薛鸿人很好的,热情上进,而且……而且骑术很好,他肯定愿意教我。”


    戚长璟一时沉寂下来。


    一旁的戚长珩倒是很高兴:“这小子殿试的时候很是莽撞,如今倒也有几分眼色,知道全靠我们玉奴才能拿下一甲第二,对你自然也比旁人更用心些。”


    谁料时佑安听了这话却不太高兴:“燕回是很好的人,他才不是因为这事巴结我的,况且除了那次,我也不能再给他什么好处了呀。”


    时佑安一口一个“燕回”,叫的着实亲昵,听着让戚长璟只觉得无比刺耳。


    “你同薛鸿关系倒是很好,”戚长璟状似随意说,“在京城待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你对一个人评价这样高。”


    时佑安如今正避着戚长璟,听见戚长璟冷不丁说出这番怪里怪气的话也只能沉默。


    一顿午膳就这样以冷寂的氛围收尾。


    只是时佑安却不是说着玩笑的。


    次日一早,他便出宫寻了薛鸿,扭捏着把想学骑马的事情告诉了他。


    薛鸿眼前一亮,当即迫不及待喊:“我可以教殿下!”


    时佑安这才松了口气。


    若是薛鸿不答应,他岂不是很丢人?


    这边薛鸿已经开始因着教时佑安骑马而兴奋地讲起来:“……其实臣的马术没有那么好,只是花架子罢了,若是踢踢马球还能看过眼,放到战场上只怕是十条命都不够用的。”


    “要说如今京城马术最好的,那还得是圣上!”


    时佑安好不容易出宫,猝然又听到戚长璟的事,心底顿时涌上一阵古怪的感觉。


    又想听又不想听。


    “你的马术还不好?”时佑安赶紧掰回话题,“我听翰林院的其他人提起你,除了策论,夸的最多的便是你马球踢的好了。”


    薛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殿下若是喜欢看马球,不如……不如过几天,臣同几个好友一起办一场?让殿下过过眼瘾?”


    前朝马球就是极受欢迎的活动之一。


    打马球的往往都是正值青年的少年郎,一个个肩宽腰细,扎着利落的马尾在球场上风驰电掣,骑着矫健的马,动作间裹挟着凌厉的劲道,“骤驱击拂,风驱电逝*”,“侧身转臂著马腹,霹雳应手神球驰*”,观赏价值极高。


    一听能看马球,时佑安顿时睁大了眼睛。


    “让我看的?”时佑安的心砰砰跳起来,小声问道。


    “当然!”薛鸿应声,“不过马球场在宫外,且对外开放,若是去踢,只怕到时候围观的百姓也很多,不知道殿下介不介意?”


    时佑安匆匆摇头。


    薛鸿随即爽朗地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既然这样,那臣就同殿下说定了!”


    定下这事之后,教时佑安骑马的事也就随之定下。


    薛鸿人很有耐心,教的更是细致,答应了时佑安学习骑马之后,便不知从何处


    寻来一匹温顺的小白马给时佑安骑。


    与此同时,薛鸿也联系了往日的几位好友,将为宝祥郡王办一场球赛的事说了出去。


    薛鸿人缘好,上次殿试之后时佑安的名声也大大提高,几个好友当即答应,并也拉来了其他许多擅打马球的年轻公子一起加入。


    直到某一次,两人同往常一样练习骑马时,在薛鸿的催促下,时佑安夹着马肚提高了点速度,结果小白马跑的太快,吓的时佑安不留神松开了手,差点被甩下去。


    还是薛鸿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缰绳,生生止住了小白马的速度,这才避免时佑安摔下去。


    “谁!”薛鸿牵着缰绳,忽然扭头喊了一声。


    “怎么了?”时佑安还没从刚才的意外缓过神,紧张兮兮地问。


    “我刚才听到草丛那边有声音,”薛鸿眉头紧皱,“殿下,你且坐好,我去看看。”


    时佑安顿时脸色有些发白。


    薛鸿放慢脚步声,无声无息地慢慢挪到草丛边,缓缓摸上腰间的匕首,随后猛地俯身扒开——


    一只鸟惊慌失措地扑棱着翅膀跳走了,落下几根飞舞的羽毛。


    “有、有人吗?”时佑安小声问。


    “应该是我听错了,”薛鸿犹豫着收回手,转身退了回去,“没有人。”


    草丛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一个黑衣人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因为骑马发生了小小的意外,薛鸿坚持认为是自己的过失,便拉着时佑安请他吃饭。


    等时佑安吃完饭回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


    宫门有人敲响了暮鼓,发出一阵悠长绵延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皇宫之中。


    按照往常,这个时间戚长璟应当已经用过了晚膳,此时正在尚书房批折子。


    然而当时佑安踏进承乾殿的时候,入目便是戚长璟一个人坐在桌前,碗筷未动。


    而桌子上的菜已经凉透了。


    在门口守着的纪得全看见时佑安走进来,跟见了救星似的小跑过来,低声道:“殿下!诶呦!您跑哪儿去了?陛下坐在这等了您快两个时辰了!”


    手心虚地蜷缩在一起,时佑安轻声问:“陛下……今天等我吃饭?”


    纪得全“诶呀”一声:“殿下您糊涂啦?不一直都是陛下同您一起用膳的吗?奴才以为这规矩殿下心知肚明呢。”


    时佑安嗫嚅道:“我……”


    他踌躇地站在门口不敢进去,直到桌边的戚长璟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看过来。


    “过来。”他说。


    承乾殿的门“彭”的一声关上,殿内仅剩的烛火剧烈地摇曳了一下。


    “陛下……”时佑安害怕地抓着衣袖,“我不知道陛下在等我……”


    “便是知道了,你就会推了薛鸿的邀约,来陪朕吃饭吗?”戚长璟轻声问。


    时佑安不敢有任何回答。


    自然是不愿的。


    “薛鸿教的是不是很好?”戚长璟忽然站起身,时佑安下意识后退半步,“……哪怕今天出了意外,薛鸿都能稳稳地拉住马,确实有能力把你教好。”


    这句话隐含着波涛汹涌的情绪,然而时佑安丝毫没有察觉。


    他抬起头,有些震惊地看着戚长璟。


    “陛下,你在派人跟踪我们?”


    戚长璟干脆答应:“是。”


    时佑安突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陛下……”他艰涩地说着,声音有些微弱,“可是、可是我明明说过了,出宫自然有人陪同,不会有危险,你为什么……”


    他委屈地看着一脸平静的戚长璟:“我只是在京城交了第一个好朋友,陛下也要看着、提防着吗?”


    戚长璟声音发沉:“朕只是……”


    然而下一刻,他就止住的话头。


    因为时佑安眼角分明滚下了几滴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在衣领上。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揉出一片粉意。


    “可是、可是陛下你也不愿意教我骑马……”时佑安哽咽着,一边用袖口去擦眼泪,“那天舅舅明明都说要陛下你教我,你、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讲……而且、而且骑马这件事还是你先提出来的……”


    他额前的鬓发因为眼泪打湿了一片,乌黑的睫毛浓密地打湿在一起,嘴唇也是湿润的,因为哭的久了脸颊憋的通红。


    时佑安喘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小声控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陛下明明就是故意提起秋猎,让我担忧自己不能骑马而无法参加……你就是、就是在那天晚上之后,陛下就对我疏远了……”


    眼睁睁地看着时佑安将这些天憋在心里的话倒出来,还哭的这样惨,戚长璟心底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手指上的扳指冷的刺骨。


    他慢慢走过来,俯下身,双手擦拭着时佑安的眼泪。


    “我错了……”戚长璟忍下心中的抽痛,轻轻地解释,“……玉奴,我想教你骑马……我也没有因为那次晚上的事情疏远你。”


    时佑安眼角还红着,声音有些黏糊:“那、那为什么那天之后、陛下基本上不主动同我说话?你还、你还跟踪我,不相信我……”


    “陛下该不会是,嫌弃我恶心吧。”时佑安吸了吸鼻子,眼看着眼睛又要湿润起来。


    戚长璟叹气,有些震惊于时佑安荒唐的想法。


    “为什么会恶心,”戚长璟搂着时佑安,声音发涩,“我不找你说话,是以为你见了我会害羞,恶心更是……“


    他摇摇头,咽下差点吐露的真话,换了个说法道:“便是看上千遍万遍,我也不会恶心。”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跟踪我?”时佑安抿着嘴巴,嗫嚅道,“我也没有出去做坏事呀……你怎么可以这样……”


    戚长璟沉默了一瞬。


    “我愿意你去做任何事,”戚长璟慢慢说,“可是,我只想……这些事情是我陪你做的,而不是别人。”


    时佑安缓缓睁大眼睛,垂眸看着半蹲下身的帝王。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抛掉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径直道:“陛下喜欢和我在一起,那就不要、不要再故意欺负我了……”


    自认为从来没有欺负过他的戚长璟眼下自然是百依百顺,不管时佑安说了什么没道理的话都点头认下。


    “好,”戚长璟说的真心实意,“我不欺负你。”


    “那……我可以教你骑马了吗?”戚长璟试探着问。


    时佑安脸上挂着干涸的泪痕,勉强地答应了:“都怪你,你要是早早答应,我就不用去找薛鸿,现在我还得跟他说不用他教我——”


    戚长璟手臂青筋暴起,抬手慢慢捂住了时佑安的嘴巴:“我们现在不提他,好不好?”


    他拿起一个帕子,动作轻缓地擦拭起时佑安的脸:“天色很晚了,该就寝了。”


    或许是为了安抚时佑安,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今天晚上戚长璟竟是陪着时佑安睡在了一起。


    然而睡不着的变成了时佑安。


    本来和戚长璟睡在一起就让时佑安有些畏手畏脚,方才说的那句听着有些奇怪的话更是让他胡思乱想起来。


    ——这样就导致时佑安晚上做起了噩梦。


    这是一个和上次无比相似的噩梦。


    梦中的时佑安被关在牢房,阴暗潮湿的触感无比真实。


    身上的囚服沾着血黏在一起。


    “圣上有令,携罪臣时佑安即刻前往刑场行刑!”光亮的甬道处走过来一个手持圣旨的太监,尖着嗓子慢慢宣读完圣旨。


    有人随即打开了牢房,粗暴地将时佑安拖拽出来。


    冬天的雪下的很大,寒风刺骨。


    单薄的粗布麻衣裹在身上没有丝毫的御寒效果,时佑安双手捆在囚车上,身下的皮肉都冻出了青紫。


    他咬紧牙关,意识模糊地抵御着冷风。


    直到囚车缓缓停下。


    一个带着臭味的鸡蛋“啪”的一下甩在时佑安脸上。


    时佑安僵硬地转过脖子,眨了眨落满雪花的睫毛,看清了围观的百姓。


    “晦气的东西!”


    “早点去死!”


    “快点死啊!我的家人都是被你害死的!”


    百姓们脸上的表情痛苦而扭曲,模糊地黏在一起。


    他们愤怒地指着时佑安破口大骂,仿佛时佑安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官兵上前押送着时佑安,随即一脚将时佑安踹翻在地。


    时佑安跪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


    身后的行刑官高高举起砍斧,映出雪地的白光。


    就当砍斧要落下的时候,时佑安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凌厉的破空声。


    “嗖——!”


    身后的行刑官应声倒地,胸口插着一把箭。


    紧接着,在人群的一阵阵惊呼声中,一个黑影一跃而上,动作迅速地解开了时佑安的镣铐。


    那人紧紧地抱起时佑安,四目相对之间,时佑安认出了来人。


    是戚长璟。


    然而下一刻,利刃破肉声迎风而响。


    温热带着腥气的鲜血迎头浇下。


    时佑安抬起手,看到了手指间一片通红。


    戚长璟胸前是一柄长矛,整根没入胸口,喷出了一地的鲜血。


    脑中“嗡”的一声,时佑安嘴唇发麻,无声地颤抖起来。


    “玉奴、玉奴……”耳边是衣服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戚长璟猛地惊醒,将颤抖的时佑安整个人团在怀里,“别害怕……朕在这里……别害怕……”


    时佑安仿佛魇住了一般,目光呆滞地盯着戚长璟的脸,良久,才忽然回过神,脑袋深深地埋进戚长璟的胸口。


    “梦到什么了?这么害怕?”戚长璟声音放的很低,似是怕惊扰到时佑安,“谁在梦中还敢吓我们的玉奴?”


    然而时佑安并未回答戚长璟的话,而是抬手摸了摸戚长璟的胸口。


    没有血……也没有伤口……


    察觉到时佑安这个细微的小动作,戚长璟的心忽然剧烈一跳。


    可是那个梦真实无比。


    怎么会有那么真的梦?就像是……就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全然不知脸上已经淌出冰冷泪痕,时佑安抬起头,微弱地问:“……陛下,这里……你这里受过伤吗?”


    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陛下怎么可能真的受过那样重的伤?若是真的,陛下、陛下也不可能活到今日……


    时佑安的手指轻轻地放在戚长璟的胸口处,却让那个位置隐隐作痛起来。


    “……没有,”戚长璟眼神有些晦暗,手掌用力,紧紧握住时佑安的手臂,“……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梦到什么了吗?”


    “我梦到……”话到嘴边,时佑安却生生咽了回去,“我梦到陛下受伤了,伤的很重。”


    他闭了闭发干的眼睛,惊惶地拽着戚长璟的寝衣:“我不想再做那种梦了,这已经是、是第二次了。”


    “都是假的,你说对不对,陛下?”时佑安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钻到戚长璟怀里,死死地黏在他身上。


    戚长璟却已然猜到时佑安梦到了什么。


    “都是假的,”他肯定地说,摸了摸时佑安的脑袋,“只有眼下的才是真的。”


    宫中夜晚的宫灯亮起微弱的烛光,照亮了戚长璟一片暗沉的眼底.


    西北大营。


    李达,从二品大都督,全权掌管西北大营。


    西北条件艰苦,营中许多将领都好奇李达为什么要自请西调,镇守这么一个又偏又凉的地方。


    不过按照李达的话来说,京中权贵遍地走,说话做事都要小心谨慎,倒不如待在这大西北,也算过的逍遥自在。


    晚操结束后,李达无奈地看着眼前再次被押送入帐的人。


    “你啊你!”他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来人,“怎么又跟别人打架!”


    聂随眼下一片黑青,下巴冒出几根胡茬,整个人沉默地立在原地。


    李达负手走下来,叹息一声:“……你该不会,又是因为宝祥郡王跟人家打架吧?”


    提及时佑安,聂随这才有了点反应,直愣愣地抬起头,锋利的五官倒显出几分呆气,伸手随意擦了擦脸上的灰。


    “他说的难听,我就打了,”聂随的声音有些嘶哑,听着像是许久不讲话的缘故,“是我违反军规在先,都督尽可随意处置。”


    李达深深皱眉,垂眸看着这个英俊又沉寂的少年公子,忍不住呵斥:“我同聂老将军也算有交情,之前还听聂老将军常夸你,说你得圣上赏识,也会打仗,让他很是骄傲。”


    他顿了顿,沉声道:“可是我现在看你,却是意志消沉,打算彻底把自己给废了!”


    聂随一声不吭,如将死之枯木,沉默地站着。


    “是,圣上如今是对你有看法,还把你贬到这里,”李达说,“可是圣上既然留你一命,那就是在给你机会!你不好好把握,为圣上、为大兆多立功,又如何能回报圣上的恩德!”


    报恩?


    聂随想起来时皇帝说的那番话,只想笑。


    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又怎么想给自己机会呢?


    一个胆敢觊觎天子珍宝的人,已经触动了龙的逆鳞。


    李达不知聂随心中所想,见他毫无反应,只能换个说法劝道:“……我知道,你如今心心念念的都是回京,你觉得愧对郡王殿下,你想道歉、补偿……是也不是?”


    聂随猛地抬头,眼底浮起一层血丝。


    知道说中了聂随的心事,李达沉声道:“不到三个月后,圣上要办一次秋猎,我也有幸受邀,可以带些人回京参加——”


    “让我去。”聂随迅速地说,上前一步看着李达,“都督,请带我去。”


    “你身份敏感,我带你回去也得藏着,不能让圣上知道,”李达问,“这样你也要去?”


    聂随双手攥紧,一字一顿地说:“我去。”


    “好!”李达微微颔首,“我们西北虽然没有战事,可是流寇居多,这些日子,你就带着一支小队,给我狠狠地杀一杀流寇,攒下军功,只要够多,我言出必行,一定带你回京。”


    “卑职遵命!”聂随双手抱拳,恭敬地朝李达行了一礼,随后干脆利落地转身出帐。


    杀人,才能见殿下.


    盛夏一到,京城就开始频繁地下雨。


    本来下午还晴空万里,日光照在脸上热的厉害,到了晚上,忽然就乌云密布,天上的闪电裹挟着惊雷,不一会热,大雨就倾泻而出。


    宫人急忙关上殿门,防止湿气进入。


    时佑安悄悄打了一个喷嚏。


    还是招夏最先反应过来,急忙伸手试了试时佑安额头的温度,急道:“殿下淋雨了?”


    时佑安正要回答,张嘴又是一个喷嚏。


    这是又着凉了。


    招夏反应迅速,一边招呼着宫女去熬姜汤,自己则撑着伞去请闵先生。


    片刻后,等时佑安端起姜汤,正要喝下去的时候,闵广微便踏着雨水走进了承乾殿侧殿。


    时佑安诧异地看了看浑身湿透的闵广微,又看了看身后刚把伞收起来,同样湿漉漉的招夏,无声地问:“怎么回事?”


    招夏也摆手,无声地回应:“我也不知道呀?”


    闵广微走的急切,竟是连伞都顾不上打,淋着雨就冲过来了。


    有宫女上前拿着帕子要为闵广微擦头发,被闵广微直接无视。


    他大踏步走上前,一言不发,径直伸手摸上时佑安的手腕。


    “受寒了。”


    闵广微仿佛松了一口气,低低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不严重,注意驱寒。”这样说着,闵先生便夺过时佑安手上的姜汤看了看,又道,“熬的不够,浓一点。”


    熬汤的小太监急忙称是,端着姜汤又下去重新熬了。


    闵广微这一连串的吩咐动作让时佑安无从插话,只能任由他摆布地坐在床边。


    直到闵广微重新将目光落在时佑安身上。


    他看着时佑安因为发热而泛红的脸颊,还有莫名带着润色的嘴唇,稍稍移开了目光。


    有太监关切地问:“闵大人一路淋雨,可要去后殿擦擦身子?”


    闵广微点一点头,便随着太监出去了。


    后殿。


    身上绯红的衣服已经淋湿,侍从方端过来一件蓝色的长袍,闵广微只是稍稍一看,忽然问道:“可有红衣?”


    侍从一愣,连忙说:“有的有的,大人可是要换红色的衣服?”


    闵广微颔首。


    侍从只好又端着衣服退下。


    等头发不再滴水,衣服也换好后,有人送上来一壶热酒道:“大人不妨在此先热热身子,也好除一除寒气。”


    闵广微从不喝酒。


    他正要拒绝,开口间眼前却忽然闪过时佑安那双水润漂亮的眼睛。


    郁气从中起,闵广微又沉默下来。


    良久,他伸手倒了一杯热酒。


    酒香弥漫在屋内,朦胧的热气上涌,拢住了闵广微的神色。


    他一口饮尽。


    唇齿之间带着一股不轻不重的血腥气,是标准的鹿血酒的味道。


    一杯仿佛喝的不尽兴,闵广微抬手又是一杯,一口饮下。


    再一杯。


    片刻后,整个酒壶都空了。


    热酒浓度不高,然而鹿血酒特有的发热功效却让闵广微浑身都热起来。


    他闭着眼,本想等这股热意褪去,然而眼前却如走马灯一般不断闪过一个个关于时佑安的画面。


    白嫩的、漂亮的、乖巧的……


    闵广微忽然想起,时佑安喝醉的那天晚上,他在承乾殿做了什么?


    他和皇帝在一起,能做什么?


    时佑安都喝醉了,尚且能当众去亲吻皇帝,若是没有旁人,两人不知在承乾殿又要做什么事。


    颠鸾倒凤的、违背阴阳的背德之事。


    除了做那种事,还能做什么?


    闵广微身体里忽然升起一阵燥热。


    他闭了闭眼,猛地掏出随身带着的刮刀,随即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刺入小臂中。


    鲜血喷涌而出。


    前殿。


    时佑安喝下姜汤后,只觉得身上都出了一通汗,额间的温度也褪了。


    他放下碗,悄声问:“闵先生还在后面吗?”


    招夏点头:“应当是头发还湿着,怕过了病气给您。”


    她拿着帕子擦了擦时佑安冒出的细汗,笑着说:“闵大人真是医术高超,只是熬了碗浓浓的姜汤,殿下竟是不热了。”


    时佑安也感叹般点点头:“我去后殿看看闵先生,若是因为给我治病而让闵先生再受了风寒,可就真是让我不好意思了。”


    说罢,他便起身朝后殿走去。


    侧殿与后殿相连,只需几步的功夫就到了。


    然而时佑安刚一跨过门槛,便眼睁睁地看着闵广微拿着手上的刮刀,狠狠地在鲜血淋漓的手臂上刺入,随后重重地划开一道纵深的伤口。


    时佑安短促地叫了一声,吓的不自觉后退半步,脚踝磕到门槛,发出”咚“的一声响。


    闵广微猛然抬头。


    他手上还握着滴血的刮刀,红衣上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痕,手臂外翻,露出狰狞的一道伤口。


    “殿下。”闵广微语气平静地唤他,“站着干什么?”


    时佑安紧紧扶着门框,心惊胆战地看着闵广微着了魔一般地自残。


    “……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


    闵广微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臂,让流淌的鲜血洒在衣服上,径直打断了时佑安的话:“殿下,你喜欢男人吗?”


    “……啊?”时佑安愣住了。


    “你喜欢男人,”闵广微肯定地说,莹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时佑安,“你不单喜欢,你还喜欢皇帝。”


    时佑安一片茫然:“闵先生……我……”


    闵广微走到时佑安面前,直接打断他的话:“你怎么不喜欢呢?你主动去亲皇帝,主动揽着他的手臂,甚至主动和他……上床。“


    话音刚落,时佑安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你在说什么……”时佑安挣扎着开口,委屈地说,“我没有和圣上……”


    “你怎么可能没有?”闵广微忽然提高了声音,眼神有些冷淡,“你们两人,每日都待在一起,像你这样的人,哪个男子能忍住?”


    “况且,你也很喜欢吧?”


    “你应该很喜欢被——”


    时佑安嘴唇血色尽褪,他抬手给了闵广微一个巴掌。


    很轻,力道几乎可以忽略的巴掌。


    闵广微的脸稍稍偏过去,只露出一条薄耸的侧脸。


    “……我不想再看到你了,”时佑安紧紧抿着嘴巴,撇开眼睛不去看他,手指死死地拽着下摆,“永远都不想。”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闵广微抬手摸了摸被打的脸颊,掌心的鲜血粘在鹤发之上,星星点点地挂在浓密雪白的睫毛中间。


    他抬眼遥遥望去,只能看到一片转瞬即逝的衣角.


    雷雨之后,闵广微果然消失了。


    戚长璟自然打听到了那天发生的事,随即勃然大怒,立马派人去太后宫中要把闵广微逐出京城。


    然而闵广微已经走了。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走的。


    时佑安先是做噩梦,之后又被闵广微恶语相向,更是心中郁结,整日寡欢地呆在承乾殿不出来。


    戚长璟为了陪他,只好又把折子都搬到了承乾殿,一边批折子一边同时佑安说话。


    不过很快,一件事就打破了时佑安低落的情绪。


    马球赛已经准备好了。


    刚开始薛鸿得知不能再教时佑安骑马后还十分遗憾,不停地追问着是不是在嫌弃他技术不好,等到时佑安最终没忍住告诉他是圣上要亲自教之后,才让薛鸿停下了询问。


    “也是,”他挠挠头,“唉,圣上确实比我的骑术好很多。”


    不能教时佑安骑马,薛鸿便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组织马球比赛上。


    原本他打算和好友办一场友谊赛,然而中途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有另一伙人也非要加进来。


    为首的叫赵吉昌。


    京城这些高门子弟也有自己的圈子,并不是每个人之间的关系都很好。


    像薛鸿,因为家世显赫,父亲乃从一品定国公,非常人所不能比,无论是巴结的还是真心相交的都不在少数。


    而赵吉昌,则是另一拨人。


    赵吉昌的赵家并不是王公世家,恰恰相反,只是一个比较有钱的皇商而已。


    但赵吉昌的姑母,也就是赵夫人,乃是武镇侯的原配夫人。


    白绾真是赵吉昌的表姐。


    有这层关系在,赵吉昌在京城的地位直线上升,更是许多人上赶着巴结。


    只是对于像薛鸿他们这些真正的世家子弟,自然对这种攀附的外人看不上。


    然而赵吉昌嚣张惯了,打着武镇侯的名义一定要加入球赛,薛鸿几人推辞不得,只能应下。


    这场友谊赛便正式演变为对抗赛。


    比赛当日,球场上人山人海。


    时佑安在众人的簇拥下入座,陪同的太监立在左右,头顶还支起了帐篷,挡住炎炎烈日。


    赵吉昌看见时佑安坐好,随即侧目看了身后的队友一眼。


    队友点点头,示意看到了。


    锣声三响,比赛开始。


    薛鸿骑着马率先出击,球杖下的球仿佛黏住一般牢牢地掌握在他手中。


    身后赵吉昌队的人紧紧跟随其后,左右各有两人骑马夹行,势要夺过球。


    场上一片叫好,震天响的呼喊声一浪又一浪地掀起顶棚。


    “咣当!”


    “薛鸿队进一球!”


    薛鸿几人顿时兴高采烈地扬起球杖挥舞起来。


    顶着一张发红的脸,薛鸿偷偷看向看台,见时佑安也在看他,顿时腰杆挺的笔直,大声道:“殿下在看我们呢,加把劲儿,别让他们进一球!”


    队友们皆应声。


    第二场开始。


    赵吉昌先发,结果跑了没几步就被薛鸿队里的一人截胡,那人顶着两人左右夹击的压力,找准机会猛地一挥。


    “薛鸿队进二球!”


    时佑安同看台上的其他人一起起身,也顾不得头顶的汗,激烈地鼓起掌来。


    然而无人注意身后赵吉昌愈发阴沉的脸。


    第三场进行时,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薛鸿手中。


    他鼓着脸,英气勃勃地骑着马就要冲到前面,马腿却忽然被杆子绊了一下。


    薛鸿哀嚎一声,一不留神翻滚下来,腿骨“咔嚓”一声响。


    场上马速飞快,这样摔在地上自然危险万分。


    时佑安急忙让身边的侍卫下去把薛鸿拉出来。


    然而赵吉昌身后的一个人已经挥动起球杖,猛地一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球带着强劲的力道,直冲着时佑安飞去。


    下一刻,有人凌空而起,长腿裹着风猛地一踹,就将那球踢到地上。


    戚长璟挡在时佑安身前,目光凌厉地看向赵吉昌。


    作者有话说:


    *骤驱击拂,风驱电逝:源自唐《唐摭言》


    *侧身转臂著马腹,霹雳应手神球驰:源自《汴泗交流赠张仆射》唐·韩愈


    第47章 亲自上场


    这一脚飞踢丝毫不拖泥带水, 看的众人心高高悬起。


    戚长璟一身玄色腾云龙常服,单手负身而立,径直盯着赵吉昌。


    场上一片混乱, 下场的侍卫赶紧将断了腿的薛鸿背起来,乱跑的马匹被别人牢牢拴住, 十几人纷纷下马行礼。


    “草民参见陛下。“


    时佑安尚且还没从刚才那一脚反应过来, 眼下才冒出些许冷汗。


    若不是圣上, 他只怕要被直接砸中脸了。


    戚长璟缓慢地转了转手腕:“击球者何人?”


    赵吉昌跪俯在地上,闻言顿时脸色煞白。


    静默片刻,赵吉昌身后的一人缓缓起身, 抖着声音道:“是、是小人。”


    谁能想到,今天这场马球赛,圣上也会亲临?!


    “为何将球击向郡王?”戚长璟声音发沉, “朕亲眼所见,你不必狡辩。”


    那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哭着喊:“陛下!小人、小人不是故意的!方才……对!方才是薛鸿摔倒了, 小人一个不留神,打偏了而已!求圣上明鉴啊!”


    旁边正被急忙赶来的郎中绑腿的薛鸿疼的面如银纸,闻言却还是挣扎着起身,破口大骂:“你这天杀的狗才!方才分明是你们的人一杆子把我的马腿打翻, 才让我掉下去, 如今你还敢狡辩!”


    他忍着疼,几乎不敢去看台上的时佑安。


    都怪他!非要办什么比赛, 如今倒好,受了伤不说, 还差点害了殿下!


    那人只是涕泗横流, 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陛下……求陛下明鉴……小人真的、真的不是有意的!”


    戚长璟毫不留情, 直接开口:“你若是能说出幕后指使之人,朕留你一命。”


    跪着的人闻言身子一抖,头却埋的更低了。


    身后的赵吉昌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地面。


    见他沉默不语,戚长璟摸了摸手上的扳指,倏然笑出声。


    “……朕也许久不曾打过马球了,如今见诸位儿郎打的如此激烈,也难得有了兴致。”


    他挥挥手,示意身后的太监递上一个球杖。


    “薛编修腿受了伤,朕来替他的位置,和你们来上一局。”戚长璟笑着说,随即缓步走下来,随意牵上一匹马,翻身而上。


    赵吉昌咽了咽唾沫,仓皇地抬头,挤出一个笑来:“……陛下,马球激烈,容易误伤,若是您亲自上场,小人担心……龙体受损……”


    “无妨,”戚长璟拽着马,轻拍了拍马头以示安慰,“朕不会怪罪于你们。”


    天子已经开口,其他人自然不敢拒绝。


    言语之间,所有人只好再次上马,开始比赛。


    因为戚长璟在场,其他人明显有些畏手畏脚,没过多久,球就彻底掌握在戚长璟球杖之下。


    赵吉昌一队的几人象征性地拦了一会儿,故意放水让戚长璟进球。


    只是这样大的机会,戚长璟却骑着马在场上飞驰,球杖迟迟没有动作。


    赵吉昌从这一场开始就畏头畏尾,与戚长璟的距离拉的远远的,基本不近身。


    他骑着马晃到接球处,正要象征性地挡挡空隙,一转身就看到球直直冲过来。


    戚长璟竟然趁着他靠近接球点才击球!


    球速度奇快,赵吉昌白着脸,双手抖如糠筛——


    “彭——!”


    场上惊呼一声,围观的百姓纷纷起身,一个个垫着脚往前挤着看。


    赵吉昌整个鼻子都被打歪,眼角和鼻下鲜血直流。


    他趴在地上,一张嘴,掉出两个带血的门牙出来。


    而被戚长璟击出的球竟然顺着赵吉昌的脸,径直冲过了接球点。


    时佑安拧眉看着狼狈又恶心的赵吉昌,不想看又忍不住看。


    还是戚长璟丢开了球杖,走过去捂住了时佑安的眼睛。


    赵吉昌拼命捂着流血的鼻子,痛苦地嚎叫着,在地上翻来滚去。


    场上的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无人应声。


    凡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这分明是圣上故意为之。


    只是圣上待人一向仁厚,也不知今日为何要这般刁难于赵吉昌。


    这么重的力道,只怕之后赵吉昌要毁容了。


    两个侍卫上前,粗暴地拖着满脸鲜血的赵吉昌,手一松,将他丢到戚长璟脚下。


    “朕许久不打马球,有些生疏了,”戚长璟带着轻飘飘的笑,接过侍从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赵公子莫怪。”


    赵吉昌哪能不知道戚长璟是有意为之,却也不敢有丝毫怨气,努力爬起身谢罪:“陛下教训的是……是小人、小人伤了郡王殿下在先……”


    他忍着疼,爬过去抓着戚长璟的靴子,凄声道:“……小人只是、只想着表姐因郡王殿下受罚,今日便想趁着这个机会教训殿下一番……”


    身后纪得全听着赵吉昌这番话,忍不住连连皱眉。


    真是个蠢材!


    没有丝毫的敏感性,一门心思只想着抱武镇侯的大腿,却是连更尊贵的人都得罪了!


    戚长璟眉心微皱,抬眼看向纪得全。


    纪得全急忙道:“他说的表姐应当是武镇侯独女白绾真白小姐。”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戚长璟难掩厌弃之色,只道:“去告诉白逢,倘若再管不住他的旁族家人,也不必再当什么侯爷了!”


    说罢,他随手丢掉手中的帕子,扔在赵吉昌脸上,带着时佑安一同走了。


    场上还躺着的薛鸿眼见时佑安要走,起身就要去追,却扯到了伤口,疼的“嘶”了一声。


    他看见纪得全走过来,急的伸手拽住纪得全的衣角:“公公请留步!我想、我想同殿下说些话。”


    今日让殿下受惊,他难辞其咎,理应亲自去道歉才是。


    纪得全看着薛鸿急的满头大汗的模样,只是笑道:“薛大人还是好好养伤为宜,这段日子,就别见殿下了。”


    他服侍圣上这么些时日,哪能不懂得圣上的心思呢?


    圣上不想殿下见任何外男,他自然不能让薛鸿与殿下有接触。


    薛鸿怔然地垂下手,怅然若失地应声称是.


    马球过后,时佑安对戚长璟又添了许多崇拜之意。


    他还是第一次见圣上打马球,竟是、竟是那么英武潇洒……


    怪不得京中女子都对圣上无比崇敬爱慕。


    若他是女子,只怕也恨不得以身相许了。


    除去这些,时佑安本想着出宫去探望一番薛鸿,却因为戚长璟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打消了念头。


    “他都不曾派人来报个平安,可见是不想见人,你又何必再去。”


    时佑安登时泄了气。


    唉,也是,自从那次马球赛之后,薛鸿就跟消失了一样,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忍不住有点生气。


    虽然腿受伤了,起码也得告诉他一下情况吧?


    这样想着,时佑安便也将薛鸿随之抛之脑后。


    眼看着进入盛夏,戚长珩愈发喜欢凫水起来。


    伏天闷热,戚长珩一个人凫水还不够,非要拉着时佑安一起去玩才行。


    这样一来,承乾殿便时常只剩下戚长璟一人了。


    “河南黄河一带,臣前几月已经按照陛下的旨意,对黄河经常决堤的一带进行堤坝加固,不过,臣等之前前往实地勘察,认为如今汇合口淤泥太多,河岸淤积,一旦遇到大水,水无归处,洪水暴涨,只能决堤。“


    戚长璟“嗯”了一声,点点头:“所以爱卿以为,堵不如疏?”


    “正是,”工部尚书颔首,“挖出淤泥,使得黄河流通,如此才能使水患百年无忧。”


    “如此,”戚长璟朱笔一勾,将奏折递给工部尚书,“朕便准了,还得劳烦爱卿再去跑一趟,即刻组织劳工,挖清淤泥。”


    工部尚书接过奏折,却是犹豫了一瞬,接着又问:“……微臣为陛下做事,不辛苦,只是……只是微臣愚钝,黄河虽水患高发,这两年却天气干燥难耐,若是这般着急清淤,劳民伤财不说,只怕多此一举,让百姓颇有怨气啊。”


    戚长璟却颇为坚决:“天气多变,朕只能提前预防,倘若来日黄河决堤,农户颗粒无收,水患过后又易起疫病,那时早已为时已晚。”


    听着戚长璟心意已决,工部尚书也只能压下心中疑问,应声告退。


    待工部尚书退下后,马上进来的便是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先是行礼,然后抬手便是:“陛下,我们的人……把蔡和春跟丢了。”


    戚长璟抬头,皱眉问:“怎么回事?”


    他年前撸掉蔡和春的一身官职,又将他下放到狱中,为的就是逼蔡和春吐出什么嘉靖关的实情,然而一向爱惜官位如命的蔡和春,这次竟然宁愿被贬为庶人也不愿说实话,戚长璟只得将计就计,先是放他回家,再派人尾随。


    然而如今却跟丢了。


    大理寺少卿解释:“我们跟着蔡和春一路走到河北,蔡和春老家分明在江南,当时派去的几个人就已经起了疑心,一路上更是紧紧跟着蔡和春走。”


    他顿了顿,深深地皱起眉毛,似乎对接下来的事十分疑惑:“……只是,半路上,蔡和春忽然下了马车,一个人停在荒郊野外,钻到山间,当时我们的人赶紧冲去去要跟上,只是天色昏暗,地形复杂,那蔡和春倒像是轻车熟路,没走几步,就把我们彻底甩开。”


    戚长璟点出关键:“就算是蔡和春再熟悉环境,他一个常年不拿刀剑的武官,也不能一个人甩掉朝廷的暗卫。”


    “正是如此,”大理寺少卿苦笑,“不光如此疑点重重,单是他这番动作,便说明已经在山上发现了我们的踪迹……可是,怎么可能?臣选的暗卫皆是个中高手,他如何能如此迅速地察觉?”


    “有其他人,”戚长璟声音微沉,“有其他人在通风报信。”


    大理寺少卿精神一震,随即抱拳道:“微臣明白了,臣下去便派人再去河北一趟,势必查个水落石出!”


    戚长璟却并不应声。


    能如此迅速察觉出朝廷暗卫,并及时通知蔡和春……


    此人背后绝不简单.


    等时佑安忽然某一日感觉穿的衣服有些凉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入秋了。


    入秋,便意味着


    ——他最期待的秋猎,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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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腹背受敌


    氓山围场基本将氓山包围大半, 依山脚下还设有行宫。


    前朝皇帝热衷秋猎,氓山行宫也因此修建的格外华丽宽广。


    这次秋猎队伍浩大,文武百官几乎皆随圣驾出行, 加上围场看守和随从护卫,林林总总加起来近万人。


    只有少数大臣因病推辞不来, 让人惊讶的是, 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章珽也称病不来, 白白失了这次面圣的好机会。


    卯时,天子起驾。


    戚长璟一身玄色戎装,翊卫诸臣前引后扈, 百官采服跪送出宫。


    原本戚长璟是想让时佑安乘轿前往,却被时佑安一口回绝。


    乘轿的都是女眷老臣,他坐轿子岂不是很丢人?


    时佑安不愿意坐, 戚长璟也只能由着他骑马,只是因为骑马水平不高, 时佑安总是落在队伍后面, 戚长璟也随之放慢了速度,不紧不慢地陪着时佑安骑马。


    这样耽搁着,等到了围场,已经是午时了。


    初秋正是百兽活跃之时, 氓山林间时不时传来野兽的吼叫, 间或有群鸟惊动,扑簌簌地从枝杈上飞走。


    虽然时间已经可以吃饭, 只是秋猎该走的流程还没有走完。


    围场范围很大,几乎将氓山囊括大半, 然而实际秋猎的时候却不能真的在整个围场中进行。


    为防止围猎过多, 狩猎前还需要进行登山围观, 也就是布围。


    若是围猎过多,就需要放开一些口子,让部分野兽离开,以保持氓山动物数量的稳定。


    戚长璟骑着追云,在众人的簇拥下张弓,抬手迅速地放出一箭。


    “咻——!”


    飞鸟应声落下。


    群臣顿时一个个拼命鼓起掌来。


    “陛下真是好箭法!”


    “百步穿杨,陛下的箭法天下无人能及!”


    “这次秋猎,有陛下在,我等还争什么头名!”


    听着众人极为捧场的崇敬之语,戚长璟只是笑道:“本次秋猎,射获前三者,朕重重有赏。”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激动,再也按捺不住,一个个夹着马,先后冲进围场之中。


    若是秋猎能得圣上赏赐,乃是莫大的荣幸!


    身旁的戚长珩“嗷呜——”一声,学着动物的叫声,带着几个侍卫嗖的一下就窜了出去。


    秋猎是给臣子们一个展示的机会,戚长璟自然不能也同他们一般整日待在围场不出。


    他还有政务要处理。


    看了看身旁踌躇着想跟着进去的时佑安,戚长璟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时佑安:“骑着追云再去。”


    随从的侍卫皆是一惊。


    追云可是圣上的御用宝马,随着圣上不知在战场上杀过多少敌军,一身煞气、性子极烈,如何能让郡王殿下去骑?


    在侍卫们震惊的目光中,时佑安有些激动地翻下马,接过缰绳,由戚长璟扶着上了马。


    追云十分安静,还欢快地拨了拨蹄子。


    侍从们:?……!


    然后他们就看着时佑安不要命似的摸了摸追云的马头,笑眯眯地问:“追云追云,你是不是更喜欢我骑呀?”


    追云鼻子喷出一口热气,高兴地晃了晃脑袋。


    戚长璟:……


    侍从们:……


    时佑安骑着追云,得意地看了眼戚长璟,带着一众侍卫慢悠悠地走了.


    树林里一片静悄悄的。


    时佑安因为手有旧疾,不能拿弓,只能由身边的侍卫帮他打猎。


    只是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大型野兽不说,好不容易碰见一只兔子,时佑安心一软,又把它放跑了。


    张弓的是个年轻的侍卫长,闻言一边放下弓,一边苦笑:“殿下,这一路上咱们都没遇见什么东西,好不容易碰到只兔子,您也不让打,今日的排名,只怕咱们要垫底了。”


    时佑安有些不好意思,听见侍卫长这样说,更是低着脑袋不说话。


    其他侍卫看着殿下这幅受委屈的样子,登时心都软了,带着谴责的目光看向侍卫长。


    侍卫长尴尬地咳嗽一声,挠挠头,低声安慰:“……属下只是不想殿下排名靠后……不过、殿下心善,便是放跑这些动物也不要紧……”


    正说着话,那头树林里忽然跑出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侍卫长眼前一亮,马上问:“殿下喜欢狐狸吗?”


    时佑安自然也看到了那只狐狸,犹豫着说:“……我喜欢,但是……”


    “殿下放心,”侍卫长立即道,“属下去活捉它!”


    话音刚落,众人便眼睁睁地看着一枚箭从天而降,直直地射中小狐狸。


    侍卫长:……


    草丛里钻出一个人,骑着马朗声道:“快捡起来,带回去剥了皮。”


    说罢,马上的薛鸿便与时佑安双目对视。


    时佑安睁大眼睛,怒从中起,稍稍抬高了声音:“你怎么把他打死了?”


    薛鸿几个月没见过时佑安,如今乍然看到,忍不住心神一荡,正要高兴地扑上来,就被时佑安这么质问了一句。


    “……我、”薛鸿支支吾吾,扭头看了看地上奄奄一息的白狐,急忙解释,”不是、殿下、您听我解释,我是想把这东西抓来给您的。“


    时佑安从马上跳下来,把薛鸿晾在一边,脚步匆匆地捡起白狐。


    箭射的有些偏了,白狐还没死,只是皮肉被戳了一个口子。


    薛鸿局促地跟着下马,站在时佑安身后唯唯诺诺:“殿下……我错了……我、我现在把它带回去!马上找人给它治好!”


    时佑安半信半疑,薛鸿赶紧摆手,示意后面的人把白狐带走:“去,回营帐,把这个狐狸治好。”


    直到侍从小心翼翼地捧着狐狸离开后,薛鸿才腆着脸又回头看时佑安。


    时佑安把脸扭过去,并不理他。


    “殿下,”薛鸿一张俊逸的脸露出几分可怜,“殿下怎么这段时间都不来找我了……我的腿还没好全……”


    “腿没好怎么不在家休息?”时佑安板着脸说,“干嘛来围场?”


    不明白时佑安为什么生气,薛鸿满头雾水,低声下气道:“……我忍不住了……已经好久没见到殿下了,想趁着这个机会……见见您。”


    时佑安抬眼看着薛鸿。


    薛鸿被时佑安琥珀色的眼睛看的呼吸一滞,急忙垂下眼帘不敢对视。


    “你还好意思说,”时佑安嘀嘀咕咕,小声抱怨着,“你受了伤,竟也不知往宫里传个消息给我……白白让我担心……”


    薛鸿精神一阵,眼睛像顿时小狗眼一样明亮起来:“原来殿下还没忘了我!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殿下因为马球场上的那件事……生我的气呢。“


    他凑的更近了些,却也不敢碰时佑安的袖子,只是低声道:“……是我不好……没有跟殿下说清楚……殿下倘若生气,那就打打我吧,只要殿下能解气就好。”


    说罢,薛鸿还真的抻着一张脸,凑到时佑安面前让他打。


    时佑安绷着脸正要开口,身旁的空地忽然“嗖——”的一声落下一支箭。


    在场的侍卫纷纷抽出佩剑,将时佑安和薛鸿团团围住。


    “是谁!”


    侍卫长厉声质问。


    然而无人应答。


    下一刻,在薛鸿猛地跳起来扑到时佑安身上的同时,树林深处落下一阵箭雨,带着锋利的寒光直冲着众人来袭。


    “快走!”薛鸿死死抱紧时佑安,翻身跃至马上,用力一拽,向山上飞奔而去。


    原地的侍卫一部分跟着上马,一边掩护两人,一边用剑当着箭雨,中箭的人胸口渗出黑色的鲜血,纷纷从马上摔下来。


    眨眼的功夫,竟是死了大半。


    树林茂密,此处地势又低,如此抵抗,不是办法!


    侍卫长咬着牙,伸手拔下手臂上中的箭,忍着剧痛,腿用力一蹬,骑着马便往反方向跑去。


    他要马上告知圣上!.


    氓山脚下是围场的入口。


    处理完政务,戚长璟方揉了揉眉心,便有羽林卫牵着马走过来,笑道:“今日陛下让了他们半天,如今也该陛下上场,让他们见识一番陛下的骑射了!”


    戚长璟无奈摇头,只好上马:“知道你们跟着朕,早就等不及了。”


    几个羽林卫顿时嘿嘿一笑。


    他们这些护卫的排名都是和主子的算在一起的,若是圣上不去狩猎,他们自然也毫无成绩。


    圣上不在乎排名,他们在乎啊!


    见戚长璟上了马,羽林卫也一个个连忙上马,只等戚长璟出发,他们也好大展身手。


    然而就在戚长璟的手刚刚摸上缰绳时,那原本好端端待在手指上的玉扳指忽然毫无征兆地裂开了。


    白玉裂成几块碎片,悄无声息地掉在地上。


    戚长璟动作一顿。


    羽林卫们也看到了忽然碎掉的扳指,皆是面面相觑,犹豫着不敢说话。


    碎玉碎玉,破镜难圆,大凶也。


    “郡王殿下现在何处?”戚长璟忽然问道。


    为首的羽林卫犹豫着说:“晌午的时候跟着一队护卫去了西南方向,卑职不知如今殿下已经走到了何处。”


    “去西南。”戚长璟当即道,紧紧拽着缰绳,就要往西南方向去。


    然而树林中忽然冲出一道骑马的人影。


    侍卫长满头鲜血,整个人血淋淋地从马上翻下来,一只手臂诡异地外翻。


    他后背上还中了三支箭,往外冒着黑色的鲜血。


    侍卫长挣扎着张嘴,断断续续地嘶哑着:“……殿下……殿下遇刺……箭、箭上有……”


    一支箭迎空而下,直直地刺入侍卫长后颈,侍卫长当即倒地而亡。


    “护驾——!”


    这一箭让羽林卫将戚长璟死死护住,暗处的树林中影影绰绰地冒出几个黑色的身影。


    黑衣人举着弓箭,直指戚长璟。


    羽林卫训练有素,以剑斩之,部分人也举着弓箭对准树上的黑衣人射下。


    不到片刻功夫,竟是将林中的黑衣人清剿的所剩无几。


    羽林卫有四人中箭身亡,戚长璟眉心微皱,就要上前几步查看地上的黑衣人。


    原本在角落的守卫忽然暴起,掏出怀中的匕首,反身刺向戚长璟的胸口。


    意外突发,戚长璟身旁的羽林卫也不能及时阻止,眼看匕首就要刺中。


    戚长璟单手握住刀刃,眼底漆黑如墨。


    那守卫心中一慌,手腕顿时卸了力道,被戚长璟迅速抓住漏洞,裹着力道猛地一踹,那人应声倒地。


    匕首“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然而戚长璟却无心去看这个忽然暴起的刺客。


    他垂眸看向手心,被利刃刺穿的伤口正流着黑色诡谲的鲜血。


    匕首有毒。


    “陛下!”有人看清了戚长璟手上的伤势,大惊失色,“卑职这就去请太医!”


    然而戚长璟却径直略过众人,单手翻身上马:“不必。”


    他手掌攥紧,压下心中那股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寒声道:“随朕寻郡王。”


    撂下这句话,他竟是也不管是否有人跟着,一人快马疾驰上山,迅速消失在树林中。


    羽林卫们心下大骇,一个个急忙也跟着上马,随戚长璟上山.


    薛鸿快要撑不住了。


    他死死地护着怀中的时佑安,瘸着腿慢慢在高大的草丛中移动。


    鲜血顺着小腿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


    “薛燕回……”时佑安松开带血的手,声音有些颤抖,“你、你别走了……”


    薛鸿后背中箭了。


    薛鸿笑了一声,胸腔震动着,声音却很轻:“殿下,我若是……停下,他们、他们很快就会追上的。”


    他低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喷出几口血沫。


    “那你把我放下,”时佑安急的紧紧捂住薛鸿后背的伤口,可是无论怎么捂鲜血都止不住似的往外涌,“你把我放下、我自己走。”


    一道黑影从树丛中闪过。


    几个黑衣人已经追了上来,他们放慢脚步,轻轻抽出背后的箭,随后齐齐放出。


    薛鸿手臂中箭,再也支撑不住,力道一松,就把时佑安放了下来。


    “……你快走吧,”薛鸿抹掉嘴角的血,抽出腰间的佩剑,“我在这解决他们。”


    此地已经是围场范围之外,不会有人过来救他们的。


    时佑安的腿灌了铅似的不能移动,他愣愣地看着薛鸿:“……可是你……”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能……吗?


    薛鸿似是看出时佑安的纠结,便露出一个舒展的笑容:“殿下,别小看我,几个刺客而已,我还是能对付的。”


    他强撑着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笑起来。


    时佑安傻乎乎的没有察觉出不对,看着薛鸿真的不在意,只好道:“那、那我帮你引开一些人,你解决掉这几个,快点跑哦。”


    薛鸿心底发笑,点头答应。


    时佑安给自己鼓了鼓劲儿,这才深吸一口气,钻出草丛,接着往前走。


    薛鸿盯着时佑安消失的背影,眼神逐渐冷下来。


    他摸着手中的剑柄,无声地想着。


    殿下,今日一别……只怕再不能相见.


    山腰间是悬崖。


    一路上时佑安都秉持着替薛鸿多吸引注意的想法,尽量把动静弄的大一点。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后面原本速度很快的黑衣人好像在戏弄时佑安一般,速度不紧不慢,逼的时佑安不敢放松。


    山路的尽头是悬崖。


    时佑安转身回头,几个黑衣人已经从树上跳下,无声无息地将他团团围住。


    身前是绝路,身后亦是绝路。


    悬崖上的秋风吹的有些大,时佑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似乎有黑衣人笑出声,歪了歪脑袋,缓缓亮出手中的弯刀。


    时佑安僵着腿,下意识后退一步。


    紧接着,脚下落石忽然悬空,时佑安整个人刹那间失去平衡,翻身要掉下去。


    在离开地面的一瞬间,一个人忽然从林中跳出来,飞扑着搂紧时佑安,随他双双坠入悬崖。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谁来了?


    第49章 暗涌


    手脚有些发冷, 时佑安缩了缩腿,缓缓睁开眼睛。


    一阵密密麻麻的酸痛感传来,时佑安“嘶”了一声, 低头看向手脚,露出的皮肤被树枝划破, 有些伤口已经渗出轻微的鲜血。


    只是不知为何, 身上竟然披着一件陌生人的衣服。


    外面下起大雨, 洞口处啪嗒啪嗒地滴着雨水。


    山洞内还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篝火,照亮了时佑安灰扑扑的脸颊。


    这是哪儿?


    时佑安站起身,却脚下一软, 顿时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大步走进山洞,一把将他抱起, 小心翼翼地放回草垫上。


    时佑安忍着疼,抬头便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聂……”他轻声说出聂随的名字, 却下意识地后退几分, 与聂随拉开距离。


    聂随沉默地站在原地,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时佑安。


    似乎是察觉出时佑安的抗拒,他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退到火的另一侧, 一眼不发地坐下。


    随后, 时佑安就眼睁睁地看着聂随脱下上衣,露出一截血淋淋的肩膀。


    不知聂随从何处寻来了艾叶, 他盘腿坐在火前,烧着艾叶, 随后用石头研磨成灰, 用树叶小心翼翼地包好。


    他再次起身, 慢慢走到时佑安面前。


    时佑安蜷缩着腿,感受到头顶强烈的压迫感,错开目光不敢看他。


    聂随忽然半跪下身,低声道:“殿下,让臣给您抹药吧。”


    这句话说的又轻又淡,不带一丝别的情绪,让时佑安恍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聂随不是很讨厌他吗?


    时佑安看向聂随手心的艾灰,又惴惴不安地瞟了眼他肩膀上狰狞的伤势,小声提醒着:“你还是……先给自己抹上吧。”


    肩上的皮肉外翻,露出的肉已经有些发脓,看着让人揪心无比。


    然而聂随却无动于衷,仿佛肩上的只是小伤:“艾灰不够,臣先给殿下抹。”


    说罢,他径直伸手抓住了时佑安的小腿,掀开衣摆,沾着艾灰慢慢抹在伤口上。


    时佑安忍着疼,自以为声音很小地深吸一口气。


    聂随顿时放轻了手中的动作,小心翼翼地问:“这样疼吗?”


    他的手指冰冰凉凉的,这样轻柔地碰上伤口,像羽毛一般带着阵阵痒意。


    时佑安摇摇头。


    聂随这才放下心,为时佑安抹完了腿上的伤口后,又牵着时佑安的手,把掌心的划痕抹上了艾灰。


    等到全部抹完,只剩下不到一半的艾灰了。


    时佑安欲言又止。


    聂随抽出一把匕首,在火上烧了烧,随即看了时佑安一眼:“殿下还是转过身吧。”


    他故作轻松地挥动了一下手中的匕首,带着点笑意:“你不会想看的。”


    时佑安看了看他肩膀上带着脓水的伤口,屏住呼吸,乖乖地转过身去。


    随后,他便听到匕首刺入□□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聂随压抑痛苦的低吼。


    时佑安不敢再听,手脚僵硬地捂住耳朵,蜷缩在角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聂随才缓缓从火堆旁起身,挨着时佑安坐下。


    “殿下,”聂随喘了一口气,嘴唇带着些虚脱的白色,“是臣无能,眼下受了伤,不能带您出去了。”


    他抱着时佑安跳崖后,为了替时佑安挡住地上的碎石,便垫在时佑安身下先着的地,肩膀被碎石整个刺穿,这才受了伤。


    幸好高度不大,否则便是他这样垫着,时佑安也断不能如此安然无恙。


    时佑安放下手,装作不经意地扫过聂随的伤口。


    他已经穿好衣服,肩膀上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了。


    “现在那些人应该已经追过来了,”聂随说,“幸好下了场大雨,外面留下的鲜血脚印也被冲干净了,我们在这里等上几天,不出意外,应当就能躲过他们。”


    想起在树林里遇到的那帮黑衣人,时佑安便问:“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聂随眼神微沉:“为首的那人拿着一柄弯刀,若是猜的不错,应当是漠北人。”


    ……只是不知道,为何漠北会派人来刺杀殿下?


    听聂随这样说,时佑安整个心顿时悬了起来:“漠北人?那岂不是……他们是来刺杀圣上的?!“


    他站起身,没注意到聂随霎时有些晦暗的神色,带着点急切问:“圣上……有没有事?”


    他早该想到的,这么久了都不见圣上派人来寻他,说不定真的……


    “臣不知,”聂随解释道,“……臣……臣一路跟着殿下,在身后杀了一些刺客。”


    他这次回京并没有皇帝的旨意,眼下解释起来也有些古怪。


    幸好时佑安好糊弄,没听出他话里的心虚,而是全身心地想着戚长璟的安危。


    而远在宫中的戚长璟,此刻已经在太医的汤药下昏睡过去。


    他手上中了毒,当时骑马行至半路便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黑倒在地上。


    圣上遇刺,生死不明,围场一时间一片混乱。


    还是戚长珩及时赶来,匆匆镇住了场子,简单了解情况后便迅速派人下山搜寻时佑安,而其他人则马上将毒发的戚长璟带回宫中。


    得知时佑安失踪的消息后,太后匆匆忙忙从延年宫中赶来。


    彼时戚长璟已经醒过来,双目发红,看着骇人无比。


    他推开看守的羽林卫,拎着剑,就要一个人冲出去寻时佑安。


    众人阻拦不得,只得跪下不住地磕头。


    最后还是戚长珩咬着牙,抬手将戚长璟放倒了。


    太后捂着胸口,缓缓闭上眼睛。


    戚长璟一向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因为时佑安失踪这样发疯,可想时佑安如今的境遇……


    月色被阴云彻底遮挡在后面,大雨瓢泼而下。


    禁军首领推开门,疾声道:“回殿下,如今外面正下着大雨,氓山下方地形险峻,派出去的人……暂无郡王殿下的消息。”


    戚长珩立起身:“再搜!”


    “是!”


    禁军首领一退下,羽林卫统领马上随之进门禀报:“殿下,那叛徒已经查清楚身份了,是外门看守,姓林,名玖平,如今已经将此人看押候审。”


    “候审什么?”戚长珩上前一步,阴着脸,“行刺天子,当是诛九族的大罪,直接用刑,撬开他的嘴巴!”


    羽林军统领被戚长珩言语间的怒意吓住,急忙领命退下。


    这边戚长珩正忙的难分首尾,间隙中又有新的消息传来。


    薛鸿消失了。


    他知道薛鸿当时跟着时佑安,本想通过薛鸿找到人,如今却是连这条线也断了。


    戚长珩负着手在承乾殿来回走动,一会儿坐下喝茶,一会儿又起身行走,整个人无比焦躁。


    直到太后忽然问了一句:“……倘若陛下醒不来,你当如何?”


    戚长珩脚步一顿,旋即看向太后。


    宗室无旁人,只有他一人算得上天子近亲。


    承乾殿外的角落,悄一无声地看向手腕处黑色的花纹。


    他不过是……这次没有跟着殿下一同出宫,竟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聂随?“


    时佑安弯着腰,犹豫许久后才慢慢伸手,摸上聂随的额头。


    好烫。


    他紧紧蹙着眉,只好俯身将昏迷不醒的聂随翻过身来,露出他那张汗涔涔的脸。


    聂随的嘴唇一片灰白,脸颊却是浮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晕。


    这已经是他们在洞里待的第四天了,伤口长时间的不处理终于导致聂随发起了高烧。


    时佑安刚凑过去,便闻到了聂随身上难闻的气味。


    他咬着牙,缓缓掀开聂随的衣领,入目便是一片惨烈的烂肉,带着浓重的腥臭扑鼻而来。


    时佑安呼吸一滞,猛地把衣服又放下。


    “……聂随、聂随,”时佑安焦急地唤着他的名字,“你醒一醒……”


    聂随大脑一片昏沉,在时佑安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中慢慢撩起眼皮:“……殿下。“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体出现了问题,一字一句平静地说:“不用管臣……殿下在这里好好待着就行……”


    “可是,”时佑安局促不安地拧眉道,“你的伤势已经很严重了,我——”


    “殿下不必理会臣,”聂随又重复一遍,“臣贱命一条……殿下尊贵之命,更重要……”


    时佑安没想到聂随会这么说,闻言有些生气:“你这样自轻自贱,又将聂老将军置于何地?”


    他俯身,作势要把聂随背起来。


    然而聂随却深深叹了一口气,慢慢吐出一句话来:“殿下,这条命,是臣欠您的。”


    时佑安登时怔在原地。


    似乎是说累了,又或是不想再提,聂随又疲惫地闭上眼睛。


    下一刻,时佑安就直接拖着聂随强壮的身体,艰难地托在背上。


    “你不能死,”时佑安咬牙切齿道,有些消瘦的脸颊因为用力而浮上一层粉意,“既然是欠我的命,你就得好好留着。”


    只是不等时佑安将聂随背起来,洞口遮挡的树枝就被人粗暴地踢开,阳光霎时射进来,照的时佑安忍不住抬手遮住眼睛。


    身后的聂随被人拽开,一只手摸上时佑安沾着泥土灰尘的脸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一个混杂着漠北口音的陌生声音响起,带着点戏弄与调笑道:


    “抓到你了,小脏猫。”


    作者有话说:


    长珩:这个家终究还是要靠我一个人扛起(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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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玩物


    聂随似乎已经彻底昏迷过去, 任由着几人拖着他到外面。


    时佑安被五六个高大健壮的漠北人围住,原本带着冷意的山洞顿时焦灼起来。


    为首的人一只手掐着时佑安的下巴,拇指不轻不重地在脸颊上摩挲, 时佑安挣扎不得,只好被迫抬头。


    “真脏。”


    这人扬起嘴角, 露出一对洁白的虎牙, 眼底却毫无笑意。


    听见巴雅尔这番一语双关, 暗示性意味极强的话,其他漠北人顿时哈哈笑起来,看向时佑安的眼神也带了点别的意味。


    时佑安被人这样看着, 下意识缩起肩膀,手指茫然无措地紧紧抓着聂随留给他的衣服。


    巴雅尔眯起眼睛,下一刻, 竟是手臂一伸,单手将时佑安抗了起来。


    随行的漠北侍卫随即起哄般地吹起口哨。


    有人上前, 用绳子绑住了时佑安的手, 粗粝的麻绳紧紧勒在手腕和脚踝,让时佑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好疼。


    他抿起嘴巴,忍着这点不舒服,战战兢兢地趴在巴雅尔背上, 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这些漠北人……要带他去哪儿?


    他不会、不会就要被杀了吧?


    “中原士兵已经走远了?”巴雅尔将时佑安抱在怀里, 单手牵着马,随意问道。


    离的最近的一个漠北侍卫点头:“他们没有提前踩点, 不熟悉这一带的地形,已经绕远了。”


    时佑安听着他们这番对话, 原本就不安的心更是高高悬起。


    巴雅尔低头看了时佑安一眼, 笑道:“别想着被救了, 你们中原人都是废物,救不了你。”


    时佑安不敢出声,垂着眼睛沉默地缩在巴雅尔怀里,身体却还有意识地避开与巴雅尔的接触。


    虽然手脚都被绑着,但是时佑安与巴雅尔同乘一匹马,倒也不算太过难受。


    只是聂随就没有他这样的待遇了。


    氓山几乎不在京城范围,这些漠北人似乎已经提前踩点,做足了准备,一路上都捡着荒山野路疾行。


    而聂随则被他们绑在马身后,一路拖行。


    似乎是想要尽快离开大兆的地盘,路上马跑的飞快,若是有不适合拖行的地方,他们就把聂随解下来,等到走到无人的地段,就又会把聂随绑到马后,嬉笑着拖行。


    某个空挡,时佑安清晰地看见身后的马被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的脸顿时无比苍白,匆匆回身不愿再看。


    然而这一眼却成为了时佑安的噩梦。


    聂随被拖行了这么久,身上还带着重伤,如何能活?


    路上听不见聂随的声音,时佑安也不能确定他的状况,只能任由自己的思绪乱飞。


    他越想越害怕,几乎不敢再与这群漠北人对视,整整两天也不吃巴雅尔递过来的食物,夜晚时长被噩梦惊醒。


    终于,在一行人将要走出大兆地界的时候,时佑安病倒了。


    彼时正是深夜,巴雅尔正要同往常一样抱起时佑安上马,手上却传来一阵滚烫的触感。


    他动作微顿,伸手摸上了时佑安的额头。


    果不其然,发热了。


    巴雅尔挑眉,动作不甚温柔地拍了拍时佑安的脸颊:“醒一醒。”


    时佑安抬起沉重的眼皮,因为发热眼睛裹着一层潋滟的水光。


    他迷迷糊糊地意识到巴雅尔正搂着自己,又要同往常一样缩手缩脚地远离,这次却被巴雅尔一把抓住。


    “别惹我发火,”巴雅尔威胁似的抵住腮帮,轻声道,“我没时间给你治病,自己好好忍着,别找事。”


    带着这样一个病人,他行进的速度将会大大放慢。


    而大兆地界,已经不能再多待了。


    巴雅尔垂眸打量着细皮嫩肉的时佑安,忍不住烦躁地想。


    狗皇帝在宫里把他养的这样好,生病了肯定很是娇贵。


    时佑安自认为是一个很能吃苦的人,只是之前每次生病,哪怕在侯府的时候,至少都还有悄一陪着。


    这次却是身陷狼窝,无人能照顾他了。


    生病的时候,人的□□和精神都会很脆弱。


    时佑安自然也不例外。


    想到外面还围着一群想要杀掉他的漠北人,时佑安眼角发酸,抬手揉了揉眼睛。


    呜呜呜,要完了。


    看着时佑安这幅四肢发软,意识恍惚的样子,巴雅尔更是烦躁无比,片刻后,只好屈服地蹲在时佑安面前,威胁道:“振作一点,别这幅要死的表情!赶紧上马!”


    时佑安咬了下嘴唇,试图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一点:“……你要带我离开大兆?”


    巴雅尔冷笑:“不然呢?现在已经到了边境,马上我们就能出去了。”


    听见他这样说,不知为何,时佑安忽然升起一股罕见的勇气。


    “我可以跟着你们走……”时佑安轻声说,“但是、但是我有个要求。”


    “要求?”巴雅尔笑出声,“你以为你想不走我就没办法了吗?就算是把你绑到马上,我也能把你绑走。”


    时佑安掐着手心,声音却异常坚定:“你把聂随放下来……别拖着他走。”


    似乎是意外于时佑安的话,巴雅尔饶有兴味地凑过脸:“你讲这么一通废话,就是想救那个狗男人?”


    时佑安刚想点头,巴雅尔就干脆地拒绝了。


    “我说了,你想不想走都无所谓,我绑也能把你绑到漠北,”巴雅尔咧嘴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你得拿别的东西来换。“


    他意味不明地低头,上下打量着时佑安全身。


    “拿什么来换呢?”


    时佑安茫然地抬头看向巴雅尔,像个懵懂的小猫似的眨了眨眼睛,不知他的意思。


    还是巴雅尔被时佑安看的有些忍不住了。


    他骂了一声,挥手让人把聂随解开。


    两个漠北人粗暴地拖着奄奄一息的聂随上前,径直丢在两人面前。


    时佑安呼吸一滞,迅速闭上眼睛不敢去看。


    ——自然也就错过了躺在地上的聂随看向巴雅尔充满戾气的眼神。


    巴雅尔嘴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忽然当着聂随的面,伸手摸着时佑安的嘴巴。


    时佑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惊慌地睁开眼睛。


    聂随已然狂怒不已,挣扎要起身,后背的伤势却让他站也站不起来。


    “……你敢……”


    巴雅尔一只手制住时佑安的脑袋,一只手暧昧地在他的唇瓣上来回摩擦,揉出一抹红痕。


    他按着时佑安的后颈,极具暗示意味地在脖子右侧落下一个吻。


    时佑安被巴雅尔一连串的动作吓的动也不敢动,脸上因为发热泛着红晕,远远看着倒像是被亲的有些羞涩。


    聂随撑着身体,爬着就要死死抓住巴雅尔的腿,却被其他漠北人牢牢拖回来。


    “……我要杀了你……!”


    巴雅尔玩够了,这才俯下身,故作得意地与目眦欲裂的聂随对视,讽刺道:”郡王殿下可是为了救你,把他自己献给我了。“


    他站起身,挑衅般摸了摸自己刚刚碰过时佑安的嘴巴,笑起来:“没用的男人,只能靠伴侣出卖自己而活。”


    说罢,他一把抱起时佑安,翻身上马:“出发!”.


    直到出了关口,一行人终于放慢了脚步,原本绷着的漠北人也终于松懈下来,笑着骑马慢悠悠地走。


    出了大兆的地界,便彻底无事了。


    只是这一路上,时佑安过的格外屈辱。


    先是为了救下聂随,他不得不接受巴雅尔的非礼,然而聂随受伤太重,漠北人又不愿意给他治病,一番哀求之后,还是时佑安答应当众坐在巴雅尔怀里之后,聂随才被人送到医馆看病。


    巴雅尔对时佑安的态度算不上好,却尤其喜欢在人前又搂又抱,摸来摸去,无论时佑安如何躲避,巴雅尔只会变本加厉。


    全然是一副对待玩物的样子。


    这一日,巴雅尔一行人在客栈休息,客栈的老板是个漠北人,似乎认得巴雅尔,一见他过来就急忙上前,恭敬地行礼:“二王子安好。”


    巴雅尔略抬下巴:“找些房间给我们住。”


    “是。”老板恭敬地应声。


    客栈地处漠北边境,来往的客人几乎都是漠北人。


    漠北民风开放,男男女女都喜欢穿着暴露的衣物,客栈来往之间的男人皆是露着半片胸膛,篝火照亮了强壮而紧实的肌肉。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原人,时佑安只是无意中瞥见了一眼,便红着脸扭过头去。


    看见他这幅模样,巴雅尔哈哈大笑,一把将时佑安抱起来,强迫地掰过他的脸,让时佑安直视围着篝火跳舞的男女。


    “好好看着。”


    时佑安不敢忤逆喜怒无常的巴雅尔,却也不想看,只好执拗地闭上眼睛。


    巴雅尔登时脸色一沉。


    旁边早就蠢蠢欲动的漠北贵族见了,趁机道:“二王子!这个奴隶这样不听话,不如给我吧!我保证好好教训他,让他学会听从主人的意思!”


    时佑安眼皮微抖,双手紧紧地藏在袖口之下。


    不光是这一个贵族,听到了这番话,场上的其他漠北贵族也似有若无地打量起时佑安。


    篝火摇曳的红光落在时佑安的脸上,照亮了他精致的眉眼。


    好漂亮的奴隶。


    另一个年轻高大的漠北男子也开口道:“你这样说岂不是要从二王子那里白得一个奴隶?我愿意出价,从二王子手中买下这个奴隶,也不知二王子愿不愿意?”


    此话一出,其他蠢蠢欲动的贵族也按捺不住,纷纷要出价买下时佑安。


    时佑安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放大,因为害怕,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然而他没有向巴雅尔求救。


    巴雅尔挂在嘴角的笑意淡了淡,忽然又放大。


    他慵懒地坐在地上,像一个真正的奴隶贩子,粗鲁地伸手掰开时佑安的嘴巴,拉出他蜷缩的手臂,向场上所有的漠北人展示着时佑安,笑着说:


    “何必这么麻烦,一个奴隶而已,你们喜欢,我就把他放在这儿,想玩的,直接过来就行。”


    时佑安奋力挣扎起来,却被巴雅尔轻松地单手制住。


    第一个出价的漠北贵族闻言眼睛都亮起来。


    他直起身,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脱下上衣,赤膊着走过来,伸手就要摸上时佑安的衣领。


    “……我不想……”时佑安仓皇地摇头,眼底浮起一层水光,可怜巴巴地看着这个漠北人。


    漠北人亢奋地笑起来,然而下一刻,嘴角就溢出鲜血。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缓缓低头,眼睁睁地看着一柄剑刺穿了胸膛。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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