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在临港市的上空,天上下着小雨,梅赛德斯馆内有十万歌迷,冒着小雨看凌疏的演唱会。
可演出进行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官方当场承诺原价退门票后,歌迷们扫兴而归。
当晚好几条爆炸性的热搜席卷网络。
【新生代实力派歌手凌疏喉癌复发,危在旦夕。】
【音综出道六年后,女顶流惜别舞台。】
手机屏幕上,一直苍白细长的手指,在轻轻滑动,一双带着红血丝的眼,正盯着屏幕上不断升级的舆论和猜测。
“凌疏,别看手机了,先好好休息吧,八点护士过来给你抽血。”
刘芸刚打开病房的门,就见病床上的身影正专注地盯着手机,将手中早餐放下,立刻叮咛道。
病床上的凌疏,一张精致小脸呈现病态。
刘芸见她没有反应,便三两步走来夺下她的手机,扫了一眼上面的热搜词条,严肃地说:
“你别被网上这些消息影响了,你之前的喉癌手术很成功,这次在舞台上晕倒,是因为最近通告太多,身体太劳累了,你好好配合调理很快就康复了。”
凌疏在病床上翻了个身,她不敢看镜子,因为她知道此时卸了妆的自己肯定脸色发青,和棺材里那种没什么两样。
“芸姐,你不用安慰我了,昨晚我不是因为太累,我晕倒前完全发不出声音,后来喉咙都出血了,我一笑,就从屏幕上看到我牙齿上的血丝……可能这次……”
她的声音极为平静,可能因为她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身陷无望中,反而看开了。
昨晚凌疏走出化妆间的大门,就感觉到身体的不对经,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分,像是在强行忍耐着痛苦。
她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脖子处,有肿块,按上去很疼。
心里早已有不详的预感,因为她三年前刚做完喉癌的手术,按理说确实还没度过复发的危险期。
但是越是知道自己的健康状况,越是讳病忌医,因为她知道如果一去医院肯定就要强行住院,一个歌手的黄金年龄眨眼而逝,每一天都非常重要。
凌疏站上升降舞台,当那舞台上耀眼的灯光照到她身上时,她都有种使命感。
这不仅是一份工作,也是一份梦想。
她的歌手之路异常坎坷,童星出道,成年后出国深造,主修歌剧和艺术歌曲。
回国时孑然一身,家中事业破产,债台高筑,外公患病,父母离异,想重回歌坛又发现自己早已过气被遗忘。
想通过音综翻红,又遇到暗箱操作……
从支离破碎的人生中爬起,从人生高光处坠下,再一无所有地归来。
她的每一次舞台,都来之不易,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而她,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恰好在泥沼中被幸运眷顾了而已
她将每一次上台都当做自己最后一次上台,因为她知道在众星如云中,唯有如此,她才能真正做到无愧于心。
昨晚的演唱会开场时还很顺利,虽然天上下着雨,但是观众很热情互动也很好。
但是唱到副歌部分时,她感觉声带有点挤,一时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高音没唱上去。
她第一时间检查了麦克风是否通电,再次尝试跟着伴奏去圆场,但是这次,她声嘶力竭,都发不出半点声音。
喉咙处传来剧痛,由于她一直强行发声,喉咙深处渗出了血。
口腔中的血腥味让她惧怕,让她绝望,她看着眼前那些在雨幕为她呐喊鼓励的歌迷,她双眼开始泛红。
她看着台下的应援棒星海,只知自己不能愧对冒雨前来的歌迷,和这盛大舞台。
她想办法让自己露出微笑,可以她从大屏幕上看到自己牙齿上已经沾上了血丝,一时间她泪眼模糊。
闭了闭眼,努力握住手中的话筒,无奈又无力,脖子里的痛感让她连呼吸都痛楚不已。
她经历了多年才走到今天,可惜她在舞台上的时间太短,就已经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
想在自己意识消失之前,对观众做礼貌的道别。
凌疏眼中含泪,笑着挥挥手,然后转身落寞地离开了舞台。
她还未完全走完台阶,便直接从舞台上栽倒,不省人事。
*
三年前她刚做完喉癌的康复治疗,如今的感觉,和上一次的感觉很相似,甚至比上次情况更糟糕。
“嗓子疼就先别说话了,我们先做检查,你别多想。”刘芸俯身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将病房内窗帘拉上。
“你先再睡会儿,护士来了我叫你。”
直到下午做活检,凌疏都一直乖乖配合检查,只因为刘芸早晨跟她说过一句:
“我找到手稿的主人了,等你做完检查跟你细说。”
就是这句话,让她一门心思都放在手稿主人的身份上,反而转移了自己对病情的关注,安稳平静地做疾病筛查。
这人对她异常重要,几乎说造就了她如今所有的一切也不为过。
她从六年前出道以来,一直在寻找这个人。
但是这人神秘非常,哪怕她成名后动用人脉和金钱,也一无所获。
如今,虽说她已经被病情困在医院,不过多年来的心结与执念,她很想早点解开。
做完检查,凌疏回到病房,往沙发上一座,开门见山地问刘芸,关于手稿主人的消息。
刘芸脸上愁云惨淡,迟疑地给她打个强心剂:“可能……会是个坏消息。”
“没关系,这些年听过的坏消息多了去了,再坏能坏到哪里呢?”
凌疏心态调整得很好,手指在茶几上纠结于要喝茶还是喝水,最后还是选择喝水吧,对病人来说健康些。
“那个给你寄手稿的神秘人,其实……十年前就去世了,死于自杀,这手稿是他死前的绝笔,托人寄给你的,至于为什么寄给你,这就不得而知了。”
刘芸话音刚落,凌疏手中装满水的玻璃杯剧烈摇晃一下,险些将水撒出来。
“原来,这么多年没找到他,是因为,他已经去世了……”
她强装镇定地试图喝水缓解一下情绪,水重新到了嘴边,闭眼饮了一口,吞咽的时候喉头痛苦万分,连如此简单的动作如今对于她来说都已经变得困难。
“他叫什么名字?”凌疏稳了稳心神,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叫曲知恒,是个大提琴家,我还上网查了下,这居然是位二十岁不到就开始在欧洲开音乐会,拿了世界级大奖无数的天才,不过他主要活跃在欧美,而且去世得早,在国内知名度不是很高。”
如果这份手稿来自十年前的话,那人恰好还是位大提琴家,且偏偏将手稿送给了她……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凌疏顿了顿,不知是因为这消息还是因为身体里的疼痛,心情很是复杂。
多年来她还会时常回想起,十年前,在德国街头看到的那个气质淡漠的青年。
她当时还不懂德国的街头表演文化,不知道很多知名音乐家也会常去街头表演。
在异国他乡,看到一个亚洲人面孔,倍感亲切,她席地而坐,不知不觉呆愣地听他拉了一下午的琴。
凌疏当时看不出曲知恒眼中的无望,只觉在那大提琴上,仿佛看到一个认真专注的灵魂在跳舞。
待曲终人散,曲知恒收拾琴盒,准备离开,凌疏也跟着起身,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去旁边的花店买了一束白玫瑰送给他。
“谢谢你,我来德国这么多天经历了很多不愉快,但是你的琴声治愈了我。”
她不吝赞美,甚至以为他也是一个来求学的留学生,便鼓励他道:“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世界级大师的。”
也许所有音乐生都曾有过这个梦想吧,所以这是凌疏对他最好的祝福。
他手中握住了白玫瑰,长睫微动,一双疏冷的眼,似在思量着什么,然后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忆会把人美化,她总觉得那日他的声音也如他的琴声一样优雅沉稳。
凌疏从回忆里收回思绪,苦笑一声,原来他当年已经是世界级大师了,只不过他谦和从容,又过分年轻。
她呼吸一滞,看向室内柜子上的黑色反光面,她愈发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模样。
今日没有化妆,失了血色的脸浮上失落,久久不言。
后来,凌疏真的不能说话了。
最后确诊为喉癌复发,并且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淋巴。
生命中剩下的几个月里,凌疏整个人躺在病床上,说不出一句话,只能靠管道进食。
每一次进食,乃至每一次呼吸都是痛苦,最后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
每日都有偷偷潜入医院的记者想采集消息报道独家,医院门口每天都有人举着长枪短炮实时报导她的病情进展。
她意识无数次消逝,又无数次被抢救恢复,清醒时双目含泪,似有不甘和绝望。
她不到三十岁,就仿佛已经听到了死亡的叹息。
她有时有意识的时候,会想到那个德国街头大提琴家,他临死前是否也是这样的痛苦,但是她却生生错过了,救他的机会。
他是否也曾像自己一样,被病床捆绑,不能言语痛苦不堪,也许是一种更加极致强烈的痛苦,才让他舍弃了生命吧。
又是怎样善良动机,让他临死前写下绝笔,给她沉郁人生中一剂改变命运的良药,让她举世瞩目,而他……
却永坠黑暗。
终于……她最后一次意识消逝,再也没有回来,心电图发出很长的嘀一声,最终成了横线。
人死前最后消失的是听觉,她意识混沌中,听见无数的人呼唤和哭声,她已分不清谁是谁。
只觉此生疲惫,该休息了……
*
凌疏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耳边的亲友哭丧还有余响,可她却闻到了香浓的咖啡味,还有嘈杂的外语对话,似乎英德交杂,混乱不堪。
直到发现自己在咖啡馆中醒来,才惊觉自己刚才在桌上趴着午睡。
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已经凉了,奶沫也早已消弭。
她环视一圈,看到咖啡馆中坐满了外国人,他们在彼此悠闲地交谈。
“(您好,请问盘子可以收了吗?)”服务员笑容可掬,用德语在跟她对话。
她已经回国多年,德语忘了很多,但是这些日常中的简单对话还是可以直接反应过来。
“(可……以收了,谢谢。)”她有些生疏地说道,转身拿起随身的小包,便去收银处飞快结账离开。
走出了咖啡馆,凉风吹来,让凌疏清醒了许多。
她从小皮包中掏出手机,那时她仍然喜欢个性的手机壳和海绵宝宝的壁纸,解锁密码她都忘了,尝试了几次也解不开。
这时手机突然来了个电话,她连忙接起:“(hallo)!”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温柔的中年女士的声音,她确认了一遍凌疏的身份,对方语速很快,说了很多委婉的话,她只听懂了最后的一句“(很遗憾,凌女士,您很优秀,但您与我们学校学习内容不匹配,祝您成功)”。
她客套地说了谢谢,随即挂断了电话,对于二十八的凌疏来说,她度过过很多人生中的艰难时刻,如今看来,考学被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当年凌疏接到这个消息后,直接在街上嚎啕大哭,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后来她在慕尼黑歌剧院遇到了自己的伯乐,对方给她写了一封邀请函,希望凌疏去慕尼黑考音乐表演专业。
于是凌疏得以在全德著名的女高音歌唱家link教授手下,一路读完了音乐表演的本硕。
凌疏从小就是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歌手,童星出道,参加不少比赛,录了很多唱片。
可是她高中毕业后想出国深造,错过了国内选秀和音乐竞技的辉煌几年,昔日与她齐名的童星早已家喻户晓跻身实力歌手行列,而她却早已被观众遗忘。
其实凌疏在德国一直是学美声的,包括艺术歌曲和歌剧,但是她最终一回国就去参加音综,因为家中债台高筑,她不得不想方设法让自己翻红,参加音综就是当时成名最快的方法。
当时的那档音综有一些奇怪操作,原本准备拿去参加决赛的歌曲,接二连三被原唱收回版权,算是一种软性的黑幕,她一时无歌可唱。
束手无策时,那份匿名寄来的手稿如同雪中送炭,她在一周内为其填词做好混响,最终决赛夺冠,一战成名。
所以……凌疏最该感谢的其实是曲知恒,他在关键时刻拉了她一把。
这样一个璀璨的人,却在大好年华放弃了生命,孤寂地走向死亡。
究竟是怎样的痛苦才令他崩溃,令他放弃一切的光环自我终结?
也许,凌疏很快就能有答案了。
新王宫广场的方向传来那阔别了十年的大提琴声,她听到时,有些错愕,但是过了半晌,已激动到热泪盈眶。
此时的德国正值初秋,空气中带着湿润的凉意。
他穿着一件浅色风衣,坐立在地标之下,神情沉静,一双淡漠的眼将喧嚣隔绝在外,放在琴弦上的手是修长又白皙的,如一件无暇的艺术品。
热闹的国王大街也似乎为他而安静下来,任由这曲子缓慢流淌。
十年前的那次相遇,她刚去德国不久,考学碰壁,还恰逢家里破产,双重打击下,她失魂落魄地漫步在斯图加特的街头,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陌生的国度,一时间,自己仿佛是个局外人。
而如今,她一步步穿过王宫花园,抬手轻轻抚过喷泉池边的水,绕过俾斯麦骑马的金属雕像。
二十八岁的凌疏穿越时空重新出现在曲知恒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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