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珞对陈糯的印象仅限资料,当年父亲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女儿特地派人查过。
在酆理的人际关系网中,除去养父和生母,后半段只剩下后妈和这个拖油瓶女儿。
以她的背景要查一个人太容易了,酆理之前喜欢过谁,最要好的朋友,和谁常去哪家店吃饭都有详细记录,唯独在喜欢上让姜珞尤为困惑。
以酆理的性格,喜欢男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她在见到对方之前翻来覆去看薄薄纸页上的资料,得出的结论是酆理与其喜欢男同学,或许更在意另一个喜欢这位男同学的学妹。
只是那个女孩也死了。
同年李建骢和江梅花好上,这个在外打工的女人带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儿回来过新生活,酆理在和继妹相处的过程中喜欢上了叫邱蜜的妹妹。
那是姜珞第一次看到眼前人的照片。
并不是档案的一寸照,而是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生活照片,继姐妹一起上学,还是同班,关系看上去并不融洽,时常吵架。
邱蜜看酆理的眼神更谈不上喜欢,反而酆理满脸带笑,写满的捉弄。按理说重组家庭关系不会很好,生硬凑在一起的姐妹要培养感情更是难上加难。酆理不在意父亲的新妻子,更不反对中年人的搭伙感情,唯独对妹妹这个位置有所保留。
那是留给她死去的亲妹妹的,为什么后来又这么快接受面黄肌瘦的邱蜜?
近在眼前的人明显长开了,气质也和照片上大不相同,看过来的时候眼神带着冷意,满嘴都是对酆理的回护之意。
姜珞笑着问:“你们是家人吗?”
“后妈带来的拖油瓶和撑起你们家的倒霉蛋?”
她一直认为酆理的选择是错误的,那年李建骢意外去世,父亲就找到了酆理,酆理拒绝了。
江梅花和李建骢的遗腹子不是酆理的责任,这个拖油瓶继妹更不是,夫妻都能大难临头各自飞,更别她们也不是夫妻。
姜珞看向陈糯的目光没有控诉,她只是平淡陈述一个事实:“家人不是无限支持她的理想吗?你要的是酆理支持你,却不问她想要什么。”
酆理是一块撬不动的顽石,如果说江梅花偷钱又欠下的债是压倒她的最后一块石头,那么陈糯的态度就是最后一根稻草。
顽石也不是无坚不摧,酆理苦苦支撑多年,也疲惫不堪。
离开之前,她权衡良久,笃定自己没有得到想要的爱。
陈糯没有反驳,她视线里遥遥站着的酆理抱起一个小女孩举高高玩。酆理个子依然很高,身形看上去没什么变化,整个人的状态却是舒展的,不是多年前做超市老板隐隐透出的茫然和矛盾。
这才是她的舒适区。
“那你们呢?”陈糯承认自己卑鄙,却不认为姜家人没有所求,“你们找酆理回去,也不单纯吧?”
姜珞有些意外,打量了面前面色苍白的女人一眼,笑了一声,问道:“那我们比你和你妈单纯多了。”
“就是父亲病重,得知还有一个女儿在外面受苦,想把她带回来而已。”
陈糯没有理由辩驳,她却本能地觉得不对。
酆理说她事故失去了记忆,微信不是她本人注销的,希望她好的一家人,有权利干涉到这个地步吗?
陈糯没像从前那样什么都直接莽开说,她只是笑了一声,“你们最好是这样。”
姜珞好奇她笃定的原因,正想说话,酆理却过来了,她先看了一眼陈糯,问的却是姜珞:“你还没走吗?”
“不是说等会儿还有活动?”
姜家产业很多,姜珞不喜欢祖辈继承下来的,更喜欢父亲从小熏陶的极限运动,目前旗下好几家运动品牌。
她交往的对象基本也是职业选手,上一个歌手完全是例外。
她冲酆理笑了笑,耳环微微晃动,怎么看都和这个场地格格不入,“来和你的妹妹聊聊,不可以吗?”
酆理站到陈糯身边,看不出明显的回护的动作,只是她只要往那边一站,就有无限的安全感。
“你们有什么可聊的,”酆理和姜珞言语听起来像认识了很多年。陈糯听得认真,却也发现了一丝丝的异常,“你的助理等你很久了。”
陈糯目光掠过姜珞勾着的手包,偏头看向酆理的神色,心想以酆理对人的自来熟,相处很久的人不会这么公事公办。
果不其然,下一秒酆理指了指不远处等着的助理,催促姜珞:“快走吧。”
姜珞目光扫过陈糯和酆理靠在一起的衣服,也没多说什么,留了一句:“后天见。”
酆理嗯了一声。
她走后酆理收回目光,问陈糯:“你晚上有空吗?”
陈糯的伤不影响工作,她的行程在经纪人手底下的艺人里也不算忙的,一年有大把的时候伤春悲秋和想酆理。
现在酆理近在咫尺,她反而不知道怎么安排,点头说:“你有事?”
酆理耸了耸肩:“你看这一池子的小朋友,都要训练,晚上还有新的一批。”
“那后天呢,”姜珞似乎也是来工作的,陈糯问:“你和这个人还有事?”
姜珞自我介绍是家人,陈糯却说不出[你姐姐]这种代称,也不算烫嘴,她就是看这人讨厌。
她毫不遮掩,酆理也不点破,嗯了一声。
“开幕式和一些赞助商活动,”酆理拿出手机点开自己的日程表,“比赛成绩都是当天出,还有庆功宴和采访。”
陈糯注意到她刚才的靠近又要退开,干脆往酆理边上站了站,酆理似笑非笑地问:“你不是也有吗?”
陈糯:“那不重要。”
她看着酆理,眼神谈不上深情,口气也有几分缥缈,“我可以暂停今年的工作。”
如果崔蔓完全可以说这是个活着的女鬼。
这些年酆理不在,崔蔓饱受陈糯的折磨,也在微信上和酆理抱怨过。
陈糯和酆理隔了七年仿佛隔了万水千山,崔蔓说我和你没这种爱恨的纠缠,咱俩瞎聊毫无隔阂,我不过你千万不要把告状截图给她啊。
创作歌曲在阴间和阳间无缝切换的歌手语音混着文字,背景音还传来深夜嘹亮的锣鼓声。
“实不相瞒我觉得她再被刺激是干得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的。”
崔蔓还掂量了几分,圈出了范围:“当然是针对你。”
酆理心知肚明陈糯是为了谁,但她比另一个人欲壑难平,失去的记忆卷土重来却无法落地。
她漂浮不定,又假装警觉:“你想干什么?”
换作从前她只会上前一步搂住陈糯,这样的变化因为分别对比极为强烈,陈糯甚至觉得过分刺眼,她别过脸,哑声道:“你会不知道?”
陈糯以前就臭着一张脸像是从年头不高兴到年尾,这么多年没见还是老样子,酆理实话实说:“我没空招待你,事情太多了。”
“不是特地来看我的?”陈糯抬眼,素着一张脸雀斑都明显了几分,她人往酆理那边靠了靠,“你骗我啊?”
“看你的音乐节,不是看完了吗?”
酆理点了点手机,“我晚上还有事,你可以去我的公寓休息,不过没你的那些设备,可能很无聊。”
她不过多解释,都来不及问陈糯和姜珞聊了什么,最后扫了一眼陈糯就走了。
她忘了老李长什么样,对陈糯素颜的雀斑却很深刻,好像从前舌尖扫过,触感和陈糯的推拒联结,一眼都火烧眉毛,不如远走。
训练场过分喧嚣,酆理从草坪的这一侧跑向另一侧。
儿童摩托的引擎没什么威胁力,甚至比不上鼓点的频率密集,陈糯目送酆理远去,那年扬草穿着钉鞋跑步的酆理好像已经被晨雾彻底笼罩,她想都找不到了。
陈糯闭了闭眼,拿出手机给经纪人打了个电话,也没和酆理说就走了。
等酆理忙完抬眼,刚才陈糯站着的地方空无一人,有人路过和她打招呼,酆理问:“刚才站这里的人呢?”
工作人员想了想:“你说穿刘海有挑染的小姐?走了有一会了。”
国内训练场落成后她只来过一两次,也不是谁都和她说过话。女人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难以靠近,看她指导小朋友又挺和善的,得知酆理今天在这里,不少青少年组训练的小孩也过来找她。
陈糯就是在刚才酆理被包围的时候离开的。
酆理新微信上有陈糯的新消息:有点事先走了,主题曲的活你让你的人和我公司接洽。
她生怕这个事酆理给崔蔓,还打了个叹号:不许给崔蔓!
陈糯刚才还说工作不重要,现在改变心意实在太快,酆理给姜珞打了个电话。
那边的女声温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怎么了?要和我一起参加晚上的酒会?”
酆理对这样的场合没兴趣,她直接问:“你和邱蜜说什么了?”
她在姜家过得不错,亲生父亲身患癌症,明显到了临终关怀的时候,找酆理回来也是别有所求。
对方有想要完成的夙愿,酆理也有想得到的东西,即便血缘带来的感情寥寥无几,也不妨碍他们和平共处。
姜家的继承人和酆理关系也很平淡,或许是父母很早就分居,母亲又有了新的家庭,姜珞也没外界传的那样对酆理有私心,她更喜欢看热闹。
“我能和她说什么?”
姜珞声音含笑,车开往她要去的活动现场,车窗外是苍城下午的明媚天色,“酆理,你这个妹妹还挺敏锐的。”
酆理不喜欢兜圈子:“所以你说什么了?”
姜珞:“我就是说了实话啊。”
她声音柔柔弱弱,性格很姐姐,但偶尔的娇气更像个妹妹,还喜欢喊酆理姐姐。
避不开的社交场合,还真的有人错认过酆理的身份,也有人把她当成了姜珞新看上的职业选手。
酆理的声音听不出愠怒,平静地问:“我问你什么话。”
她那边的背景音还有训练场的轰鸣。这样的场景姜珞也很熟悉,把酆理接回来后,每一次训练都是姜珞陪着酆理度过的,甚至连训练服、头盔其他装备她都全部定做,为的就是让酆理在赛场成为最亮的一颗星星。
资料上和酆理相关的人被姜珞圈划,她有能力把酆理带回来,也有能力把酆理重要的师父带出来。
庆敏戈也是她单方面联系上推到酆理面前的。
酆理的责任心可以让她背着不属于她的责任前行多年,她的重情义也会实现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师父的愿望。
真正的酆理藏在这些情谊和责任里,只有在赛道里她才能放空一切,奔赴触手可及的重点。
“这么凶做什么?”
姜珞笑得更开心了,“我说啊。”
车内的女人摸了摸自己的珍珠耳环,想到陈糯那张冷淡的脸,“我说她是她妈妈带着的小拖油瓶,自私又刻薄,得利还要怨你。”
酆理一直不明白姜珞为什么对从没见过的陈糯敌意那么大。
她和姜珞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实际上比起姐妹,更像朋友,相处的方式和姐妹也没有关系。
在温室里长大的姜珞是一朵花,她喜欢极限运动,是喜欢看别人的极限,而不是自己亲身上阵,更像一个职业经理人,送中意的选手上青云,她完成了任务,便会头也不回地选择下一棵幼苗。
酆理没说话,姜珞替她说了:“我越界了?”
她哎呀一声,喊了一声绵绵的奶包:“你说你忘了,也忘了爱一个人。”
“我看你现在分明爱得很,分明是在忍耐骂我的欲望吧?”
车停在某商圈外围,司机等着姜珞下车,车上的女人还在打电话,声音带着感慨——
“我真羡慕她,有你这样又做姐姐又做老婆的人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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