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糯之前没少和酆理斗嘴,酆理的脸皮一直很厚,陈糯每次都是表面占上风,实际上都是酆理让她的。
她本应该对这早就分手有很大的异议,不知道想了什么,愣了半天。
最后低下头,跳过了这句,回到那句碍事:“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我和……我妈。”
江梅花是什么人酆理和陈糯都很清楚,她们作为小辈也没办法苛责这个带着她们奔逃的家长。
陈糯这些年无数次回顾从前,如果开修车店的老李终有一死,江梅花也没和他组成新的家庭,没有生下来的遗腹子,或许酆理一个人的路也会好走很多。
不用费尽心思赚钱,不用被迫背上后妈惹出来的债务,不用年纪轻轻带着拖油瓶弟弟,和同样没有血缘关系的……
自私的妹妹恋人。
酆理记忆里的陈糯表面冷淡,实际上很重感情。
她跟着奶奶长大,父母那边的亲戚没人想要她,奶奶死后更是无助,青春里试图和同龄人一样的选择是找个人喜欢,可惜还有酆理这个显眼包给她添堵。
酆理不在的这些年陈糯都选择在重大节日工作。
别人阖家团圆,她形单影只,最热闹的时候最孤单,倒不如找个班上。
她很难原谅自己,也走不出从前,干脆放任这种颓唐四溢,却成为粉丝爱她的原因。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假设,”酆理天亮以后才找了褚春晓换个班,回去也没睡几个小时,早午饭在这个时候一起吃,吃完一盘牛肉宛如风卷残云,声音都像裹着酱汁的黏糊:“江梅花不带你回来和老李结婚,我会知道你回来了吗?”
“那你应该在苍城继续念书,我呢……”
酆理放下筷子,大麦茶温热,她给陈糯捞了几块萝卜,缠在漏勺上粉丝是褚春晓让女朋友擅自加进去的。
合伙人高冷脸细致心,这方面大概是从来俱乐部玩的赛车手那里听说的。
“我呢……要么继续在南斗上学,要么干脆辍学了。”
酆理吃累了,长发几缕垂在肩上,眯着眼看陈糯,不料对方说:“老李会摁着你念完的。”
“是吗?”酆理笑了一声,父亲死去太多年,她失而复得记忆里的父亲模样都模糊了,“他应该会喊我名字,然后叹一口气。”
陈糯还是陈糯的时候,对父母就没什么印象了。
李建骢性格沉稳,虽然没江梅花夸得那么好,但对陈糯这个二婚带来的女儿也不错。
陈糯的筷子戳进萝卜,没想到先戳断了里面的水晶粉丝,就像她和酆理断掉的红线,她说:“就算你在南斗上完学,上大学也会比和我那会好多了。”
酆理无视手机的消息,说:“你是不是傻,那我就遇不到你了。”
“如果天注定老李要那么早死,我们家小菟也要先走一步,我呢,就是别人说的天煞孤星,谁和我一起都短命。”
她说这话还带着几分自嘲,陈糯刚想说,酆理又打断她,若有所思:“那江梅……”
“够了!”
陈糯大声打断她,“我还没死呢!”
酆理笑了声:“你死过了。”
这话听起来实在荒诞,如果崔蔓在或许又要叹气,陈糯却听不得酆理这么说自己,放下筷子冲过来抱住酆理。
蒲希玉日料店的包厢都是榻榻米式,酆理实在是坐不习惯,轻而易举被陈糯扑倒,还好自己及时垫了一下后脑勺,不然又要被重创。
扑倒她的人居高临下地说:“我现在活着,就在这里。”
她抓住酆理的手摁在自己胸前,要让对方感受自己急促的心跳。
酆理的手很大,隔着一层布料的感受更像是对陈糯的折磨。从前她以为自己厌恶这样的亲密,现在却渴求这样的相贴。
这是她们彼此存在的证明。
她们在扬草生活的那段时光,朋友都在,邓弦以前讨厌陈糯,后来不知道也不妨碍她讨厌重生成邱蜜的陈糯。
孤身光顾天光云影的陈糯和邓弦也没有太多话说,只是彼此都需要一个缺口倾诉。
她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死的那个夜晚酆理还准备了什么。
当年的文身店学徒成了老板,她继承了庆敏戈的一切。
包括四季如春的小院,从什么都不懂到花草大事,似乎是为了悼念永远不会回来的爱人。
“那天我还打了气球,后来全散了。”
闭店后的天光云影只有小院孤灯一盏,邓弦看着烫得沸腾的酒,说:“酆理这个人很倒霉,哦,应该是晦气。”
“妈妈死了,妹妹死了,喜欢的人死了。”
她也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看着陈糯的眼神带着感慨:“爸爸死了,后妈死了,师父也死了。”
之前很聒噪的文身师头发前短后长,眼神没以前那么有精神,仿佛有了早衰的包容:“她好像就剩下你了。”
这句话又让陈糯失眠好几天。
旁人视角里的酆理倒霉得近乎可怜,也有人议论这种失去更贴近克死父母妹妹全家,搞不好自己也会横死。
陈糯难以入睡的深夜在网上找人算命,真的好假的也罢。
人在失去目标,断掉所有线索后就只能去求神佛或者怪力乱神,通过一句句不知是真是假的话延续活下去的动力。
说得太好她不相信,比如酆理幸福美满大富大贵,陈糯气得把人拉黑。
酆理怎么可以一个人幸福?
陈糯不希望她和别人幸福。
说酆理命宫不好,少年孤苦又是灾星,中间省略一大段陈糯听不懂的专有名词得出你要注意意外,不然有横死的可能。
陈糯又不相信。
她在命运使然和我命由我里相互拉扯,还因为用微信加人暴露,一度成为某玄学骗子的招牌,最后还打了个官司。
只剩下我的酆理,不能横死,也不能和别人在一起。
陈糯嚼了好多个日夜的命运,越发明白酆理在自己生命的不可或缺。
她揪着酆理的领子:“这种扫兴的话你以后不要再说了。”
被她压在身下的人刘海从两边散开,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侧边很明显的豁口,像是硬物破开过她的头骨,她碎过骨,也失去过意识吗,还差点把我忘得干干净净。
算命的到底几斤几两啊?
酆理擦掉陈糯掉在自己脸上的眼泪,“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霸道?”
她的得意从眼尾溢出,依然欠揍,陈糯伸手摁住她的脸,“我认真的。”
酆理抓住她的手,用陈糯的手去擦对方自己的眼泪,“能不能先吃饭,我还没吃饱。”
陈糯不起来,她问:“你必须把在国外的事和我说了。”
酆理抱着人起身也轻而易举:“这种事应该找个咖啡店说,而不是在火锅咕噜噜冒气的时候说吧?”
陈糯:“你就是想瞒着我而已。”
酆理也没让陈糯坐到对面,让人坐在自己身边,顺便把对方的碗捞了回来,“瞒着你干什么,真想瞒着你我就不回来了。”
她把筷子递给陈糯:“那一勺一个问题,怎么样?”
大概是招待朋友,老板给的分量很足,陈糯看了眼酆理捞过来一勺好几块萝卜,干脆拒绝:“不要。”
酆理喂了一声:“就允许你给我扣帽子?”
陈糯深吸一口气:“我有知情权。”
她向来是个一板一眼的人,酆理没跟着一起正经,她仍然在找适合和阔别多年,不太女朋友的女朋友的相处方式。
“当时超市经营不好,你应该知道的。”
酆理说话不忘记吃饭,一边给自己续了一杯茶,说:“也就是那段时间,有个自称是我哥哥的人联系上了我。”
陈糯记得,她可以解锁酆理的锁屏,密码和面容都可以。
酆理对她向来无条件坦诚,这也是后来陈糯意外猝不及防离开的原因。
“然后碰上我妈……”
那段过去仍然是血色一隅,她们相遇之后的人生比起安定更接近颠沛,换个城市也出事,又是一条人命。
酆理点头:“家里开支太多了,超市又周转不过来。”
那是酆理人生第一次做老板,如果江梅花没有被骗,她也预料到了自己肯定会失败。
她这个人多少沾点倒霉,命运很爱在她备受打击的时候再来一锤。
姜珞很爱看国内的电视剧,总说你这样也算主角,或许还得写宿世情缘,得出酆理上辈子没积德的结论。
这谬论酆理不搭理,她只是苦笑。
“我也没什么选择了,”提到过去酆理也没多少难过,她说完还用筷子敲了敲陈糯的碗,“快吃。”
陈糯问:“那就不能不离开吗?”
问完她噢了一声:“我忘了你还想开摩托车。”
酆理提醒陈糯:“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有很重要的事?”
她之前说话很容易激怒陈糯,不知道是不是陈糯的错觉,酆理现在对她的态度更像是熟人照顾,即便她有求必应,也没当初给陈糯的感觉了。
陈糯茫然地看向酆理,“什么?”
酆理却转移了话题:“我亲生父亲在国外混得不错,同父异母的哥哥和姐姐都比我大。”
她能这么说证明几个人关系还不错。
陈糯想到老李,有想到以前家里那张老照片,之前没人怀疑过酆理不是老李的亲女儿。
她个子很高明显是像爸爸,反而是妈妈过分温柔,后来出生的李菟更像。
“我亲爹和第一任老婆早就分居了,”酆理叹了口气,父辈的故事也辗转无比,信息差很容易让陷入爱的人心生惶恐,酆理也不明白,忍不住抱怨:“已婚就算分居,但有两个小孩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即便老李人很好,开修车店的男人以前居然也有国外俱乐部的工作经验,暗恋者最后如愿以偿,带喜欢的人回了老家过普通日子。
酆理没有质疑那段时光,如果她的生母没有走出来,或许也不会和老李有个李菟。
即便现在酆理早就是大人了,理智上赞成这种不拖泥带水不留恋的感情方式,情感上自己困于过去。
哪怕失忆期间姜珞带她去认识新朋友,也希望她尽快投入恋爱,找的都是车手,酆理都像不会化开的冰湖,不给人任何机会。
像是她即便受创,忘了陈糯,仍然把凿冰的斧子交给了对方。
别人,也只是别人而已。
她抱怨的时候细碎的刘海晃悠,即便在包厢,也给陈糯一种以前吃饭闲聊的感觉。
“他们怎么以前不找你,突然在那个时候找上你了?”
陈糯问。
酆理深吸一口气:“老李藏得好,加上我妈死得太早,线索也断了。”
“那边根本不知道我爸还有一个小孩,”酆理笑了一声,“老李也真是的,是不打算告诉我,还是来不及告诉我?”
陈糯也做过老李的女儿,她们共同的半路父亲死在雨天的泥石流。
邓弦说得没错,酆理一直在送别,送走母亲、妹妹,送走喜欢的人,送走父亲和继母。
这种事很难感同身受,陈糯光想都很痛。
可酆理又最擅长忍耐。
陈糯:“肯定是来不及啊。”
酆理笑了:“搞不好他觉得自己当爹当得很好。”
老李的确挺好的,陈糯小声说:“怎么都第二次才选他。”
酆理笑出了声,“他知道要气死了。”
“陈糯,”酆理又顿了顿,“我好像……”
“不太记得老李长什么样了。”
这不是失忆效应,陈糯也有这样的时间症状。
如果酆理还不出现,她的记忆也会被时间冲刷,零星的照片也无法弥补无法触摸带来的痛苦,最后被推向难以避免的遗忘。
“我也有点忘了。”
陈糯低头,点开手机相册。
她换过手机,也一直在拷贝照片,不像酆理的手机和人一样摧毁,什么都不剩了。
“我也只有几张。”
相册的时间滚到很多年前,陈糯说:“是你拿我手机拍的。”
还在扬草的时候,二楼厨房,做饭的江梅花,端着切好的烧鸡面对镜头的老李,还有面无表情拿碗筷的陈糯。
唯独没有酆理。
陈糯说:“你真狡猾。”
酆理还在看里面的人,陈糯切到相机:“这次换我拍了。”
酆理听出了陈糯的哽咽和难过,她揽住陈糯的肩,像是安慰,又像是弥补:“好啊,给我拍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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