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狂奔的叶沁竹并未发觉, 脑海中的机械音神秘消失。
也幸好她没回头,倘若被她看到因剧痛俯下腰身,努力压抑的男子, 恐怕会挪不动脚步。
好在只是刹那间发生的事, 苏长柒很快直起身,恢复如常。
自从进入祭厅内, 无数魔息争先恐后,往苏长柒体内钻。他不断分离自己的灵力,凝出结界挡在身前,阻隔和魔息接触。
苏长柒走得很快,他赶到时,刚好看到邪灵的人身按着叶沁竹, 而少女头顶, 得意洋洋地浮出光环。
光球原本的位置,是在目不可视的高天之上, 在迫不及待下杀手时, 它降落下来。属于外界的下沉,下沉, 而后被苏长柒突如其来的剑光,砍离少女的身体。
它飞落到角落,明暗交杂中,尚未对自己的处境有明确的认知, 还在用高高在上的语调轻慢指责。
“邪魔, 杂种, 不应存于此世之物。”
忽然间, 它不再说话。
无声无息锋间,利剑刃离自己咫尺之遥, 几乎要触及明黄光晕。苏长柒站在阴影处,长睫垂落,洒下一片阴翳,神色尤为骇人。
男子袍袖无风而动,体内真气与灵力源源不竭涌出,凝成把晶莹长剑。
那柄剑并非什么法器、仙剑,它由苏长柒的灵力铸造,与主人本质同源。
“看清楚了吗?”像是提醒,苏长柒开口,声如流水低鸣,“你和我,没什么区别。我能逼出你,这一剑下去,你也未必能受得住。”
光球:“……看、看清楚了。”
它往后缩了缩,试图躲避剑锋。自从被打出叶沁竹体内,一道光从天边洒下,落在光球上,似乎在一点点消解它。
光球不停地往柔光上靠拢,似乎迫不及待消失,但苏长柒的剑尖近在咫尺,无论怎么想,都是剑尖杀它的速度更快。
苏长柒说得没错。他能把它逼出叶沁竹体内,自然也能杀死它。不是被回收,而是彻底消失。
光球:“你要是动手,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苏长柒:“是吗?我觉得不然。”
系统:“你不能杀我,杀了我对你没好处。再说,如果不是我,她早死了。”
苏长柒动作位置,手中剑偏了几分,插在地上,剑脊斜贴那团光球。不知是不是被寒凉的触感侵蚀,那团光竟然有发抖的动作。
“我不是来听你说谎的。”
他眯起眼,并不掩饰眼底的厌恶。
苏长柒:“你是什么东西?”
“我乃,天道……”
“我是一块天道碎片,因特殊原因选中了那个女孩,根据她识海的信息,生成‘系统’这个概念,作为名字。”
系统本来还想装神弄鬼,神乎其神地说几句,它没多说一个字,杀气就盛一分,登时老实交代。
它的确是天道的碎片,但本身在尘世周游久,染了七情六欲,更贴近人。会有欲望,也会怕死。
苏长柒:“特殊原因?”
“你让她做什么事?”
系统:“假扮圣女,进行献祭,仅此而已。”
“我和你们的目的一样,都要杀死邪灵。它的本体在魔域,不杀灭人身,本体久不会现身。”
“庚辰仙府要攻灭浮灵教,我正好推波助澜。我根据推演进展,在关键节点催眠它的本体后,察觉浮灵教内缺少圣女,将会对庚辰仙府的计划产生不利影响,故而将她拉过来。”
说来也巧,如果不是它催眠邪灵,苏长柒又怎会知晓自己的灵骨在何方,又怎么会进入浮灵教。叶沁竹的体质再特殊,能扑腾到什么程度?
系统给叶沁竹的定位,就是完成任务的工具。她被拉入浮灵教,又在最后的祭祀日死去,生与死首尾相连,不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任何影响。
可它天衣无缝的计划,偏偏被苏长柒打乱。
系统努力往旁边躲:“现在,她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依照规则,能获得自由。”
男子垂着眼,漂亮的长眉温和舒展,似是在高兴。
原本系统想着,自己作为碎片脱离宿主,被天道回收,抹去个体意识,已经是上策。看到苏长柒这副模样,它忽然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自由自在地生活数百年,突然要重新融合,它真是怪舍不得的。
“你费心费力救她,人家可不领情。”系统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看她跑得时候,多决绝。日后她不想陪伴你,又不忍心动手,还不是说跑就跑?”
这两个人相处时的模样,系统在一旁自上而下俯视,悄无声息地尽收眼底。
苏长柒眼底的柔软,以及在分别之时险些汹涌而出,把对方淹没的占有欲望,叶沁竹没发现,它还看不见吗?
“其实吧,你要是能把我重新放入她的体内,我就能给她布置新的任务。我还不想被融合,如果能合作,岂非双赢。”
苏长柒没有出声,手指轻搭在剑柄上,不知作何感想。
系统身上的光亮堂起来,声音随之变得庄严:“我与你有缘,相帮一把,并非不可。”
苏长柒不答。
“我可以像现在这样,给她一个任务,让她攻略你、陪伴你,只要一直不让进度达到百分百,她就无法离开你身边。这位朋友,你觉得如何?”
系统沐浴在暖融融的光芒中,身形慢慢淡去。它察觉自己即将离开此地,不再能作为独立的个体,心底颇有些失望。
“既然如此,那……”
“咔嚓。”
话音未落,清脆的破裂声一同响起。
灵力凝结而成的长剑,如流星般划出漂亮的弧线,钉如青紫砖瓦中。浓雾破开,像幽深海底骤然亮起的灯光。
金质玉相的男子眉眼舒朗,背手而立,颀长的身姿翩翩然如鹤,注视着系统因被击碎而刹那失声。
“我险些忘了。”他低下眉眼,“当时,她疼得快哭出来。”
苏长柒指的是叶沁竹首次入道,系统准备直接抹除她完成任务的可能,出手威慑的那一次。
系统:“——”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它被击碎了,外壳连带核心。
苏长柒并没有在看玩笑,他的确能杀死眼前的存在。
“你这、你这家伙,亏你还是它的子嗣……”它发出非人的叫声,惊声尖叫。
“你难道以为,她离开我之后,就能活下去吗?我是她的庇护所,离开我,她只会被更无情的存在盯上,结局和我没什么不同。”
“而你,你以为你比她幸运吗?你只会被清除,像蚂蚁一样,死在天道手上。比她死得更惨,惨上千倍、万倍,魂飞魄散,粉身碎骨。”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愤怒的咒骂中,它爆裂开来。碎片纷飞,强大的气流冲出封锁,淹没执剑的清隽男子。
苏长柒立在飞扬的尘土中,并指点去,将灵力驱散。他低下头,又一次看向自己的掌心。
无论是心跳,还是脉搏,都在愈发衰弱。光是这点也就罢了,苏长柒的掌心不知何时,如同瓷器般裂出条细缝,逐渐往外加深、扩大。
照此下去,没过多久,就该波及到手腕、臂膀。
越是灵力外泄,破碎的速度就越快。光球说得没错,他的死法确实无比凄惨,注定灰飞烟灭。
幸好,他还有等人的时间。
苏长柒轻轻呼出一口气,笔直站立的身体控制不住摇晃。他跌跌撞撞,走到先前曾有魂灵,现在空旷无比的区域,弯腰俯身。
拾起两片断剑,刺目雪光倒映在眸底。
她的武器没了……
苏长柒看了片刻,闭上双眼。他的嘴唇褪去血色,泛白发抖,长处一口气,勉强恢复平静。
他知道他在想念什么,胸口的空洞,以及渴望被安抚的痛楚,都在思念她。
在动手之前,苏长柒确实在考虑,是否有更好的办法,在不杀死系统的情况下,为叶沁竹提供助力。但最后出剑之时,他没有犹豫。
苏长柒发现,他动心了,对着那可笑得提议动心。
他的杀心冲着侃侃而谈的光球,又何尝不是冲着自己的。
怀抱期望取出竹片,垂眸看向其上文字。
意料之中,黯淡无光。
叶沁竹当然没时间联系苏长柒。
她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好像自由了。
少女离开通道后,一路狂奔,冲到了右厅室。
她手上的伤完全没有处理,血水甩得到处都是,在宁玄机戏谑的目光下,气喘吁吁地站定。
右厅室和祭厅没什么区别,雾气散了些,叶沁竹能勉强看清墙壁上的纹路,那是面法阵,引导她走到开阵的位置。
宁玄机:“先前说过吧?你需要独自来到右厅室,我才会带你走。你还挺有本事,我可没有从神灵手下逃走的能力。”
叶沁竹也不装了:“你该不会,根本没打算救我吧?”
少年的眼睛很大,长在他那张立挺的脸上,像是荒原上的野狼。笑起来的时候,很是纯良无辜。
“怎么会,我是守信之人。”
他双手抬起,进行结印。速度很快,根本不让叶沁竹反应。她的符纸被那群姑娘们死了,在反应过来前,只来得及凭空紧急画出一笔,挡住在二人位置转移时,拔地而起的飞锁链。
叶沁竹已经看到先前她和阿七踩点时,定下的位置。她用左手堪堪去挡,右手画符,破魔符起,往宁玄机的方向推。
另一道灵力比她的速度更快,叶沁竹的符文尚未拍出,已经有灵锁由外向内,捆住魔族的双手,往后一拽,把他掀翻。
捆上的刹那,昏睡咒一并浮现,让他先去沉眠。魔族仰面倒下,一动不动,失去声息。
叶沁竹:“?!”
是阿七的灵力,她和他待久了,几乎能直接从气息判断出来。
她忘了系统反复强调的规则,往前迈了一步,面上扬起笑容。入目是洁白的光之壁,叶沁竹下意识往旁边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低头向下看,被吓了一跳,往后猛地退了一步。
乌央乌央,好多人。
和穆语穿着打扮相似的人,大概十余个,七倒八歪被灵力捆着,昏迷在地。穆语也在其中,耷拉着脑袋,睡得很沉。
那些灵锁和符阵,都来自阿七的灵力,但他本人不在此处。那些锁链,皆从灵阵中浮出。
苏长柒遵从和叶沁竹的约定,但瞒着她,设置了许多保护性质的阵法。
叶沁竹没来由的,鼻尖一酸,尽管没有人看她,她却匆匆把脸别开。抽了抽鼻子,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
站在白壁前,少女环顾四周,思索该往哪儿走。
她在识海中询问:“我现在,算逃出去了吧?那什么假扮圣女的任务也该算完成,依照约定,放我自由。”
“放我自由!听到没有,还是有别的规则。”
“说话,系统,说话!”
“……”
叶沁竹歪歪脑袋,一身沾血白衣,茫然地站在原地。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心头笼上巨大的忐忑。
没声了?意思是她自由了?
机械音:“——”
叶沁竹上蹿下跳的心脏,立刻沉了下去。她幽幽叹了口气,并不失望。
“说吧,还需要我做什么?”她就知道,这个系统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机械音:“检测。”
“检测确认,非此世之人,威胁系数大。但,暂无驱逐必要。”
“判定:不予排除。”
叶沁竹:“?”
“有何疑问。”
叶沁竹还没有反应过来,继续先前的话题:“我的任务,应该完成了吧?”
“任务?”
“经检测,碎片确实施加过规则因果。因为它附着在你身上,隐藏你外来者的气息,我一直不曾发现。如今碎片消失,我与你对话,姑且可算作接受它的业果。”
“因果还未完成,它此前提出过三十日之限,但由于特殊原因,导致你提前完成任务……硬要说,这也算是任务失败的一种。”
叶沁竹人都傻了,那岂不是说,按照系统的规划,她就算一路逃到这儿,也是死路一条?
不对,她还能回去,去祭厅待上四天再出来。
叶沁竹僵硬转身,正准备三、二、一齐步走。脑海中声音继续。
“判断目标:肉.体存活。”
“目标联系:薄弱。排除可能极大。”
沉默。
“无需回去。”那声音说,“来这儿,和他们建立联系,四日时间,足够你暂时融入灵脉之中。”
“此事是我之过失,我不打算杀你,只要你向我保证,不干涉世界的运转,我便尊称你一声,客人。”
少女停步,听那声音说话,结结巴巴地给予回应:“客、客人?”
依然是僵硬的系统音,给她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你是被强拉进来的,是我们有亏欠。”那声音条理清晰,真的像打扫屋子的主人,“给我些时间,我把顽疾扫清,送你回家。”
回家。
恍惚间,叶沁竹又看到那扇不断开合的门扉,倒映在她的双眼中。复杂的情绪涌上,她被这个消息砸懵。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叶沁竹:“请问,大概要多久?我和一个朋友约定要见面,我还要帮他完成些心愿,可能暂时没办法离开。”
她很快补充:“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干扰世界的进程。但我被拉到这儿来的,也不知道结局怎样,许了承诺,总不能背信弃义。”
“……”
“会需要不少时间。”
叶沁竹松了口气,在内心鼓掌。
还好还好,要是系统让她二选一,未来,叶沁竹估计会一想到因为许诺回不了家,不论身在何处,都会当场哭出来。
叶沁竹:“请问,先前说的建立连续,是什么意思?”
“你极少与此世之人深入互动过。”
“眼前几人,各有来路,既然先前‘任务’存在真空期,你选择其中一路,这几日与他们待在一起,即算建立联系。”
“魔族、修士,皆可。”
叶沁竹没有立刻行动,她神情严肃,先看向穆语,又看向和她衣着相似,同样昏迷的修士们。盯着那群人的装束,目光四下瞟动。
“他们是,庚辰仙府的修士?”少女陷入思考。
“他们在这儿做什么,和我有关吗?”
叶沁竹原以为,此地只会出现穆语一人,看到这么一大片时,心头震动不言自明。
“是有关的。”
系统仿佛百科全书,自然流畅地进行讲解。
“魔族,想要将你作为人质,让那边的女修和他离开。女修,是来搭救你,计划送你到周边城镇,等安全后再离开。成群的修士,计划把你迎进山门,让你和庚辰仙府的宗主,他们的主人喜结连理,诞下子嗣。”
听朴实无华的系统音徐徐流出,叶沁竹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
她确实是个天才啊,被争抢的天才!
阿七第一次和她提及的时候,叶沁竹还不相信。现在看来,她这副灵体,当真是了不得。邪灵馋她、连修士也馋她,这具身体对于他们而言,简直是唐僧肉。
叶沁竹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静默两秒,冷静下来。
她上前几步,低头下看,若有所思。
而后蘸取尚未凝固的鲜血,凭空画出破阵符。
叶沁竹的符纸向来灵验,伴随灵光一道,绳索被解开。
在一干人迷迷糊糊睁开眼,尚未弄清情况时,少女两腿一软,“噗通”摔在地上,连滚带爬,去摇晃穆语。
少女惊恐扭头:“你们、你们是什么人,穆姑娘,穆姑娘你醒醒。”
她发冠缺失,墨发散乱,披在肩上,紧贴惨白娇美的俏脸。双目噙泪,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叶沁竹和阿七约定过,要去庚辰仙府找他。眼下跟着这批人走,无疑是条终南捷径。
当新娘嘛,一回生二回熟,叶沁竹已经很擅长了。
第32章
穆语从昏迷中苏醒, 先吓了一跳。
她还维持被绑住的状态,与她相同,宁玄机也被绑得结结实实, 扔在地上。
“你们两个。”头顶传来声音, 一名打扮利落的魔族双手抱肩,居高临下, 俯视两人。
林翎一直在等两人苏醒,见穆语出声,目光扫了过来。
“有什么想说的,现在解决吧。”他一副很有气势的模样,“我的主人说了,你们打打闹闹容易出事, 他来当和事佬。”
穆语:“主、主人?”
旁边的宁玄机也醒了, 看到林翎,冷嗤一声:“我当是谁呢, 这不是我们的林护法。阿语, 肯定是那位神灵发现端倪,来惩罚我等了。”
他眼睛湿湿的, 并无埋怨情绪,似乎对宁玄机而言,这样绑着躺在一起,也算不错的结局。
“浮灵教已被肃清, 邪灵人身被杀。”林翎神气活现, 说得头头是道。虽然他没有亲眼看见, 但灵力波动如此巨大, 仙君的法阵一直未曾黯淡,用脚指头想想, 都能猜到发生什么。
穆语没有心生胆怯:“你的主人是谁,叫什么?”
林翎冷笑一声。
“肃玺仙尊。”
听到名号,脚下两人,骤然间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穆语更是面色惨白,满脑子都是——
他来做什么?
昨日,肃玺仙尊确实寻到主母,说要商议事情。
难不成,说的就是他参与剿灭浮灵教之事,他哪有那么好心?
“那个女孩呢?”穆语反应过来,“你把她怎么样了。”
林翎眉头皱起,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庚辰仙府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清楚吗?”
天知道他看着叶沁竹救起修士,问出他们的目的,然后故作慌张,被他们带走的时候,心里有多麻木。
原来是这样吗?费尽心机逃走,只为了加入庚辰仙府。
嗯,还是在深思熟虑之后,去做不知道有没有名分的女妾。
他朝地上两人泄愤:“你们是打算就这么躺倒死,还是打算好好说清楚?”
林翎为苏长柒感到不值。
两个年纪不大的年轻男女头并头静默片刻,相互转头,开始张嘴。
“阿语,你居然骗我,你是不是原本就没打算和我走。”
“抱歉,我不仅不打算跟你走,我还根本就没有妹妹。但你又是什么好人,这些杀我的阵符,哪一个不是出自你手?”
“……”
林翎:“……”
趁年轻气盛的两人吵得昏天黑地,他走到一旁,隔绝声音,开启通讯用的灵阵。
林翎:“仙君。”
苏长柒:“如何?她安全了吗?”
林翎:“……”
“仙君,事情有点不太对劲。”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告知苏长柒。
苏长柒的灵阵掩去,没有显形,他信步走在祭厅中,勘察是否有邪灵的踪迹。听到林翎的声音,脚步一顿。
林翎:“叶姑娘前往庚辰仙府,和一批不知从哪儿来的修士。听他们说,要请叶姑娘回去做第几房夫人来着。”
他已经脑补了一出大戏:“仙君,你说叶姑娘会不会是仙府那边故意派过来的?她和我等一样,都是负责监视你的动向,现在功成身退,攀上高枝……”
苏长柒:“住口。”
语气看似随意,已然沾染杀意。
林翎光是听着,就胆战心惊。如果不是用灵阵传递消息,他现在恐怕已经被威压逼得跪到地上。
苏长柒:“她不是那种人,把你的嘴放干净。”
灵阵显形,他抬手覆上,思量片刻后,将其捏碎。他加快脚步,往正厅走去。苏长柒的步幅很快,仿佛要是稍慢些,他就会因为胸腔翻涌的疼痛停下脚步。
和魔气大量接触,加之情绪的上下浮动,叶沁竹的灵血早就失去效果。
苏长柒努力平复呼吸,林翎的话却不停地响在耳边。
他当初,就不应该留活口。
庚辰仙府除去主母外,有一宗主,数名长老,必是有人觉察到叶沁竹的体质特殊,想要据为己用。他发过心誓,不能伤害庚辰仙府任何一人,原本是无所谓是否遵守,怕突然的雷霆伤到叶沁竹,才没有下杀手。
结果,那姑娘居然不闪不避,把他们从昏迷中唤醒,和那群人一起离开。
苏长柒的灵识外扩,试图寻到少女的踪迹。他寻了许久,一无所获。叶沁竹的符纸极灵验,她想藏起自己的行踪气息,没有人能找到她。
想来,应当是怕自己被争夺的事件再发,特地用藏形符进行遮掩。
她是傻子吗?
为了进庚辰仙府,用那么危险的方法,由那些觊觎她的人摆布。
他换了寻找的方法,专挑十余人聚在一起的,庚辰仙府的修士查探。一一排除后,锁定了目标。
与此同时,苏长柒踏入正厅。他的脚步有些不稳。一想到少女可能遭遇的事,心口被压得喘不过气。
正厅内,白发女修执剑而立,安排扫清浮灵教的人手。她手中捧着木盒,木盒上有许多无法去除的符法,肌肤甫一覆上,便像是烧焦、染毒,变了颜色。
而她死死抱着,不肯松开。
苏长柒:“许明在哪儿?”
钟青青愣了愣,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苏长柒在喊她,女修回头:“他与魔族勾结,自然不会来。许明自以为他是灯下黑,做得天衣无缝,其实早就暴露。如今浮灵教已灭,该轮到他了。”
她露出凄凉的笑容,看向苏长柒。可笑她和阿白的一番心血,到头来,比不过肃玺仙尊从天而降的利刃。
可惜啊……
可惜当年,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郎,除去挖开血肉,撬出骨头,没有任何阻隔邪灵与魔族的办法。
“我成大业后,自会入十八层地狱。”主母声音冷静平淡,“但在邪灵诛灭之前,依照我们的约法三章,你不可杀我。”
苏长柒目光冷漠:“没人要杀你,前提是,请主母放下成见”
钟青青不语。
受制于人的感觉,并不愉快,更何况是在苏长柒的掌控下,听他的吩咐。
曾经做过的事,钟青青并不后悔,她确实做好了以死赎罪的打算,但并非这般低声下气,伏低做小。
不过是沾了她妹妹的光罢了,如果不是阿白,他哪来的实力。阿白爱他也就罢了。
阿白希望他去死,他就应该去死。
钟青青曾经做不到,但现在,必然能做到。
苏长柒不管钟青青在想什么:“有谁已在庚辰仙府?”
苏长柒还记得离开前,叶沁竹反复强调,在竹片上的名字亮起前,他不能主动寻她。
他的灵识一直附着在竹片上,心里很清楚。从头至尾,竹片不曾传来信息。
要说先前是因为那团光球胁迫,现在他已经把光球击碎,按道理,叶沁竹不会再受到束缚。她一直不发来信息,是还没有意识到恢复自由,还是遇到了什么事?
苏长柒不知自己贸然折返,是否会伤到叶沁竹。
钟青青:“裴述。”
“医修之流,不适合出现在战乱中,我安排他提前回去了。”
她警惕看向苏长柒,见他没有反应,松了口气,语气恢复以往的漠然:“你打算要做什么?”
“若无要事,退下。”仙门主母做习惯了,钟青青实在客气不起来。
苏长柒垂眸看她,目光落在钟青青脸上,颇为讽刺地弯起嘴角。不再理睬,折身离开。
男子挥手,灵力凝结,隔绝所有探查的视线。他没有焦急,摩挲竹片,安静地等了几日,估摸一行人光靠走,也该到仙府,方才联系裴述。
远在庚辰仙府,好容易歇息下来的裴述接到消息,当场吓愣在原地。
“仙君,您说什么?叶姑娘会过来,让我迎接?”
裴述一边和灵阵通信,一边茫然朝外走:“可我并未收到主母的消息,说要接一位姑娘前来……”
“什么?气宗宗主?”
裴述作为法宗长老,身处庚辰仙府的第三峰天聚峰,他从侧屋走出,往第二峰的方向看:“确实有人前往第二峰,仙君稍安勿躁,我前去查看。”
接着,他的惊叹就一声接一声,吵得苏长柒头疼。
“天啊,真的是叶姑娘,在玉舟上。”
“正往第二峰走,他们是邀请她来做客,还是别有用心?”
“仙君,此事非同寻常。许明与魔族勾结,已被主母知晓,她正在规划清缴。叶姑娘突然前来,是否要通报给主母?”
苏长柒抿唇,指节有节奏地轻巧剑柄,他的神识无限外铺,略过乾巽之壁,往更深处探去。
“不必与她说。”他想起钟青青的眼神,回答。
钟青青和先前有些不同,他执剑敌对时,不曾感受过她的恨意。等浮灵教事定,她重新见到其妹的尸骨,对他的厌恶与仇恨,反而铺天盖地。
在他以武力压制她,施以命令后,情感更甚。
说来也是,要是主母真的觉得有愧于他,流言四起之时,她为何从没有开口为肃玺这个称号辩解过。在她心里,只有死了的苏长柒,能让她产生愧疚。
要是让她见到叶沁竹……
苏长柒沉吟之时,他朝思暮想的女孩,正坐在玉舟上,好奇地探头张望。
修真界与浮灵教截然不同,没有一星半点粘稠的魔息。百姓长住的人界屋舍林立,修士修行的仙府仙气飘飘,群山叠起。
庚辰仙府占地极广,位于山峦之上。第二峰天缘峰,与第三峰相隔不远,其间有晶莹石桥相隔,冰堆雪砌。
从第一眼见到,叶沁竹就觉得,这座不知用什么材质建造的石桥,她无论看多少次,都看不腻。
话虽如此,叶沁竹依然很快收回目光。她坐在飞舟上,往第二峰的方向行驶。
将她带至庚辰仙府的一群人,为首的人叫樊朔。刚到达仙府正门,他就迫不及待地差遣人,说赶紧把假圣女到此之事报告给宗主,言语之意,他显然是在帮那位宗主做事。
叶沁竹一人坐在角落,无人问津。
在那群修士眼底,哪怕灵体特殊,她也终究不过是个修为低弱的小姑娘,无需过多警惕。再加之她特地画了符文,降低存在感,更没多少人注意到她。
少女落得清净,趁所有人不注意,手指轻动,寻物符一气呵成。
她戳了戳悬于半空的符文,又添上藏迹符文。
暗自叮嘱:“去寻找阿七蛊毒的解药,不要暴露自己的行踪。”
叶沁竹依稀记得,苏长柒和自己提过,蛊毒是一个月发作一次,距离下次发作时间还有十余日,就算一座山、一座山找起来,也没问题。
况且,她的灵符与众不同,只要生效,几乎没有修士能察觉异样。一路过去,既安全,又有效率。
叶沁竹想了想,补充:“动作慢些,但查得必须要细。”
叶沁竹坐在玉舟上,攥紧白色的裙摆。侧过美目,望向玉舟下方的层叠云雾,神色若有所失。
她想阿七了。
分离不过两三日,她就开始无法遏制自己的思念。尤其是每到夜半时分,那群修士自以为布下结界,侃侃而谈些私通魔族的事,她都会想起先前练习符文的时光。
心里酸溜溜的,无法消除。
想到一半,猛地回神,努力甩头,摇掉这些杂念。
她就是应邀而来的,乱想什么。
注意到自己动作幅度略大,叶沁竹在带她来仙门的一群人看向她时,慌忙恢复了乖巧的模样。
玉舟在靠近山头时,停了下来。名叫樊朔的修士走下玉舟,须臾后,喜气洋洋地重新上楼。
在叶沁竹看鬼般的目光下,樊朔很自然地开口。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叶沁竹往后缩了缩,牢记自己是被强行软禁,押至庚辰仙府的人设,眸中适当流露惊惧的神情。
叶沁竹:“喜,从何来?”
樊朔美滋滋:“宗主金口玉言,说,将迎娶姑娘,作为第二十八房小妾。”
——这是什么充满封建恶意的台词?!
第33章
“二十八房……”叶沁竹瞠目结舌, 差点儿开始掰手指。
她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思索换成别的妾室,该说些什么:“我既然自愿来到仙府, 是否需要去拜会其余姐姐?”
樊硕笑眯眯:“不需要。”
“夫人们多为凡人, 寿数浅薄,劳苦多病, 诞下子嗣后,皆香消玉殒。”
叶沁竹一阵恶心。
这居然是庚辰仙府,阿七长期为自己推荐的大宗门派,最有优势的修真门派?
和浮灵教没什么区别,如鲍鱼之肆。此等举措,直接让庚辰仙府的地位在她心中一泻千里。
樊硕看少女面色苍白, 以为她害怕了。
他微笑:“姑娘无需如此, 姑娘体质优秀,宗主定舍不得让你受委屈。”
少女眉眼上扬一瞬, 而后露出胆怯且柔顺的表情:“那我就放心了。”
叶沁竹控制住自己, 没骂人。她已经暗下决定,要把定身符拍这修士脸上。
“请问, 我既然来到此地,该住哪儿?”叶沁竹试探。
樊朔:“宗主早知你要来,已为你分配最靠正殿的西侧厢房。只待选定最适合双修的良辰吉日,即可成婚双修。”
熟悉的台词, 熟悉的配方。叶沁竹对此表示熟练:“好的, 行, 没问题。”
反正她没过几日, 就能联系上阿七,她先在这儿住上几日, 到时候头也不回地跑就行。
她被安排在一处清幽的小院中。名为歇息,实为软禁,不仅布下法阵,周围还有弟子看守。
叶沁竹现在的处境,看似和她在浮灵教时相似,实则与最初完全不同。
她跟随樊朔来到庚辰仙府,只是为了搭乘便车。只要她想跑,画出几张符纸,就能隐藏行踪,让他们再也找不到。
更值得叶沁竹关注的,反而是那几道被她画好送出的寻物符,以及——
脑子里的系统播报音。
新来的系统,或者说,自称天道之物,对叶沁竹并不算差,甚至可以说是彬彬有礼的好人。
唯一的问题,是它根本没有距离感。它像是把叶沁竹当养在工作室的宠物,经常“叮咚”一声,自顾自开始播报。
“碎片半身残余痕迹清理完毕。”
“寻找碎片剩余半身。”
“——剩余半身、及其附属,目标锁定中。”
来庚辰仙府的当天晚上,叶沁竹躺在床上,生无可恋地听她一声声播报。就算她想睡觉,也被吵得无法入睡。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曾养过的仓鼠,每天缩在木屑、纸面里睡觉,被她掏出来亲亲抱抱举高高。它不会讲人话,说不定心里已经用鼠语把主人骂了八百轮。
叶沁竹睡不着:“半身是什么意思?”
“经检测,碎片脱离后,分作两分身,自诩为善恶分身。”
“善者,仍以天道自居。恶者堕海,擅自参与世间轮转。轮转异样,必会被我知晓,它想以天道身份诛杀恶身,再漫天过来。”
机械音徐徐而至,既无同情,也无怜悯。
“它的计划合理、周密。若不是善身突然死去,我对此一无所知。”
叶沁竹:“它哪里善良了?”
把她折磨得半死不活,强迫她完成任务。因为不是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就可以随便欺负?
天道没有回答。
在祂眼里,叶沁竹作为天外来客,也应当是该被驱逐的存在。现在客客气气,但若突然有一日翻脸无情,叶沁竹也没不会感到多少意外。
叶沁竹发问:“照这么说,浮灵教的邪灵,就是剩余的半身?”
“是。”
少女听完天道的答复,张了张嘴,没有立刻接话。她躺在床上,没有用灵力,虚空描绘传讯的灵符。
叶沁竹:“你说的建立联系,还需要多久?”
“今夜子时之后,即算初步建立完毕,排除主动清除的范围。”
叶沁竹明快地点头,开开心心地不再吱声。手指轻动,调出标记刚来庚辰仙府时,画下的寻物灵符的追踪阵,小心地查看。
追踪符附着在寻物符上,投射至灵阵。叶沁竹调出阵法,低头扫视时,其上清晰标明各处标记点。依照叶沁竹的记忆与认知,将可能是解药、灵力充盈之所一一标出,再逐一排查。
寻物符排查、搜索,都需要叶沁竹提供灵力支援,她白日表面上无所事事,实际上极快地消耗气力,夕阳西下时,就困倦得不行。
由上至下,各个标点挨个儿找过去,最终锁定在第一峰的一处位置。
叶沁竹想操纵寻物符往里走,被拦了下来。
她心头略惊。
庚辰仙府灵力浓郁,结界法阵星罗棋布自不必提,但叶沁竹的寻物符极少被拦,她的符文如同言灵,说了会隐藏形态,无论什么等级的高级修士,都不会察觉。
被结界挡住,就说明第一峰,有和她相同的存在
她拐弯抹角,规规矩矩地询问脑内百科全书:“对了,他们都说我体质特殊,请问是什么原因?”
“高位者的天生优势。”
“无论是碎片降落,还是你被拉进此世,对于这些修士而言,都是天然高位者。各路仙道,皆可轻易修行。若与此世人结合,则会诞下与你有关的附属子嗣。”
像阿七那样的人。
叶沁竹没头没脑地想。
天道说要清除半身的附属,其中包不包括阿七?曾经的系统害怕叶沁竹,应当不仅仅是怕叶沁竹逃离浮灵教。天道在检测时,曾说过她的威胁性很强。倘若它的清楚对象包括阿七……
天道:“我并不建议你在此繁衍。你等生命,会严重影响到此世平衡,超出界限后必须一一清除,很麻烦。”
叶沁竹笑眯眯的,一句话没说,识海也没有吱声。
她低头看灵阵,寻物的符文盘旋在第一峰顶的结界附近,被稀薄的阻碍拦住,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第一峰,倘若叶沁竹没记错,那是庚辰仙府的主母所在的位置。
钻进结界,十有八九会被发现,但要是换地方,万一这儿就是蛊毒解药所在的位置,她岂不是白白错过?
兀自思索,门外有动静传来,先前见过的修士喜气洋洋进入。
樊朔:“姑娘,明日就是良辰吉日,姑娘快些准备起来,沐浴更衣。”
身后跟了连串弟子,有弟子手里捧着大红色的礼服,叶沁竹一眼扫去,感觉和正统凡间婚服差距不小,充满了品行不端的男性的恶趣味。
光说布料,就少了许多。
叶沁竹:“不是明日吉日吗?怎么晚上就要换衣服。”
“仙家不讲俗礼,待子时一过,立刻洞房花烛,岂不美哉?”
哦,原来是等不及了。
过于离谱的回答,险些让叶沁竹笑出声。她乖巧地点头,两只圆圆的杏眼轻轻眨动,伸手去接那套礼服。
触碰到薄纱布料的刹那,少女手腕轻抖,先前画好,隐在暗处的定身符朝外飞出,无声无息地贴在樊朔的后脑。
在修士身形僵住之时,与他同行的一干人亦顿在原地,入内的姿势仿佛定格。叶沁竹选得时机很巧,刚好让最后一人
“夜近子时,我也赶时间,不和你们瞎闹。”她把衣服扔地上,“麻烦你们明日和那什么宗主说一声,他的小老婆变成蝴蝶飞走了。”
手覆在灵阵上,抬指一推,第一峰前,徘徊许久的符文向前,强行挤进结界中。
她又不是真的来嫁人的,穿什么衣服、上什么花轿。那位宗主如此急不可耐,不给叶沁竹徐徐图之的机会,她也只能光明正大地闯主母家门。
叶沁竹操纵符文进入结界内,顺势开启灵视,顺着先前标记的位置一路往上。符文畅通无阻地钻入缝隙,来到一处暗室。
有人先她一步,到达此地。
白发女修神色冰冷,腰间配雌雄双剑,驻足在漆黑一片的暗格前。她目光幽暗,落在其中一处抽格上,不知在想什么。
察觉结界波动,女修骤然抬头,为做检查,迅速朝暗室外走去。边走,边布下结界、以及监视法阵。
可惜除去最开始进屋时的结界,第一峰的其他法阵都能被叶沁竹直接无视。叶沁竹不管女修做的无用功,操纵灵符,悄无声息地摸入暗格,如入无人之境。
经过女修时,她感觉此人有些面善,忍不住偷眼扫了过去。一看之下,呼吸微滞。
此人像极了在浮灵教时,和叶沁竹仅有一面之缘的清河娘娘。
阿七的亲戚?也是来替他偷解药的?
不对,他要是有这样的亲戚,早就顺利解毒,哪里还用得着次次苦熬。
灵符偷偷溜入暗格内,在一堆整齐罗列的瓶瓶罐罐中,晕头转向地溜达一圈,寻不到准确的目标。叶沁竹盯着浮现暗格场景的法阵,在一干被定成木头人的修士的注视下,割开指尖,滴了一滴血,加强符文功效。
鲜血滴入,很快,寻物符重新亮起,锁定目标。
找到了,左手第三瓶。
到手,藏形符、移形符,一气呵成,准备走人。
叶沁竹正得意地摆弄灵阵,暗室中重新响起脚步声。这次急了些,没有半点犹豫,直冲存放蛊毒解药的暗格来。
杀气腾腾。
做什么?
叶沁竹吓了一跳。她正准备把蛊毒的解药转移到自己手上,忽然心念一动,硬是让解药往相反地方向跑。
她在第二峰,就让符文移行到第三峰峰顶好了。
临走前留了个心眼,不仅卷走了解药瓶,还把暗格内所有瓶瓶罐罐一起卷走,活像个闯空门的小偷。
叶沁竹刚做完一切,暗格被猛地拉开。少女灵符隐在黑暗中,神识转向,看到一张布满阴翳的脸。
钟青青低着头,察觉格内空无一物后,神色更是低沉得可怕。
“谁?”她轻声念,话里沾染了杀意。
叶沁竹心跳漏了一拍,五指收紧。全神贯注地把解药藏好,隐去形体,又补上一道招来符。只要她心念一动,就能把解药召回到她手上。
等做完一切,暗室内的女修已经笑出声:“是谁想救他?”
她目光阴鸷,吓得叶沁竹冷汗沁出。
钟青青曾以为,自己确实不恨苏长柒。
把他当做工具,是阿白的错。亲手劈开少年惊愕的神色,是她的错,钟青青很清楚,也没有后悔过。她从没有恨过他,也没有资格恨他。
但是——
但是啊。
苏长柒很强,强到不需要她,不需要任何一人,就能击杀曾经保护过阿白的那具躯体。人身如此,那邪灵呢?
是否光靠他一人,就能杀死被她困在天尽头,无法挣脱的邪灵。修士与魔族,拍马也追不上他的实力,只需要在一边看着,看着已然成长的少年郎执剑惩恶扬善。
那她算什么?阿白算什么?
铺开的血肉,堆砌的人头,她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位置,从热血滔滔的剑客变作是非不分的主母,二百多年来付出的努力与血债,又算什么?
……唱戏的生旦净末丑吗?
钟青青曾经被逼做下承诺。
她不需要苏长柒,也能捣毁浮灵教,是他自作主张,准备强抢蛊毒的解药。她并不准备交出去,更不准备去和他讲什么约定。
那份解药,毁去便好。
发现事态有变时,钟青青漂亮的细眉骤然蹙起。她回忆起先前探查到的,那份入侵护山大阵的感觉,目光冰冷地,朝异样感传来的方向看去。
叶沁竹来时做了防备,但入侵护山大阵时,终究留下痕迹。她眼睁睁看着钟青青迅速捕捉到她的气息,锁定目标。
钟青青看向天缘峰,素手拂上剑柄,尚未拔剑,杀气与威压一同铺开。
叶沁竹想也不想,挥手撤去灵阵,准备画藏形符,隐去身形,让女修找不到她在哪儿。
指尖下落时,灵识被撕裂的恐慌感涌上。叶沁竹猛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连符文都来不及画,把所有的护符全部取出,捏在手里往院外跑。
她刚迈步出门,尚未走几步,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巨响。
叶沁竹下意识转身,铺天盖地的气浪涌来,剑花如雪,在少女眼前炸开。幽静的竹院仿佛炸开烟花,屋舍被碾作碎屑,噼里啪啦尘土乱飞,防御法阵拢住仙门的修士,作为保护,不留情面的杀招直扑她而来。
还好她没有真的去画藏形符,这根本不是隐藏身形就能解决的。就算那女修寻不到叶沁竹,如此广大的攻击范围,还愁弄不死她?
伴随剑意,手中的防御符咒逐一爆开。叶沁竹心脏狂跳,额前冷汗直冒,吃力地画符。而每当她觉得自己快撑不住时,身上的威压都会骤然一轻。
像是有什么人拦下了杀意与剑气,替她挡下主母的杀招。
叶沁竹举目四顾,没看到谁人接近,反倒是须臾之后,一道绚烂的白影自首峰而来,足尖踩剑,悬于高天之上。
与阿七眉宇相像的女修立在剑上,低头俯视叶沁竹:“你是什么人?”
叶沁竹说不出话。
她发现,阿七作为同样的强者,实在是温柔得不像话。初见之时,他居然愿意好好听自己说话,予以答复,而不是像这位女修般,连面都没见过,就直接下杀手。
震惊之余,不免对白发女子的身份产生好奇。
——什么人啊!这也太强了。
阿七一家子,都是吃什么长大的,一个个强得离谱。
逃,必须逃,头也不回,能逃多远逃多远。
叶沁竹的脑子一片空白,无法回答女修的问题。
钟青青点了樊朔,问:“她是什么人?”
竹屋,以及屋内的设施,被她搅得稀烂,根本看不出此地曾发生过什么。
而樊朔还定在那儿,无法回应。钟青青蹙眉,用灵力查探一番。
“定身符?”她勉强算得上见多识广,很快猜出发生何事,“你这样的姑娘,能定住他们,还真是奇怪。”
钟青青并不去管樊朔,质问叶沁竹:“那些药瓶,是你偷的?”
“你准备做什么?”
在接二连三的质问下,少女终于回神。她一步步倒退,在识海中疯狂询问。
叶沁竹:“我现在能找人求救吗?”
天道:“距离子时过去,还差些时间,不可主动与外人产生联系。”
叶沁竹咬牙。
她听到女修的问题,试图靠回复拖延时间:“是我偷的,我一时间鬼迷心窍……”
手背在身后,试图画出逃跑移形符。
“我不是故意的,误打误撞进入了仙府,对不起……那个药被我藏起来了,你要是想知道在哪儿,我可以领你去……”
多说点,尽可能拖延时间。
钟青青眯起眼,冷笑出声:“我想起来了,许明曾和我说,要娶浮灵教的那位假圣女做妾。是你吧?”
“既然来了,就别想走。把手放下,别做多余的小动作。”
不用怀疑,眼前这个女孩,绝对和苏长柒有关。恰好,钟青青需要叶沁竹这样的人,来满足她难以启齿的恶念。
“你可以凭空画符,是吗?”
钟青青看着叶沁竹背手在后,轻声笑。
叶沁竹神色怔住,下一瞬,一柄细剑出鞘。钟青青腰间系着雌雄双剑,雌剑划过雪亮弧线,凭空悬浮在空中。
“别动,不然,就切断你的手。”她寒声喝道。
叶沁竹画符的动作顿住,骇然睁大双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叶沁竹:“系、不对,天道,那个……我没法找外援,你能不能帮我一把?”
谁都好,救一下啊!
天道:“你在你的世界,也算是死人吧。”
叶沁竹:“!”
“死者再死一次,于我,于你原本的世界,皆是无关紧要。”
这是并不意外的结局,叶沁竹没有出声。她几乎全神贯注,注视那柄细剑的运行轨迹。思索该怎么做,才能逃得一条生路。
叶沁竹问:“你,认识我吗?”
钟青青弯唇,没有回答。她面无表情的时候,和阿七很像,但周身散发的气息,又截然不同。
叶沁竹:“我在浮灵教,见到了一位女修的魂魄。她和你有点像,似乎有个姐姐。”
“你,认识她吗?”
眼前白发女修双目骤然瞪大,失神一瞬。她像是忘了飞悬半空的雌剑,朝叶沁竹的方向催动飞剑,恍惚地靠近。
“你说什么?”
叶沁竹找准机会,抬手速度很快,眨眼间,移形符被她画出了一半。
钟青青也意识到叶沁竹在转移她的注意,并指一划,牵引雌剑,朝她的掌心刺去。攻势迅猛,大有自手心起,将叶沁竹整条手臂贯穿的趋势。
“叮”一声轻响,细剑被打飞,深深没入山间青石中。
叶沁竹还没反应过来,钟青青神色变化,她的雄剑也抽了出来,朝叶沁竹砍去。少女跌撞往后退了几步,耳边终于响起迟来的机械音。
“与此世联系已建立,依照原先规则,给予你自由。从现在起,你可随意行动,不受阻碍。”
女修的速度太快,像是从叶沁竹身上看见谁人的影子,又像是单纯地泄愤,挥剑砍下。叶沁竹只来得及画下几笔,剑锋已至眼前。
指尖的通讯符文,刚勾勒出一个粗略的形态。叶沁竹闭眼都能想象到,她给阿七的竹片,半点亮起的趋势也无。
凌冽真气近在咫尺,少女竟徒劳地伸手去挡,完全默认自己悲惨的结局。
叶沁竹听到巨剑的破风声。
从天而降的重剑划破长空,撞入女子的身体,深深地刺进血肉中。一把闪着亮光的细剑,从后方而来,深没入脊背,撞得后仰的女修俯身向前,弯膝扑倒在地上。
跟下跪似的。
威压一层层往外铺开,混杂凌冽的真气,携带血水的腥气朝外传播。那股灵力过于霸道,几乎在顷刻间撕毁叶沁竹设下的所有灵符,解除樊朔一行人的定身。
那干人在定身期间,身子就被杀气压得不自觉发抖。定身术解除,更是抖如筛糠“噗通”一声,齐刷刷跪在地上。
樊硕颤抖开口:“肃玺……仙尊……”
声音里满是恐惧。
十余人的头全部低着,不敢看叶沁竹身后。他们跪在原地,五体投地,乍一看,简直像是在跪那位须臾前,还被主母剑指眉心的少女。
此时此刻,跟没事人一样,好端端站在原地的小姑娘,显得尤为滑稽和可笑。
叶沁竹露出茫然的神色,而后猛地回神。
他们说了肃玺仙尊对吧?是那个挥手干掉浮灵教,和阿七认识,最近心情很不好的肃玺仙尊对吧?
叶沁竹终于,彻底明白发生什么事。
少女慌忙回身,学着那群修士的模样,慌里慌张地往下跪。
这礼终究没有行完。
她被一双手扶住,一双白得病态,有些熟悉的手。
苏长柒:“别跪。”
第34章
叶沁竹没来得及跪下去。
她被人稳稳地扶住。
她看到了那双手。
比正常人白上许多, 如无暇美玉。掌心朝内略侧,原本是虚握上来,觉察叶沁竹一门心思曲腿伏身后, 贴合上来, 桎梏住她。
“别跪。”
她被一双结实的臂膀扶住,苍白却有力的手用力扶住她的小臂, 撑住她,没让她把膝盖弯下去。
那声音太过清晰,无论是音色还是语调,叶沁竹都熟得不能再熟。分别时,她就对这个声音朝思暮想,想着何日才能见到想见的人。那思念似乎超出了某个限度, 叶沁竹察觉的时候, 生生吓了一跳。想到对面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强行压制下去。
她豁然抬头, 与一双温和如静水的瞳孔对视。
“我看到你的符文, 方才过来,不曾打扰到你。”他在说话。
苏长柒正低头看她, 漆黑瞳仁中流露出温柔至极的目光。他出剑很快,等叶沁竹看向他时,神色已然缓和如初。对上少女茫然的眼眸时,苏长柒视线闪动一瞬, 眼神光游移, 仿佛心虚。
“你怎么用这种方式过来?”苏长柒问叶沁竹。
他拉着她, 满眼心疼。
“你去城镇歇息几日, 我让裴述来接你,不好吗?”
“还有他们, 想对你做什么?”
吉日?双修?
他说一句话都要犹豫半天,害怕不小心惹她不悦的少女,他们竟敢想一出是一出?
叶沁竹没能立刻回答,苏长柒撩起眼皮,看向地上的一干人。
苏长柒:“想用她挟持我,是谁出的主意?”
说话间,他的威压减少一分,给那群人以喘息的空间。跪在地上的修士们发现自己可以动弹,纷纷往外挪,在樊朔周围形成圆弧,把他孤立在正中央。
“回仙君,是樊朔,都是他干的,不关我们的事。”
被指名道姓的人,缩在正中间瑟瑟发抖。其实樊朔的提议没有错,要是叶沁竹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现在被他们捏在手里,肯定能让苏长柒被迫低头。
可她不是。
当被定身术定住身形的那一刻,樊朔就明白,出大事了,他完蛋了。
怎么办?
那当然是:“仙君明鉴,都是宗主的吩咐,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
樊朔开口后,叶沁竹听到白发女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这家伙……果然,是会下杀手的。”
钟青青:“终于急不可耐,要违背心誓了吗?”
她声音阴冷,甚至带了期待的笑意。
叶沁竹回头,看见女修勉力站起,握紧剑柄。她的眼底满含杀意,直直地对准阿七。
她没有看清钟青青的表情,后脑被手掌拖住,轻柔地掰回她的视线,而后下压。叶沁竹脑袋被抵着,徒劳地睁大眼睛,入目唯有交叠的蓝色襟领。
她的头抵在苏长柒胸前,耳边传来微弱的心跳打鼓声。熟悉的、冷冽的气息将她包裹,安心感漫上心头。分明刚接触到许多信息,叶沁竹的心里一团乱麻,她却很可耻地红了耳朵。
“别回头。”苏长柒道。
随手又召出把长剑,伴随清脆的响动,刺穿女修掌心,鲜血涌出。
血腥味尚未传播,便被术法除尽,只余钟青青眉头紧锁,再不复昔日的姿态。
“你刚才,就是想如此对她,是吗?”苏长柒问。
苏长柒抬眸,目光一寸寸冷冽下来。
“你应当知道,她和你我之事无关。”他道,“伤害无辜之人,理当受罚。”
“比起我,许明的处理,不更值得你上心么?”
尾音下沉,沾染了威胁的语气。
女修听完苏长柒的话,站在原地,陷入愣神。
良久,钟青青神色古怪地问苏长柒:“你不动手吗?”
“报仇的好机会就在眼前,名正言顺,为何不动手?”
苏长柒侧过眸子,看向主母:“我说过,我不会杀你。你也不希望你、还有你的妹妹意图守护的地方,因为你的妄念破碎,而我亦然。”
他的声音平和,落在地上,像根锋利的尖刺,扎得钟青青畏缩一下。
她抬头,像是第一次,又像是反复无数次后,再度审视苏长柒。良久后,她伸手握住穿身而过的剑柄,用力将之抽出,晃了晃,连带着拔出了身后的另一根细剑。
“许明,勾结魔族,意图篡位之辈。表面听命于我,实则阳奉阴违,瞧不起我等淬剑之体。他与多名女子修炼,何尝不是想寻到像我这样,可以诞下天生剑骨后代之人,以此取代我。”
钟青青:“一共二十七人,我会处理好此事。”
她的鬓边垂下白发,双剑被打落在地。隐约洒在她身上,因疼痛而弯起的背脊慢慢挺直,她缄默无语,蹲下身,拾起自己的双剑。
叶沁竹正面对着苏长柒,看不到身后的景象。她听见身后女修恢复冷静,慢慢说着话。
听完最后一段话,她瞪大了眼睛:“我身后那个人,是谁?”
苏长柒:“庚辰仙府的主母,我母亲的姐姐。”
叶沁竹松开苏长柒的手,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她朝四周环顾,除去浑身是血的主母,和缩在地上,朝主母爬过去寻求宽宥的人外,没有发现其余仙门修士。
一个被她否决再否决的想法,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叶沁竹:“那群人,为什么跪着?”
苏长柒:“我让他们跪的。”
男子含着温度的视线落了下来,他又一次走上前。这次步幅很稳,没有迟疑,去拉少女的手。
叶沁竹没能躲开,右手被捉住。她被牵拉着,手被两只冰冷的手掌裹住,泛凉的呼吸降落,麻酥酥地于指尖游移。
“我让他们跪的。”
纤长的睫羽像是蝴蝶乌黑亮翅,垂落许久,而后扬起。他的眼底撒下清辉,夜色之下,如月中谪仙。
“跪你。”
“仙门之众,跪我的救命恩人,合乎情理。”
叶沁竹的心跳漏了半拍,她呼吸屏住,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苏长柒脸上。
她听他低声言语,像笨拙的学子,在自我介绍:“我姓苏。”
“双名,长柒。”
他说他不认识肃玺,又改口,说了解些许,再变了说辞,说他和肃玺相识。
骗子。
这到底是什么幼稚的家伙,命不久矣还爱自刀,隐姓埋名跑到邪宗,和自己过家家?
叶沁竹:“你果然、不对,你竟然是,肃——”
“不是肃玺,是阿七……”她的话未说完,被苏长柒打断。
他的声音很低,眸光忽闪,仿佛叶沁竹要是说一句重话,那双桃花眼,真的会变成通红地小桃花。
叶沁竹绷紧嘴角,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怒还是该笑。
“阿七,你知道我是谁吗?”叶沁竹问。
她往前踏出一步,伸手搭在自己胸前,字正腔圆:“我乃宗主新娶的第二十八房小妾,是也。”
“很巧吧,两次见你,我都是即将成婚的小娘子哎。更巧的是,今天就是吉时,适合双修。”
这家伙,他不知道自己有多想他,离开之后又有多担心他。叶沁竹左思右想,计划如何与苏长柒见面,结果、结果……
算了,被强行绑上山,做恶棍新娘的无辜少女,和一般路过,无事可做的大佬仙君,这种组合也不是第一次出现。
叶沁竹做了个夸张的动作,发泄自己无名怒火的同时,顺便嘲笑了她的愚蠢。
苏长柒的眉头皱起:“那个人叫许明,很快就会从宗主之位上下来,他没资格动你。”
“啊……马上就不是宗主了?”叶沁竹失望,单方面和苏长柒犟,“那我得抓紧时间。”
她一点也不快乐地,笑盈盈地扭头:“啊,那边在地上爬的,叫樊朔的修士,我什么时候去见你家宗主啊?”
樊朔惊恐地顿住,头也不回,被主母押走。见识到仙君对主母的两剑后,他一时间不知道,是剑剑避开致命处的肃玺仙君更恐怖,还是被连刺两剑,依然能把他们这些修士吊起来打的主母更可怕。
樊朔连滚带爬,快速离开。他的模样古怪滑稽,但叶沁竹完全没看到。
在喊完那句去见宗主后,她已经被苏长柒拉了回来,男子压低声音,询问的声音在她耳边飘:“你认真的?”
“还是在生我的气?”
少女回头,神情鲜活地瞪了他一眼:“你觉得我是哪一种?”
苏长柒:“在生气吗?”
叶沁竹:“没有。”
说生气,也不能算。叶沁竹现在脑子里的,更多的是一种无厘头的可笑。
她觉得自己真是蠢材,阿七那么厉害,她居然从没把两个人放在一起想过。可这不是她的问题,谁让苏长柒上来先否认自己和本人的关系,让她怎么猜?而且直到现在,对面还在那儿纠结,不知道在害怕个啥。
她气哼哼:“我当初脑袋一昏,和你定下约定,要一直与你待在一道儿。发现你骗了我,又能怎样呢?”
叶沁竹将头扭到一边,杏眼睁着,转眸往苏长柒方向瞟。瞟了一眼,又瞟了一眼。
“叶姑娘,初时,我并不打算与你产生交集,方才隐瞒身份。”
苏长柒解释。
叶沁竹抿嘴:“后来呢?”
苏长柒没有说话,他松开抓住叶沁竹的手,双手落寞地垂在身侧。
目光小心翼翼,试探般落在叶沁竹头顶。
上方三寸,没敢真的触及她。
“叶姑娘,你已经离开浮灵教了。”他开口,“这一路上,风景可好?”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简直像在刻意转移话题。
苏长柒:“一路走来,你听说过肃玺的名号吗?”
且不说那些琐碎的谣言,光是樊朔一干人,都能把苏长柒的危险,以及他那些莫须有的,阴暗的心思说出花来,叶沁竹怎么可能没听过。但她一路上满脑子阿七,听闻有关肃玺仙尊的消息时,一律左耳进,右耳出。
苏长柒等了片刻,没有听到回答,不自觉牵起嘴角:“应当是听说过的。”
“大概吧。”叶沁竹模模糊糊,糊弄了个概念。
她瞪着他,慢慢往后退。按道理来说,感情不错的两个人吵架,一方要走了,另一方应该要苦苦挽留。结果叶沁竹完成了漂亮的转身,偷眼往后瞄,苏长柒还站在那儿没动。
叶沁竹这次是真生气了,往旁甩手:“我去找樊朔。”
她准备头也不回,抬脚就走。
接着,叶沁竹发现自己迈不动脚步。
苏长柒握住叶沁竹的手腕,用力往身前扯。
“既然有听说过,你应当清楚,眼前这个人,会是件趁手的兵器。”
少女往前踉跄一步,坠入了幽暗如深潭的瞳孔中。
叶沁竹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单音,那片深潭彻底将她淹没。
“想当宗主的枕边人?”他问。
“是为了权势,还是为了别的?”
话语中满是压抑,像夏日蓄水后的瀑布,即将倾斜而下。
“不必去寻他。”
在叶沁竹回话前,苏长柒俯身,将她拢进自己的影子里:“与其做妾室,当主母怎么样?”
“我让她退位,你坐上去玩玩,等厌烦腻味了就离开。”语气强势,说出来的话却极近卑微,像条惹主人生气,无助地摇尾乞怜的幼犬。
少女被他拽着,勉强抬头,鼻子险些撞在苏长柒光洁的下颚上。她费力地仰起小脸,从那双巨浪滔天的眼中,读出了不再掩饰的渴求。
“如何?”
反正,他们有过约定,在叶沁竹下手之前,不会离开他。
她要是实在受不了,杀了他便是。
原本逗留在此的人,皆以离去。夜色正浓,勾勒出迷离的色彩。静谧的暗色如同薄纱,将少女与男子的身形一层层遮掩。
此地空旷,仅余她与他二人。
叶沁竹重新听到心脏的跳动声,一阵一阵,像是士兵列阵时的擂鼓声。那是不应该在此刻产生的情感,由于太过不合时宜,让她颇为恼羞成怒。
“我不要,掌权很累的,不适合我。”她还在嘴硬。
苏长柒发出一声极低的笑音:“如此,我还有个办法。”
“来我这儿,如何?”他问,眼底幽深的潭水破开,庙宇中荡起涟漪,又被死死压住的感情不再隐藏,往外奔涌。
“你会很轻松,很愉快,想要之物,应有尽有。只要我还活着,我会用双手捧着,递到你面前。”
叶沁竹:“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们之间一直如此,她问,他就会回答。
于是苏长柒伸出空余的手,把叶沁竹的脸捧起。他唇角还留有弧度,轻轻低头,触了触少女前额。
他很想她,短短几日,就像是数年那般漫长。此次见面,若是在分别,必然会让他无法忍受。
苏长柒努力压制,没让动作向下,一触即逝。
目光回转时,对上了那双满是惊讶的瞳孔。叶沁竹小嘴半张,瞳孔在刹那间收缩得像细针,好半天没说话,似是在消化她先前从苏长柒眼底读到的情绪,以及那个突如其来的,称得上亲吻的接触。
轻叹一声,眉眼轻抬,露出苦笑的神情。
苏长柒问:“叶姑娘,你现在想杀我吗?”
“这是最后一次了,此次之后,我不会再主动问。”
他安静地等叶沁竹回复。那是算得上登徒浪子的行为,如果叶沁竹因为自己的冒犯恼羞成怒,他不会反抗。
叶沁竹杏眼圆睁,满脸绯色。她的眼神时而凶狠,时而软化,薄唇紧紧地抿起。
苏长柒随她看,神色平静。
许是静默的时间太久,压不住喉间的咳意,他侧过脸,轻轻咳了两声。
咳音把叶沁竹惊醒,她凝眸去看,那张清隽的面容上,早已笼上浓重的病气以及疲惫。
不是单纯的累。
叶沁竹记得,早在浮灵教时,阿七一旦因为魔息翻涌感到疼痛,却强行忍耐的时候,脸色就会浮现出疲态。
于是,苏长柒只等到一句:“阿七,你疼不疼?我的血,失效了是吗?”
“你等一下,我马上!”她下一刻就要抽刀。
男子漂亮的长眉蹙起,拦住叶沁竹的手,制止她准备自伤的动作。
“我不需要。”
“叶姑娘,你什么意思?”
叶沁竹:“你认为,我现在是什么意思?”
“阿七,你觉得我会讨厌你吗?”她换了个问题,笑眯眯地问他。
苏长柒笑得有些自嘲:“不应该吗?”
叶沁竹:“我不讨厌。”
她定定地瞧着他。
“我没有讨厌你,我没有理由讨厌你。”
苏长柒双唇微张,动作如同静止。
“分别的日子,我很想你。”
叶沁竹喊了苏长柒的名字:“阿柒。”
“啊,不是数字那个七。”
第35章
在一声又一声, 一声叠一声的心跳声中,苏长柒听见叶沁竹喊他。
叶沁竹:“所以,阿柒, 张嘴——”
她的尾音往后拖, 哄孩子似的,伸出手指, 想塞进苏长柒嘴里:“是我动手,还是你动手。”
又被拦下。
“等等。”
苏长柒的睫羽扇动,眼底辉光时隐时现。
苏长柒:“真的没有生气?”
叶沁竹:“没有。”
苏长柒:“即使这样,也没有生气?”
抬起如月皓腕,长指点出,落在少女眉心。
叶沁竹的脸更红了, 她绷紧唇瓣, 良久后,蹦跶出一句:“没有。”
苏长柒:“真的?”
他没有等叶沁竹回复, 探手圈住她的腰身。没花多少力气, 轻轻一带,便拉到自己怀里。在她出声前, 松开另一只手,覆上少女肩胛。
苏长柒俯身,把她紧搂在怀里。
这一次的拥抱,和前一次并不相同。他沉稳地站直身子, 没有发抖, 也不曾犹豫, 用力地箍住怀中人, 没有让她挣脱。
“你不用回答。”
“我当真了。”苏长柒说。
叶沁竹跌进冰冷的怀抱中,动弹不得。阴冷如毒蛇的触感, 混合长指的攀援,慢慢环住她细嫩的脖颈,停顿须臾,不知会向上,还是向下。
最终往上爬。
明月清辉之下,男子的倒影犹如牢笼,倾略性的冷香将叶沁竹包裹,她花了许多时间,才从影子里分出哪个是她,哪个是阿柒。
“我说过,我当真之后,你不会再有机会后悔。”
叶沁竹抬头,眼前人笑眯眯的,把她的脸捧在掌心。一热一冷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从在浮灵教开始,便滋生而出的占有欲和情愫,此时倾巢而出,朝猎物的方向扑去。
少女踮起脚尖,对着目之所及的柔软,轻轻触了触。
于是那只笨拙的,初次捕猎的,色厉内荏的猎手不动了。他被扑了个满怀,很快,银铃般的娇笑声响起。
“阿柒?”
“嗯?”
叶沁竹:“我喊喊你。”
“你,不许转移话题。”喊完,小姑娘气鼓鼓地,重申一次自己的想法。
叶沁竹的手凑过来,几乎要怼到他的眼皮子底下。
“不管你在想什么,你先喝。喝完,我们再聊别的。”
她用力伸手,纤细的腕骨抵住他的唇角。触及肌肤后,还嫌距离不够近,又前进些许,蹭得他唇角上扬,露出牵强的笑容。
“等等……”
苏长柒无可奈何,握住少女的细腕,把它往旁边移。
叶沁竹凑得实在太近,不仅是苏长柒的本能作祟,连带体内沉睡的蛊虫,都开始蠢蠢欲动。躁动叠浪般奔涌,被他强制压下。
“……不要在这儿。”最终,他小声道。
苏长柒还存有理智,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荒郊野外,环境不好。人多眼杂,叫人看到了,容易有闲话。”
喝个血,都喝出仪式感了?叶沁竹无语。
叶沁竹:“这哪是什么荒郊野外,这是仙门山峰的修士居所,我就住这里哎。”
“你看,门还在,曾经在那儿立着。”
话说完,就后悔了。她的竹屋和庭院已经塌了,半点能住人的模样都没有。少女回眸瞟了废墟一眼,尴尬地收回目光。
“我好像没地方住了。”她可怜兮兮地抬头,痛苦地陈述这一事实。
“那个,现在这个点,客栈还开着吗?”叶沁竹试图寻找解决办法,一抬头,撞入双含笑的眸子。
“我给你准备居所。”苏长柒淡声。
“在你来的几日间,刚购置的院落,已经打扫、整理完毕。”
他发出邀请:“要过去吗?”
那双眼眸里有海潮奔腾,靠近一步,就会溺死其中。
叶沁竹警惕地审视他,仿佛眼前人拥有什么不良的企图。故作矜持地轻咳两声,扭身转向:“好啊,哪座山峰?”
“不在峰头。”苏长柒道,“是人间界。”
少女“咦”了一声。
苏长柒:“我以为,比起仙山,你会更喜欢那儿。”
叶沁竹:“可先前,明明是你一直强调,说让我来庚辰仙府,怎么又要带我下山。”
苏长柒:“我挑的是山脚的住处,也算是仙府的地界。先前数次提及,让你来庚辰仙府,只是因为此地资源较好,适宜你修行,没有其余原因。”
叶沁竹不信,盯苏长柒:“真的?”
她看的时间有些久,逼对方改了口:“不止如此……我留在这儿,你要与我同住,只有庚辰仙府一处地方。”
苏长柒抬手掐诀,周围景象变动,车马人声响起。
鼎沸的喧闹中,他的袖口被牵动,叶沁竹拉住苏长柒的袖子:“要论修行,以我的资质,其实哪儿都可以。”
“但,你不喜欢这儿吧?”她回过头。
庚辰仙府所在的群云山峦在身后林立,遥遥望去,诸峰高耸入云,朝主峰靠拢。
“他们都对你做过什么?”叶沁竹看着,眉头先皱了起来,“除了蛊毒和引血做药,还做过什么别的吗?”
“还有,我在来的路上,有听说过那个灵阵,也和你有关,叫八门什么……”
叶沁竹努力回忆,还没吐出名字,唇瓣先被手指堵住。
“别提这些不开心的事。”苏长柒露出浅笑,“时间已经过去许久,我记不太清楚了。”
少女的眉头皱得更紧,她开口想说话,已经被苏长柒牵住手,打断她的话。
先前不是没有牵过手,但不知为何,叶沁竹如今特别容易脸红。
苏长柒碰她一下,她就要害羞上半天。她并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但总觉得临门一脚的契机没有到,她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和我来。”
苏长柒的面上并无波动,他领她往准备好的居所走去。
那是间古色古香的庭院,依照普通平民的格局搭建。与叶沁竹先前所见行宫不同,整体木建结构,清幽雅静。一条潺潺溪流环绕,走过长桥,方至住房。
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朝一夕建成的。
“从你答应前往庚辰仙府的那日,我就让人准备了。”
苏长柒察觉到叶沁竹的惊讶,解释道:“我特地让他遮盖脸上纹路,别吓到这儿的居民。”
叶沁竹:“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是林翎买的房子。”
苏长柒:“此事与他无关。”
他像是要强调,自己是值得托付的人,反驳:“我买的。”
“除去此地,其余地方也有备选。你要是不满意这儿的环境,或是不愿意留在庚辰仙府,我皆能寻到合适的去处。”
叶沁竹肃然起敬。
她现在才发现,苏长柒表面什么都不管,但实际上似乎很有钱的样子。想想也是,她这个半吊子都能靠画符买房,苏长柒的金库应当只多不少。
抬脚进屋,没来得及惊叹精致的装潢摆设,叶沁竹的目光落在交握在一起的手上。
“阿柒,我的确不喜欢这儿。”她说。
“我不是不喜欢你准备的住处,也不是不喜欢你,但是……我觉得你不喜欢庚辰仙府。”
“我也不喜欢它。”
叶沁竹:“要是不喜欢,为什么非要留在这儿?你如果想走,他们根本拦不住你吧?”
仙府内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眼前人挥挥手就能解决。他要是不想在这儿停留,很轻易就能脱身。
苏长柒:“我……”
叶沁竹:“我要听实话。”
说话间,走过摆在正厅的雕花木椅,擦身而过前,叶沁竹很有气势地抬指敲动。声音响亮,很有气势。
苏长柒脚步未停,垂下长睫,很认真地思索该如何答复。
“最初,是觉得去哪儿都没什么区别,徒增麻烦。”
“至于现在……”
苏长柒五指曲起,遮掩掌纹处的裂缝:“过几日是蛊毒发作的时候,要是那时钟青青还未过自己心里那道坎,到那时再走不迟。”
钟青青藏匿解药的地方,他无法寻到。苏长柒甚至怀疑,钟青青不知想了些什么,不准备将解药给他。
叶沁竹了然点头,扯了扯苏长柒的手:“我明白了。”
“你在等这个!”
素手当空一招,抓出一个小药瓶,其后还跟了一连串瓶瓶罐罐。
“哦,还有这个。”她递出卷小纸条,“是药方吗?还是配比?”
“你看,上面还有裴述的署名,如果没偷错,就是解药了。”
叶沁竹对自己的寻物符很有信心。
苏长柒一眼看去,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的灵视很高,一眼看过去,立刻就能透过那些虚设的容器,分辨出其中药材。与蛊毒成分一一对应,很快就对结果有了定论。
他低头,少女笑容瑰丽,骄傲地扬起下巴:“瞧。”
“看看我给找到了什么?”
叶沁竹的手摊开,等苏长柒去接。许久未曾听到回应,面上表情略显错愕:“我偷错了吗?”
苏长柒:“没有。”
他很快给了答复。
骨节分明的手弹出,轻触瓶身。苏长柒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许久后,才把整只手覆上去,接住浮于半空的药瓶。
“你为什么会有这些?”
叶沁竹理直气壮:“我偷的啊。”
苏长柒:“钟青青,就是因为这个,才发现你的,是吗?”
他眼中的眸光,连带声音,都夹杂些许颤动。
分明是想了许久的东西,真的被捧到面前时,苏长柒心底却没有半分高兴。
他竟没有觉得不对劲。
或许是被莫名其妙伤害的次数太多,苏长柒竟没来得及细想,叶沁竹的到底做了什么,才被钟青青察觉。
察觉出她和他有关,可能是认识,更可能有别的缘分。
若非如此,哪会让钟青青这般开杀戒。
叶沁竹:“是啊,我来这儿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你寻药。”
二人转到屏风后,厅堂的后门阖着,尚未打开,亮光从屏风外透入,模模糊糊,将狭窄空间中的身影衬得模模糊糊。
冰凉的指尖,在碍事的瓷瓶消失后,终于落到少女掌心。
“太危险了,要是我不在这儿……要是我敌不过她,要是……”
叶沁竹:“确实,想起来我就后怕。但我那时哪里知道,主母真的说杀就杀。”
她做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将药瓶塞进苏长柒掌心,盯着她收好。
叶沁竹:“要是确定没问题,你记得吃啊。我为了你,可是差点把命搭上。”
苏长柒没再出声,他张开口,复又合上。他不知道自己该道谢,还是该表达歉意。
叶沁竹那时,分明还不知道他的身份。苏长柒终于明白,她假装成被俘虏的新娘子,急不可耐地来到仙府,存了为自己寻药的心思。
是他没能懂叶沁竹。
他还是不够了解她,幸亏他心存惦记,早在一开始就守在竹屋边,不然……
……他赶不及的,从钟青青自第一峰出动,到斩下那道气剑,苏长柒赶不到院落那边。
意识到这点,苏长柒呼吸猛地顿住,脸色泛白。他迅速平复呼吸,眼前掠过到白影。
她撩起闭上的袖口,露出段细白如玉的小臂。
“别再忍了。”叶沁竹的语气里浮现焦急,“你打算忍到什么时候?”
“这儿已经不是仙府了,没人会来看到。”她恨不得把苏长柒按到门上,掰开他的下巴往里灌血。
苏长柒接住她的手,他想了想,牵引着放到唇前。
既没有拿出锋利刀刃,也没有直接动用灵力。
“确实,不用在忍耐了。”
他说。
在叶沁竹扬声反驳时,男子的薄唇覆上,贴在她的凝白腕脉上。
少女的声音,骤然卡在喉咙口。
苏长柒品味此时的感受。
胸口疼痛翻涌,朝外漫溢的魔息不断往灵台、识海处侵蚀。往少女的脉搏有力地跳动,鲜血滚烫,不停地呼唤他,诱惑他。
他应当随叶沁竹的意思,像在浮灵教一样,饮下灵血,尽快恢复平静。
苏长柒却觉得,现下是极好。太过的平和,于此刻的他而言,并无好处。
清风霁月的男子,捧着无瑕白璧,又落下一个亲吻。
许久不曾离开。
没有伤口破裂的疼痛,只有持续不断的湿濡,如同小兽在舔舐。先是谨慎地在安全区徘徊,而后愈发地贪婪,开始探索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叶沁竹再一次、不争气地瞪大眼睛。
不干正事就算了,他怎么光动舌头,不咬!
苏长柒一直不吭声,让她很慌乱啊。
“你,你这个样子。”最终,叶沁竹不争气地开口,“你打算什么时候进正题啊。”
而后一丝微凉,落至她的鼻尖,叶沁竹陡然一惊,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他是在喝血,还是在做别的事?
“你又骗我!”她尖声细气地惊叫,“你根本没在喝血。”
叶沁竹言毕,扭身想跑。她刚弯腰,想从苏长柒臂膀下钻出去。她逃避的动作像是按动机关,整个人被按住、架起,堵在阴暗狭窄的角落中。
苏长柒:“叶姑娘,抱歉。”
“我确实,又骗了你。”
谈话间,少女试着躲开束缚。可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她贴在紧闭的门扉上,双手掌心紧贴木板。胡乱挣扎,也不见有脱身的可能。
苏长柒:“我可以爱你吗?可以吻你吗?”
“你可以爱我吗?”
少女的瞳孔一寸寸收缩,映照出男子眉间的浮光碎金。
她的神色实在太过骇然,简直像被天雷劈焦一般,苏长柒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叶沁竹脸上蹭了蹭。
叶沁竹被他撩拨得有些痒,头往外偏,扭扭捏捏地开口:
“啊,这个,那个,我……”
“你们这一类的修道士,会喜欢人嘛?真的假的?”
谁能告诉她,现在是要奔放一点,还是矜持一点,她该拿什么态度去做填空题啊!
很快,叶沁竹就发现,苏长柒的表白,交白卷也无所谓。
在确定自己说不出话前,她听见苏长柒道:“没关系,叶姑娘,我不曾期待过你的答复。”
苏长柒这般的修道之人,会喜欢上谁吗?
怎么可能不会。无论是被吸引,还是悸动,亦或是彻底动心,那份感情都荡漾在胸口,恍如昨日。
可将死者是否有表达爱意的资格?
把心爱之人拖入泥沼的行为,是否能坦然地宣之于口?
苏长柒不知道,他无法抑制滚动于胸口的情感,索性把它当成了无所顾忌的放纵。
被拒绝的话,苏长柒不想听。他已经被拒绝过太多次,这一次的分量有些过重,他不敢去问。
他心底的恐惧过于明晰,害怕这又是一场黄粱一梦,做到最好,只有被抛弃的结局等着他。
就这样吧。
她见到他的时候,是高兴的,她回应过他,说不定,她也对他有同样的心意。
昔日的克制与温和,成了难以言述的桎梏,他一手搂腰、一手掰起她的下颚,在叶沁竹满脸的嗔怒,张口欲骂时,把她的嘴堵住。
苏长柒的眼底泛起水汽,雾蒙蒙、湿漉漉,他不断地往深处探,耳根和面颊一同由白转红。他仿佛遮上眼,蒙住耳,动作毫无迟缓与停顿。
身底下的少女最初还在努力挣扎。
叶沁竹得做些什么,不然,她很快就会化成一团水,软绵绵地于某个人身下求饶。
意识到上半身根本无法发力后,她抬起脚,泄愤般奋力一踹,踢得崭新屏风摇摇欲坠。
叶沁竹又一脚,那屏风终于坚持不住,晃悠两下,轰然一声,彻底倒在地上。
她趁着换气的时候,勉强撑开肩胛,双手一上一下,攥住了不知是何材质的长衣,狠命撕扯。
苏长柒的衣上有细细的银线,绣有图案,叶沁竹先前未曾注意,如今指尖贴上,依稀辨别那似乎,是朵花。
少女面上布满了鲜活的红晕,她一鼓作气,破罐破摔般,放弃挣扎,用力啃了上去。
他像是没想过叶沁竹会反攻倒算,面上浮现惊愕,眼尾的桃花一朵朵展开,争先恐后地传达主人此刻的喜悦。
苏长柒的力道骤然消失,放松对叶沁竹的钳制。
自从踢翻屏风后,叶沁竹晃悠的脚便抵在牢不可破的后门处。身上的压制消失,她如蒙大赦,借力一蹬,往苏长柒身上扑。
苏长柒刚刚收力,猝不及防往后仰。叶沁竹把全身的力量都压了上去,而对方似乎也没有稳住身形的打算,双臂圈住她,上身狼狈地倒在折叠式的屏风上。
呼吸急促而散乱,身体紧绷的同时,冰冷如铁块的掌心处,传来阵阵温度。
叶沁竹怒骂:“我没见过像你这样,喜欢嘴对嘴喂血的。”
她终于能拉开身形,将距离由负变正。
叶沁竹撑起身体,居高临下,恼羞成怒地俯视苏长柒。
她的面色红得吓人,嘴角挂有泛红的银丝。
第36章
屏风的材面是丝制, 上好的雪山绢布。抚摸上去,冰冰凉凉,浮躁乱跳的心脏, 仿佛都能平静下来。
叶沁竹掌面撑着, 唇瓣迅速染上殷红,像雪中红梅, 和晶莹液体混在一起,令人眼花。
银丝断开时,那缕血花瞬时染上另一端。
苏长柒动作顿住。
他仰面躺倒,鬓间落下凌乱发丝,一点雀跃耀眼的红,撞破他略显阴郁的苍白面庞。
呆愣愣地, 维持原本的姿势许久, 久到叶沁竹以为他会一直这样,一动不动下去时, 苏长柒探出舌尖, 卷血丝入口。
抿着唇角,轻舔几下, 唇边血渍半点不剩。他的眉眼向来疏淡无情,行此事时,恍然有几分山间精怪的模样,浮出勾人的灵魅。
叶沁竹一时间有些看呆。
最终, 魅妖自暴自弃地扭过头, 移开目光。
苏长柒狼狈地将头一歪, 闭眼不敢看叶沁竹。
叶沁竹:“你内疚个什么啊, 我自己咬的,你看不出来吗?”
她气急败坏:“喝我的血, 再去吃药。有话,之后再说不好吗?”
“叶姑娘。”
苏长柒:“我现在,不想要你的血。”
他分明不想做这个,终究败给自己的欲望,现在再去吻她,简直就像抱有别的目的。
“想要什么,我分得很明白。”他又强调了一遍,不知道在对谁说,“吸引我的不是血。”
“竹…叶姑娘,是你。”
“我喜欢你,绝非因为你的血。”
叶沁竹:“……”
她眼眸睁大,完完整整地,接住了苏长柒的表白。消化片刻,略带无语地俯视他。
身下的男子说完话,歪着脑袋,低眉不语,油然生出几分颓废感。
叶沁竹弯起唇角,旋即,笑出声。
“什……什么嘛,这两者又不矛盾。”
“阿七,你直接说你喜欢我,不就行了?”
他睁开眸子,偷眼悄悄看她。
“你都没有问过,怎么确定我对你的想法?”叶沁竹成功气笑。
苏长柒:“我能说吗?”
叶沁竹:“?”
苏长柒:“我比你年长,很多、很多……”
叶沁竹:“年长这个东西,大六岁可以,六十岁不行,一百六十岁往上,也是可以的。”
苏长柒:“我不曾受过凡俗礼法的教化,和我在一起,会让你委屈。”
叶沁竹:“……好巧啊,我也不懂这里的礼数来着。”
她问:“你在害怕什么?”
“阿柒,你在恐惧什么。你觉得我会像其他人那样,不声不响离你而去,还是对你的身份抱有成见?”
叶沁竹伏低身子,呼出的气息缠住耳廓,纠缠不休:“我不是那种人。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靠我的眼睛,来判定你是哪样的人,而非耳朵。”
苏长柒眼底柔光潋滟,昏暗夜色中,泛起灼热滚烫。他轻缓地吐息,生怕呼吸过重,惊扰到这场幻梦。
他说:“要是我问,你会回答,我想要的答复吗?”
“会哦。”叶沁竹耐心回应。少女歪起脑袋,粉面桃腮。
她稍稍拉开距离,佯装生气:“所以,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不会再耽误了。”
苏长柒明白她的意思,眉眼沉静地弯下。
他的目光从叶沁竹嘴角移开,抬手,扶着她的脑袋,往左侧转头,手指点上她耳后的位置。那是块柔软细嫩的肌肤,往下便是脖颈。
“这儿,可否?”
叶沁竹点头。
很快,细弱的疼痛感传来。环着少女腰身的手臂收紧了,把她更亲密地搂入怀中。苏长柒托着她的下颚,往侧偏转,薄唇小心覆上去。
声音响在近处,隐约间,叶沁竹能听见黏腻的液体交融声,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不知属于谁的,强而猛烈的心跳声。
伤口发痒,发麻,连带着她整个人发软。到最后,少女手臂一软,彻底支撑不住,瘫了下去。被紧紧拥住,侧脸不敢看人。
他将残余的血珠舔舐干净,唇瓣紧贴在伤口之上,细细密密的轻啄过后,鲜红色再不见踪影。
很快,叶沁竹听见,苏长柒喟叹般笑了。
“抱歉,竹子,我刚刚吓到你了。”
竹子?
叶沁竹:“是在看我吗?”
“嗯。”
苏长柒心思微动,有些落寞地垂下长睫:“不可以吗?”
他无辜起来,像只令人生怜的大狗,光是看着,就让她手痒难耐。恨不得伸手,解开他的发髻,对着略显凌乱的墨发一通招呼。
叶沁竹压制住内心的悸动:“可以耶,可以这么喊。”
苏长柒弯起眉眼,又连着笑了数声。他像是很少这么高兴过,发自内心的,露出了笑容。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躲了。”他垂下长睫,笑声里夹带自嘲情绪。侧过身,拢住少女雪白肩膀。用力搂着,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怀里。
屏风坍塌后,厅室内的环境不再逼仄,宽宽敞敞,除去暗了些,没有让人不舒服。还好叶沁竹踹得的屏风,薄薄一层布料,两个人耳鬓厮磨,枕在上面,呼吸纠缠。两双瞳孔互相映衬,点出双方眼底的笑意。
然后,男子眼中的笑意褪去半分。
他有事要说。
苏长柒:“我不仅仅只是单纯因为身份的原因,才会回避你的答复。我只是怕……来不及等到你的回应。”
他小心翼翼地去牵叶沁竹的指尖,眸光安静温和。苏长柒捏住少女五指,珍惜地握于掌心。
叶沁竹微愣,因激动乱跳的心脏平复一半。她将碎发缕至而后,空余的手触及洁白丝绢,叶沁竹撑起身:“怎么了?”
他很少如此郑重,苏长柒露出严肃的神情,必然是有什么他无法解决的事发生。她没有犹豫,立刻从地上爬起。
起身后,叶沁竹顺势去拉苏长柒,他没有过多的动作,顺从地站起。起身时,挥手在厅上点上明烛。火光摇曳下,勾勒出优雅英挺的轮廓。
苏长柒:“我生病了。”
他抬起手,摊开掌心。温暖灯光下,冷白如瓷釉的掌心覆上层柔光,丝丝裂纹如蛛丝攀附,映入少女眼底。
苏长柒:“原因尚且不知,修士之中,从未有人出现过这等情况,也不曾有其余人看出异样。或许是我的存在有违天道,预备施以惩处。”
他的手被叶沁竹抢过去,少女两只手紧紧握住苏长柒手掌。
叶沁竹小声问:“疼吗?”
苏长柒:“不疼,只是会劳累罢了。”
“原因呢?”
“要是我没猜错,裂开的纹路应该与灵体相连,等到纹路蔓延到心脉后,可能会发生些不好的事。”
叶沁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覆上,泛起点点的荧光:“倘若是灵体的问题,有人渡些灵力给你,会不会好些?”
苏长柒忍不住笑:“你这样,要耗费多少精力?”
他并不是没想过这个方法,但转念一想,靠这个续命,定然会背上无数的业障。如果处理不当,直接将修士吸成人干,都有可能,此举实在不妥。
叶沁竹轻挑眉眼,并未因此泄气。
“不会的。”她回答,“我可以作弊。”
双指并起,画出一个符文,落于交叠掌心之间。五指用力地扣上,在灵符引导下,源源不断地朝苏长柒体内灌注灵力。
“你忘了,我的符文很灵的,我让它自动产生灵力,它没法拒绝。”
苏长柒面上浮现惊愕,仅仅一瞬,被无奈的笑容取代。
“那你来救我的时候,岂不是浪费了灵力?”叶沁竹一边扣紧苏长柒的手,一边问。
苏长柒:“它没有你想象那么严重,不妨碍我使用灵力。”
叶沁竹嗔怒:“这算什么理由?我不要听这个。”
苏长柒抿唇:“要是没有第一时间震慑住钟青青,压制住那些人,他们还不知道你是谁。许明的处理,不日就会下达,你可以耐心等候,静待佳音。要是等不及,我陪你去催促。”
叶沁竹气他老想着别人,她两只手都用上了,无法出手,只能踮起脚尖,气恼地用头轻撞:“不要。”
“我又不是暴脾气,许明又没有对我做什么。硬要说对不起,也应当是下地府,去和那些被他害死的女孩子道歉,与我无关。”
“阿柒,你多为自己考虑考虑,要是你出事,我会难过的。”
被她撞击额头,还被骂了一顿的人移开目光,像在认错。过了片刻,低头,往叶沁竹的额上蹭了蹭。
撒娇般:“嗯。”
叶沁竹嘟起嘴,生气,但放弃和闷葫芦交流。
直到灵符耗尽,叶沁竹低头,满意地看向稍微缓和的裂纹,松了口气。
“比如说,身体不对劲,就应该想方设法医治。传输灵力之类的,不止我一个人能做到吧。”
“又比如现在,快把药吃了。”在苏长柒回答前,叶沁竹抢先从空间囊中取出水壶。
“温水我准备好了,这次的解药。和上次的缓释药,服用的方式一样吗?”
苏长柒张了张嘴,仿佛没那么容易跟上叶沁竹的思路。他笑着点头:“是,一样的。”
“那你先请。”少女笑盈盈的,“我想在这儿转转。”
她露出新奇的神色,私下张望:“这儿够大,我还没有看够。”
她像只快乐的鸽子,从正厅出去,于溪边迈步行走。
步履匆匆,面上一片安静祥和。
实际上,叶沁竹在识海叫嚷开:“天道,现在是怎么回事?”
“苏长柒身体的变化,是不是和你有关?”
她嚷嚷半天,机械音再度响起:“苏长柒。”
“我记得他,恶之半身的衍生物。已锁定目标,预备消解。”
叶沁竹:“预备消解?你打算怎么消解?”
天道:“名为叶沁竹的客人,我没有理由告诉你。至于你,客人。您回家的方法,我已经找到。再过几日,便能送你回去。”
叶沁竹听着它平稳地说话,顺延溪流,走到凉亭中。
她随意地站着,抬头看月亮,眸中有月白照耀。随意地坐下,心情悠闲感受清风拂面。
阿柒挑的,确实是好地方,有山有水,环境清幽。登到假山最高处时,极目远眺,也不见遮挡阻碍。
“我该如何回去?”她问。
天道:“前往天尽头,有门扉会为你敞开。穿过门扉,就是你的故乡。依照你离开故乡时的模式,会出现在波涛之中,能否游到岸边,就靠你的本事。”
叶沁竹眉眼轻眨,进一步地提出询问:“我回去之后,学到的能力、符法,还在身上吗?”
“那是不属于原本世界的东西,你想回去,此事所获之法会全数失效。即使身体不变,记忆留存,也无法使用。”
“至于灵体的进步,回到原本的世界,应该会让你健康许多。”
天道一一为她介绍。
叶沁竹坐在凉亭中,她又想到不少问题,于是一面问,一面步履轻巧,回到厅堂内。
“你会如何对苏长柒动手,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你不会在我离开之前,就让苏长柒无声无息消失了吧?要是他突然有一天神秘失踪,我一心急,加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就不妙了。”
跨入门槛时,她一本正经地威胁。
天道陷入沉默,仿佛不再言语。厅堂内已无人影,后门大敞开。少女轻盈地跳过门槛,落地,往内走,准备寻人。
走在过道长廊上,她歪了歪脑袋,开始纠结是往左还是往右。
她听到温和的男声:“左拐。”
“我把西侧厢房打扫出来,希望你能喜欢。”
在苏长柒声音的引导下,叶沁竹来到僻静的厢房。苏长柒站在门口,长身玉立如白鹤。
叶沁竹:“你有好好吃药吗?”
“嗯,吃了。”苏长柒低眸轻声答。
“那也就是说,下个月,不会再有蛊毒发作?”
“不会了。”
叶沁竹:“不会疼了?”
苏长柒摇摇头,含笑无话。
他侧身开门,在少女进屋时,忍不住伸手,去勾她的小指。肌肤相触时,叶沁竹感到凉意,忍不住扭头去看。
苏长柒:“我有个礼物,明日送你。”
叶沁竹:“什么礼物?”
少女双目忽闪,充满好奇的神色。
苏长柒弯唇:“暂且保密,明日,你就知道。”
她为自己做了许多事,苏长柒一时间,竟想不到能送什么表达谢意。左挑右选,打算去把庚辰仙府的库房搬过来,随她挑。
叶沁竹:“不会又让你耗费灵力吧?”
她露出警惕的神色,生怕苏长柒要背着她糟践自己。
苏长柒摇头:“不用。”
眸光温和地落在叶沁竹身上:“去休息吧,明日我不会喊你。”
叶沁竹点点头,回身要走。没走两步,忽然回头,对苏长柒说:“阿柒,如果要送我礼物,我确实有想要的东西。”
她难得开口索要,苏长柒自然仔细地听她说。
叶沁竹:“我武器坏了,你应该也记得,那柄穆语送我的细剑,断在了浮灵教。”
“我想要一把剑,材质无所谓,但需要融我的血。”
从怀里取出新凝结的血珠:“要不是灵力压制以后,只能铸造法器,不能当做丹药服用,我真想准备一大瓶,给你装上。”
苏长柒失笑:“还真把自己当药人了。”
探手触及少女头顶乌发。没有忍住,轻轻揉了揉。
“好。我知道了。”
苏长柒接过叶沁竹凝出的血珠,两指捏住,抬起放在月色之下。须臾后,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刚刚想的那些俗物,都不好,苏长柒忽然明白,什么礼物适合叶沁竹。
“那就这么说定了?”叶沁竹道。她露出俏皮、甜美的笑容,打算乖乖回去睡觉。
长臂伸出,短暂挡住她的去路。苏长柒把她搂在怀里,将少女牢牢圈在宽阔双肩之中。男子低下头,将脸埋进她的肩窝处。
小姑娘被猝不及防地抱紧,双手扒住他的手臂:“做什么?”
苏长柒:“抱一下。”
他像初尝糖果的孩童,认识滋味过后,便总想再尝一口。他知道吃太多甜食,生出蛀牙会很痛苦,所以面对从天而降的糖人,只敢嗅一嗅,用鼻尖轻蹭。
叶沁竹被抱着,她侧过脸,清脆地笑出声。
“你是属狗的吗?”她手臂上抬,顺势扒拉住苏长柒。
仰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找准位置亲了一口。
紧紧抱着她的人猛地僵住,他的动作停滞一瞬,很快,小姑娘调转位置,双手圈住他的脖子。
她发出邀请:“你那么舍不得我,要进来一起躺着吗?”
苏长柒的耳根和面颊骤然变得通红,在叶沁竹笑意盎然,得意洋洋地准备宣告胜利,收手就寝时,苏长柒动了。
一声惊叫中,叶沁竹脚下悬空。她无助地扑腾,四肢被迫缩成一团,被苏长柒抱着,大步迈过门槛,走向里间的床榻。
灵力祭出,点灯、撩起床帘,苏长柒低下头,笑眯眯地和叶沁竹四目相对。
小姑娘已经彻底慌了:“阿柒、阿七、七七、苏长柒!你要做什么?”
卧房的睡榻比行宫的床小许多,压根不够两个人拉开距离躺下,要想一起睡,就得紧挨着贴在一起。
——她还没决定,要不要推进到这种地步!!
他把她放下,立在床边,笑得像某种红艳艳,狡黠又伶俐的犬科动物。
苏长柒:“我可以再靠近些吗?”
叶沁竹拒绝三连:“不行,不可以,别过来。”
交锋中,叶沁竹溃不成军。
只懂纸上谈兵的少女瑟瑟发抖,在同样耳根通红的情郎的注视下,委屈地缩成一团。
直到帐帘落下,苏长柒依言离开,叶沁竹总算输了口气,背过身去,
沉寂许久的声音,再度于脑海中响起。
“客人,打算何时前往天尽头?”
叶沁竹:“有那么着急吗?”
少女靠在床榻角落,膝盖弯起,像是小小一团,惹人怜爱。
“你先回答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以什么方式。”
第37章
“我没有告之您的义务。”
天道的声音响起, 依然平静,且毫无感情。庄重威严,宣读世界的旨意。
机械的声音, 在听到叶沁竹的下一句话时, 戛然而止:“或许,你还真得告诉我。”
叶沁竹翻了个身, 仰脸朝天,仿佛要让天道看清楚她的模样。
她的面上浮现出怆然欲涕的表情。
如果死去的程越原地复活,一眼就能看出端倪,并大骂此女心思诡谲,难以捉摸。最初叶沁竹被他拽着头发,扔进地牢内时, 她就是这副表情。
她生得实在太娇美、温柔, 能让人轻易地放下戒心,觉得此人只有这些本事, 根本不足为虑。
叶沁竹:“我需要提醒你一件事。”
“换一句话说, 我建议你,再去查查苏长柒此人, 不仅要查他的身体状况,再查查他于此世的、于其余世界的联系,再来回复。”
天道:“?”
它罕见地沉默。
寂静许久。
再出声时,机械音的语气不是很好:“你做了什么?”
“也没做别的事。”叶沁竹回答, “就是我和苏长柒之间的接触有点多, 不仅抱了、亲了, 还喂了血。不知道这些操作, 对你的消解会不会产生影响。”
边说,她边抬起手腕。眸光流转, 从指尖看到腕上,露出微笑。少女明眸皓齿,笑一笑,更显可爱。
“你压制了他身上的魔息?”
叶沁竹:“嗯,对。”
天道:“……”
“你什么时候回家?”它像是对叶沁竹失去耐心,忍无可忍,甚至快变身成为碎片的目光了。
叶沁竹:“要是我不回去呢?”
天道:“……”
“你会遭遇和他一样的经历,我有许多的折磨,知道你改变心意。客人,你确实是异世之人,天赋、资质,处处在修士之上,但你终究在我之下,我想对你动手,轻而易举。”
叶沁竹变了神色:“所以,他身上的魔息,是你干的?”
天道似乎觉得她服软,语气缓和:“他终究还是修士,父辈所带来的影响,怎么可能承受得住。碎片的恶之半身也没能承受住,不过它更聪明,通过把所谓魔息分发给其余人,抵消所承受的业障。”
“你想和他一样吗?”它威慑。
叶沁竹在床上翻来覆去。
到最后,眉梢往上挑,浅浅打了个哈欠。
“虽然,我很想顺从你的意愿,乖巧离开。但是我做下过承诺,在苏长柒的魔息消失前,要陪他一直走下去,绝不抛弃他。”
天道:“客人,您什么意思。”
叶沁竹闭上眼:“你觉得,我的血如何?”
“浮灵教时,我能用血伤害到邪灵手下的姑娘们。如果我的血沾到邪灵的本体上,是不是还有别的效果?”
“啊,抱歉,我忘了,它也算天道碎片来着。我这么说话,会不会冒犯你?”
少女笑盈盈的,露出困倦的神色。她模样越是随意,说出的话越是正经。
天道:“……”
“你威胁我?”它问。
“不是威胁,是交易。”叶沁竹认真说。
“我想要做个交易,我负责清除所谓邪灵,你消去苏长柒体内的魔息,让他当一个普通的修士。”她边说,边试探,探寻对于天道而言,她到底有几斤几两。
“然后,我会离开,再也不回来,你觉得如何?”说话间,叶沁竹完全沉入识海中,伴着灵识沉沉浮浮。她又看到那扇门扉,大开大合,倒映另一个世界。
门扉在吸引她过去,但叶沁竹需要时间。
叶沁竹说完话,安静地等待。她想了许多,没有在识海中让天道察觉。
最后,她等到了回应:“可以。这是我的让步,若你还想反抗,我必然不会放过你。”
它对叶沁竹的忍耐,也逐渐到达极限。
天道:“你需要多少时间?”
叶沁竹:“我也不知道,你总得让我慢慢修炼,有机会成长。”
“是吧?”
她安静地等待。
“好。”叶沁竹得到应允,满意地笑笑。
“然后,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去解除魔息了吗?”
月落日升,翌日,苏长柒乘风落在竹院中,男子身形挺拔,从半空中落下,乌发于空中轻扬片刻,贴服乖顺地披在身后。
他头顶带有玉质冠帽,手中捧有狭长木盒,一副心情极佳的模样。
甫一落地,厢房中的窗户被顶开,少女探出脑袋,笑盈盈地朝他招呼。
“阿柒,过来一下。”
神神秘秘的,像是准备了什么惊喜。
苏长柒愣了片刻,抬脚往叶沁竹的方向走去。每次见到叶沁竹,他的胸口都会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苏长柒并不觉苦恼,反而甘之如饴。
厢房的门早就被打开,他顺畅无阻地进入屋中。入内时,先和叶沁竹简短交代钟青青对昨日发生事情的结局:“许明处理完了。”
和天道谈判一夜,叶沁竹都快忘记许明是谁,听到苏长柒提及,她眨巴眨巴眼:“结果如何?”
“许明,勾结魔族,钉在思过柱上,七七四十九日由梵火煎烤。樊朔等一干人,尽数处死。”苏长柒道。他说话的内容残忍至极,语调平静无波,和说今天的早膳无二。
发现叶沁竹脸色发白,他忙住口,沉默片刻,试图缓解僵硬的气氛:“很有钟青青的杀人风格。”
苏长柒的口才很差,很少说话。他难得想要缓和氛围,话出口后,明白自己说得太蠢,抿唇移开目光,静默下去。
叶沁竹:“……”
她偏过头,认真打量苏长柒难掩羞愧的神色,看了又看,“噗”一声,笑出来。
“这样可不行。”她笑得灿烂,“倘若一直不开口,会很无聊的。”
“阿柒,你得练习。”叶沁竹说得一本正经。还想继续说下去,苏长柒长臂伸直,手往前一递,送出精致的木质长盒。
“给。”他轻声,“昨日我与你说的,礼物。”
叶沁竹笑着接过木盒:“是我要的剑吗?我还以为要准备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快。”
叶沁竹:“可以打开吗?”
苏长柒:“可以。”
叶沁竹得到允许,伸手抚上盒盖,小心地打开,往内瞅了眼,露出惊喜的表情。
剑鞘用上好沉木制成,其上镶嵌玉石,由金线描绘,显然是花费一番心思。叶沁竹握住剑柄,往外拔出。
亮剑轻而细长,是依照先前穆语留在浮灵教,后来折断的剑铸造,乍一看,几乎一模一样,手感极为熟悉。
剑身雪白、发亮,莹莹闪光,叶沁竹执手立剑,目光自下而上,落到剑尖。发光的剑身处,反映照出她惊羡的神色。
“好、好漂亮。”她的小嘴张大,几乎能塞下个鸡蛋。
“我的血也融在里面吗?真是半点儿也看不出来。”
回头,男子长身玉立,笑眯眯地看着叶沁竹。见到小姑娘满脸的笑容,苏长柒眸光闪躲,显得颇为心虚。
叶沁竹盯他看了许久:“这是把普通的仙剑?”
苏长柒:“嗯。”
叶沁竹:盯……
苏长柒:“它不会像你之前那把一样,突然断裂。”
叶沁竹:继续盯……
苏长柒闭目,像是被叶沁竹盯得心底发麻,本就薄弱的心理防线坍塌得一塌糊涂。
他小声:“我怕你听到了,会害怕。”
叶沁竹手捧长剑,抱在怀里。她的脑袋歪向一旁,露出浓浓的疑惑之色。
“凡是修真界的材料,无论用哪一类型,都有碎裂的可能。”
要是在激斗过程中武器断裂,轻则遇险,重则殒命,苏长柒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事发生。在铸剑时,除去叶沁竹塞给他的灵血,他顺手把从主母手里取来的佩饰拆开,取下灵骨,丢了进去。
“我用了与困灵阵材料相同之物。”
“会觉得恶心吗?”苏长柒没把话说透。
他终究,还是不想让自己的灵骨留存在此,但毁掉又实在可惜。刚巧接到叶沁竹抛来的灵血,苏长柒思来想去,决定物尽其用。
叶沁竹顺手挥舞两下,重新找回感觉。
她噙着笑回头:“阿柒,你还能继续教我修行使剑吗?”
叶沁竹在浮灵教时,虽然练过剑术,终究只是三脚猫功夫。她和天道做下的承诺,是用血杀灭邪灵,不需要练剑。但为了完成她的另一个图谋,就需要好好练习。
“自然可以。”对于叶沁竹的想法,苏长柒有求必应。
叶沁竹:“好耶!”
她欢叫一声,恭恭敬敬地收剑,很珍视地在怀里搂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搁置到一边。
起手一个清洁术,在明显感到男子瑟缩后,更用力地将他的脖颈勾住。
“多谢你。”她顺手将门关上,木门发出“咯吱”一声,牢牢闭合,而后发出闷响。
男子的背脊抵在木门处,双眸微微睁大。他不知道叶沁竹想做什么,手掌紧密贴合门缝,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压在他身上的小姑娘乱动,挂在他身上,踮起脚尖,去蹭他的额头。
苏长柒:“竹子?”
突然扑上来,要做什么?
他不知所措,脑海中将所学、所见的各种经文全数过了一遍。僵着身子不敢乱动,害怕一念之差,误会错叶沁竹的意思。
叶沁竹的小脸贴上去,抬手捧住他的脸,朝下牵引。
“低头。”她小声说。
“我也有东西要送你。”
清冽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从叶沁竹识海中涌现,注入苏长柒的识海。叶沁竹进入得很深,直到能触及识海处时,听到声细弱的喘息。
苏长柒抬手,抓住叶沁竹的细腕:“竹子,你在做什么?”
“嘘。”少女小声,“别说话。”
她的手也顺势动起来,鬼鬼祟祟地抚上他的胸口。
“我知道了一个方法,能把魔息勾出来。”叶沁竹软着嗓子,跟哄孩子似的。
“但我不能把话说太满,毕竟这个世上存有叫天道的家伙,它盯着我呢。要是我泄露天机,那可就不妙了。”
她拉着苏长柒,把男子按紧。身形顺势下压,越压越低。到最后,干脆拆了苏长柒的冠帽,伴随乌发撒落,少女得意洋洋地勾手,俯身压了下去。
苏长柒:“你,要做什么?我体内的魔息朝外滋生,不可能卸除干净。”
他狼狈地仰倒在地上,墨发乱成一团,苍白的细颈上满是绯红。紧张之余,牢牢地把住她的圆肩:“竹子,你想要做什么。”
“问上面那个人开后门,把产生魔息的碎片移到我的体内,不就行了。”叶沁竹笑盈盈的,察觉到苏长柒面上浮现惊愕,准备去堵他的嘴。
想了想,放弃:“我不想用强的,你放轻松点。”
苏长柒好看的长眉拧在一起,他难得露出严肃的神色,强硬地推开叶沁竹:“不可以,万一你压不住它,便轮到你受苦。”
苏长柒想起身,手臂骤然一软。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起身。
“竹子?”
“我用卸力符了。”叶沁竹梗直地回答,“我说过,我没法挑得太明白,于是只能这样来硬的。”
她扒拉两下,眉语目笑地趴了上去,仗着昨天刚喂过血,很是自得地用手枕着脑袋,炫耀般俯视苏长柒。
男子喘息声急,满眼的担忧。五指无力地抵在少女手臂上:“把符文抹掉。”
叶沁竹知道灵药对苏长柒没有效果,特地画上灵符,直接将他压得动弹不得。苏长柒对不怕庚辰仙府的人,也不怕浮灵教的什么神灵。
唯独怕她一拍脑袋,想出什么花招。
“啊,放心吧,不会让你吃亏。”
“又不是双修,阴阳互补,采阴补阳,明白吗?道理和这个差不多。”
叶沁竹低声说话。
况且,她也需要这种事作为契机,试探究竟是那块落入凡间的碎片更厉害,还是她的地位更高些。她的血能消灭邪灵,已然不言自明,但消灭邪灵后要做什么,还需要
叶沁竹把男子堵在角落中,她一手抚胸,一手轻抵他的额头,温柔地贴近。
她听见苏长柒问:“你要走了吗?”
叶沁竹一怔,回首看去,苏长柒努力和她对上视线,轻声询问。
男子侧转过清眸,看她的眼中隐隐有悲伤浮现:“先前说好的,在魔息解除之前,竹子会一直陪着我。”
他的眼尾泛起桃色,五指攥着少女的衣襟,一寸寸往上攀,直至再度把她的小臂握于掌中。
叶沁竹歪歪脑袋,弯起嘴唇,露出灿烂笑容。
“不会哦。”她再度回应。
“我要是离开,肯定会提前和你说的。”
少女俯下身子,像一滩用灵力聚起,而后散落的泉水。无声无息地铺开,流入如死水般平静的深潭中,无声无息地消融。
而后再度聚起,拥着浓墨般的漆黑,往外奔涌。
叶沁竹抓着身下人的手,叫他动弹不得。待识海逐渐承重,体内像灌了铅水般,无法自如行动,才放心地往旁边一歪,闭紧双眼,松了口气。
她感觉到手被攥住,冰冷的手握住叶沁竹五指。纤细手指被他握在手里,一寸寸收紧。
“我没事。”叶沁竹倏然睁眼,抬手并指,先把卸力符去除。
符文甫一撤去,她立时被人捞起,用力抱在怀里。小姑娘眼底倒映男子焦急神采,她努嘴发出笑声:“急什么,我这不是一点事都没有。”
她缩在苏长柒臂腕,在脑海中对所谓天道说话。
“依照你的说法,我把魔息引到自己体内,接下来当如何?”
“你还算听话。”面对小姑娘态度突然转变,天道表示赞许。
“引入你的体内,待你回到原本世界后,魔息自然消失。”
叶沁竹:“原来如此。”
小姑娘笑意盎然,她翻身而起,踏着步子轻盈跳动。原地转悠一圈,向苏长柒展示自己的安然无恙。
“我有说过吧,说不定魔息对我而言,只是雕虫小技。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叶沁竹兴奋地炫耀,结果吆喝半天,没听到苏长柒夸她。她疑惑地抬头,在苏长柒面前歪过脑袋。
“你不夸夸我吗?”
她的手腕被抓住,苏长柒拉紧她,接着就是灵力注入,无声无息,一遍遍地检查。
灵力周转的感觉并不难受,麻酥酥、把她挠得咯咯直笑:“做什么?做什么?”
“你不信任我。”她终于逮到合适的理由,言辞犀利地进行谴责。
苏长柒的面上浮现一瞬慌张,罕见地没有因叶沁竹的言语松手。他细细检查,确认无恙,仍有些放心不下:“当真没事?”
叶沁竹:“当然没事。”
苏长柒:“可有难受?”
叶沁竹摇头。
叶沁竹:“你呢,还难受吗?”
苏长柒没有回答。
他的眼中满是惊惧,完全不敢想象,在自己体内肆意蔓延的魔息,落在叶沁竹身上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能换回来吗?”他颤声问。
收获叶沁竹鄙夷的眼神:“很遗憾,到我身体里,就出不来了。”
叶沁竹跪坐在地上,发丝整整齐齐地盘坐发髻,尽显俏丽。她伸出手,把苏长柒披散的乌发揉得一团糟:“依照先前说好的,该教我习剑。”
她一直是如此,伶牙俐齿,在决定一件事时,已经把接下来要行的三步安排妥当。苏长柒被她堵在门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沁竹:“可、以、吗?”
她一字一顿地问。
苏长柒拒绝不了:“自然可以。”
她想习剑,然后呢?
“竹子,你之后要去哪儿?”
俯视她的少女挑起长眉,俏皮地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示意苏长柒不要问。
“保密。可阿柒,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丢下你。”
光芒透过窗牖,从缝隙中钻入,洒在二人身上。深黑色的剪影,倒映在雪色白墙上,一上、一下,一高、一低,仿佛一对亲密无间,相伴相行的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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