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青春校园 > 上钩 > 2、02.
    病房里的声音因为陆尽燃出现被迫暂停。


    盛君和不自觉闭嘴,跟蒋曼悄悄对视,又瞄了陆尽燃好几眼,反复确认他此刻这幅全无棱角,温驯无害的神色,暗自愕然,斟酌说:“檀檀,你还认识吧,陆尽燃。”


    盛檀认出这就是她在外面台阶上遇到的人,当时闪过的模糊熟悉感,在正面对上陆尽燃的眼睛时,都成了密集的实体,强行冲开她记忆里封闭太久的某块闸板。


    四五年前,她跟他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上高二的少年校服上沾着斑驳血迹,她送的黑色书包挂在肩上,也划开了口子,还故意遮着不想让她看见。


    平常他少言寡语,偏偏那天跟她说了最多的话,嗓子哑透,眼角也通红,让她等着,等他回来,随后冲出家门。


    但也是那天,她在他走后就离开,连只言片语都没给他留。


    之后,她除了知道陆尽燃被家里转学带离京市,就再没听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跟他朝夕相处的几年时间,也随着她的忙碌和家里变故沉进冰河底下,成为过眼云烟,不会再想起。


    到重新见面的这一秒,她才意识到,原来她没有真的忘。


    当初少年凌厉漂亮的轮廓和眼前重叠,本来就出类拔萃的长相又招摇了几倍,吸着人注视,随意跟他对望一眼,中间相隔的那些亲昵碎片就格外锋利鲜活。


    如果在别的场合重逢,她也许还能平心静气,但现在他竟然成了这个女人带来的附属品,拿回妈妈财产的拦路石,她要怎么对他?


    何况,那时候分开是她不辞而别的,陆尽燃不是应该对她有怨气?或者四五年过去,他早把她忘掉了,他会愿意被她收留,跟她回家?


    盛檀冷冷打量着陆尽燃,态度疏离戒备。


    陆尽燃眼睫垂了垂,脸上隐约划过一抹克制的难过,她捕捉到,唇角敛住。


    结冰似的沉默中,蒋曼在一旁挂不住脸了,上前跟陆尽燃说:“要不还是别麻烦盛檀了,我安排别的地方——”


    “那怎么行!”盛君和马上反对,“以后都是一家人,怎么能让这孩子自己过年!盛檀是他姐姐,照顾一下没什么,住一个屋檐下好歹有点人气儿。”


    盛檀不想听盛君和再说任何一句话,生理性恶心,她事不关己般抬起眼帘,看向陆尽燃,脸上毫无波动。


    病房里吵闹,他还是那么专注地回望她,有什么闪动的光在隐隐摇晃,似乎随时能碎掉。


    盛檀不为所动,继续不说话,静静审视陆尽燃的反应。


    她跟他这么久不见,四舍五入可以等于不认识了,他没理由跟她走,她也不想跟蒋曼带来的人扯上任何关系。


    盛君和见气氛僵持,也不要什么脸面了,扬声道:“檀檀,我当着你蒋阿姨的面给你提这个条件了,你如果不同意,别怪爸爸不讲理,只要小陆不跟你走,钱的事就得两说。”


    他知道她痛处在哪:“反正南湖湾别墅现在空着,让小陆先去住好了,至于这笔钱——”


    盛檀蓦地抬起鞋尖,红底尖头高跟鞋重重踢开床边一把椅子,拉出刺耳的刺啦声,让盛君和瞬间闭嘴,病房里鸦雀无声。


    南湖湾是她妈妈跟盛君和一起买的别墅,妈妈刚搬进去过上轻松日子没几天,就病倒进了医院,那是妈妈不舍的家,也是她最不能容忍别人染指的地方。


    盛君和还敢提!还有脸反复用这笔钱逼她!陆尽燃是她谁啊,当然不会跟她走!


    盛檀做好了跟陆尽燃当场分崩离析的准备,然而下一刻,清冷声音铮然响起。


    男生深黑的眼瞳驯鹿一样,直直凝着盛檀,里面像隐含无形的小钩,他睫毛一动,又掩得一干二净。


    他说:“我只跟着盛檀。”


    盛檀愣了愣,下意识手指一松,才发现她刚才不知不觉用力捏紧,指缝里已经有了汗。


    ……原来她在担心。


    担心如果陆尽燃当场答应盛君和,或者决定不跟她,盛君和都会没底线地弄出更多事端。


    但陆尽燃竟然没有。


    盛檀闭了下眼睛。


    她愿不愿意的,不重要了,她要做的,是从盛君和手里带走这四千万。


    盛君和咳嗽了一声,再次问:“怎么样檀檀,你接不接受,要是还拒绝——”


    盛檀看出他的意思,就像酒会上见到的那些嘴脸一样,等着她因为缺钱,电影落空,事业崩溃,受遍冷眼的狼狈。


    到那时候她没有经济能力支撑,他就更方便踩在她和妈妈头上。


    再犹豫下去,她就不是盛檀。


    盛檀稳步走上前,什么都没说,只朝陆尽燃伸了下手,站在蒋曼后面的少年毫不犹豫拨开障碍,来到她跟前。


    她踩着细鞋跟身高很显眼了,陆尽燃依然需要低下头看她。


    两个人的距离只剩半米,他深刻眉眼间慢慢软化,带出轻微的鼻音:“我能跟你走吗。”


    盛檀没回答,直接拿出包里的家门钥匙,扔给陆尽燃。


    男生匀长的手指凌空握住,深色钥匙包跟皓白皮肤反差鲜明。


    盛檀转过身,面对着病床上的盛君和,红唇毫无笑意地挑起。


    “钱我要,人我也带走,盛君和,你不怕遭报应,就随便折腾,把协议拿过来,我现在签字。


    “还有,别说什么姐姐,我没有这种便宜弟弟,这个寒假,就算我当他‘监护人’。”


    盛檀接过律师递来的文件,干脆落笔。


    等走完流程一回身,她才看到陆尽燃背对她站着,宽肩长腿像道屏障,一言没发挡住盛君和跟蒋曼的方向,看样子知道她不想见这两个人。


    盛檀不以为意,一个被女孩儿表白都红耳朵,不懂记仇,看她眼神像鹿的纯良乖崽,能有什么威慑。


    但他跟她无形中站在同一立场的表现,在这间窒息的病房里,还是稍稍取悦到她。


    她知道,陆尽燃在这对男女的眼里恐怕也是多余的,影响他们中年爱情的烫手山芋,否则何必塞给她。


    盛檀指节勾住陆尽燃背包侧面的带子,把人拉到身旁,扫了扫盛君和脸色,冷淡骄矜地挑起眉。


    “陆尽燃我接手了,光明正大给他提供住处,让他过完假期,希望你们二位把嘴闭严,如果之后外面有什么闲言碎语,就是你们存心给我下套,”她精致一张脸清孤凌厉,“反正我现在有钱,出得起你们的律师函。”


    盛檀说完,拽着陆尽燃离开病房,没看到钩在她手里的乖巧少年,最后一秒回了下头。


    他眼尾懒倦抬了抬,从病床上的盛君和到地上本能站直身体的蒋曼,都脸色僵硬,面对他整整齐齐噤声。


    -


    晚上八点半,外面的雪还在下,路上积得又厚了一层,网约车来得慢,等停在街边时,站在路灯光束里的陆尽燃,肩上早就一层白皑。


    盛檀的心思死死压着,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手机上,通知房产中介把房子下架,再机械地跟剧组沟通进展。


    她屏幕始终干净,不需要擦飘落的雪,以为雪已经停了。


    等她抬头,只来得及看见自己头顶上方飞快撤走的背包虚影,被陆尽燃换手提在了另一边,上面接的小雪堆轻轻掉下去。


    ……是他用包给她遮了雪?


    盛檀垂眼,没理他。


    车里空调温度很高,盛檀坐进后排,有意没往里挪位置,陆尽燃自动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让她抽成一团的心松开一些。


    她对陆尽燃只是字面意思的收留,给他能住的房子,安排他三餐,等除夕剧组放假,她最多回来跟他吃顿年夜饭,仅此而已。


    至于整个假期他的生活私事,跟她无关,她也没兴趣介入。


    可能之前是她想多了,陆尽燃没忘记她,也不怨恨,他是根本不在意过去的事。


    这样最好,谁都别提以前。


    但就算这样,该问的基本情况她还是得问。


    盛檀看向窗外,街灯在她茶色眼里拉成长河,她淡漠问:“你学校在哪?”


    陆尽燃回答:“云霄路。”


    他每次开口,盛檀都难免晃神,他的嗓音在她脑海里,定格在了最后一面的脆弱沙哑上,才导致出挑成这样的音色,她今天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她敛了目光,开导航大致看看,云霄路那一带大学很多,从全国top1top2的名校到普通本科都有。


    盛檀想起陆尽燃高一高二的成绩,不好不坏,看来多半是过了本科线,上一所中游大学。


    那就没必要刨根问底了,免得像一个半路离职的老师在翻后账,反正跟她也没关系。


    “我在云霄路附近有套房子,你住那吧,”盛檀犹豫了片刻,潜意识还是回到了他家教老师的角色里,多说了一句,“大学水平不是最重要的,你自己上进点,以后不会比名校毕业差。”


    隔了一会儿,她才听到陆尽燃略带迟疑,发出异常乖巧的一声“嗯”。


    云霄路附近的房子,也是盛檀正在住的那套,两居室,卧室之外的另一间被她布置成书房,里面有张单人床可以睡。


    至于第二套房子,最近刚结束租期,家具用品都是上任租客自带的,目前空空如也,没法立刻住人,最快明天收拾好才能搬过去,今天她恐怕要跟他在同个屋檐下凑合一晚。


    她没打算真的跟他一起住。


    网约车停在小区院外,盛檀先去附近便利店买陆尽燃的生活用品。


    陆尽燃要一起进去,她拒绝了,看他跟蒋曼的相处那么疏离,估计不靠家里,即便从国外交流回来,身上也不见得有多少钱,买这点东西,还用不着他花。


    以前陆尽燃上中学,连续几年她都没见过他家人的影子,尤其是他妈妈,他和蒋曼不亲也很正常。


    那个时候,她还经常好奇,陆尽燃长这么好看,他妈妈会多美,怎么可能想到,这个女人居然成为盛君和的新欢。


    盛檀提着购物篮站在货架中间,收银台两个小姑娘从她进来开始就被落地窗外的身影吸引,互相推着亢奋偷看。


    她刻意忽略,想着妈妈,想盛君和的嘴脸,和等他出院后,可能会结婚,甚至要把蒋曼带进南湖湾别墅,那些不断滋长的恨就堵满心口。


    钱已经抓住了,她凭什么让盛君和如愿。


    收银台那边爆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盛檀抬眼,是陆尽燃隔着玻璃往这边看过来。


    她绕到另一边货架,越不想看他,他的存在感就越强,最后还是不经意望了过去。


    玻璃外,陆尽燃站在渐小的雪雾里,捏着手机打电话。


    185都不止的身高配上笔直大长腿,五官如描,发梢和长睫尖上凝了层白霜,完全是日式纯爱电影海报。


    盛檀手指动了动,她压住,但无法自控的,某些沉寂了很长时间的拍摄欲,突然毫无预兆地涨起来。


    因为剧组出事,她最近太多精力放在与电影无关的事上,快忘掉这种被勾起灵感的刺激。


    这种感觉很难遇,也是她目前新片推进缓慢的节点上最缺少,最迫切的。


    盛檀调整呼吸,转头避开视角,忍了一会儿,还是用饮料架做掩体,躲在后面,用手机对准陆尽燃拍了段素材。


    镜头里的少年过分惹眼,看着干净又乖纯。


    但镜头之外,他唇间正缓慢呵出白气,垂眼对着电话那头冰凉开口:“梁原,我说过的话,你是不是记不住。”


    那头的年轻男声委屈哭丧着:“燃哥,我燃神——我敢忘吗,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打电话骚扰你,主要事儿都赶在一起了,太急,我们做不了决定,必须得问你。”


    五秒内没听到陆尽燃回答,梁原的假哭更伤心:“老大,你是tan的创始人,钱当然都是你的,你抽走四千多万名正言顺,但咱公司这不是还年轻吗,四千多万拿走,就得过苦日子喽。”


    “说正事。”


    梁原一秒老实,不敢再贫,语气正经地汇报:“有新的合作商上门儿,对方来头大,那个地产医疗运输什么都搞的闻家你知道吧,他们家旗下公司找咱们——”


    “拒了,”陆尽燃语气粹冰,随后抬起脸,自然而然转向盛檀镜头的方向,唇角弯出特乖巧的浅浅弧度,神情和语言截然相反,“以后跟闻家沾边的,不用问我。”


    梁原着急心碎,可没胆多问,可怜巴巴转另一个话题:“宋教授让你抽空回学校辅助他那个课题,那种国家级大佬,天天出去跟人炫耀说你能直接替他带研究生,你要不管他,他可挂不住面子了。”


    落地窗里,盛檀放下手机,提着装满的篮子去结账,陆尽燃散淡催促:“知道了,还有没有别的事。”


    “没——”


    梁原“了”字还没说,就被无情挂掉。


    手机刚一黑屏,便利店的门就被从里推开,陆尽燃上前,把手抬高,悬在盛檀头上挡雪,另一只手接过购物袋。


    盛檀反射性回避,本来不会相碰的手指,因为多余动作反倒轻擦而过。


    他皮肤凉得厉害,盛檀被冰了一下,随即彼此接触的那一点位置,渐渐涌上刺人的热度。


    袋子被他抢过去,盛檀索性就让他提,往家走的路上,她几次注意他敞开的外套,终究受不了地蹙眉问:“你不冷?”


    “嗯?”他鼻音更重了些,低头看看自己,“拉链坏了,我晚上修。”


    盛檀其余的话不禁堵住,衣服坏了的第一反应不是买新的,而是修,看来跟她顾虑的一样,这位肤白貌美的男大学生,是真没钱。


    她大致把已有资金分配,妈妈留给她的四千万,她会全部用在电影上,让它翻几倍不止,自己的存款用来生活,再划出两万准备给陆尽燃转过去。


    寒假这么长时间,他吃饭日常都要花钱,她既然接手了,就不会不管他死活,这跟盛君和蒋曼没关系。


    进家门之后,盛檀确实这么做了,提出要加微信的时候,陆尽燃幽黑的眼睛很亮,撞上她目光,有些灼人。


    但等她把两万转账一发过去,他就没了动静,好像被她加微信只是为了给钱这个事实伤到了。


    盛檀不在乎,抓紧时间去收拾房间,先把书房里摆了杂物的单人床空出来,再去换卧室的寝具,叠起自己的被子枕头,准备抱进书房。


    陆尽燃接下来自己住在这里,她没必要故意苛待他,就让他睡卧室的那张大床,她去书房凑合一晚。


    盛檀经过客厅,怀里的被子太高,有点挡住视线,全凭熟悉往前走。


    她手背朝着最前面,径直撞到了什么坚硬的阻碍上。


    手感很好,还沁着外面的寒凉,震动着,又从里面丝丝缕缕渗出烫人的热度。


    盛檀一怔,紧接着被子就被一双手给抽走,视野空出来的同时,她手背还贴在陆尽燃的胸膛上,他低垂下来的目光撞进她眼睛。


    她进门时,只随手开了玄关一盏灯,不太亮。


    陆尽燃的眉目浸在半明半暗里,油画似的光影肆意涂抹他全身,领口露出来的锁骨喉结也浓墨重彩,更清晰分明。


    盛檀呼吸微滞。


    怎么了。


    她给他两万,让出主卧,他不满意?


    盛檀近距离看到男生喉结上的小痣,随着他开口说话,正旖丽地振动起伏。


    “盛檀,四千万现在是你的个人财产,我是这些钱的筹码、附属品。”


    陆尽燃有些自嘲。


    “我知道你是被迫的,但是你管着我的这段时间,我确实应该属于这四千万的一部分。”


    他低下头,嘴唇因为喝了水,室内温度高,湿漉柔软的红着。


    “既然我算是你的财产,你不应该随便处置吗,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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