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理来苍城待了半个月。
事故后她复健花了很长的时间,等身体恢复又投入了俱乐部的安排,时间都被精准切割,她表面看着放松,实际上仍然忙碌。
苍城的九月底秋风冷冷,去往音乐节现场的路肉眼可见得拥堵。
不少人看到了路上那辆醒目的机车,开车的人穿着宽大的衬衫,黑色的长裤勾勒出修长的双腿,系着的外套飞起。等红灯的时候手握着车把,又有几分漫不经心。
这次音乐节预热了很久,到现在路边的广告牌还有嘉宾的海报。
环岛路线的十字路口红绿灯很漫长,行人一波一波经过,顶上天桥的brt呼啸而过,城市的夜晚在骤然亮起的街灯中到来。
酆理看着倒计时发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路人眼里也很晃眼。
开过这个街头右转就是音乐节的海岸现场,街边肉眼可见不少粉丝,还有的人背着琴。
苍城的音乐节一向这样,不少人在还没开场的时候就自己组织聚会,都是交朋友的新方式。
红灯差不多有两分钟,酆理看看倒计时,又看了看周围。
她右侧就是等人行道绿灯的学生,大概是她开着的机车看上去过于酷炫,在一边同样等红灯的电瓶车衬托下格外高大威猛。
褚春晓车也不少,她最钟情一体式整流罩的仿赛,只是不适合日常开。
接酆理的这辆是普通的街车,坐高在旁人眼里依然太不普通,酆理这双腿居然还能轻松地点着地面,几百年头盔遮住了面容,扫过的人只会觉得……
“好帅啊!”
“应该是美女吧,看到她钻出来的头发了。”
“腿也忒长了。”
“不是说苍城现在有国外的摩托车俱乐部入驻吗,好多人打卡,音乐节结束我们去看看?”
“好像十一点以后前面门店就关了,要走酒吧那个门,我看看攻略。”
“我的眼睛没办法移开,你说我拍张照没关系吧?”
背着吉他学生模样的女孩拿出手机,刚准备拍照,正好握着车把的女人转头,她正好和戴着头盔的女人对视。
“有关系的。”
女孩吓了一跳,酆理微微挑眉,眉钉随着她挑眉的动作扬起,像是星星掉进了她的眉眼,随着轻笑漾人。
酆理的头盔是之前褚春晓专门给她定做的,和这辆车搭配居然有一股锋利的流畅感。来苍城半个月,酆理大部分时间和锦标赛的家长还有一些投资方应酬,最让她放松的反而是十几岁的选手。
她都没什么开车的欲望,十几岁在扬草的时候开着车扬起灰尘的青春早就远去。
酆理现在烟酒都不怎么沾,饮料都很少喝,如果不是外表太有欺骗性,很难让人相信她现在每天喝枸杞茶。
“对、对不起!”
女孩子急忙道歉,酆理看了眼红灯,倒计时三十秒,她说:“开玩笑的。”
“你们去看音乐节?”
女孩子们一看就精心打扮了,发型也千奇百怪。
一场事故让酆理身体损伤很严重,她好几年没染发,头发也没以前留那么长了,看上去还有几分干枯感。
不过一般人很难把她和病人挂钩,俱乐部总部的高层每次和酆理去看比赛都要感叹谁有你有活力。
没见过在赛场是出过事还没阴影还能继续开的。
长发的女人只是笑笑,看着欢呼的人群,被簇拥的小孩被人拥抱,像在看她早已远去的中学时期。
“车手本来就是属于赛道的,赢过、输过都是在一个地方,死在那里,也很正常。”
她看人的时候完全没有刚才扬眉的桀骜,还挺温和,大概是透过头盔都能看出酆理很酷,女孩子们叽叽喳喳——
“是啊是啊姐姐你也去音乐节?”
“你喜欢哪个歌手啊,还是乐队?”
可惜红灯不等人,酆理丢下一句随便看看就开车走了。
车迅速钻进车流,很快拐弯不见,留在原地的学生哇了一声:“是不是太酷了。”
“你看清她长什么样了?”
“反正眼睛很好看,还有眉钉,亮闪闪的,感觉……不是很白。”
酆理一路开到了音乐节停车场,她从腰包里拿出皱巴巴的门票,手机正好在震动,是褚春晓的语音:“阮巧音追你过来了,她开车就是纯凹造型的,你要是遇见她,尽量看着点。”
酆理直接回了语音:“她都是成年了,对自己做的事负责,我看着做什么。”
褚春晓哦了一声:“我只是走个流程,你到了?”
她还在门店,最近客人很多,来隔壁区修车的也不少,她也没什么闲着的时候,不然也会参加酆理开的庆功宴。
酆理一边往检票通道走一边回:“到了。”
褚春晓:“没见过看音乐节一个人去的,你不叫上朋友吗?”
很奇怪的是在褚春晓印象里酆理人脉很广,社交也算热忱,她一时半会居然回忆不起酆理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酆理把戴头盔散下的中短发扎了短揪,晚风冷冷,现场不少人都穿着秋装,她的衬衫看上去都很随意,系着的外套更是潦草,和这个场面的氛围居然挺相合。
她走得慢慢悠悠,但因为身高在检票队伍里也很晃眼,还有人以为她也是音乐人。
酆理还在和褚春晓打电话:“你不是不喜欢这种场合吗?高端艺术家。”
她说话也不算嘲讽,褚春晓大学就是在酆理常年待的外国城市读的品牌管理。
从外表看就不是一个很爱社交的人,没想到居然会和合伙开创一个机车品牌,也算是出乎意料了。
酆理和褚春晓也没有经常聊天,她的生活被工作填满,褚春晓也没差别。就算偶尔朋友圈点赞对方分享的音乐,两个人也都是大俗大雅的区别。
酆理明显听中文歌比较多,不像小时候就在国外长大的褚春晓,名字家喻户晓,实际一肚子洋墨水。
褚春晓:“太吵了,去一次我要休息半个月。”
她倒是坦诚,酆理笑了一声,“也是,所以我聚会都不会叫你,现在的小孩更能折腾。”
褚春晓另一只手握着鼠标,看着电脑上显示的本次音乐节的信息,又点进最大咖的歌手邱蜜的微博。
就算不追星,褚春晓也能在上网的时候刷到一些歌手的消息。邱蜜不算高调,可以说是歌手里相对低调的类型,每年都有新歌,要说她比肩天后也没有,完全是草根出身,每年都有活动,粉丝追星也不会很费劲。
偶尔还有和某些大up主的合作曲目,宣传当地的一些民风民俗。
褚春晓点开邱蜜微博里的照片,即便是工作室出图,也看得出这个人气质很特别,像是遥远的疏星,一眼的不好接近。
又太淡然,像是什么都看不进眼底。
歌手都靠嗓子吃饭,邱蜜的音色条件可以说得天独厚,好多次现场都能被转出圈。
即便褚春晓不爱听中文歌,也能被这种陌生歌曲的情绪感染到。
这个人和酆理是什么关系?
褚春晓没在电话里问,那边的酆理也检票去了,没提。
等挂完电话,楼上负责咖啡的员工下来,看褚春晓在看电脑看得这么认真,咦了一声,问:“你喜欢邱蜜?那怎么不去音乐节?”
褚春晓摇头,对方噢了一声:“也是,你不喜欢这种类型的。”
“这个邱蜜,有对象吗?”
咖啡师之前也写歌,晚上还是酒吧的驻唱,褚春晓随口问了一句。
对方挠了挠新染的一头绿毛,“没有吧,不过应该有被伤得很深的前任?”
“我也说不准,前两年我还在她驻唱过的酒吧待过一阵,听说邱蜜有个姐姐。”
褚春晓:“姐姐?”
咖啡师点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当时随便听的。”
“但搞音乐的没谈过恋爱的是少数,就她那几首爆发力很强的歌,实在是高,没点恨都唱不出来吧。”
褚春晓心想:恨什么?
难道分手分得很惨烈?姐姐又是什么?
*
音乐节已经开场,崔蔓带着她的唢呐上台,中场休息的时候瘫在休息室,看了眼还没上台的陈糯,“你还好吗?”
陈糯前两天接完采访出门被一小孩撞了,也没好多久,本来这场音乐节公司打算给她取消的,还是陈糯坚持留了下来。
就算做了邱蜜很多年,陈糯还是很擅长把名字和灵魂区分开来。
苍城是真正邱蜜那个挨千刀生父的老家,这也是陈糯这两年才知道的。
她重生到现在都过去了那么多年,身体的生母去世,继父成了一座坟,同母异父的弟弟已经被人领走。
远走的那个人至今杳无音信,唯一让陈糯找到痕迹的就是前段时间刷到的微博视频。
可惜一闪而逝,要找酆理无异于大海捞针。
七年是一个人事业的黄金期,十七岁的陈糯根本不会想到自己可以走出扬草,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欢。
七年又是一段感情从发芽到掐断的残忍适应期,到现在陈糯仍然不清楚为什么酆理要一走了之,为什么音讯全无,为什么明明还活着的,又什么消息都不肯留给她。
长大的二宝都快忘记她还有个姐姐,酆理在小孩的印象里是个模糊的影子,在陈糯的记忆里只剩下薄雾里的扬长而去的背影,像是永远不会再见了。
主持人报了陈糯现在的名字,后台还能听到欢呼声。
舞台灯熄灭,追光从角落点亮,熟悉的和弦响起,超大的提词器上写着这首歌的名字——
《从前和以后》
酆理站在人群中仰头看着远处舞台的熟悉又陌生的人。
像是回应仿佛是上辈子的那些记忆。
周围有人尖叫,有人合唱,有人举着手机拍照,酆理站在人群中,像是被风雪堆砌成的缄默雕像,写满了和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难过。
这首歌酆理很熟悉,她知道自己出事之前经常听,生父包括姜家人也从来不干涉酆理的感情生活。
只是酆理很累了,她在出事前就足够疲惫,一场事故醒来,仍然有种挥之不去的疲倦感。
她发现源头仍然在这里。
在台上,分不清是她的疲倦还是幸运的化身唱完一首后,曾经的朋友也上台热场子。
崔蔓看上去风格越来越飘逸,一边打碟一边示意摄像往下面扫:“邀请现场两位幸运观众领取今日的特殊礼物。”
底下都是欢呼,这种音乐节情侣很多,酆理身边就有趁着歌曲高潮打啵得忘情的。
她忍不住往边上挪了挪,却正好被人抱住胳膊,被她拒绝的红发女人冲她甜腻一笑:“酆老板,好巧啊。”
酆理:“放手。”
阮巧音摇头:“你开车也太快了,我好不容易才跟过来的,不过你真的很好找,随口一问就有人告诉我了。”
酆理本来就辨识度高,深秋的现场也有穿吊带的辣妹,此刻台上的巨幕显示屏扫过台下的歌迷。
不偏不倚定格在本来就容易让人注意到的酆理身上。
现场好多哇哦,被挑中的是两个女人,高个的头发扎起,眉钉在抬眼的瞬间都增强了眼神的压迫感。
麦色肌肤、身材很好、个子很高。
挨着她的红发年轻女孩个子不高,仰头看着对方,似乎还踮着脚。
崔蔓还在宣传赞助方这次会发放的苍城高山温泉度假双人券,“如果摄像大哥定位的是一对情侣那就……”
她看到屏幕上的脸后卡壳了。
陈糯浑然未觉,还在低头弹琴,电子琴键盘边上还有她的水杯,没人知道里面装的是酒。
她注意到崔蔓的卡顿,蹙着眉看了过去。
现场嘈杂,酆理周围还有人在吹口哨,红发的女孩妆容精致,眼底还有亮闪闪的碎钻,已经有人认出了这就是苍城著名的二代富婆,传闻只要和阮巧音在一起,就能吃到真的软饭。
崔蔓倒吸一口冷气:酆理?
她下意识地看向陈糯,却没想到做她这个曲目键盘手的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摘下耳机,从舞台上跑了下去。
歌迷不明所以,让出一条路。
头顶月光高悬,今晚繁星点点,环岛巴士从另一侧经过,海风徐徐,吹开陈糯微长的刘海。
她没靠近,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声音像是嘲讽,又像是不可置信——
“你现在有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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