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庶女后宅升职记 > 160-180
    第161章


    四周人都在善意地哄闹, 可是秦芬知道,今日的宴会主角还是三公主,于是作个害羞的模样,垂首便要退下。


    皇后笑呵呵地开口了:“秦五姑娘, 且慢。”


    秦芬心里惊诧, 抬头去看皇后,余光却瞥见昭贵妃脸上也带着疑虑, 就连皇帝看着皇后的眼神, 也是淡淡的瞧不出情绪。


    皇后好似有些为难, 看一眼太后,又看一眼下头, 下了莫大决心一般,对着秦芬开口了:“秦五姑娘, 你如今得了一桩天赐的好姻缘,却不知愿不愿意把这福气,传一些给旁人?”


    无论是立场还是交情, 皇后与秦芬都不算一个阵营, 秦芬又不是傻的,这时哪里会一口应下, 更何况,赐婚的福气怎么好传的, 这话后头还不知是什么等着呢。


    于是秦芬作个怯懦的模样,蚊子哼哼般地道:“上有皇上太后,下有父母, 这里没有臣女说话的份儿, 皇后娘娘真是抬举臣女了。”


    范离正如临大敌地站着,一眼不眨地盯着皇后, 他不懂得妇人间的委婉迂曲,但是也打算好了,若是秦芬稍稍表现出为难之色,他就立刻对皇帝撒泼耍赖,一定要求得秦芬全身而退。


    谁知这丫头竟装出一副鹌鹑样,一推二四六,直接把问题给扔了出去,范离愣一愣,险些笑出来。


    这丫头,瞧着是只乖小猫,实际上却是只滑不留手的小狐狸。


    皇后听了秦芬的话,也并没什么不高兴,只是耐心地劝着:“范离是个好儿郎,寻常男子三妻四妾也是有的,如今秦王家的小郡主对他心仪已久,你何不与小郡主来个娥皇女英的美谈?”


    秦芬一早就猜到皇后不怀好意,谁知竟是这样的事,娥皇女英的美谈?说得好听,那不就是二女共侍一夫么?不过秦芬听完皇后的话,心里倒不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横竖赐婚的是皇帝,她虽是当事人,却不是做主的那一个。


    果然,皇帝面上带着淡淡的不悦:“皇后,我才给范离与秦五姑娘赐婚,你就要给人家再塞一个,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赐婚赐得不好?”


    皇后好似如梦初醒一般,摇头道:“臣妾哪有这个意思?不过是臣妾愚心,想着郡主与范离也算相配……臣妾失言,还请皇上恕罪。”


    对于皇后的牛性和愚钝,众人都是有所耳闻的,这时皇帝摆一摆手只作无事,其余人也不会紧咬不放,就连下头坐着的秦王妃也是啼笑皆非。


    秦王府的郡主倾心于范离,这事也并非秘闻,可是秦王妃这做娘的并不同意,秦王府也就一向不曾提过这事。


    如今皇后为了笼络秦王,竟当众替两个孩子拉郎配,当真是愚不可及。


    皇后眼见着皇帝不高兴,又赶紧换个话题:“今日是三公主百日,这是莫大的喜事,臣妾私心想着该万民同庆,不如给罪臣鲁国公也送一桌好饭食去,让他也体会一下皇上天恩。”


    秦芬听了这话倒有些糊涂了,这个皇后,怎么桩桩件件都要和皇帝顶着干,她要显示自己万民之母的身份,也无须管这么多闲事啊。


    然而无论皇后说什么,这里也没有秦芬的事了,于是她默默地行个礼,无声地退了下去。


    范离看一眼上头,远远地跟着秦芬:“我送你回去。”


    秦芬不过是回座位,哪里就用得着人送了,可是她也不曾回绝,只对着范离微微一笑:“好,有劳你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见了秦芬的笑容,心里好似被暖风吹过,还想再说两句什么,却已到了秦家的坐席,他只好遗憾地停步,远远地对杨氏和秦贞娘拱一拱手。


    杨氏不过是微微一笑,秦贞娘却扯住秦芬,毫不客气地开起玩笑来:“好呀,如今才赐婚不过一刻钟,他就把你看得跟金元宝似的,回咱们家自己的坐席他还要送你,难道怕我吃了你?”


    秦芬今日脸红过许多次了,这时倒比先前平静一些了,横竖皇帝已经赐过婚了,她还有什么可羞的。


    正要开口,却察觉有人扯自己袖子,偏头一看,是平哥儿紧紧盯着范离的背影:“五姐,那个叔叔长得又高又壮的,好威风,他是什么人?”


    秦贞娘噗嗤一笑:“傻小子,那哪里是叔叔,那是你五姐夫!”


    安哥儿也围了上来:“五姐夫?是不是跟四姐夫一样,也会给我们带好玩的东西?”


    这下子秦贞娘好像喝了碗姜醋,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秦芬笑着念句阿弥陀佛,正要说什么,却听见上头皇帝的声音微微拔高:“皇后,今日是喜庆之日,便不必多提鲁国公那个罪人了!”


    大殿里不过是稍稍一静,众人又极有默契地提高了说笑的声音,一下子把上头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秦贞娘看向上首,见皇后脸上显出一丝为难,偷偷瞥一眼太后,顿时对着秦芬摇头:“婆婆要为难儿媳妇,可真是比吃饭还容易,只怕这么久以来皇后替鲁国公说话,也并非全是她的本意。”


    秦芬这才明白过来,皇帝为什么一直容忍皇后的言行举止,他们夫妇两个,大概都有或多或少的身不由己。


    皇后昏聩有之,愚笨有之,终究还是皇帝的正妻,皇帝便是为了体面,也不会与她多计较的。


    皇后不过是片刻就换过神色,举起金杯对昭贵妃示意,昭贵妃连忙端起面前的杯子,扬手便要喝干,皇后却笑盈盈地止住了:“昭贵妃且慢,本宫还有话说。”


    昭贵妃美丽的脸上,忽然显出一丝不安来。


    旁人对皇后都不甚了解,只以为这妇人愚蠢笨拙,甚至皇帝也觉得皇后言行莽撞,可是昭贵妃却知道,这位尊敬的皇后娘娘,只不过是以笨拙的言行来掩饰内心的算计,否则为什么是她诞下了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还有,自己这些年使尽手段,这妇人虽然受些责备,可是地位却稳如泰山,又哪里是个简单人物?


    皇后好似没察觉昭贵妃面上的神色,仍旧是满脸笑意:“我听说,你娘家的小侄子如今已经八岁,聪明伶俐、长相清秀,本宫的大公主也有七岁了,想来还算配的起你侄子,不知对于这桩姻缘,你意下如何?”


    本朝的驸马,一向都只领虚衔而无实权,若是侄子尚了公主,一辈子的前程也就毁了。


    昭贵妃一下子慌了,赶忙把求助的眼神看向皇帝,皇帝轻轻咳了一声,垂下眼帘,却不曾说话。


    秦贞娘看了,不由得发急:“怎么皇上不替表姐说话!沛哥儿他是舅舅的长孙,怎么能……”


    秦芬在前头听见了皇后的前两桩官司,这时连忙对秦贞娘简要一说,又摇头叹气:“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皇帝已经驳了皇后两次面子,不会再驳她第三次面子了,更何况,皇后这要求也并不过分,大公主身份高贵,算起来,还是沛哥儿高攀了呢。你瞧,舅母身边,多少女眷正羡慕着呢。”


    这道理连秦芬都明白,昭贵妃自然也明白,她不过是一瞬间就换过神色,对皇帝盈盈下拜:“臣妾代杨沛谢过皇上皇后恩典。”


    皇帝神色微动,隔空虚扶一把昭贵妃。


    秦芬看得分明,昭贵妃已经将局势扭转过来,一下子就博得了皇帝的怜悯和欢心。


    然而杨家那孩子的前程和姻缘,就这么被昭贵妃轻轻许了出去,这里头的酸甜苦辣,只有杨家和昭贵妃自己知道了。


    幸好杨家小一辈里也不止一个男孩,如今长孙已是前程无望,杨家只怕得把心血花在后头的孩子身上。


    可是这样一来,嫡庶尊卑,又如何计较呢?


    不得不说皇后这招极为狠辣,既保全了女儿一世安稳,又挑拨得杨家风雨飘摇,秦芬与秦贞娘换个眼色,都对那位皇后娘娘多了些说不清的感觉。


    从前瞧她只是昏聩莽撞,如今看着,只怕也不尽是愚笨。


    秦贞娘喝了一大口酒,轻声道:“当初还在潜邸时,皇后说要六丫头进府作伴,瞧着是一招臭棋,到底还是把六丫头给匆匆许了出去,她自己没得好处,可是咱们家却……我瞧着,只怕这位娘娘……”


    她话未说尽,秦芬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皇后这人,手段的确不算高妙,然而如今瞧着,竟是个损人不利己的性子。


    昭贵妃在宫中与这样的人相处,天长日久地有多艰难,可想而知了。


    宴席已经过半,殿中众人兴致颇高、酒酣耳热,然而对于秦家和杨家,这场宴的热闹和喜庆,却已经结束了。


    幸好,男宾席上还有人提起了北戎的战事,这是举国欢庆的大喜事,人人都为此高兴。


    “皇上,我们北境大捷,臣等为此欣喜不已,这里举杯敬贺皇上,还请皇上满饮此杯!”


    皇帝心绪大好,举杯欲饮,便是此时,进良上前耳语几句,皇帝顿一顿,放声大笑:“好,好!秦恒果真是我朝良臣,竟能建此奇功,快,传他上殿!”


    听见秦恒的名字,秦芬不由得愣住了,猛地抬头,却见秦恒大步入殿,手里还捧着一根嵌满珠宝的马鞭,在大殿当中跪下:“微臣秦恒,入京述职迟了,还请皇上恕罪!”


    “爱卿截住了北戎的萨仁公主,此乃大功一件,怎么能说是有罪呢!”


    “微臣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在青州发现了萨仁公主的踪迹,细细查访之下才知道她是不忿我朝大捷,寻机进京报仇呢,微臣当即请青州守城的伏将军相助,擒了这萨仁公主进京来面见天颜,这都是皇上龙威和伏将军干练的缘故,微臣不敢居功。”


    秦贞娘回头与秦芬使个眼色,脸上大为不悦:“恒哥儿这孩子如今也会耍滑头了,不回家去,专等着这会锦上添花呢。”


    杨氏反倒看得淡些,还回头来劝秦贞娘:“恒哥儿如今做官了,凡事也自有他的考量,他晚回家来,既不损家里名声,也不损你的利益,你何必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秦贞娘到底听劝,这时立刻点头:“也是,他办的都是国家大事,是得谨慎,事以密成么。”


    秦芬看一看这母女俩,不由得笑了,方才因着皇后而起的坏心情,倒好了许多。


    这母女俩都是真性情,厌恶一个人时,绝不稍稍假以辞色,当真信任一个人了,些许过失她们也都视若等闲,也算是难得的坦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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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把秦恒赞了几句,又提起一桩事来:“如今朝中新出了许多能办事的官员,譬如秦恒,譬如其他人,依朕所见,这些能办事、敢办事的人都该提拔,是不是?”


    秦恒以一介文弱书生擒住了北戎的萨仁公主,且还不曾埋没了伏将军的功劳,这事办得确实漂亮,众人此时心服口服:“皇上圣明!”


    皇帝点点头:“依我说,便留秦恒在京,任一个工部员外郎的差事吧。”


    这是从五品的官职,对于秦恒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算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秦贞娘这时又忘了生气,转头捏一捏秦芬的手:“咱们恒哥儿出息了!”


    皇帝发话了,下头人自然没有异议,秦恒知机地谢恩,众人又异口同声说一遍皇上圣明,这事便算做定了。


    对于下头人的反应,皇帝很满意,又说出一番惊人的话来:“首辅宋大人如今年岁已高,几番向朕请辞,朕都不曾准。今日瞧见我朝堂上新人辈出,像杨时等人都是很能办事的,内阁也算后继有人,朕如今,再没什么不肯的了。”


    这次殿中却是鸦雀无声。


    内阁的职位是一品大员,又不是员外郎那样的小官,说赏也就赏出去了,皇帝想提拔杨时,也得看朝中的势力答应不答应。


    秦芬和杨氏母女,方才还替秦恒高兴的,这时却都不笑了。


    此番杨时若不能拔擢进内阁,光秦恒当一个五品的小官,两家也算不上什么光耀。


    第162章


    殿中的气氛冷得好像冰窖, 无人敢说话,偏是范离轻声一笑:“皇上,宋阁老好像有话说呢。”


    这话一出,皇帝脸上固然是松一口气, 秦芬却提心吊胆起来。


    范离的胆大妄为, 秦芬如今算是有了些体会,从前还不如何, 现在, 她的命运却已和范离连了起来, 由不得她不悬心。


    宋阁老把范离在心里剐了一千遍,眼看着皇帝也严厉地看向自己, 只好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老臣确实有本启奏,老臣年迈, 实在是无力侍奉皇上了,还请皇上赐老臣还乡养老吧……”


    他知道皇帝和范离是逼他当众就范,他再挣也挣不过命, 不得已只好应下罢了。然而辞官的代价, 却得好好与皇帝商议了。


    眼见着宋阁老表了态,殿中的百官心中都有了数, 开始对皇帝大说特说杨时的好话,仿佛杨时进内阁, 是他们发自内心的主意似的,那场面要多热闹有多热闹,方才提起这事的范离, 倒被人忘在了一边。


    皇帝甚是满意, 又将视线投向公卿中,点出一个人来:“安国公, 国家大事,你也来说一说。”


    一个头发花白的华服老者站了起来,义正言辞地道:“杨大人为官清正、办事踏实,实在是国之栋梁,老臣也以为,杨大人堪当内阁大任!”


    秦芬不由得对皇帝佩服起来,一群贵族老爷,连内阁的帐都常常不买,皇帝偏巧能选出一个来,替杨舅老爷说话。


    谁知秦贞娘忽地转过头来,面色古怪,好像想笑,又好像在皱眉,对着秦芬轻轻说一句:“这安国公,是皇后的父亲。”


    秦芬也险些笑出声来,连忙低下头去。


    皇帝还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皇后才算计了杨家一把,皇帝立刻替杨家和昭贵妃找回一局,大公主许给了杨沛那孩子,杨家的官位越高,大公主自然越有荣光,安国公怎么会不替杨时说话?


    不光是安国公,只怕皇后从今以后也心甘情愿地替杨家打算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明摆着的阳谋,崔家和皇后,是一点也没法子。


    这场宴会,算得上是峰回路转,到此也算是皆大欢喜,皇帝一挥手,命下头放焰火,进良赶紧出去吩咐一声。


    不多时外头就响起“嗖”一声,平哥儿和安哥儿立刻跳了起来:“我们要去看焰火!”


    秦芬和秦贞娘戴得金步摇和长耳坠子,不能跑跑跳跳,只能急得对两个孩子连声喊“慢些”,杨氏抓了这个抓那个,只是忙不过来,忽地见秦恒走了过来,一手扯住一个弟弟,对着杨氏微笑:“母亲,我带两个弟弟出去,请母亲和四姐自在赏景。”


    杨氏立刻松一口气:“好好,你领着他们两个,母亲再放心也没有的了。”她说罢,还罕见地对秦恒亲昵起来:“你比你父亲顶用,瞧你父亲,早忙得忘记这里了。”


    秦恒今日上殿来讨皇帝的好,是瞒着家人的,他还当父母姐妹要见怪,心里已准备好了要受一通训斥的,谁知嫡母竟然待他很慈和,他心里一松,对嫡母又打心眼里佩服几分。


    母子两个并非亲生,能这样客客气气,已是很好了。


    秦贞娘对着秦恒还有些别扭,这时不曾说话,只对他微微颔首,秦芬既替秦恒高兴,又能体会秦贞娘心里的疙瘩,这时不好太热情,只依足礼数,轻轻福一福:“三哥。”


    秦恒应了一声,尚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范离笑呵呵地站到秦芬身后:“走,咱们也去看焰火。”


    秦芬谢他解围,感激地看他一眼,范离得了这一眼,心里更暖和些,又说一句:“秦世兄,只怕姜世兄一会也要来请秦四姑娘去看焰火了,你放心带着两位小公子出去吧。”


    这话竟是连秦贞娘也一并解围了,且又说得圆滑漂亮,一点也没伤到秦恒的面子。


    秦贞娘这时也无暇去管秦恒了,对着秦芬笑个不住,轻轻把她往范离身边一推:“我家五妹,便交由范大人操心了。”


    范离先还一副稳重样子替姐妹俩解围的,这时见秦贞娘开起自己玩笑,不由得挠挠头,嘿嘿傻笑一声,逗得秦贞娘也笑出声来。


    秦芬心里甜滋滋的,她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本朝人,做不出时下流行的含羞带臊之态,只是微微而笑,往范离面前靠近一步,略抬起头看进范离深黑的眸子里:“我们去看焰火。”


    这一眼看来,范离的心里,也好似炸响了无数的焰火。


    周遭人声鼎沸,他只充耳不闻,秦芬轻柔的声音盖过了一切嘈杂,只穿进他的心里。


    他从前是孤家寡人,从今天起,不再是了。


    他虽有个母亲,然而却秉性柔弱,十来年前就已是靠着儿子的荫蔽过活,除开慈祥和关心,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小丫头却不一样,她为着她四姐的事,能在绝境中寻一条路,找到自己面前来,既有情义又有聪明勇气,绝不是寻常柔弱女子可比。


    旁的女子,对着男子总是羞答答的、柔柔弱弱的,自家这小丫头,虽然也起过羞意,却总是大胆地对自己笑一笑,范离相信,有这样的人站在自己身边,他的日子绝不会再那般冷寂难熬。


    秦芬站在廊下,抬头看着天上的焰火,心里也是思绪万千。


    来到此地数年,一直在秦家那四方的小院里,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虽然有徐姨娘的关爱,也有杨氏的看重、秦贞娘的友情,然而生活却静得像一潭水,毫无波澜。


    如今她与范离站在一起,便出了那四方小院,有了更广阔的天地。


    虽然范离不曾说,但是秦芬知道,范离绝不会把这俗世的枷锁套在她身上。


    隔得许久,范离轻声说一句:“等会散场了,我去送送你。”


    秦芬不曾转头,轻轻应了:“好。”


    这一晚的宴会,秦家终究是得了好处。


    秦览早就酩酊大醉,直醉得骑不上马了,秦恒又回家来,偏生杨氏今日图省事,统共只一辆马车,便是一家子不用避讳,也挤不下那么多人去。


    秦恒想叫母亲和姐妹先回家,杨氏又怕秦览醉得厉害明日上不得衙门,一家人正推来推去,忽地听见一声招呼:“世伯醉了,要不要坐我家的马车回去?”


    一家子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站着,他见秦家无人说话,便自报家门:“我父亲是姜仪。”


    姜阁老的马车,秦家哪敢随便坐,秦览醉得不省人事,便由秦恒出面婉拒:“姜阁老是国之栋梁,我们怎好随意占用他老人家的马车。”


    谁知姜公子却很是客气:“今晚父亲要在内阁当值,回去的马车是空着的,秦大人尽管拿去用就是了。”他说着,又笑一笑:“我们姜秦两家也算是姻亲,秦大人不必太客气了。”


    秦恒便不再推拒,点头应了下来。


    秦芬这次倒看不懂了,姜阁老的马车再空,也不是非得坐个人,怎么那姜公子还来与秦家行方便呢。


    她心里不明白,见姜公子已经走远,便问了出来,谁知这次秦贞娘和杨氏都不曾说话,是秦恒开口了:“姜阁老自己是做官的一把好手,可是子女都只平平,姜家下一代里,最有出息的是咱们四姐夫。”


    秦芬恍然大悟:“哦!那姜公子原来不是给秦家行方便,是来讨好未来的姜夫人来了!三哥,我瞧你和爹还是走路回家吧,那马车可是姜家人才坐得的!”


    话音未落,秦贞娘已轻轻拍了秦芬一下:“你这丫头,嘴巴忒坏!”


    秦恒看一看姐妹,也开句小小的玩笑:“以后等四姐夫自己乘着马车来赴宴了,旁人再想对着四姐拍马屁也没机会了!”


    如今姜启文官位尚低,宫中大宴且还轮不上他乘马车来,可是往后却未必没有他的份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秦贞娘这一晚上再不痛快,这时也不好对秦恒摆冷脸,也轻轻嗔一句:“恒哥儿也学坏了。”


    平哥儿和安哥儿早已困倦得睁不开眼,杨氏没空理会儿女们的玩笑,把两个小儿子一手拎一个,正不住地后悔:“昭贵妃客气一句说家宴,我就把这两个小子带进宫来,早知道不带他们来了,这会坠得我手沉。”


    秦恒已把秦览扶上了姜家的马车,听见这一句,又回头来牵两个弟弟:“母亲自放心回去吧,我领着两个弟弟家去好了。”


    杨氏连忙摇头:“这怎么行!倒不是旁的,你还得管你父亲这个醉汉,哪里空得出手来管这两个小的?”


    秦贞娘这一晚上对着秦恒都有些不痛快,这时却一丝也没了,这孩子不论在外头如何,到家里总是肯做事的。


    再想想秦恒春闱前还肯耐心带着两个弟弟读书,又哪里是那等虚伪做作的人,秦贞娘这时又为自己一晚上的脸色后悔起来,见秦恒还要上来牵弟弟,连忙劝住:“得啦,到时候父亲醉得吐了,两个小的保管要吵翻天,我们带着且还安生些。”


    秦恒便不再坚持,转身上了姜家马车。


    秦芬落在杨氏和秦贞娘后头上车,磨磨蹭蹭地把衣裳理得好几下,却还是没瞧见范离的身影。


    他说要来送她的,这时候却不见人影,是不是有事耽搁了?


    秦贞娘见秦芬还不曾上车,便催促一声:“五丫头,快上来,你身子才好,可别再吹了冷风。”


    “哎,我来了。”


    秦芬再看一眼四周,仍是没有范离的身影,心里也不如何失望,只是起了些许担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是翱翔在天的雄鹰,自然不会随意因为小事失信,依着他如今的身份,除了皇帝只怕也没几个人能把他叫走,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情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163章


    范离望一望天边的半轮月亮, 将狐裘轻轻拢一拢。


    他如今身子也并没败坏到如何的地步,可是这狐裘是皇帝赏的,他哪怕不冷,也得时时穿着。


    有贵牵了马来, 范离踩着马镫将要上马, 忽地有人扣住缰绳,回头一瞧, 竟是进良。


    “我今日有事, 若是找我喝酒, 改天吧。”


    “范大人,不是喝酒, 是有要事。”进良看一眼范离,脸上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恭敬。


    方才范大人对着那位秦五姑娘, 就好比只开屏的花孔雀,进良又不是瞎子,哪里能看不见, 可是皇上有令, 他再有心成全这对佳偶,也得把范大人叫了去。


    进良是皇帝贴身服侍的小太监, 若不是大事,也不会是他亲自来叫, 然而范离生平第一次与秦芬定约,哪能就失约了,于是摆摆手:“荆保川他们今日不是也入宫了?有事, 先叫他们吧。”


    进良扯住缰绳不放, 说话却还是好声好气的:“范大人,实是大事。”


    范离长长地叹口气, 翻身下马,把马鞭往有贵怀里一扔,气哄哄地对着进良打一拳:“明儿你得送我一匹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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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良笑嘻嘻的:“一匹好马算什么,便是悬崖上的奇花异草,我也得替您想办法弄来。话说回来,世界上最美的花,只怕已经给范大人采着了。”


    范离瞪他一眼:“谁说你小子什么都不懂的?”


    进良轻笑一声,引着范离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寂静无声,明亮的烛火照得屋里亮如白昼,只是御案上没点灯,皇帝一身酒气伏在案上,整个人隐在黑暗之中。


    进良连忙上前摸一摸皇帝的茶杯,悄没声地换了杯热茶,还没放到御案上,皇帝就醒了。


    皇帝抬头看一看范离,眼神不过是稍稍迷离一下,就立刻恢复了平日冷峻的样子:“你来了,坐。”


    范离拱一拱手:“皇上,今日三公主百日,怎么不早些回去陪陪三公主?听说她如今会笑了,看见皇上一定高兴。”


    这是场面话,范离如今也懂得对自己说了,皇帝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然而想想今日收到的密信,皇帝又没心思伤春悲秋了。


    “鲁国公进京以后与秦王勾连,证据确凿,这两个人,是留不得了。”


    范离一下子紧紧捏住了椅子把手,须臾又松开了,口气尽量放得淡淡的:“皇上,这可不是小事,是不是把荆保川和贺传菊都叫来商议,人越多,越保险。”


    “这事又不是乡下闲汉争田,人越多就越管用么?”皇帝摇摇头,看看范离年纪轻轻的便狐裘不离身,终究不忍心,吐出一句实情来,“如今除了你,我谁也信不过。”


    这话里的意思非同小可,范离一下子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是……他们其中一个……”


    皇帝点点头,不再提这话:“鲁国公和秦王都是皇亲,不是能随意处置的,太后和太妃的面子也不能不顾,这事,你有什么办法?”


    范离作个思索的样子,一时不曾说话。


    虽然皇帝诬了鲁国公造反,然而鲁国公自己也并非清清白白,他与京中的秦王、睿王等人一直眉来眼去,这二人在朝中生事,少不了鲁国公的挑拨。


    这些消息,都是范离亲自细细查问的,绝对可靠,因此他如今对皇帝,也倒不全是怨气了。


    然而做皇帝的,该多行阳谋,阴谋诡计,终非为君之道啊。


    皇帝仿佛看出范离的心思,慢慢地开口了:“如今的朝堂,是混混沌沌、盘根错节,徐徐图之是一法,快刀斩乱麻也是一法。为着朕自己,凡事自然都该缓着办,可是为了祖宗基业和天下黎民,朕不得不下这个决心,些许虚名,又算得了什么?”


    范离心中似有一股热血涌了上来,一下子冲得他脸上发热:“皇上有何吩咐,微臣无所不从。”


    皇帝点点头:“好,好。”


    皇帝的计谋并不算复杂,然而一说了出来,范离立刻知道,这定是有效的。


    老天爷送了个萨仁公主来朝,这女子杀不得、放不得,皇帝便出个主意,佯装要杀她,命她在法场上当众说出秦王和鲁国公来,只说这二人与北戎早有勾连,要取皇帝而代之,她如今进京行刺,乃是受了二人书信传唤,并非自己意愿。


    法场上万民瞩目,秦王和鲁国公的“罪名”谁也别想掩盖,就连太后也不能与民心对抗,皇帝为保公平,只能严审两个兄长。


    范离点一点头,忽地想起一事:“北戎人虽然不如我们知书达理,却都极为倔强,萨仁公主能答应这事吗?”


    皇帝长长叹口气:“正是这话,我如今,正缺这阵东风呢。”


    进良在边上默不作声地替皇帝研墨,这时忽地搁下磨条,轻轻开口了:“奴婢倒知道一人,或许能办成此事。”


    “谁?”


    君臣两个,齐齐发问。


    进良神秘一笑:“秦大人。”


    皇帝先点点头,又摇头:“秦览此人虽然有些手段,可还办不了这样的大事。”


    进良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奴婢说的,是小秦大人,新晋的工部员外郎秦大人。”


    事关秦芬兄长,范离忍不住多问一句:“这话从何说起?”


    “下头小太监去给那个公主送饭,听了差役嚼舌头,说那个萨仁公主明着是伏将军围住拿下的,实际上是给咱们秦大人说降的。秦大人能说降这公主,还怕说不动她去做这些许小事吗?”


    范离不愿秦家涉险,正要想个法子给推了,谁知皇帝已经拍案叫好:“好!就是秦恒去办这事!”


    皇帝到底还是心疼范离,不想叫他得罪了大舅哥,也不叫他去传这话,只命进良:“你明日亲自走一趟,与秦恒说这事,记住,这是绝密。”


    秦恒向来自持,就连当年考中进士也不曾醉过,此次三公主的喜宴,他自然也不曾醉。


    秦览一路上又说又唱,秦恒原想扶着他在外院歇下,谁知信儿竟提一句,道如今老爷常在上房歇着,秦恒又叫人去拍开内院的门,把消息递了进去。


    今日宴席,杨氏和两个女儿都劳心劳力,甚至连平哥儿兄弟俩都和纪王玩累了,两个男孩都没等到回自己的小院,到上房就倒在榻上睡着了。


    杨氏也没精力再把两个儿子送走,叫茶花把两个男孩安置在自己的大床里边,自己卸了钗环草草洗漱,挨着两个孩子躺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小丫头送信到上房时,是红菱接着了。


    她披着衣裳,对小丫头摆手“嘘”一声,透着门缝,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太太和两位少爷都睡下了,勿要吵了他们,你等我出来和你说话。”


    小丫头等红菱出来,把主君大醉的消息一说,红菱也犯起了为难:“这……这大晚上的,总不能把太太给叫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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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着红菱还在犯难,那小丫头也不耐烦了:“好姐姐,这内院几十间屋子呢,难道还找不到一间屋子给老爷呆着?这大冷天的,总不能叫三少爷搀着老爷在二门口等吧?”


    这话说得不尽不实,两个主子怎么会在二门口等着,分明是这小丫头自己嫌冷,不愿意耗时间,可是她的话却也点醒了红菱,她忽地想起青萍来。


    她到底亏欠了姐姐一次,若是能助姐姐得宠,那便不算亏欠了。今日这一遭能不能成事,就且看姐姐自己了。


    “你的话有道理,还是请老爷快快进来吧,你去外院传个话,不必再过来了,我去门口领着婆子就行了。”红菱倒也不傻,一头把这主意推在了小丫头的身上,一头又把人给打发了出去。


    小丫头哪管那许多,听见不要她等着领人进来,高兴得什么似的,还甜甜地谢一句红菱。


    红菱把大袄子系好,到得垂花门边等候,不多时果然见两个粗壮的婆子合力搀着秦览过来,她便把声音放得淡淡的:“两位妈妈,请随我来吧。”


    红菱如今是内院说的上话的大丫鬟,虽然不如碧玺和春柳资历深厚,可架不住是主母身边日常服侍的,两个婆子眼见着走的不是去上房的路,互相使个眼色,也都不敢相问。


    到了青萍门口,却见灯火还亮着,红菱先前心里还有些拿不稳的,这时却冷静了下来。


    “别处都歇下了,只青姨娘处还亮着灯,老爷只能送到这屋里了,两位妈妈,劳你们搀着老爷进去吧。”


    这话说得公公道道,谁也挑不出理来,里头那个青萍,再怎么不受宠爱,到底是正经摆酒的小妾,由她服侍老爷,这是天地道理。


    待红菱拍开了院门,两个婆子一句不多问,把秦览搀进屋就退了出去。


    月色淡淡,树影婆娑,西北风刮得正紧。


    杨氏今日歇下太早,睡得不踏实,外头一根树枝轻轻刮过屋顶,忽地把杨氏给惊醒了。


    宴席上酒水喝得多,杨氏渴得很,轻轻唤一声,谁知竟没人应。


    房里竟没人服侍,这时从来没有的事,杨氏猛地睁眼,脑子里一忽儿转过许多,最后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心里却打定一个主意,红菱这丫头,定然是留不得了。


    她喝了茶便躺到床上,这一下走了困,却再难睡着,不多时听见屋门一响,一个轻轻的脚步声踏了进来,到了床前却又停住。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那人身上,杨氏看得出那道纤细的人影是红菱,才想出言质问,却又停住了,一个心眼太过活泛的丫头,还有什么好问的。


    红菱停一停,忽地伸手掀开帐子,杨氏懒得理睬这丫头,便干脆闭眼装睡。


    “太太,是个人都想争口气,今日的事,就瞧天意吧。”


    杨氏听见红菱又在脚踏上卧下,这才睁开眼睛。


    她听了青萍的话,心里倒起了许多疑问,可是方才装睡,总不好这会又起来问话,那可太没面子了。


    这会杨氏后悔不迭,红菱的话里,显然是有一桩事,可是究竟是什么事?


    早知道,就不该顾忌什么面子周全,直接打发红菱出去就是,如今平白多一桩事,还不知是什么呢。


    幸好到了次日,腊梅来接替红菱,便已把话递了上来:“太太,昨儿老爷去了青姨娘屋里。”


    杨氏立刻想到了红菱的身上,却还怕自己冤了人,又问一句:“这事是谁做的主?”


    “昨儿各处都歇下了,只有青姨娘那里还亮着灯,所以红菱姐姐就叫人把老爷送到了那里。”腊梅说了这些,赶紧又补上几句,“我叫人悄悄查看了徐姨娘和青姨娘屋里的灯油,又问了巡夜的婆子各处歇下的时辰,红菱姐姐说的,倒也是实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听了,点头算是知道,腊梅便不言语了。


    且喜红菱作下的是内院争宠的小事,若是关系到秦恒或两个女孩,杨氏怎么也不能饶了她。


    既红菱作下这样的事,杨氏也不必缓着办了,原还想等两天寻个由头,如今连借口也懒得寻了,当下命腊梅把红菱从下房唤了来。


    红菱劳累一夜,回屋正准备歇着,忽地收到小麦送来的一个橙子,知道是成事了,不由得喜上眉梢。


    她知道姐姐是个有心性的,却不曾想出手也这样利落。


    以后就好了,姐妹两个在内院里互为援引,定能守住一片天地。


    正这么想着,腊梅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红菱姐姐,太太唤呢。”


    红菱心里一颤,探寻地看向腊梅,却见腊梅脸上还是平日那副笑嘻嘻的样子。


    看来太太并不曾知道昨夜的事情,红菱这么想着,理理衣裳走到了上房。


    杨氏也不曾说什么,只直直道:“昨儿皇上给五姑娘赐婚了,你属相不好,和五姑娘犯冲了,这就出府去吧。”


    第164章


    红菱的手上, 还留着方才握过的橙子香,这时被上房燃的梅花香一熏,就淡得闻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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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北风凌冽,刮得比夜里还凶, 天色阴沉, 眼瞧着就要下雪了。


    红菱的心里比天还阴,她慌乱地看向杨氏, 原以为会看见太太严厉的眼神, 谁知却见太太面色淡淡, 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她张口想要说句什么,腊梅却出言催促了:“红菱姐姐, 五姑娘是天子所赐的姻缘,你冲了她那也是自个儿的命, 快对太太谢恩吧,你放心,出府的事情太太都安排好了, 你去找闵嫂子就成。”


    这时候红菱才知道, 自己拼命窜跳,不过就是□□在井里蹦跶, 一出井口,太太这猎人就放猎鹰把自己给叼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以为自己能撼动太太, 谁知太太压根没把她瞧在眼里,连一丝烦恼也没起。


    既然腊梅都把话点得这样明白,红菱也再没法子再辩驳了, 颤巍巍跪在地上对杨氏叩了头。


    杨氏好似尊菩萨, 一动也不动,待红菱起身, 又说一句:“你冲了五姑娘,去对她也磕个头去。”


    红菱跌跌撞撞地出了门,腊梅望着门帘子微微晃动,不解地问出来:“太太,红菱她自个儿不尊重,您打发她出去,谁也不会说什么的,做什么还要五姑娘担这个名儿?”


    杨氏轻轻叹一声:“无事,五姑娘心宽,不会与我计较这些。”


    她早打算好了,要借五丫头的名号送红菱出府,原想等钦天监送了日子来,再说红菱命格犯冲,这样也算把事情办个圆滑,谁知红菱自己犯了事,这便留不得了。


    借了五丫头的名号,一则是不叫下头人看了红菱寒心,第二么……昨儿是恒哥儿那孩子送了丈夫进内院,若是把青萍的事嚷嚷出去,只怕那孩子要吃心,他是个有出息的,可不能与自己和贞娘生分了。


    杨氏想到这里,又叹口气:“也幸亏家里还有五丫头这么个好孩子。”


    她也不想拿这孩子当冤大头,可是一时之下,她也想不出更好的由头了。幸而昨儿玩笑地与五丫头透了一句,便算是把事给圆过去了。


    腊梅似懂非懂的,也不好答杨氏的话,正要出去,却听见主母又吩咐一句:“皇上赐婚,那是天大的荣光,把我那套蓝碧玺的头面拿去给五姑娘,满府里只她爱这个色,还有,去传话给两位姑娘,天要落雪了,别来上房请安了。”


    秦芬被蒲草按在妆镜前梳妆,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昨日的宴会,大家都是尽兴的,她是最高兴的那一个,原本回家了很困倦的,躺在床上竟翻了许久才睡着。


    一则是为了赐婚高兴,第二么,秦贞娘开玩笑说一句,说她和范离一红一绿,正如红花绿叶,天生就是一对,这句话,倒叫秦芬给有些羞了。


    她也不算是小女孩了,可是像范离那样直来直去表心意的人,还未遇见过。


    外头小丫头报说红菱来了,秦芬还愣一愣才出声:“请她进来吧。”


    红菱进屋便跪下了:“奴婢给五姑娘叩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是上房的大丫鬟,寻常是不必给旁人行大礼的,秦芬从镜子里见红菱跪下,已是诧异,待回头看见这丫头还穿着昨日的衣裳,不由得心下疑惑,这丫头守夜回去,竟没洗漱歇下么?


    红菱磕了个头便起身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比从前,对着秦芬,腰都弯得地一些:“太太说了,皇上给五姑娘赐婚,奴婢命格不好,冲了五姑娘,叫我出府去呢。”


    秦芬听了,忽地想起杨氏说过的要借自己名头的话来。这时杨氏特地叫这丫头来辞行,是对自己知会这事呢。


    她也算受得杨氏多年照应,如今的身份也比从前高了,如今不过是一个丫头的事,秦芬并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也不多说什么,只对红菱点点头:“既是如此,你且安心出府去。”


    红菱才出门没多久,腊梅又紧跟着进门了,手里还捧着个盒子:“五姑娘,太太说,今儿要落雪,不必请安了。”


    如今红菱出去了,腊梅便是上房的第一大丫鬟,蒲草哪有不热情的,一边倒茶,一边还开句玩笑:“腊梅如今愈发忙了,一头要来传话,一头还得办差。请喝一杯热茶,然后再去送东西吧。”


    腊梅摇摇头:“这东西,是太太赏给五姑娘的。”


    秦芬看一看匣子里的蓝碧玺簪环三事,立刻知道这是杨氏对于自己的补偿,她道谢收下,不由得笑了。


    这位贵妇,借了自己的名头打发人,回头就补一套贵重首饰,也当真算是厚道的了。有那心理龌龊的,借了旁人名头,还要百般摘清自己呢。


    蒲草见自家姑娘这般受看重,心里高兴,拉着腊梅又多叙几句家常:“既是红菱出去了,上房可不得再补一个?”


    腊梅笑着摇摇头:“这我哪能猜到。”她想一想蒲草是茶花的表妹,干脆卖个人情:“说不得太太就要提前把茶花姐姐调回去呢。”


    上房的差事要紧,两位少爷也要紧,太太只怕未必会为着自己去调儿子身边的人,腊梅说的,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茶花哪里能不识好歹,她不好接口,只亲热地换个话题:“你说得也是,这都得听太太的,你差事忙,我送你出去。”


    秦贞娘在对门,早听见了这屋里的动静,待腊梅走了,她便走到秦芬这边来,一瞧那匣子,好奇起来:“你得了个什么?”


    秦芬知道秦贞娘再不是个妒忌的性子,便大大方方地告诉了她。


    秦贞娘果然不曾艳羡,上前仔细端详两眼那套头面,回头又认真地看一眼秦芬:“这蓝色的只你戴得出,我戴了没你好看,这套头面,确实只能配你。”


    姐妹两个不曾赏玩多久,忽地腊梅又来了,手里又捧个盒子。


    她尚未说话,秦贞娘就开口了:“我的天,五丫头可也太受宠爱了,娘又给你赏东西来了,这是把我这个亲女儿都给抛在脑后啦!”


    这话是玩笑,屋里众人都展颜笑了,腊梅摇摇头:“四姑娘这可猜错了,这不是太太赏的,是进良公公送来的呢。”


    秦贞娘“呀”一声:“皇上可也太看重咱们五丫头了!”


    腊梅又摇摇头:“四姑娘又说错啦,这是进良公公自己给咱们五姑娘送的礼!”她见四姑娘佯怒瞪眼,连忙把话说了个干净:“进良公公说是一向与范大人亲厚的,今日特地上门,贺一贺这门好姻缘。”


    屋里众人听了,顿时大惊小怪起来:“咱们五丫头真是出息了!”“五姑爷真有面子!”


    秦芬笑着受了众人的贺,可是心里却是将信将疑。


    进良虽然年轻,却是如今皇帝身边第一得用的太监,再怎么与范离亲近,也不至于亲自上门给自己送礼,大约还是公事。


    她想问一问,然而又强自忍住了,进良上门还需扯个借口,这事定是隐秘大事,哪里是她能问的。


    进良送的东西,自然不是凡品,秦芬上前掀了匣子盖,里头一棵玉石所制的石榴盆景立刻引得众人啧啧赞叹。


    白玉为盆,黑玉为枝,青玉为叶,糖玉和红玉作花果,这东西不光贵重,还无比的精美。


    众人又是一阵大惊小怪,就连见惯富贵的秦贞娘,也罕见地对着那盆景打量不住,还回头嘱咐蒲草:“你可得替你们姑娘收好了,这东西,只怕万金之数都不止。”


    热闹片刻,早饭便送了来。


    领头的婆子算得伶俐,笑嘻嘻地请了安,还多叙两句家常:“今儿天要落雪,两位姑娘中午可想吃个锅子?”


    秦贞娘心绪大好,还对那婆子开句玩笑:“我们吃锅子,你们灶上不必起火炒菜了,还当真省事,妈妈这算盘打得倒灵光。”


    婆子哈哈一笑:“这是老婆子想岔了,青姨娘那里得个锅子,老婆子想着锅子暖和,便想给姑娘们送来,既是姑娘们不爱吃,老婆子回去给姑娘们炖一锅参须雪鸡汤来。”


    屋里哪个不是人精,听了婆子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婆子说得许多,要紧的只一句。


    青姨娘屋里,得了个锅子。


    锅子虽然不金贵,可是却也得备上十来样菜式用来涮烫,算得上麻烦,因此不是府上的份例。就是姑娘少爷们要吃,也是得特地与厨房知会一声的。


    青姨娘失宠已久,哪有那个脸面叫厨房给她送锅子。


    秦贞娘的眉头不过是微微一蹙就松开了:“春柳,去问问怎么回事。”


    春柳的资历算是内院这些丫头里最深的了,她出去问话,哪有问不出的,不多时就回来了。


    秦芬与秦贞娘正互相赏鉴茶杯里的渍玫瑰,见春柳回来,轻轻使个眼色,秦贞娘坐直身子回头:“说吧。”


    秦览大醉,进了内院无处可放,红菱便叫婆子们将他送到了青萍屋里。


    这事并不复杂,可是里头的弯弯绕却多得很,红菱怎么能作这样的主,青萍又是怎么敢应承这事的?


    秦芬于这事知道多些,见秦贞娘眉头紧锁,委婉提了几句,又说一句:“红菱命格与我犯冲,太太已把她打发出去了,四姐不必操心。”


    秦贞娘到底是真正的本朝人士,想得却更多一些:“我不是操心红菱那丫头。”她想一想,将丫头们赶远一些,对秦芬压低声音:“娘如今再不是个佛爷性子,不会叫人给青姨娘那里送锅子的,我是担心……旁的。”


    不过是一瞬,秦芬就明白了秦贞娘话里的意思。


    杨氏不会叫人去给青萍送东西,她自己身份又不够,做主的只能是秦览。


    秦览能替青萍要锅子,显然是对青萍还算满意,那么,以后是不是还会有更多的赏赐?


    青萍还年轻,秦览也才四十,万一家里又多个孩子,许多事情可都不一样了。


    秦芬自己虽不很在乎所谓的恩宠嫡庶,却替杨氏和秦贞娘操心,再有,就是替徐姨娘和安哥儿操心。


    人心难测,徐姨娘和安哥儿是愿意安分守己的,却架不住旁人有旁的心思,平哥儿有个嫡出身份,自然没人敢算计,可是安哥儿却又怎么说?


    那青萍如今敢和上房争男人,他日有了孩子,会不会挑唆孩子和安哥儿争宠?


    这厢里秦贞娘和秦芬各有忧虑,青萍在屋里看着床上鼾声如雷的秦览,一颗心跳得擂鼓也似的。


    昨儿天可怜见,老爷不曾醉死,她终于还是办成了事,今儿早上老爷醒来,先看清楚她的模样后就自嘲笑一笑:“罢了,我如今,也只得这等待遇了。”


    青萍到底也是得过宠的,对自家这位男主子的心思,也能猜着六七分,其中一小块,只怕是太太都猜不着的隐秘。


    老爷虽然对太太又敬又爱,可是一向对杨家敬畏,平常还不如何,一遇大事,男人的面子便发作起来,与太太,也要生分些日子。


    然而当真叫老爷舍了太太,那却又是万万不能,也万万不敢的。


    从前金、商二人的事,老爷便和太太吵过许多次,太太只怕以为老爷是为着那两个女人,其实他还是为着自己。


    这心思,出身大家的太太猜不着,那个应声虫哈巴狗徐姨娘也猜不着,青萍却能猜中。


    当年她独个儿服侍秦览在金陵,常见秦览胡天胡地喝得大醉回来,什么疯话胡话都听过,哪能猜不着这些。


    秦览见青萍出身,还当她是久不见自己,吓得不敢说话了,这时还笑着拉一拉她的手:“怎么了?我记得你从前,也并不是个鹌鹑似的性子啊。”


    青萍听了这句,倒想起得宠的日子来,她想一想那些恩宠份例,不由得心里起些热气,学着从前的赛仙,放软了声音:“老爷莫问了,昨儿的事情,羞死人了。”


    第165章


    这年的年关, 秦府上下过得并不算轻松。


    秦恒每天一大早就出得门去,到晚间才回来,杨氏还没过问呢,秦览已问了好几次, 这日干脆在大门边上扯住儿子教训:


    “我瞧你比你舅父还忙!我寻你舅父, 他还有空和我喝杯茶呢,偏你这样忙, 说句话都嫌慢!”


    秦恒这日正急着要去办事, 被这么一扯, 话也不接,急匆匆对秦览拱一拱手:“父亲, 我实是有要事的,若是有事, 等儿子晚上回来再说。”


    自从接了皇帝的密旨,秦览就忙了起来。


    头前两日是觉得这差事不光彩,竟要诓骗一个弱女子去诬告旁人, 他自己心里跨不过去那道坎, 想一想范离是算是自家人,又是皇帝心腹, 便去讨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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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范离替他指了路,他在心里默念两遍大义小义, 然后就去见了那萨仁公主。


    待真正交谈上了,秦恒才知道,这女子远比他想象的要倔强得多, 前次向他投降, 不过是不忍身边的几十名士兵无辜被杀而已,她自己, 却是不怕死的。


    秦恒从早说到晚,自草原上的酸奶干说到羊羔酒,再从草原上的十八个部落说到新近离世的大汗,那个公主听是好好听了,却一句话不答应,秦恒愁得头都大了,哪有功夫应酬秦览。


    如今秦王的手下蠢蠢欲动,鲁国公又有个废太子的名号,一群人欲要抢个拥立之功,若是叫火星子落在柴火堆上,还不知要把天烧成什么样的。


    如今只待劝服了萨仁公主去当众告状,连皇帝都问了两次这事了,秦恒如何不急。


    秦览被儿子敷衍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那日宫宴时,席上有人说的“老子倒借儿子光”,莫名其妙钻进脑子来了。


    原先孩子不曾考上时,生怕孩子给家中丢脸,可是如今也实在想不到,儿子太出息了,竟有这样的烦恼。


    秦览这几日心里不痛快,往御史台告假了不曾去,伍先生如今已告老还乡了,无人陪着聊天,府里各处忙着过年,他独自呆在书房,竟成了一个闲人。


    想得一想,吩咐信儿:“去个人,叫青姨娘来伺候笔墨。”


    信儿还不算头昏,一头差人去给小麦传话,一头往上房递了个话。


    杨氏领着两个女孩在屋里准备守岁的东西,听见秦览叫青姨娘,连眉毛也没抬一下:“知道了。”她说完,对腊梅一招手:“冬酿酒再买上十坛子,柯家、方家各送几坛,记得给玉锁娘送一坛去,剩下的全留着,那酒又香甜又不醉人,叫姑娘们守岁时好好喝。”


    秦芬见杨氏不愿提起烦心事,便顺着说一句:“这可是四姐在家过的最后一个年啦,咱们姐妹到那日不醉不归。”


    秦贞娘听了,笑着应下。


    如今秦贞娘将要出嫁了,杨氏又把张妈妈请了出来,对她讲讲婚姻之事。


    除开房中之事,张妈妈把这些年秦览与杨氏的事情,也委婉地讲了一些,里头的恩怨情仇,挑能说的掰开揉碎讲了清楚。


    如今秦贞娘再不是从前只盼着父母二人和好的心思了,除开替嫡支多考虑些,又替亲娘多些不值。


    这时且喜秦芬抛个话题出来,秦贞娘强自忍住不去想青萍,转头与秦芬说起过年进宫朝拜的事:“初一进宫,你穿什么?”


    秦芬爱些冷色素色,可是新年头一天,总不好穿得冷清清的进宫,少不得随个大流,拣件喜庆些的衣裳穿。


    “那件闪金的青碧色袄子,或是大红遍地锦的袄子,幸而想着要给四姐送嫁,做了两件富丽的,否则大过年的,往哪里寻绣娘急做衣裳。”


    这话讨着杨氏的好,她笑着点一点秦芬:“虽则你穿青碧色出众,可是咱们到底是昭贵妃特地召进宫的,太过显眼了也不好,还是穿红吧,贞娘也是一样。”


    秦芬原想着,范离爱穿绿衣,她也穿个相近的,眼下杨氏都拿了主意,她也不必再费心择了,横竖她又不是失宠的怨妇,不必用一件衣裳来讨男人的好。


    过年大事还不必姐妹俩亲自操劳,寻个空当,秦贞娘便领着秦芬出来了,边走边与秦芬嘀咕:“听说早上在大门边,爹训了一通恒哥儿,也不知爹是不是心里不痛快。”


    秦芬心里明镜似的,秦览心里若是痛快,也不会叫青萍去伺候笔墨。


    如今杨氏是稳坐钓鱼台,徐姨娘还是从前那般的埋头过日子,府里能陪着秦览解语的,也只一个青萍了。


    秦贞娘不待秦芬说话,又抱怨两句:“真不知爹怎么想的,恒哥儿还不算出息?他还要怎么苛责?”


    秦芬侧脸看一看秦贞娘,这姑娘预备着出嫁,日日敷些桃花粉、珍珠粉,把肌肤养得莹润如玉,比从前更出挑了,然而到底还是个闺阁姑娘,于揣度人心,却不大擅长了。


    秦览为什么不痛快,只怕不是为着儿子无用,而是因为儿子太有用了。


    从前有个大舅哥压在他头上,这也是没法子的,杨家本就是富贵大族,杨舅老爷除开聪明,也是家族几代人的文气熏陶,占着天时地利,秦览是自家读出来的,算是有份苦功夫,两人一比,秦览也并不如何逊色。


    如今秦恒这孩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聪慧犹胜秦览,当官又有杨舅老爷的八面玲珑,把秦览这个老子比得矮一大截,秦览哪里能高兴。


    秦芬知道,这话说出来,不光秦贞娘不信,就连杨氏也不一定相信,于是也不提,只道:“如今朝中吵些鲁国公该不该治罪的事,父亲是御史,想来是吵得头疼,又怕三哥搅进浑水里,因此脾气才大些。”


    秦贞娘倒也信了:“正是这话呢,娘今年派人送礼,只选亲近的几家送了,生怕搅进是非里。”


    两个女孩说些闲事,心里便没那么烦恼了,杨氏坐在上房,越看账册却越得心烦。


    这么多年,辛劳有之,苦劳有之,扪心自问,杨氏觉得自己也算对得起秦览了,如今不知这男人又发什么疯,日日不去点卯,还老扯着儿子乱骂,他一个人发疯,旁人都得哄着让着,自己还得替他打理家务,这叫什么事!


    杨氏想一想两人前一阵子手牵手躺在一起,心里别扭片刻,竟庆幸起来。


    幸好当时存着矜持,也顾着颜面,不曾舍下尊严依了丈夫那事,否则现在可不要恶心透顶了。


    账册是理不下去了,杨氏干脆随手搁了下来:“腊梅,走,出去走走。”


    腊梅伸手扶了杨氏的胳膊:“太太,去哪里?”


    杨氏低头一想:“去徐姨娘那里瞧瞧。”


    主母亲临,这是了不得的大事,徐姨娘一接着小丫头的报信,立刻从座上跳了起来,一边吩咐梨花收拾屋子,一边把自己的针线笸箩归置整齐,主仆两个还没忙完,便听见腊梅的声音:“太太来了!”


    徐姨娘赶紧接了出去,杨氏进屋四下一顾,见四处都是整整齐齐,只临窗的桌子上搁着个针线笸箩,里头杂七杂八一堆丝线,上头一方帕子,绣的是自己喜欢的牡丹。


    她今日下来,本就是为了提拔徐姨娘,这时又想起徐姨娘送去上房的那架大屏风,心里更满意些,对徐姨娘微微颔首:“翻过年来,安哥儿就要进宫伴读去了,你是他生身亲娘,屋里也不可太素简了,明儿叫腊梅给你送几样东西来。”


    说了这话,杨氏便起身走了。


    太太进屋,茶也没沾唇,椅子也没坐,仿佛只为了给姨娘提一提份例,可是要提份例,何必太太亲自来,梨花恭敬送了杨氏出去,心里满是疑问。


    徐姨娘叹口气,她是伴了主母十几年的,哪里不知道主母在想什么。


    老爷把青萍又叫了去服侍,这事府里都已知道不是太太的主意,既太太不乐见这事,自然要出手阻止。


    太太是正室,不屑与一个妾室对上,自己这朵昨日黄花,又要被拿出来打擂台了。


    若是为着明哲保身,自然不该掺和进去,然而太太这些年待她和儿女宽厚得没话说,徐姨娘哪怕是为着儿女,也不会缩在后头。


    与其叫太太三催四请,不如自己主动些。


    当初在徽州打发了赛仙等人,太太就厚厚地赏了自己,如今事情办好了,说不得儿女的前程还能更好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徐姨娘想了一想,叫梨花随手拣一小罐花酱出来:“走,去青萍屋里。”


    梨花更糊涂了:“去她那里做什么?她如今虽是热灶头,可比姨娘还差着远呢,姨娘还犯得着对她讨好?”


    徐姨娘面色淡淡,回首间竟也有两分从容姿态:“哪里就是讨好了,都是做奴婢的,谁也没胜了谁,这话,以后不必说了。”


    梨花心里先是一提,随即立刻松了下来,她原是太太派下来的,在徐姨娘身边既为了服侍也为了提点,她差事办得好,家里父母弟妹也常得府里赏赐,如今她全心全意为着徐姨娘,徐姨娘却还没忘了谨慎,她怎么能不欣慰。


    到得青萍屋里,人却不在,连小麦也不在,扯了个小丫头问一声,那丫头脸上掩饰不住的高兴:“姨娘去外书房伺候老爷笔墨了!”


    既是青萍不在,徐姨娘和一个小丫头也说不着,叫小丫头对青萍说一声自己来过,便使个眼色给梨花,自己慢慢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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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仆多年,梨花立刻明白了徐姨娘的意思,把花酱交在小丫头手里,挽着她胳膊热情地说上许多,把要问的话夹在里头,不动声色就问了出来,那小丫头果然不曾看透,把青萍的底漏了个干净。


    徐姨娘坐在屋里绣花,心里罕见地静不下来,从前赛仙等人争宠,太太都不曾这样着紧,难道,那青萍竟比赛仙还厉害?


    不多时梨花回来,脸上全是古怪神色:“那个青姨娘,还当真有本事,从前赛仙的手段,学了个十成十!”


    赛仙是什么人,太监窝调理出来的当红倌人,身子虽还干净,可是荤的腥的见了多少,手段岂是寻常人能比的,青萍本就识文断字,如今再学了赛仙,难怪那样得宠。


    徐姨娘再如何也是个清白人家出来的,听了这话,不自在地干咳一声。


    梨花说了那句,自己也臊得慌,这时也换个话题:“也难怪这次太太把她当回事了,她如今身段本就放低了,再学那些妖妖娆娆的手段,还不要翻上天了!幸好红菱命格不好,已经出府去了,不然姐妹两个岂不是要把持这府里小半的天!”


    提起红菱,徐姨娘倒想起女儿,毕竟那丫头是冲撞了女儿才出府的,她心里揣度着,只怕这还是太太寻的由头。


    倘若自己不把太太交代的事办好,太太再拿女儿说一回事,可怎么办,徐姨娘先还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时倒下定决心了:“去使个人,出府和红菱说一声青萍得宠的事,再请青萍得空了来我这里坐坐。”


    第166章


    这年的除夕, 是秦府接连嫁女后头一次守岁,府里一下子少了两个场面上来得事的,未免冷清,杨氏便开恩叫了两个妾室一起到上房来守岁。


    平哥儿和安哥儿过年就五岁了, 算是大孩子了, 言行一板一眼的有了模样,可是细听说的还是孩子话:“平时四姐都不许吃这龙须糖, 今天咱们可得多吃两块。”


    徐姨娘和青萍一人得一张小桌在下首, 面前也摆几个碗碟, 杨氏在上头,还对她们举一举杯:“你们自在吃喝就是。”


    青萍近来与徐姨娘走得近, 自己又甚得秦览欢心,只觉得处处都是如意的, 这时见杨氏给面,抖搂出一大串好话:


    “太太的恩德,奴婢敬领, 奴婢恭祝老爷来年步步高升, 太太来年事事顺心。”


    秦览凭举人身份升到四品已是顶天,这里头还有一小半是借了杨家和昭贵妃的势, 他再要步步高升,除非秦贞娘做了皇后娘娘。而杨氏呢, 如今所烦心的便是青萍这个棘手的妾室,可是她此刻正春风得意地敬酒呢,杨氏怎么顺心。


    这两句贺词, 一句也没贺到心坎上。


    秦览扯一扯嘴角, 把酒杯碰了碰嘴唇就搁下,杨氏倒还浅酌一口, 微微颔首:“青姨娘有心。”


    秦芬原还担心青萍会威胁徐姨娘和安哥儿,这时见了青萍的言行举止,倒放下心来,这人有小聪明而无大机智,行事也不沉稳,根本不足为惧。


    既不担忧青萍了,秦芬便有心思和秦贞娘说笑,两人就着面前的点心,倒喝了满满一盏冬酿酒。


    秦恒自知近来不讨父亲的欢心,这时也不刻意卖好,只安坐着吃菜,时不时记得照应两个弟弟。横竖如今那萨仁公主的差事已经办妥,他不曾负了君恩,嫡母也待他公公道道,他何必和父亲顶牛。


    一家子心里各有盘算,面上却还一团和气,待到子时放炮仗迎财神,总算是把这除夕夜给对付过去了,秦览笑呵呵地才要起身,又摇头坐下:“我喝多了,不成了,恒哥儿带着两个弟弟放炮仗吧。”


    秦恒小时候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放炮仗、贴桃符,都是秦览亲自带着他做,这时秦览交代下来,他有样学样,便也带着两个弟弟一起去放炮。


    平哥儿两个还年小,自然不能当真去放炮仗,秦恒交代平哥儿拿着线香,又安哥儿去摆炮仗,待炮仗摆好,便接过平哥儿手上的线香,催促两个弟弟走远些,自己上前点炮仗捻子。


    炮仗嗖一声蹿到天上,啪一声炸开,小兄弟两个还是头一次亲手放炮仗,高兴得一边一个抱住杨氏大腿,连声叫嚷:“娘,娘,看我们的炮仗放得好不好?”


    杨氏心里再多烦闷,看见两个儿子也全消了,蹲下身来一手搂住一个,欣慰地道:“你们放的炮仗真好!”


    如今安哥儿长大懂事,已明白了徐姨娘才是自己亲娘,这里头的区别他似懂非懂,可却也知道嫡母是不禁着自己亲近姨娘的,这时听见嫡母夸自己,便献宝似的冲徐姨娘喊一声:“姨娘,你听,娘夸我了!”


    徐姨娘远远地站在边上,连忙应一声:“哎,姨娘听见了!”


    这时秦览和杨氏自然是在一处的,秦恒与两个弟弟一同看下人放焰火,秦贞娘姐妹两个头并头地边说边笑,就连徐姨娘,也得儿子唤一声,青萍站在边上,心里忽地不是滋味起来。


    “姐姐真是好福气呀,有了五姑娘,又有个七少爷,就连太太待你,也是那么看重。”


    徐姨娘这些日子与青萍刻意交好,此时听了,便又把说过多遍的话拿出来说一遍:“别嫌我这做姐姐的絮叨,恩宠到底是假的,有个自己的孩子才是真的。”


    青萍口中应了,眼神却黯淡下来。


    前些年府里曾传过闲话,说太太手里有秘药,能把持府里的子嗣,否则好几个妾室通房,怎么那么多年一个怀孕的也无,等太太自己怀了,后头才有人怀上。


    若当真如此,她可怎么有孕呢。


    不期然地,青萍想起了府外的红菱。


    听说自己得宠,红菱拎着两样果子上门来,关上门与自己细细说了许久的话。


    红菱读的书不多,又是冯妈妈带大的,自然不识圣人道理,说来说去,无非是什么早日有孕,这样终身才有个依靠云云,青萍听得不耐烦,忍不住抱怨几句,若是肚子能听她的,她还愁什么!


    红菱忽地放下手中茶盏,神秘地凑近一些:“姐姐若想有孕,我自然有办法。”她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个画着符的黄纸包来:“这就是秘方。”


    青萍到底是识文断字的,又在秦览身边服侍许久,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吓得摆手把妹妹骂了一通。


    红菱还委屈:“这符水,庄子上好几个媳妇都说有用的,姐姐不识好人,怎么还怪我?”


    青萍想想妹妹从家里出来得早,进府了又只得冯妈妈一个奴婢教养,哪里能苛责许多,便只当无事,岔开话题便作罢,后头也不曾再想过那事。


    此时徐姨娘又提起子嗣,青萍却忍不住心动了,不过是符水罢了,能见效是最好的,不能见效,也未必有什么损害。


    徐姨娘见青萍眼神里闪出异样的光彩,心里不由得微微恻隐,低下头去。


    待看见自己身上的素面暗红色裙子,徐姨娘忽地想起缘故来,又不怜悯了。


    因着杨氏宽厚,徐姨娘的份例一向是足的,她知道主母不喜下头人作小家子气可怜相,因此一向打扮得还算富丽,谁知那日被秦览遇见,竟被训斥一句奢靡,她忍气赔了不是,回头叫梨花打探消息,才知道是青萍在秦览面前上了眼药。


    便是自己这么一个常年无宠的妾室,青萍都这样面甜心苦,更何况是旁的,若叫她当真得宠生下子嗣,平哥儿不论,安哥儿只怕是没有好日子了。


    想到这里,徐姨娘干脆又添一把柴:“安哥儿从前的衣裳我还留着一身,送给妹妹讨个好彩头。”


    这好比是瞌睡送枕头,青萍喜得什么似的,一下子挽住徐姨娘,亲热地道了好几句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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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姨娘的事,本就是杨氏授意的,她坐在钓鱼台上,什么不知道,这时见徐姨娘已做了初一,自己干脆做十五,轻轻扯一扯秦览的袖子:“老爷,今晚上闹腾得厉害,明儿一早还要进宫朝拜,我便不留老爷了。”


    这也是正理,秦览倒没不高兴,正打算去外院独自安寝,忽地瞥见边上的青萍打扮得光鲜亮丽,想一想这些日子她的小意温存,心里不由得起些热气,待散场后,便往青萍屋里去了。


    秦贞娘如今听得张妈妈传授房中事,从前不懂的东西已懂了,这时见秦览搭着青萍的手走了,哪有不明白的,她不好对秦芬明说,只闷闷地道声困倦,快步回屋关上了门。


    秦芬自然知道秦贞娘气的是什么,可她也没法子劝解,如今那个青萍争宠,秦芬自己也心惊胆战,倒不是替自己,而是替徐姨娘,今日看徐姨娘打扮得素净,只怕是日子不好过。


    原要泡了脚就睡的,这时倒不忙了,自己往妆匣子里翻了半日,翻出一支银鎏金的簪子来,说是徐姨娘生辰,她做女儿的给徐姨娘送的生辰礼,叫蒲草立刻就给徐姨娘送去。


    徐姨娘生辰是二月底,便是提前送礼,也没提前这么早的,更何况还是漏夜送礼。


    两个丫头互相看一眼,都没吱声,今儿那青萍打扮得跟个七彩鹦鹉似的,徐姨娘却只一身暗红素面袄子,便是她们这些奴婢也看不过去,更何况五姑娘这个亲生女儿。


    五姑娘哪里是为着送礼,是去给徐姨娘撑腰了。


    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拦着子女孝顺亲娘,徐姨娘得了簪子,只说是女儿送的,戴在头上还有谁能摘了不成?


    隔日一早,阖家一起去给祖宗敬香,徐姨娘和青萍侯在院外,青萍看一看徐姨娘,瞧见那支簪子,果然酸了起来:“姐姐手上常戴的那枚金戒指便是太太赏的,这金簪从没见过,莫不是太太又开恩了?”


    秦府规矩,只杨氏这个正室能戴赤金,妾室们再受宠,也只能戴银鎏金的。


    徐姨娘摸一摸头上的金簪,面上满是遮不住的喜气:“这是银鎏金的,是五姑娘送的,我想着今儿初一,戴这个喜庆些。”


    青萍见徐姨娘的笑容遮都遮不住,心里更羡慕了,若是寻常,自然是个儿子更有用,可是若得五姑娘那么一个女儿,顶几个男孩了,不说别的,五姑娘说的那亲事,就有多少人羡慕了。


    想到这里,青萍忽地回过神来,那位五姑爷,听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自己以后还是莫要招惹五姑娘和徐姨娘了。


    拜完祖宗,吃完甜汤圆,便要进宫去朝贺,杨氏也无甚要说的,只吩咐茶花好生看家,一手携一个儿子便上了马车。


    秦芬回头看一眼徐姨娘,又看一眼青萍,青萍原是和徐姨娘并肩而站的,这时唬了一跳,连忙往后让了半步。


    秦贞娘哪里看不出来,待马车帘子放下,便笑着点点秦芬的鼻子:“小丫头弄什么神通?”


    秦芬想一想,把昨日蒲草从徐姨娘处带回的消息,委婉透露一句:“听说红菱在庄子上已经安下身了,还常来和青萍说话,我这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你是怕青萍得宠了,威胁到你姨娘?”秦贞娘摇摇头,“你放心,娘可不糊涂。”


    杨氏不糊涂,可是秦览如今却越发糊涂了,徐姨娘近来受的委屈,可不都是这糊涂蛋给的。


    这话不好对秦贞娘说,秦芬也不提起,只点点头:“太太自然不糊涂,可是我们也不能什么事都去烦太太。”


    此次进宫,百官向皇帝朝拜,命妇们向皇后朝拜,杨氏如今是四品诰命,得去长宁宫向皇后请安,秦贞娘和秦芬是无品的闺阁女儿,却不必去应酬,带着两个弟弟,一道往华阳宫去了。


    昭贵妃平日都穿家常衣裳,今日却也穿了霞色大衫,披着青色霞帔,头戴九翟冠,额间贴得珍珠花钿,笑盈盈地端坐上首,姐妹两个还未拜下就被丫鬟们搀了起来。


    “平哥儿和安哥儿且坐着,纪王这会在皇上身边,等会就回来啦。”


    平哥儿是哥哥,便是他应声:“是,多谢姨娘告知,我们候着纪王殿下。”


    “嗯,你们兄弟两个有规矩,姨娘再高兴不过啦,碧水,带着两位小少爷去选些喜欢吃的点心。”昭贵妃笑眯眯地看着兄弟两个出去,待两个孩子身影不见,脸上的笑容便淡了,“我听说,如今秦府里,可有人不守规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与秦贞娘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都看到不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府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家事,小打小闹便能过去,昭贵妃如今位高权重,她若是管起这些闲事,只怕秦府是禁不起的。


    “贵妃娘娘,臣女家中一切顺遂,并无什么大事。”秦贞娘领着秦芬拜倒在地,秦芬瞧不见秦贞娘的面色,只觉得自己背上,似乎起了一层细毛汗。


    “瞧你们,一家子姐妹,做什么行这样的大礼,还不快起来?”昭贵妃轻笑一声,“我只问那不规矩的,又没怪你们。”


    第167章


    昭贵妃的话, 似乎是有的放矢,并不像随口发问,秦贞娘不敢随口敷衍,作个竭力思索的模样, 好半天后还是咬牙道不知:“回禀娘娘, 家中委实无甚大事,有劳娘娘挂怀。”


    听了秦贞娘的话, 昭贵妃也不曾深究, 微微一笑便命姐妹二人起来。


    秦芬坐了下来, 轻轻往后一靠,只觉得背后的衣裳都湿透了。


    由不得她不担心, 好不好的,昭贵妃管起秦家两个妾室争宠的事做什么?


    还是说, 杨氏往昭贵妃这里诉苦来了?


    照着杨氏的手段和做派,青萍只怕还跳蹿不起来,她又何必对昭贵妃诉苦呢。


    秦贞娘咬定了家中无事, 昭贵妃又信了没有?


    秦芬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昭贵妃方才问的话, 仿佛只是随心而发,一上午都不曾再说过, 表姐妹三人随意谈心,从秦贞娘的婚事说到秦芬的姻缘, 最后话题落在了两个男孩身上。


    “没几日,小哥儿两个就要往文华殿去伴读啦,你们放心, 在宫里一切有我, 没人敢给他们使绊子的。”


    这话的分量非比寻常,昭贵妃如今在后宫算是第三号的人物, 她替两个孩子作保,秦家自然是无甚可担忧。


    秦贞娘起身谢过,洋洋洒洒又说得许多夸赞昭贵妃的话,听着既叫人高兴,又不如何显得谄媚。


    秦芬见秦贞娘谈笑自如,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赞叹,像秦贞娘这样场面上一丝不惧的本事,她便是再修炼个十几年也未必赶得上。


    日头高了,外头响起小宫女的声音:“娘娘,秦夫人来了。”


    话音才落,杨氏就穿着四品诰命服走了进来,遥遥看见上首昭贵妃穿着吉服,插烛似的拜了下去:“臣妇秦杨氏给贵妃娘娘请安!”


    这样的阵仗,姑侄两个还从未摆过,昭贵妃虽唤了免礼,到底还是叫杨氏行完了这个礼。


    秦芬心里起些异样的感觉,只觉得上头那位千娇百媚的宫妃,身上的杨字越来越淡,也越来越像一位名副其实的贵妃娘娘了。


    昭贵妃扬声唤人进来:“带两位秦姑娘去选一选赏赐。”


    华阳宫的赏赐,定然是早就分好匣子帖好封条了,哪用得着姐妹两个现看现选,然而谁也不是傻子,都知道这是昭贵妃要和杨氏单独说话的意思,紫衣上来行个礼,对姐妹俩作个“请”的手势。


    姐妹俩看一眼杨氏,顺从地退了出去。


    杨氏今日进殿就见识了昭贵妃的阵仗,这时见她打发走了两个女孩,知道是有要事相商,连忙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心里却飞快地转了起来。


    三、六两个已经出嫁,无论好歹,也碍不着秦家的事,这两个且先搁着不谈;再有四、五两个女孩,婚事近在眼前,许是这侄女有事要嘱咐,再有恒哥儿如今忙着办差,只怕侄女也有吩咐;还有个秦览,多年一向如此,也无甚可说。


    想来想去,杨氏觉得只怕还是儿女们的事情,正在心里打着稿子,却听见侄女轻飘飘地问一句:“姑母,你们府上那位姨娘,还真是挺能闹腾。”


    杨氏的冷汗都险些滴了下来,连忙起身行礼,口里连声道惭愧。


    青萍近来跳蹿得厉害,杨氏不是不知道,这是徐姨娘使的手段,杨氏也都了然于胸。


    她如今是懒得和青萍这种人置气,这才支了徐姨娘去出头,徐姨娘做得不错,杨氏心里满意,正打算添把柴火,可是这时却有些闹不明白了。


    秦家的两个小老婆争风吃醋,怎么会惊动了宫里的贵妃娘娘?


    昭贵妃似是看出了杨氏心里在想什么,轻轻啜一口茶,慢慢开口了:


    “我宫里的李吉和供奉局的何鱼儿还算有交情,听何鱼儿说起秦府的事,说秦大人如今为着那个姨娘,又是珍珠又是翡翠地淘换好东西,怎么,姑母坐在家中,竟无知无觉吗?”


    此时昭贵妃连姑父也不唤了,显然是心里不高兴,杨氏不敢轻忽,恭恭敬敬地对上行礼:“近来家中忙着过年,又忙贞娘出嫁的事,内宅的事情,臣妇就过问得少一些了,是臣妇的疏忽。”


    话是这么答了,杨氏还是不明白,自家两个妾室争宠,侄女这贵妃何必操心。


    “纪王的身份非同寻常,皇上还选了英国公府的小公子和保宁候的幼子给他作伴读,秦慎和秦恪虽然身份不比这两位小公子高贵,到底与纪王有个亲戚之份,因此我才特地求了皇上,也叫两个孩子进宫来伴读。”说到这里,昭贵妃脸上还是笑盈盈的,然而接下来话锋一转,语气已冷了许多:


    “秦慎和秦恪这两个孩子自然是没得说,大方懂事,性格也宽和,可是关于秦家的风言风语却当真叫人不忍卒闻,连太监们都说两句秦大人糊涂,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又怎么往纪王身边放?”


    杨氏前头都稀里糊涂的,听到最后,却猛然明白了过来,昭贵妃是嫌秦家门风不清净呢。


    昭贵妃好像还生怕听杨氏听不懂,又说得更明白了些:“倘若秦大人还这么胡闹,秦慎和秦恪两个孩子,还是且先别进宫了。”


    杨氏冷汗涔涔,膝盖一点也撑不住身体,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深深磕下头去:“臣妇处置家事不当,叫娘娘忧心了,都是臣妇的不是!”


    昭贵妃见杨氏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脸上又挂上了春风般的笑容:“姑母快请起吧,你今日连番行这样的大礼,叫侄女如何经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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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氏犹疑地直起身体,却还不敢起来。


    昭贵妃叹息般地笑一声:“秦恒那孩子办差得力,近来得了皇上连番的夸奖,贞娘和芬丫头也谨守闺阁女儿的本分,一点子闲事也不多问,这都是姑母教养的功劳,姑母何必因为些许小事过分自责呢?还不快快请起?”


    先打个耳光,再赏颗甜枣,杨氏常对下人使这手段,今日自己也总算领教了一番。


    既然昭贵妃都说出这样的话来,杨氏再请罪就是不识抬举、坏人兴致,她赶紧扶着椅子站起身来,对昭贵妃唯唯诺诺几句。


    昭贵妃应得亲切,仿佛方才那严冬般的冷峻从来没出现过,然而杨氏心里却知道,侄女此时方才的警告,可不是开玩笑。


    她是在警告自己,要把秦家的家门守好,纪王的身上,她是一个泥点子也不准溅上的。


    杨氏一边与昭贵妃谈些家常,一边把侄女的九翟冠和贵妃服制看一看,她心里知道,只怕侄女以后再不是杨家的女儿,而是这皇宫里真正的后宫之主了。


    昭贵妃要说的话已说完,眼见着杨氏也领会得清楚,她便不再敲打,又拿出从前和和气气的模样来:“去传午饭,再请两位秦姑娘进殿用饭。”


    然而杨氏受得警告,秦贞娘姐妹两个又灵透,对着昭贵妃哪还敢放肆作家常说笑,一家子战战兢兢吃了午饭又被留下用茶,正搜肠刮肚地说些过年吉祥话,忽地纪王领着平哥儿兄弟两个跑进殿来:“母妃,我得的那好墨,也给秦慎、秦恪一支吧!”


    昭贵妃笑一笑:“好。”


    杨氏望望时候不早,便趁机带着儿女们告退,华阳宫的总管太监李吉一直亲自送到了宫门口,后头还有四个小宫女,捧了满满当当的八个大匣子。


    上了马车,秦贞娘罕见地叹气摇头,杨氏也没来挑她的礼仪,只心有余悸说一句,“幸好昭贵妃于面子上还是这样照应我们。”


    秦芬看秦贞娘似是有些知情的样子,她自己却糊里糊涂,看平哥儿两个已经靠着碧玺打起瞌睡,便试探地问了出来:“太太,今儿……究竟是怎么了?”


    杨氏看一看秦芬,原要摇头的,再一想红菱的事上借了秦芬的名头,青萍的事上又借了徐姨娘的手,母女两个都替自己担了事,总不好再瞒着人家,于是三言两语,拣些能说的说了。


    家中两个小妾争锋,若说杨氏这正房不知道,秦芬是一点也不信,只不过杨氏是不许这些事到姑娘们面前的,她送支簪子替徐姨娘撑腰,且还是悄悄送的。


    此时杨氏把话说了出来,秦芬并不因青萍而惊讶,她惊讶的是,昭贵妃明白告知杨氏,嫌秦家门内不清净。


    姑侄两人都是杨家女出身,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算辈分,算情分,昭贵妃也不必说得这样直白,管得这样宽。


    秦芬从前只觉得昭贵妃四平八稳、圆滑精明,如今杨氏说破昭贵妃的严厉,虽有些意外,却也好像印证了她心里隐秘的猜想,能做到皇帝身边第一得宠的贵妃,那位表姐哪里会是个软面团。


    “贵妃娘娘……自然有她自己的考量,咱们听娘娘的话,想必也没错。”


    昭贵妃是勒令杨氏回去情理秦家的门户呢,秦芬这话还是委婉了说,杨氏听了,苦笑一笑,并不曾说话。


    虽然昭贵妃的态度严厉了些,于秦芬,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徐姨娘吃亏,她见不得,徐姨娘跟青萍正面对上,更非她所乐见,如今杨氏回去出手,便不必徐姨娘受那许多委屈了。


    秦芬心里这么想着,只觉得杨氏也难为,又喃喃说一句,“太太肩上的担子可真重。”


    秦贞娘将要出嫁,张妈妈怕她去了姜家吃亏,唯恐她学得不够多,早就把两个姨娘的事从头至尾说给她听了。


    徐姨娘受了自家娘亲指使去挑拨青萍,这些秦贞娘都是知道的,见五妹尚还不知这里的事,反倒替自己娘亲操心,不由得起些内疚,亲热地挽住她的手:“你就是这么忠厚,老替别人着想。”


    杨氏心里也正这么想着,闻言扯一扯嘴角,忽地想起一事来,脸上倒真浮出一个笑来:“范大人今儿早上,和咱们家恒哥儿相谈甚欢呢,这全是冲着五丫头的面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如今已受惯了府里人开自己玩笑,脸上早不会再红了,不过是抿嘴一笑:“哪儿是瞧我的面子,那全是三哥自己争气,算起来,我们姐妹以后还得仗三哥的势呢,这也算狐假虎威啦。”


    这句玩笑逗得杨氏母女都开怀,秦贞娘还点头附和两声:“怎么不是,如今出门去,谁家不赞咱们恒哥儿年少有为,前儿和姜姑娘见了一面,她竟待我客气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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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芬心里再不替徐姨娘烦恼,又有心思说笑了:“姜姑娘待四姐和气,只怕瞧的还是四姐夫的面子,任三哥再威风,还能管到姜家去么?”


    姐妹两个说笑一路,连带着杨氏的心情也好些了,到家下了马车,杨氏脸上的笑容还未消下去:“把闵嫂子和冯妈妈叫来。”


    闵嫂子如今管着太太对外的事情,这还犹可,冯妈妈却是专管府上调理下人的,寻常差事也找不着她。


    守门的婆子听了这话,心里起个疑问,看主母面上还有笑容,倒不似发火的样子,便不住地猜着太太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心里转得许多事,人却不敢耽搁,一溜烟地跑了去报信。


    杨氏到了上房,一边吩咐腊梅换衣裳,一边吩咐小丫头:“去把青姨娘给我叫来,小麦也唤来,叫她们现在就来,不准耽搁。”


    秦芬心知杨氏这就要对青萍动手了,与秦贞娘对视一眼就要告退,杨氏却摆摆手:“两个丫头都留下,也该多见些事了。”


    大年初一就要处置青萍,且还是当着府里姑娘的面,这是没给青萍留面子,也没给秦览留面子。


    如今秦芬的身份虽高了些,却还是在心里打鼓,她虽不怕秦览,奈何还有个父女的名分在呢,就是远房亲戚,也丢不起这个人,更何况秦览这亲爹。


    往后这府里,只怕是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第168章


    青萍正歇晌, 忽地听见外头有人拍门叫,在床上懒懒翻个身,不满意地啐一声:“是哪个混账东西?”


    外头哪里是什么混账东西,小麦听得分明, 那是上房的小丫头丁香, 如今专管跑腿传话的。


    前一个跑腿传话的丫鬟是腊梅,如今已是上房第一的丫鬟了, 这个丁香, 自己主子如何惹得起…


    小麦生怕主子的话给人听见惹了麻烦, 连忙搁下手里的鞋底子,扑上来捂青萍的嘴。


    如今青萍心气高, 小麦怕说起上房惹出她的火气,只拿过年说事:“好姨娘, 大过年的,可不兴啐人,折自己的福气呢!”


    青萍方才不过是一个恍惚, 早已反应过来外头是上房派人来, 连忙打个呵欠遮过方才的话。


    她如今虽得宠,却还认得清自己的斤两, 连声催促小麦去门。


    丁香进屋来,面上还是平日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太太传青姨娘去呢。”


    青萍方才听丁香拍门拍得急, 还当是有什么要紧事,这时见她脸上带笑,只当寻常, 一边穿衣裳理头发, 一边还抽空问一句:“可知道太太唤我有什么事?”


    方才丁香出上房的院门时,正巧与闵嫂子和冯妈妈打个照面, 那两位可是太太心腹中的心腹,与自己前后脚往上房,怎么能无事。


    可是再怎么,对着眼前这位主儿,可是一个字不能露的,丁香只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姨娘这里有事,太太也不会吩咐给我呀,姨娘还是自个儿去听太太吩咐吧。”


    她这话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听在青萍耳中,却似有了另一层意思。


    昨儿年三十,老爷竟宿在自己屋里,一边酸溜溜地说太太事忙,一边又摇头说太太贤惠,两头的话都叫老爷说了,青萍却听明白了一个意思,老爷来过夜,是太太的意思。


    如今老爷和太太中间隔着芥蒂,旁人看着两口子相敬如宾,青萍却知道,这芥蒂大约是解不开了。


    不为旁的,老爷如今愈发要面子,太太呢,这许多年虽然为人宽和,可是内里是心高气傲绝不会低头的。


    若是太太想低头,前一二年老爷服软,她早就顺着坡下来了,哪等到今日。


    如今徐姨娘早就人老珠黄,老爷待她,也不过和信儿一样,青萍不必掰手指数,也能算得明白,秦家后宅里,是没有旁人了。


    太太昨儿能推了老爷到自己这里,今日想必还要多叮嘱几句。


    青萍忽然浑身发热,似乎瞧见来年的今日,自己头上扎着红布条,怀里抱着个胖乎乎的孩子。


    丁香看着青萍面露笑容,也不去猜她想什么,只好声好气又催一遍:“青姨娘,请快些吧,莫要让太太等着了。”


    青萍猛地回过神来,对着铜镜抚一抚鬓角,扶着小麦的手走出门去。


    出得门来,却恰巧遇见闵嫂子和冯妈妈,领着好几个婆子,不声不响站在院门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青萍知道这两个人都是替主母办要紧差事的,连忙对她们笑着招呼一声。


    谁知闵嫂子和冯妈妈两个却像木桩,垂眼袖手站着,好似没看见青萍。


    青萍心里大是不悦,然而却不敢露出来,还对她们笑着点点头。


    这两个奴婢,一个是太太身边多年的大丫鬟,一个是从杨家跟来的老下人,哪个都不是她能招惹的,于是轻轻哼一声,便加快脚步往上房走去。


    小麦在旁边,哪里能听不见青萍哼了一声,她生怕惹了麻烦,赶紧回头偷眼去瞧闵嫂子和冯妈妈听见没,谁知头一回,却见那两个人领着婆子们进了青萍的院子。


    哪怕小麦再愚钝,也知道大事不妙了。


    还来不及细想,已经到了上房,小麦心里跳得擂鼓也似的,进屋就随主子磕下头去:“给太太请安。”


    杨氏换了身家常的玫紫色闪金长袄,头上戴得赤金红宝大凤簪,手上戴一对莲子米珍珠手镯,显得既喜庆又不富丽,她原还端详自己镯子上的珠光,忽地看见下头青萍喜滋滋的,只觉得这奴婢滑稽,挥手命她起来,话也懒得多说一句。


    青萍原当主母叫了自己来,是要嘱咐自己好生服侍老爷,谁知这时一看,却全然不是。


    旁的不说,四、五两位姑娘好端端地坐在一边呢,主母怎么会当她们的面说这些?


    可是,若不是为着伺候老爷的事,还能为着什么?


    青萍心里不由得一颤,自己昨儿用了那东西,可不会就这么巧被知道了吧?不,绝不会,那东西她藏得隐秘,连小麦都不一定知道的,太太怎么会知道。


    她越想越怕,待要辩解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杨氏压根儿就没想听青萍说些什么,她吩咐闵嫂子和冯妈妈在那屋前候着,命两人趁青萍出门,便立刻搜屋。


    青萍才出去,两个人就带着婆子进得屋去,从屋柱子到地上的青砖,全都搜了个遍,青萍还没想出应对的话,闵嫂子已捧着个盒子到了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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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那盒子,青萍心里猛跳几下,小麦的腿却已经软了。


    闵嫂子瞪一眼青萍,将盒子掀开,呈给杨氏:“太太,这里是一些青姨娘份例外的东西,什么翡翠的手串、珍珠的花钗,还有一支金簪。”


    青萍心里一松,那东西到底没被寻着。


    既是没有大罪,自己的命便算捡回来了,青萍搜肠刮肚地想借口,想把僭越的罪名也开脱了去。


    谁知小麦这丫头好像失心疯,跪在地上,用力磕起头来:“太太,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呀!”


    若是什么都不知,何必大声叫嚷这样的话。


    就连秦芬,也瞧出这个小麦是故意露出破绽了。


    杨氏不会与一个奴婢闲磨牙,一使眼色,闵嫂子便上前问话:“小麦,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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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麦方才嚷出那一句,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话一出口,青萍便回头用眼神剐了过来,小麦立时就后悔了。


    她心里乱纷纷的,一时想着做个忠仆,一时又想着为自己寻条后路,正不住转着主意,忽地看见主母菩萨似的坐在上头,嘴角还挂着淡淡笑容,再一看自家姨娘,人虽还站着,脸上却已金纸似的了。


    两个人,从气势上看,小麦也知道该倒向谁,于是又磕个头,说话的声音稳了许多:“奴婢有事禀报。”


    杨氏早就知道青萍屋里有些不规矩的东西,否则也不会直截了当叫闵嫂子去搜屋,谁知下头报的那东西竟没搜到,她原以为青萍便逃过这一劫了,谁知竟有个人证。


    这时小麦倒戈,杨氏甚是满意,竟还笑一笑,亲自开口了:“有话就说,我保你无事。”


    有了杨氏这句,小麦还有什么顾忌的,从红菱递话给青萍争宠,又说到青萍去徐姨娘面前摆架子,再说到红菱带着灵符进府,最后说到了昨儿晚上的要紧事。


    “昨儿老爷酒喝得多,人不大精神了,姨娘便……烧了一张灵符,把那符灰冲在水里给老爷服下了。”


    秦芬不是本朝人,听了这话也不如何着紧,不过是在心里哂笑一句迷信便罢,谁知秦贞娘却对着小麦使劲一瞪眼,就连杨氏,也微微垂下眼帘,仿佛听见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似的。


    小麦仿佛知道自己说的话离经叛道,赶忙跳了过去:“青姨娘不光作下这样的事,还在老爷面前说徐姨娘奢靡,可是她自己又哄着老爷给她买什么珍珠花钗、翡翠手串,当真是表里不一,方才闵嫂子收的那些,全是证据!”


    青萍虽然年轻得宠,可是前头还有个身份高贵的正室太太,又有个养育子女的徐姨娘,论道理论次序,她也不该这样张狂。


    更何况,她还烧了那东西。


    杨氏听说红菱带了灵符进府,还当青萍不敢用的,谁知安哥儿的衣裳那么管用,催得青萍立刻着了魔,这就用了起来。


    既是青萍做了这样的事,杨氏连借口也不必找了。


    青萍那灵符收得隐秘,藏在衣柜里换洗的月事带子里,方才闵嫂子开匣子数罪证,她见没有,还当自己过了这关,谁知,竟栽在了小麦的身上。


    “贱婢!贱婢!我待你不薄,你怎么这样害我?”


    青萍平日娇怯怯的,说话都不会大声,这时却没了那风吹就倒的模样,一蹦老高,上来对着小麦又是撕掳又是吐口水,好似个乡下泼妇一般。


    小麦一边躲闪一边回嘴:“我也跟了姨娘不少时候了,肥猪肉也没吃过几次,姨娘哪里就待我好了?”


    主仆两个,竟是不顾体面,在上房就闹了起来。


    杨氏从前最喜安静的,这时竟也没拦着,秦芬心下大奇,探寻地看一眼秦贞娘,秦贞娘抿一抿嘴,对着门口轻轻扬一扬脸。


    秦芬回头一瞧,却见方才在门口守着的丁香已经不见了。


    正想着那小丫头跑到何处去了,却听见秦览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大过年的,闹什么闹?”


    秦览坐在书房,正喝茶醒酒,忽地听见信儿叫一声“内院闹起来了”,过年头一天的喜气,顿时冲得烟消云散,撩起袍角就跑进了内院。


    到了上房,他连丫鬟也不用,自己掀帘子进屋,用力把门帘子一甩,发出“啪”一声,震得屋里都看向了门口。


    他站在屋当中,又吼了一遍,“闹什么闹?”


    青萍前头还梁山好汉一般地撕扯小麦,这时却忽地变了个人,浑身没了三两骨头,轻飘飘地靠向了秦览:“老爷,奴婢冤枉啊!”


    秦芬看见秦览进来,早随秦贞娘站了起来,眼瞧着青萍和秦览粘在一起,姐妹两个连礼也不好行,浮皮潦草唤一声“父亲”,便要退出去。


    方才处置青萍这小妾,她们两个看得,如今父母两个拌嘴吵架,她们两个却看不得了。


    秦览见了两个女儿,到底还记得体面,用力把青萍一扯,叫她自个儿站直了,粗声粗气地道:“太太的屋里,你岂可放肆?”


    青萍还当秦览是来给自己撑腰的,方才还假模假样地擦眼泪,这时听见秦览的话,不由得惊呆了,猛地抬起头来,连自己脸上没有眼泪也忘了。


    杨氏看着秦览和青萍都没话了,微微一笑,轻声开口了:“贞娘和芬丫头且留一留,你们都是大人了,家事也都听得了。”


    秦贞娘一时不明白,竟愣住了,秦芬稍稍一想,却忽然明白了过来。


    杨氏要教她们两个女孩的,不是处置妾室,而是婚姻中最不愉快的一些真相。


    第169章


    秦览见青萍在上房哭闹, 不必相问也知道是什么缘故了。


    这些时候,他深觉日子无趣,回家了常往青萍那里扎,还给青萍淘换了些好首饰, 妻子掌得中馈, 府里进出一把筷子她都知道,那些事情怎么能瞒得过她。


    青萍僭越了, 这事还是秦览这个主君作下的, 妻子自然要问责。


    可是, 秦览心中着实苦闷,他觉着, 自己是无错的。


    近些日子,儿子光耀门楣, 妻子也是场面上的大忙人,只他一个守着御史台,今儿和这个斗嘴, 明儿和那个辩论, 好没意思。


    他回家来,寻儿子说一说朝政, 儿子只说差事忙,在大门口都敢对着他这老子使脸色;到上房与妻子论一论日子, 妻子一边喝茶一边对着女儿的嫁妆单子,看累了才点头随口附和一句“老爷说的有理”,那敷衍的样子, 秦览哪会看不出来。


    他不是不知道妻子儿子忙的都是正事, 可是越是这样,他就越不平, 从前十几年,他才是家中的顶梁柱,如今不过是一夕之间,他竟成了个无用的闲人了。


    愈是如此,青萍那些轻浮的吹嘘拍马才显得叫秦览受用。


    秦览进屋,起初是想着各打五十大板,待瞧见青萍那副轻飘飘的模样,一颗心又倒向了杨氏,正准备替妻子主持公道,忽地见两个女儿被留了下来。


    从前秦府有一条规矩,府里的污糟事情,一概不准到姑娘们面前,这是杨氏亲自定下的规矩,也正是因为这条规矩,保存了六丫头和家里的最后一点子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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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妻子亲自留下了四、五两个丫头,难道是连府上的脸面也不顾了?


    杨氏好似看不见丈夫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对闵嫂子一挥手,冲着秦览微微点一点头:“老爷,青萍屋里有些不合规矩的东西,我已都搜了来,请你过目。”


    秦览心里转得多少主意,最后好似下定决心一般,紧紧皱起眉头,用力咬着牙关,对着青萍一个耳光甩了过去:“贱婢,谁准你用这些东西的?”


    郎情妾意,这时候都好似落花逐流水,一下子消失无踪。


    这下子,不说是秦芬,就是秦贞娘,也看出了娘亲想叫自己看的是什么。


    杨氏微微垂下眼帘,转身作个喝茶的样子,坐在了座上。


    青萍却呆住了,她到秦府也有五六年了,不说是挨打,就是重话也不曾受过几句,便是方才符灰水的事情发了出来,主母也不过是态度严厉些,并不曾辱骂,谁料动手打人的,竟是这些日子常常相伴的枕边人。


    旁人或是惊讶或是安静,唯独一个小麦,好像还嫌不够乱似的,又扑上来抱着秦览的靴子叫嚷:“老爷别生气,老爷千万别怪姨娘,她烧那符水给你喝,全是因为在乎你啊!”


    这话冲进秦览的耳朵里,不啻一道惊雷。


    他方才打青萍,一半是为着自己的男人尊严,一半是为了维护家里的体面,脸上的怒色,倒有一多半是假的,这时候听了小麦的话,他一张圆脸拉得老长,脸上什么表情也没了,只眼睛里闪着黑沉沉的光:


    “青萍,你自己说,小麦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青萍从没见过主君这副模样,她实是想摇头否认的,可是却不敢。


    太太精明,老爷也不是毛头小子,便是此刻没有物证,也迟早会搜出来的。


    青萍沉默着不曾说话,隔了好半晌,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秦览竟不曾暴跳如雷,只上前轻轻抚了抚青萍的鬓发,青萍好似一只受惊的雀儿,动也不会动了。


    杨氏搁下茶盏,用帕子轻轻擦一擦嘴角:“贞娘和芬丫头回去吧,快到吃晚饭的时辰了。”


    大年初一,该是全家团圆的日子,可是眼下是这个境况,谁又敢多问。


    秦芬随着秦贞娘起身告退,飞快地逃离了上房。


    走出老远,秦贞娘用力叹口气:“今儿穿戴得太重了,这一天下来,压得人累坏了。”


    只怕压得人累的不是衣裳首饰,而是家中的事情。秦芬这样想着,也不由叹口气。


    秦贞娘忽地想起什么,嘀咕一句,“那个青萍,可真是荒唐透顶!”


    秦芬不明所以:“怎么荒唐了?”


    “那个什么灵符……”秦贞娘脸上通红,终究不好意思大声道出,凑在秦芬耳朵边上,飞快地说了几句。


    秦芬虽不至于羞得面红过耳,却也嫌弃地摇摇头。


    她只当那灵符不过是古人的愚昧封建,不曾想竟是催人动情的脏东西,说得明白些吧,与五石散等物相似,既令人意醉神迷,又损人身子康健,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秦芬原来觉得秦览会对青萍念一念旧情的,这下子却为青萍的性命担忧起来。


    今日处置青萍,乃是昭贵妃的意思,方才姐妹二人出门时,还未听见杨氏提起这事呢,也不知待会,杨氏要怎么和秦览商议呢。


    上房里,秦览好似抽尽了浑身的力气,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


    青萍早已像个泥胎木偶一般,连喘气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小麦倒是还喘着粗气,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将服侍的主子反叛到底,虽免了死罪,活罪却是免不了了。


    腊梅早已领着闲人退了出去,屋里只夫妇两个,和一对心事各异的主仆。


    秦览心里一时怨杨氏醋劲大,一时又骂青萍失心疯,隔得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夫人,这样的贱婢,你就别为她动气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夫妇两个,相守也有二十来年了,曾齐心协力度过难关,也因着莺莺燕燕争吵过,杨氏对秦览,始终是爱恨交加的,到得此刻,见丈夫竟是一派虚伪,心里最后那点子情分,终于消散了。


    青萍再如何不规矩,也始终是个外人,杨氏虽因她动怒,却不会当真把她放在心里,可是秦览却不同了。


    秦览到底是青萍的枕边人,前头为了这奴婢,肯坏规矩淘换那些奇珍异宝,如今眼见着局势不对,竟一句话不曾辩解,将她弃如敝屣,不可谓不心狠。


    若是个昏聩的正妻,还当男人是爱护自己,只怕要沾沾自喜,可是杨氏却只觉得心寒。


    这男人如此反复无常,今日会斩钉截铁地弃了青萍,他日会不会也这样弃了自己?


    杨氏原还在心里打着腹稿,想把昭贵妃的吩咐缓缓道出,这时也不兜圈子了,站起身来走到秦览面前,直直地看着他:


    “老爷前些日子为了青萍折腾得不轻,贵妃娘娘已听说了这事。”


    下头的话,杨氏还未来得及说,秦览已跳了起来:“夫人,这样的事怎么好去劳烦贵妃娘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此时对这男人是恨屋及乌,秦览说什么,她都觉得刺耳,这时不曾答话,只又说了下去:“这事可不是我透出去的,是老爷的好友何鱼儿透出去的,昭贵妃听了这事,嫌咱们家门不清净,命我回来好好处置这事呢。”


    秦览听了这话,顿时急怒交加,正要对着杨氏撒气,忽地又听见妻子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娘娘还说,老爷该修身养德,别误了儿子们进宫伴读。”


    任由秦览有天大的火气,听见这句话,也顿时泄了气。


    如今大哥身子衰败,不过是在世上熬日子,大房的两个男孩也并无大出息,指望不上;二房里头,秦览自己做个四品的佥都御史已是顶天,再难进一步的,虽然后头长子出息,到底还是和杨家难以抗衡,秦览又哪里敢和昭贵妃的旨意叫板?


    当着青萍和小麦受得妻子一番硬话,秦览竟也忍下气来,还捋一捋长须点头附和:“娘娘的意思我明白,咱们是该替儿女们考虑前程。既娘娘有了旨意,这两个奴婢我便去亲自处置了,夫人放心,绝不会留下后患。”


    杨氏且喜丈夫还留着官场上的圆滑,不曾叫自己做这恶人,这时便也替秦览保全颜面:“老爷是再明事理不过的了,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待秦览看着婆子们提着青萍主仆出去,杨氏定定出了会神,再坐下来时,人好像老了十岁。


    腊梅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见主母穿戴得金碧辉煌,脸色却衰败得好像枯草,知道主母心烦,想了一想,轻声问:“太太,要不要徐姨娘来陪着说说话?”


    杨氏这下倒多了些力气:“好,去叫吧。”


    大过年第一天,没有往外卖人的道理,便是秦府想卖,也没中人接这生意。


    青萍主仆两个被捆得结实,送在了夜香房里。


    送饭的婆子嚼起闲话,被秦芬听见一句,她看一看秦贞娘好似也带些好奇,便唤住婆子问道:“青萍和小麦,被关禁闭了?”


    今日这事,主母并不曾特地吩咐守口,婆子们哪里会对两位姑娘保密,忙不迭地把话倒了干净。


    待听见两个人被秦览关在夜香房里等着年后卖出,秦贞娘不由得嫌弃地摆摆手:“罢了罢了,吃饭的时候说这事做什么!”


    婆子连忙告罪退下,秦贞娘捧着饭碗拨弄半天,一颗米也没吃,好半晌后问一句:“你说,青萍和小麦,会是个什么结局?”


    秦芬倒还吃得下饭,这时顿一顿筷子,又去夹脆肚仁:“今儿太太教了我们最不愉快的一课,人心如烟不可捉摸,四姐比我聪明,应当能猜得出来那两个人的下场。”


    秦贞娘犹不敢相信:“不会吧?”


    秦芬偏着头想想,搁下饭碗比了个六,道,“她姨娘,当年险些折在老爷手里,性命且还是太太保下的呢,那妇人可没损到老爷,如今青萍损了老爷的身子康健,可难说得很了。”


    上房里头,徐姨娘看着上头闭目假寐的主母,只觉得如坐针毡。


    挑唆青萍生事,这是她办下的,是出自主母的授意,可是事情却好像办岔了。


    她原想着叫青萍犯些小错,便能让主母有由头处置这妇人,无论是关禁闭还是扣份例,总之是把这妇人给踩了下去就行。


    谁知方才坐在屋里,乍一听见老爷亲自看着奴婢捆青萍去夜香房,待年后发卖,徐姨娘吓得魂飞魄散,扯住那婆子细细一问,竟是青萍对老爷使了什么腌臜手段,惹得老爷大怒,这才有了后头的事。


    如今青萍东窗事发,自己是不是也要受池鱼之累了?


    徐姨娘自己倒不怕,想一想女儿得了门大好亲事,再想想儿子要入宫伴读,万一自己连累了两个孩子,可不是莫大的罪过?


    想到这里,徐姨娘下定决心一般,起身跪在了地上:“太太,青萍的事全是奴婢的错,要打要卖奴婢都认了,但求别牵累了旁人。”


    杨氏心里正琢磨着别的事,忽地听见徐姨娘请罪,不由得啼笑皆非,指一指腊梅:“快扶了徐姨娘起来吧,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徐姨娘虽不算顶顶伶俐,听了这话却也明白了,主母叫自己来,不是为了让自己出头顶雷。


    主母没有要自己顶事的意思,徐姨娘心里便多了万分的感激,眼圈一热,险些淌下泪来,对着杨氏说话,声音都带些哽咽:“太太,您要不……先吃饭吧,饭菜送来好一会儿,都要凉啦。”


    杨氏见徐姨娘情真意切,便起身对着她伸手,徐姨娘理会得,上前小心翼翼扶起杨氏。


    “腊梅出去吧,这里有徐姨娘服侍就够了。”


    妻妾两个,相伴也十几年了,大面上看,总是和睦的。


    今日把腊梅都支了出去,单留一个徐姨娘,更是显得对徐姨娘无比信任。


    徐姨娘一向小心谨慎,前些年肚子里还有几根花花肠子的,后头杨氏把秦芬养在身边,看着竟是用心教养,后头又给秦芬说了那样好的亲事,眼下还这样给自己面子,徐姨娘如今,恨不得是肝脑涂地来谢主母大恩。


    杨氏坐在圆桌边上,轻轻瞥一眼徐姨娘,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忽地道:“有桩为难的事,须得借你的手。”


    徐姨娘心里轻轻一跳,然而还是飞快地应了:“太太但有吩咐,奴婢无所不从。”


    杨氏微微一笑:“你放心,不叫你去杀人放火,不过是我如今懒怠瞧见老爷,叫你去服侍他罢了。”


    服侍老爷,这算什么为难差事?徐姨娘正糊涂着,忽地又听见主母轻声说一句,“顺便,给老爷服一贴好药。”


    第170章


    徐姨娘接了杨氏给的油纸包, 脑子里乱得好似一团麻,走到自己屋里了,木木坐下,连动也不知道动了。


    梨花知道太太命自家姨娘去挑拨青萍, 这时见主子色变, 还当是主母把这事全推在姨娘头上了,一时又是气急又是不平。


    她到底不敢指着主母说, 喘了好几口粗气, 只憋出一句“姨娘不值当”。


    徐姨娘听见这句倒回过神来, 赶紧冲着梨花摆摆手。


    如今老爷不再是从前的正人君子,太太也不是她记忆里那个宽厚端方的太太, 她哪敢由得梨花胡乱嚷嚷。


    梨花见主子回神了,便不再多言, 只说起琐事来:“方才在上房,只怕姨娘也没吃什么,我叫人去厨房要了一碗鸡汤搁在炉子上, 咱们还有挂面, 我给姨娘煮碗面吃吧。”


    徐姨娘倒是不饿,可是觉得身上冷得慌, 这时虽没有胃口,却还是点了点头。


    梨花出去煮面, 徐姨娘隔着衣裳摸一摸怀里那个薄薄的纸包,想起方才主母的话来。


    主母如今年华渐逝,早不是前些年风姿优容的模样了, 然而人却比从前更沉稳平静, 明明说着最惊人的话,脸上却还是笑微微的。


    “老爷这一向胡闹得很了, 连带着秦家的光彩也折损了些,事情捅到了贵妃娘娘面前,娘娘不高兴了,命我回来好好约束门楣。


    “娘娘明着告诉我了,事情若不处置好,咱们家两个孩子伴读的事便要作罢,为了家门,为了孩子们的前程,少不得我来做这个恶人了。


    “青萍是留不得的了,我已是人老珠黄,你也不是年轻女子,只怕以后家里还要进新人,到时候若是老爷得个老来子,依着他如今的性子,还不知要闹出什么笑话来。


    “这半副药,你寻个机会,给老爷服了就是。”


    想到这里,徐姨娘只觉得怀里的东西烫得厉害,连忙掏了出来,飞快地藏在了妆匣的最下头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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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在秦府内院熬了十几年了,并非天真无知的年轻女子,听见主母说那药只剩半副,不由得想起旧事来。


    从前老婆子们嚼舌头,说太太手里有秘方,能辖制妾室们不得有孕,徐姨娘当时将信将疑的,三个姨娘呢,太太得三头六臂才顾得过来,如今瞧着,这秘方,原来是用在了老爷身上!


    从前想不通的,徐姨娘如今全想通了。


    这些年府里也曾有过许多莺莺燕燕,从起初的金姨娘,再到青萍,再到后头的赛仙,无论这些花红柳绿怎么闹,太太从来都不曾动过真怒,徐姨娘还当是因为主母有涵养,加上老爷这人到底还顾着场面上的事,再添上个杨家,府里也能粉饰太平,谁知真相竟如此不堪。


    徐姨娘不知怎么,又想起从前年轻时在那知州家听的故事来。


    大家族的女儿出嫁,娘家会给这女儿一贴毒药,专用来治那不听话的妾室,然而这药总共也只一副,为的是不叫这女儿娇纵成性、草菅人命。


    太太今日只拿出半副来,显然是前头已用了半副。


    想来那药徐徐用之是一种效果,一下子全用了又是另一种效果,徐姨娘想到这里,不由得轻轻打个寒颤。


    太太是不想叫这府里再有孩子出生了。


    梨花端了碗热腾腾的汤面进来,徐姨娘原本不想吃的,看一看上头还洒了把细细的雪菜末,倒有了些食欲。


    举箸吃了小半,徐姨娘把碗一推:“等过完年了寻个由头,请老爷来坐坐。”


    梨花还当主子在上房受了气,立意要争宠,吓得连称呼都换了:“我的好姑奶奶,青萍的事还在眼前呢,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主母给主君下药这样的大事,徐姨娘如何敢透给梨花知道,她见梨花发急,便把一早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用:


    “这也都是太太的意思,你细想想,如今太太可还耐烦见老爷了?我若是不上前,又指望哪个?”


    主母和主君不和,这也是阴私,梨花若有所悟地“哦”一声,捂住自己的嘴:“我懂,我懂,我不说。”


    打发了青萍,杨氏的心绪倒高一些了,虽然外头有些风浪,她竟也有兴致带着女儿们出门拜年,自家收拾停当了,携着儿女坐上马车,还不忘差人去唤一声秦览。


    秦览如今实是没那个心绪的,他对着杨氏不算厌恶,可是男人的面子输给了裙带姻亲,他怎么也没法再面对妻子。


    正要摇头,却听见丁香又补一句,“是去舅老爷家。”


    秦览再不想对着杨氏,也不得不抖擞精神,收拾赶紧了出门去拜年。


    杨氏不耐烦等他,已先做着马车走了,秦览还得笑呵呵地在下人面前替杨氏粉饰两句太平,自家跨了马,急急赶往杨家。


    他是不想去杨家的,可是不能不去。


    从前他做官便输了舅兄一大截,如今舅兄入阁了,他哪怕是再修两辈子也赶不上了。


    为着儿子和秦家,秦览也硬气不起来。


    到了外头,夫妇两人倒做得好装裱匠,也算是把脸面糊得整齐,连着几日下来,秦览倒不如何记恨杨氏了。


    这日喝得醉醺醺的,秦览心里发热,正要寻个借口往上房去,却被杨氏给拒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爷可别与我玩笑了,这些日子拜年、走礼,累得我够呛,展眼又要送儿子们进宫,再后头就是贞娘出嫁,五丫头的婚期也由钦天监算好了,得备嫁了,这些事哪一桩离得我?老爷不若去徐姨娘屋里。”


    秦览心里不大高兴,忽地又听见杨氏抛出一枚香饵:


    “徐姨娘虽好,到底也是府里的老人儿了,等过些日子,再给老爷添些新颜色,只是老爷以后不可胡闹太过,凡事也讲些体面,依着我说,以后不生育子嗣的,不可抬姨娘。”


    这话都出来了,秦览还有什么不满的,他如今所求的也不过就是温香软玉抱满怀,既妻子主动提了,他也没什么好推的。


    秦览转身便往徐姨娘屋里,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听说北戎的边境开了,那边来了许多好宝石,赶明儿我给你弄一匣子来。”


    如今杨氏心里无波无澜,听见这话,倒应得爽快:“好,那我等着接老爷的礼了。”


    父母不发话,两个女孩怎好不告而退,听见家事官司,两个人连忙远远站在一边。


    幸好树上的桃花已经打了花骨朵,两人作个看花的样子,把场面给圆了过去。


    秦芬这时才知道,为什么杨氏从前不许姑娘们听见家中闲事,除开要把姑娘们养得心胸宽阔,也是不想叫姑娘们添烦恼。


    譬如现在,杨氏再不禁着姐妹两个听家里事了,可是秦芬却宁可听不见那些事。


    好在杨氏也没有要她们难为的意思,随口嘱咐两句,便放了她们回去。


    再过几日该是平哥儿和安哥儿进宫的日子,秦芬梳洗打扮整齐,与秦贞娘一起,早早往上房等着送两个弟弟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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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孩子各跨一个书袋,手拉手进了屋,满脸都是喜气:“娘,四姐,五姐,我们准备好进宫去了!”


    秦芬的针线活计寻常,秦贞娘也不爱拈针动线,这两个书袋倒是杨氏亲自给缝的。


    见两个儿子进屋了也不肯摘下书袋,杨氏脸上多些笑容,一手一个拉住,轻声问话。


    话已说了好一会了,秦览却还是没来。


    平日里也还罢了,今日是平哥儿头一日往文华殿的日子,便是厨房都知道给小哥儿俩备了两样少见的点心,秦览这亲爹迟迟不到,也太不像话了。


    秦芬知道这些日子秦览会往徐姨娘处,这时一颗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徐姨娘前些日子受得青萍的气,该不会立意争宠,拉着秦览不放吧?


    秦贞娘忍得许多时候,见父亲还是不曾露面,气性愈发大了起来。


    她也不去喊旁人,只唤春柳:“去差人问一声老爷在何处,平哥儿安哥儿要进宫了,他怎么不来?他难道还跟三少爷似的,每天得准时上衙点卯么?”


    这话好似辣椒炒豆子,又急又冲,屋里各人都不敢说话,连秦芬也低头看手上的戒指。


    杨氏看一眼秦芬面色尴尬,笑着开口了:“罢了,你父亲这几日应酬多,起不来也是有的,咱们自吃早饭,别耽误了平哥儿和安哥儿进宫就是。”


    腊梅早上递了信进来,说徐姨娘屋里昨夜要了热水,再瞧今儿早上秦览竟不曾起来,杨氏估摸着,只怕那事是办成了。


    母子几个正围坐着吃早饭,忽地听见外头响起梨花的声音,杨氏正等着听信呢,也不顾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命腊梅把人给唤了进来。


    梨花原是想送个信来上房,也不曾想到,自己竟能见着主母的面。


    进得屋来,梨花规规矩矩行个礼,看一看打扮清雅的五姑娘,又看一看背着书袋的七少爷,把声音放得平静和缓:


    “老爷昨儿或许是吃酒吃多了,早晨起来便说头疼,这会已发起热来了。”


    是药三分毒,那半副药一气儿吃下去,人哪能不发病症。


    杨氏这时并不惊慌,说话还带些宽慰:“人食五谷都要生病的,老爷这一向应酬多,着实累着了,你去寻碧玺领对牌,往外请大夫就是。”


    主君在自己屋里生病了,梨花还当自家姨娘要担个不是,谁知主母竟轻轻放过,这时在心里把主母赞了几十遍公道,屏息敛神退了下去。


    秦贞娘前头还生气的,这时却不好意思再生气了。


    自家那父亲如今愈发荒唐,连华阳宫都知道了,这一遭吃酒醉得起不来床,哪里又能怪徐姨娘。


    方才急着叫春柳去寻人,是自己太毛躁了,那话说出来,五丫头面上,怎么过得去。


    秦贞娘自家不好意思,想开口和秦芬解释两句,谁知这丫头吃得高高兴兴,竟似一点也没放在心里,于是也不提起,替秦芬夹一个翡翠烧麦,亲亲热热地道:“等会去我屋里,我有好画送你。”


    秦芬还是平日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四姐的好画不舍得给四姐夫赏,全留给我了,我求之不得呢。到时候四姐缺画儿了,也不必往铺子里买去,叫四姐夫给你画就是了。”


    秦贞娘如今也听惯了玩笑,倒也不如何羞了,见秦芬不曾因方才的事情生气,她倒在心里念声佛,笑着虚点一点秦芬,便不说话了。


    谁知平哥儿却忽然开口了:“姐姐,四姐夫和三哥,哪个厉害的?”


    这两人是同科进士,如今都在朝中做官,平哥儿有此一问,也不奇怪。


    依着如今的官位和以后的前程,只怕是秦恒厉害些,可是秦贞娘总不好说自己的夫婿不如旁人,这时只好摇头:“姐姐也不知道。”


    秦芬笑着刮一刮平哥儿的脸颊:“五姐告诉你,读书做官,是三哥厉害,不过做人做事,四姐夫也很厉害,我瞧着,两个人是不相上下的。”


    “对了!还有五姐夫呢,他会武的,他也厉害!”安哥儿小小的心里,自然是向着自家姐姐和姐夫的。


    杨氏和秦贞娘再如何把两个孩子一样看待,也架不住下头丫鬟婆子们刻意讨好,安哥儿偶尔瞧见平哥儿受得婆子不要钱似的吹捧,自己却只能孤零零站在一边,也渐渐明白了嫡庶的差别。


    安哥儿如今知道了,三哥、六哥和自己是隔肚皮的,五姐和自己才是最亲的。


    这时候他见自家姐姐和姐夫似乎落了下风,便打抱不平起来。


    这话倒把杨氏给逗笑了:“没瞧出来,咱们安哥儿看着性子稳当,却是个英雄好汉哩,原来竟是个好武的!”


    第171章


    二月初四, 桃花初绽,是秦贞娘出嫁的好日子。


    如今家中只秦芬一个姐妹了,择也没得择,姐妹两个头并头睡了一夜, 晨起再由秦芬看着秦贞娘梳妆。


    秦芬来时, 秦贞娘是个才及笄的姑娘,虽摆脱了稚气, 实际上心里还是个半大孩子, 又可爱又带些小女孩的尖酸。


    那时候骤失一桩婚事, 这姑娘气恼过,闹腾过, 后头慢慢长大,又遇见姜家落罪退婚再赐婚的事, 识得了人心好歹和世间善恶,渐渐长成了现在这副大姑娘的模样。


    秦贞娘像足杨氏,肤色不算顶顶白皙, 可是生得高挑大气, 杏眼明亮、容貌舒展,只眉毛略淡些, 那也不打紧,以黛石画眉, 便有一副好容貌了。


    一事不烦二主,这日请的全福夫人,还是周老御史的夫人。


    她前次到秦府, 已见识了秦六姑娘的俏丽, 直赞秦珮生得好,然而今日替秦贞娘上了妆, 周老夫人竟有一瞬的失神,然后便连连点头:“四姑娘生得端丽,全然就是昭贵妃的模样!”


    秦芬看秦贞娘,一半是好友,一半把这姑娘当妹妹,这时听见旁人赞她,与有荣焉地点点头:“论起大方端庄,谁也比不上四姐。”


    秦贞娘头上戴着口衔红宝的赤金凤簪,身上穿着大红闪金缎子袄,下头是同色的裙子和绣鞋,这红彤彤的一身衣裳,若是旁人穿了,总有些人不压衣,可是秦贞娘一穿,便好似天生该穿这么一身似的。


    姐妹两个日日相伴的,该说的话平日早说了,这时秦芬也不去吵嚷秦贞娘,只絮絮地吩咐兰儿:


    “那垫肚子的一口酥和乳糕子可带了?肚子饿了便吃两口,可别为了所谓的仪态把你们姑娘给饿坏了。”


    兰儿知道两位姑娘亲近,这时对秦芬的话,都一句一句答了:“都带了,五姑娘放心,奴婢不会饿着我们姑娘的。”


    周夫人望一望外头天色,轻声催一催,秦贞娘手里便抱着姜家送来的宝瓶,起身往上房去了。


    杨氏穿了身暗红袄裙,早已端端正正坐在上首,秦览穿了身褚色圆领袍子,脸上也泛着淡淡的潮红,无精打采地坐在上头。


    秦芬见了,不由得暗暗摇头,秦览病了多日,烧得起不来床,杨氏给他选的新丫鬟也无暇亲近,连御史台都不曾去,今日女儿成亲,他却得挣扎着起来。


    不为别的,他若是敢不起来,只怕杨氏能把他扔到护城河里去喂鱼。


    前些日子,秦芬还为徐姨娘悬心过,生怕杨氏为秦览病倒的事情寻徐姨娘的晦气,谁知后头杨氏竟不曾提起。


    秦芬心里,一头为徐姨娘松口气,一头也感慨,这府里的正头夫妻两个,终于是再无和好的可能了。


    秦恒和两个弟弟也告了假,等着送姐姐出门,这时看着秦贞娘进屋,秦恒笑了,两个小的却哭了:


    “四姐是不是也跟三姐六姐一样,以后就不回来了?”


    照着规矩礼法,秦贞娘是该少回娘家,可是姜启文对她爱若珍宝,秦家门楣又高,她要回娘家,只怕比其他两个姐妹便宜些。


    不过这些话对两个小的说不着,秦芬只上去替两个弟弟擦擦眼泪:“四姐三日就要回门啦,这也值得你们哭的?”


    平哥儿依稀记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由得破涕为笑:“我就说四姐不会扔下我们不管!”


    安哥儿想一想三姐和六姐似乎只回过一次娘家,险些就要问一声“那后头四姐还回来吗”,然而却强自忍住了。


    哥哥是嫡子,没人敢在他面前嚼舌头,可是安哥儿却听了几句老婆子嚼舌头,说四姑娘一出门,太太还不知要孤单成什么样子,那时他便意识到,四姐往后,也少在家了。


    杨氏和秦览的静默,被两个孩子打破,秦恒和秦芬互相看一眼,甚有默契地拣了喜庆话来说,你一句我一句,好歹把场面给圆了过去。


    姜启文与秦贞娘算是经历过风波的,姜启文始终对秦贞娘爱若珍宝,秦贞娘也不曾改了初心,细细算起来,这两个的婚姻,倒是小一辈里最圆满的。


    前院早已热闹非凡,姜启文带着几个堂兄弟和同窗,各自又领着小厮,把秦府大门拍得山响。


    这热闹隔了几层院门都能听见,秦恒有意为秦贞娘作面子,转一转眼珠,一拉两个弟弟:“走,三哥带你们去拦门!”


    秦珮出嫁时,秦恒还在简州当差,家中只平、安两个小的,自然不能替姐姐拦门。


    那时不过是下人们挡住方家求亲的队伍,在门口热闹了一阵,并不曾有别的。


    杨氏不欲叫秦览说自己偏颇,也不欲劳烦秦恒,因此不曾开口说这事,谁知这时秦恒竟主动带着两个弟弟出去,杨氏口里不说,心里却是高兴的。


    她在这府里操劳二十来年,丈夫是个少良心的,她还当无人体会得自己的付出,谁知庶长子却是个明白的,下头五丫头更是个好的,六丫头也还算懂事,细算下来,她这些年的辛劳,到底不曾付诸流水。


    杨氏这些日子心里一直闷着的那口气,顿时舒散了,扬声唤过茶花来:“出去传个话,叫不当差的人,都到门口去帮着三少爷拦门!”


    姜启文今日上门,备了足足的诚意,起先见了四邻的小孩来讨喜钱,已经洒了一大把铜子出去,后头见秦恒带了两个小舅爷出来,赶忙又取出准备好的金银锞子荷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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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恒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全递在两个弟弟手里。


    姜启文还当闯门成功了,招呼一声便要往里闯,谁知又涌过一大帮喜气洋洋的人来,把个门把得严严实实:“四姑爷,且还得再等等呢!”“三少爷,快考考四姑爷!”


    秦恒见姜启文素来老成的脸上渗出汗来,不由得暗自好笑,看一看周遭凑热闹的人,提高声音问一句:“大伙儿说,咱们四姑爷,我考是不考?”


    “考!”


    “哪能不考?”


    “咱们四姑爷是文人里的魁星,定是不怕考的!”


    姜启文轻轻擦一擦额角的汗,凑近秦恒:“我说秦三,你到底想不想你四姐出门了?误了吉时可不好!”


    秦恒用力瞪他一眼:“我四姐能叫你轻易求走了?勿要套近乎,接考题!”


    姜启文也是跟着家中堂兄弟去迎过亲的,见识过灌酒、举石锁等匪夷所思的玩意儿,这时见秦恒摆出铁面无私的样子,不由得伸长脖子咽口唾沫。


    秦恒心中有数,自己拦门考较,不过是为了锦上添花,也不能当真伤了和气,稍一沉吟,命姜启文作一首应景的喜诗。


    姜启文起先还当要交代半条命在门前,谁知只是作诗,不由得大喜过望,略一沉思,就作了出来。


    “深巷人家桃树下,春寒细雨初绽花。喜鹊桥成催凤起,珍重携手慢归家。”


    这诗作得并不艰深,寻常人都能听懂,这时姜启文话音才落,周围人就叫起好来。


    姜启文见秦恒面露笑容,知道自己这关是过了,他有意替秦家作脸,干脆对下头人使个眼色,命他们把剩的半筐喜钱全撒了出去。


    这下子不光是四邻的小孩上前抢了,就连秦家的下人也一拥而上,场面热闹至极。


    秦恒笑着摇摇头,一手拉着一个弟弟,侧身退在一边:“四姐夫诚意,天地可鉴,我们再拦着,也太不像话啦!”


    姜启文拱一拱手,领着兄弟好友闯进门去,有那生性热闹的,还怪叫几声:“接新娘子去也!”


    秦贞娘在上房安坐着,可是一点热闹也没错过,丁香来回跑了几趟,把姜启文洒喜钱和作喜诗的事情,一字一句都说了。


    杨氏心下大为满意,笑得眼尾皱纹都深了许多,秦览虽身上没力,也高兴得连连点头:“四姑爷当真是有心了。”


    秦芬前头还满怀欣慰地看着秦贞娘,这时听见姜启文已闯进府来,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秦贞娘要离家,不由得眼圈一热,落下泪来。


    这许多年,秦贞娘对她总是宽慰和体贴,无论好事歹事,姐妹两个总能互相倾诉,互相解忧,可是从今往后,这府里无论多少热闹,也只秦芬一个人看着了。


    杨氏见秦芬落泪,知道这丫头是打心底舍不得女儿走,这时老怀甚慰,起身走到秦芬身边,轻轻拍一拍秦芬的肩膀:“好了好了,你四姐又不是远嫁,就在京里的嘛。”


    她安慰着秦芬,自己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哽咽了,接下来的话,似是安慰秦芬,又似安慰自己:“到时候你想四姐了,坐个马车就到了,难道还有什么费劲的?”


    秦贞娘见娘亲和妹妹都哭了,心里一酸,眼泪也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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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夫人是个聪明人,见新娘子要哭,连忙“哎哟”一声:“我听着姑爷已到院门口啦,四姑娘该准备盖盖头啦!”


    她这么一打岔,倒把母女三个的眼泪给逼了回去,春柳手忙脚乱地从兰儿手里接过盖头,仔仔细细把自家姑娘盖好,才整理妥当,姜启文就跳了进来。


    秦芬方才还伤怀的,忽地看见一向老成的姜启文一步蹿三尺远,不由得好笑,站在秦贞娘身边,轻声道:“四姐夫今日可急着呢。”


    秦贞娘眼前瞧不见,听见秦芬打趣一句,隔着盖头都红了脸。


    姜启文进屋,一眼就瞧见当中站着的新娘子,虽然秦芬就陪在边上,可他却好像看不见,只愣愣地盯着盖头,仿佛要透过盖头看清秦贞娘的模样。


    他虽瞧不见秦贞娘的面容,可是他就是知道,这姑娘就是世上最美的新娘子。


    瞧那白杨般挺立的身姿,一看就是个合格的大家主母,瞧那染着丹寇的纤纤玉手,一看就是个体面的大家闺秀。


    姜启文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心上人完美无缺。


    周夫人经过见过,哪里不知道这时候姜启文正傻乐着,由得姜启文发了会呆,才轻轻咳一声:“新姑爷该拜见岳父岳母了。”


    姜启文猛地回过神来,理理衣裳,对着秦览和杨氏长长作揖到底:“小婿拜见岳父岳母!”


    照着礼法,姜启文方才是失仪了,可是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哪里会去挑这个错处。


    杨氏且还长长松口气,心里不知道多舒坦,当初那方绥迎娶六丫头,只顾着讨好岳丈,险些忘了去顾六丫头,自家这嫡亲的女婿,可比方绥知道疼人,她哪里会不高兴。


    秦恒牵着两个弟弟笑嘻嘻地进了屋,见周夫人张罗着送新娘子出府,便轻轻一推两个弟弟:“去扶四姐。”


    如今小哥儿两个入了文华殿,一下子好似大了好几岁,这时竟不用人提点,照着前几日排演的,一边一个虚扶着秦贞娘,慢慢领着秦贞娘出了院子。


    到了内院的垂花门前,便该是秦恒送秦贞娘出去,兰儿接过秦贞娘手里的宝瓶,秦恒半蹲下来:“四姐,我送你出门。”


    秦贞娘轻轻伏在秦恒背上,口里称谢。


    秦恒不曾应,只闷声絮叨:“姐姐去了姜家,可别委屈自己,弟弟一定好生做官,给姐姐撑腰。”


    依着秦恒不动如山的性子,能说出这两句已是极为不易,秦贞娘方才忍回去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你的意思,姐姐都明白。”


    秦恒只觉得脖子上一点微凉,知道是姐姐的眼泪落在自己身上,他自小不爱哭的,这时却也不由得眼圈儿发红。


    幸而已到了门口,秦恒也来不及哭出来,他轻轻地把秦贞娘放在地上,然后气鼓鼓地一推姜启文:“我四姐交给你了,你给我好生待她!”


    能与心上人终成眷属,姜启文的嘴巴一直咧到耳下,这时被秦恒甩一句硬话,还喜滋滋地大声答应:“我的妻子,我自然要好生待她!”


    杨氏搭着秦芬的手,笑盈盈地看着女儿上花轿,待姜家迎亲的队伍出发,回头对茶花微微颔首:“走,咱们也该去姜家了。”


    秦览生着病,自然骑不得马,杨氏特地给秦览拨出一辆马车,又嘱咐秦恒:“你父亲今儿少不得要喝酒,你干脆也别骑马了,和你父亲一道坐车去,到时候好照应你父亲回来。”


    为什么父母不同乘马车,却要自己这庶子来照应父亲?


    秦恒是个聪明人,自然不去问这扫兴的问题,冲着杨氏拱一拱手,还替杨氏找好借口:“母亲要看顾两个弟弟,父亲自然是交给我。”


    杨氏只觉得这日事事都是如意的,心怀大畅,带着秦芬和两个小儿子上了马车,一路上拣了京里的趣闻说说笑笑,好像如今是再太平不过的日子一样。


    外头萨仁公主状告鲁国公谋反的事,闹得天翻地覆,多少人如今连大声说话也不敢,偏生杨氏今日还敢高声说笑。


    秦芬看一眼杨氏,知道这位嫡母今日实在高兴,于是也不去败兴,挑些凑趣的话,哄得杨氏愈发开怀。


    这些日子家里外头都不太平,难得有件能叫人放开笑的事,为什么不笑?


    秦芬这样想着,干脆连两个弟弟一并拉上:“四姐夫最老成了,谁也没见他失态过,今天平哥儿和安哥儿一定要多去敬四姐夫酒,叫他喝个大醉,你们说,好不好?”


    “好!好!”


    “五姐这法子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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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想瞧瞧四姐夫喝醉了是什么样!”


    杨氏愈发笑得合不拢嘴,马车停下时,脸上还带着淡淡笑容。


    一出马车,便有人上来请安:“女儿携玉锁,拜见母亲。”


    秦芬正托着平哥儿送他下车,听见这一声,顿时停住手,看向来人。


    秦淑梳着个高高的发髻,头戴一个老大的金凤簪,满脸恭顺地站在杨氏面前,边上站着个打扮富丽的丫头,正是玉锁。


    第172章


    亲生女儿成亲, 杨氏的心情要多好有多好,这时见最厌恶的庶女上来请安,竟也不曾被扫了兴,点头应下:“嗯, 三姑奶奶也来啦。”


    秦淑生得楚楚动人, 是姐妹几个里头风姿最出众的,可是如今脸上带了些憔悴, 这楚楚动人的模样, 便有了些落魄。


    见杨氏还算给面, 秦淑似乎大大松了口气:“是,四妹成亲, 我怎能不来。”


    她生怕杨氏体会不到她的亲近之意,又指一指玉锁:“今日特地把这丫头也带来了, 给太太请安。”


    无论杨氏有多不喜欢秦淑,也不好伸手打了笑脸人。


    这时周遭人多,杨氏把笑容加深一些, 随口问两句柯家如何, 算是将场面应付了过去。


    待进门时,秦淑讨好地伸手来扶, 杨氏却佯装瞧不见,只搭了秦芬的手, 回头嘱咐两个小的:“你们好生跟着茶花进来。”


    平哥儿摇了摇头,拖着安哥儿后退一步:“我们要去和三哥一起!”


    他们如今入了文华殿,总是以大孩子自居, 再不愿在内宅和小孩子们挤着了。


    杨氏眼瞧着秦淑弄巧, 知道今日的饭吃不稳当,带着两个儿子反而多事, 这时干脆点头应了两个儿子所求:


    “好,你们去和三哥一起吧,只是要听话,若是三哥回去说你们一个不好,以后再不准去男宾席上,老老实实等七岁了再出去。”


    平哥儿才听了前一半,就已高兴得蹦了起来,安哥儿被他拽着往边上走,还不忘回头对杨氏告别:“娘,我们去啦!”


    杨氏笑呵呵地应了,一手搭着秦芬,一手扶着碧玺,看也不看秦淑,转身就进了姜家的大门。


    秦淑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拔足追了上来:“太太,今儿六妹也来了呢,我瞧她肚子都显怀啦。”


    姜家如今虽落魄了,下人却还精干,眼见着亲家太太和庶女在门口打得一场官司,引路的婆子就好似没听见,连眼皮也没多眨一下。


    到了厅中,杨氏这尊贵的亲家太太自然引人注目,一大帮女眷簇拥着杨氏喧闹,一下子就把秦淑挤到了外头。


    杨氏是新娘子的母亲,今日算是女眷席上的主角,就连姜阁老的夫人也不会在这日与她争光;秦芬是秦家唯一未嫁的女儿,又有那么个未婚夫,身份也尊贵得很,这两人自然是该坐主桌的。


    秦淑如今不过是一介平民之妻,能来姜家喝喜酒且还是借了娘家的光,又哪里能坐主桌。


    秦淑虽然在柯源面前矫情做作,到了外头却认得清形势,这时也不往人堆里扎,默默无声领着玉锁退了下去。


    柯家门楣低微,坐席离主桌差着几丈远,柯太太正百无聊赖地坐着,瞧见秦淑回来,顿时眼前一亮:“话说了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柯太太平日在家,金的玉的都是成套地往头上插戴,身上织金错银的料子也不少见,今日往姜家赴宴,她却不敢在外头招摇,依着身份,作了一身毫不出奇的打扮。


    她穿了身不起眼的蓝袄子,头上梳着寻常发髻,戴了支金头银脚的菊花头簪子,再加一支攒米珠的烧蓝蔷薇簪,耳朵上两颗莲子米大的珍珠略稀罕些,除此之外,别无所饰。


    秦淑平日瞧着婆婆不可一世的,这时见她打扮素简了,只觉得好似也没那么趾高气昂了,加上她自己未曾办好柯家交代的事情,这时对着婆婆,竟多些好声气:


    “太太,我已经和我母亲搭上话了,不过事情还没说呢,那厅里人多,俗话说事以密成,我想着人多口杂,别把事情漏了出去,到时候办不成了反倒不美。”


    柯太太平日百般挑剔这儿媳妇的,这时听她吊两句书袋,竟觉得有理:“是,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婆媳两个平日处得并不好,说完正事,两人便大眼瞪小眼地无话可说。


    秦淑面上做个恭顺的样子,心里却暗暗谋划着柯家交代的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她在柯家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虽柯源还疼爱她,可是男人的疼爱在后院又不能当万金油使,柯源一疼她,玉锁无甚好说的,柯太太这婆婆却看不惯,总要找些麻烦。


    前些日子,柯家在幽州发现了一座铜矿,虽然矿是朝廷的,可是这生意由谁来做,却是大有可为。


    柯源原是想一气儿考中进士了做官,可是眼瞧着大舅哥和连襟已经那般出众,他一个平民再拍马也赶不上的,干脆不想再考了。


    如今身上有个举人的功名,正好可捐官,想想岳丈手里有宫内供奉局的线,秦家又通着华阳宫这条青云路,不如重拾起老营生,捐个小小的舍人作个皇商,岂不便宜。


    秦淑知道这事若能办成,自己在柯家便可遮去一半的天,虽然为难,却也还是应了。


    正坐着苦思,忽地看见绫儿扶着秦珮往外头去,秦淑连忙跳了起来:“太太,我去与我六妹交际交际。”


    自打来了京里,这还是柯家头一次挤进京城的社交圈子,柯太太一把年纪了坐在席上无人问津,秦淑倒还有几个搭得上话的官家小姐能应酬两句。


    柯太太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坐冷板凳,且还是借了秦家的光,这时听见秦淑要走,她一句话不曾多说,对秦淑摆摆手:“你自去就是。”


    秦珮扶着绫儿急匆匆地跑出花厅,尚未寻到净房,就扶着路边一根柱子呕了起来。


    正呕得苦胆水都泛上来,忽地伸过一只纤纤玉手,擎着一方淡红绣帕,一管细柔的声音钻进秦珮耳朵里:“六妹,可要保重身子啊。”


    绫儿如临大敌般挡在了秦珮面前,却被秦珮一把扯到了后头。


    秦珮艰难地直起身子,勉强站稳,对秦淑微微颔首,却不曾伸手接帕子:“三姐,我没事的。”


    从前在家时,上头有杨氏压着,中间有秦芬管着,下头又有丫鬟们劝着,姐妹两个那时还能说两句场面话,后头商姨娘的事情出了,秦珮知道这三姐心地不好,是再不肯亲近了。


    这时对着秦淑关切的眼神,秦珮心里提防,脸上却不曾露出,还笑一笑:“三姐可是特地来寻我的?”


    秦淑眼神微微一闪,笑着应下:“是,我瞧见你面色不好,怕你身子不适了,特地来瞧瞧。”


    秦珮“嗯”一声不曾接口,慢慢地往回走。


    如今在方家,秦珮便好似个宝贝疙瘩,婆婆疼着护着,长嫂也敬着,丈夫虽不说亲亲热热,待她也还算敬重,秦珮如今又没什么苦要诉,哪里愿意搭理秦淑。


    更何况,秦珮方才坐在席上瞧得分明,这三姐紧紧追着太太和五姐,后头又被人堆给挤了出来,这会来寻她,可别是把她当傻子用。


    秦淑连忙跟了上去:“六妹,太太和五妹也来了。”


    秦珮又“嗯”了一声,仍是不说话。


    秦珮原不过是找借口出来躲开婆婆,眼见着从前装傻卖乖的六妹竟这样大架子,心里顿时不服起来,愈发想压下这六妹的气焰。


    “六妹如今当真是贵人了,与我这三姐说话都不咸不淡的,想必是婆家疼爱,把你性子养娇了。”


    秦淑是长姐,摆出谱来教训妹妹,原也是没错的。


    只可惜她训的是秦珮。


    秦珮虽不如秦芬那样说话占理,心眼却是最多的,前头又有了商姨娘的事情,与秦淑是再不会和好了,这时说起话来,竟有了几分从前商姨娘的泼辣:


    “三姐这话差了,我婆婆待我,哪有你婆婆疼爱,柯太太怕你累着了,特地送个巧儿去院里服侍,又提拔了玉锁上来,我院里只一个秋蕴,慌脚鬼似的,我婆婆说,这么个丫鬟也够使的了,好好调理就是,不必再添了。”


    这话是既揭了秦淑的短,也打了秦淑的脸,简直要把人气死。


    秦淑脸上一白,嘴唇不由得颤抖起来。


    旁人教训她也罢了,怎么连这个六妹也张狂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见这三姐又摆出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毫不客气,又抢白一通:“我说三姐,你如今都是成亲的人了,也不必再娇滴滴地扮可怜了,三姐夫不在女宾席上,你这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么?当初便是扮可怜,硬抢了三姐夫去……”


    绫儿原是默不作声地听着,这时却用力扯一扯秦珮的袖子。


    秦珮到底伶俐,猛地回神改口:“自然了,三姐夫与你鹣鲽情深,我是望之不及的了。”


    秦淑再会装相,也忍不得秦珮这样说话,这时气得呼吸都不匀了,正要沉下脸拿秋蕴说几句话,忽地看见秦芬从远处走来,赶紧换了个颜色:“六妹说笑了,说起夫妻情深,那还得是你和六妹夫。”


    秦芬远远就瞧见秦淑与秦珮面对面站着,两个人面色都不好,她也并不想掺和闲事,于是停下步子,命桃香把秦珮给叫来。


    桃香应了一声,上前唤过秦珮:“六姑奶奶,太太叫你去见一见呢。”


    秦珮听见嫡母叫,连忙扔了秦淑,回转身来瞧见秦芬,脸上顿时笑容绽开,亲亲热热打个招呼:“五姐!”


    她走到秦芬身边,轻轻挽住秦芬的胳膊:“太太叫我吗?使个丫头来唤我一声就是,怎么还劳五姐亲自来?”


    “你如今是方家的宝贝疙瘩,我不亲自来,方夫人肯放你么?”秦芬笑着拍一拍秦珮的手,“再说了,太太不叫你,你就不知道去拜见?”


    如今商姨娘人走灯灭,秦珮再不必夹在嫡庶之间为难,对着秦芬,态度倒更亲近些。


    这时听见秦芬发问,秦珮“哎呦”一声,连说带笑,把头上的金钗摇得一晃一晃:“今儿四姐大婚,太太多少应酬,我这外嫁的女儿,哪好去打搅?”


    秦芬见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没个稳当,赶紧唤过绫儿:“你好生扶着你家主子,我可不敢碰她!”


    姐妹两个嬉笑几句,忽地瞧见桃香在边上使眼色,回头一瞧,竟是秦淑远远跟着。


    秦芬最是心细,秦珮也不算粗忽,想一想前头秦淑刻意接近,这时都知道,只怕这位三姐,是有求于娘家呢。


    秦珮想一想那打扮得七彩辉煌的玉锁,心里倒似有所悟:“三姐只怕是过得不如意,想找娘家撑腰来了。”


    秦淑过得不如意,那也不过是与她自己比。


    柯源对秦淑这妻子敬重疼爱,并不曾因为玉锁而怠慢了她;柯太太虽然为人刻薄,却只是占占小便宜,给个丫鬟也并不是房里人,更不曾插手秦家的嫁妆,实在不算顶顶恶毒的人。


    想一想杨氏呕心沥血二十年,再想一想秦贞娘历经波折,秦芬觉得,秦淑那些小事,也不算什么了。


    秦珮从没见过秦淑如此谦卑,这时回头再看一眼秦淑微微低头的模样,鬼使神差,竟冒出一句,“要不,咱们就领她去见太太吧。”


    秦芬顿时投过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秦珮“哎呀”一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她不自觉地摸一摸肚子,“或许是想给这孩子积福吧。”


    妇人有孕,确实是会变得心软,秦芬倒也不觉得奇怪,她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玉锁本就是杨氏抬上去的,秦淑拿这事去求杨氏,岂不是自撞南墙?


    依着秦淑的聪明,不至于做这样蠢笨的事情。


    可是若不是玉锁,又能有其他什么事?


    秦芬猜不透是什么事,可是却知道不是自己该管的,于是顺着秦珮的话语:“你说得有道理,就当是给咱们的小侄子积福,咱们领她去见太太吧。”


    秦珮拉着秦芬的胳膊摇一摇:“五姐还是那么好心!”她正对着秦芬嬉皮笑脸地卖好,忽地脸上一僵,说话声都低了许多:“范大人。”


    秦芬转头一瞧,范离远远站在一棵桃树下,墨绿的圆领袍子上,散落着点点桃花。


    见秦芬望了过来,范离抬起手摇一摇,那素来板正的脸上,绽开一个老大的笑容:“是我!”


    第173章


    范离看着秦芬走近, 心里觉得暖乎乎的。


    他住着御赐的四进宅子,身边跟着的是母亲给的一房老家人,可是在自己的屋所里,没人能陪着谈天说地, 怎么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时一见秦芬,心里那块空隙一下子被填得满满当当。


    秦芬见范离咧嘴笑, 不由得深觉好笑。


    初识范离, 他是个倨傲乖张的少年人, 后头再了解深一些,知道他是个颇有手段的能臣干吏, 那时他对秦芬表白心意,秦芬只当是瞧在昭贵妃的面子上, 再往后一些,经过了秦贞娘的事情,秦芬终于识得了这人对自己的一片真心。


    这时范离笑得开怀, 秦芬也不点破他, 只开句玩笑:“怎么范大人有空到我四姐的婚宴上来?真是稀客呀稀客。”


    范离不曾答这句,定定地看着秦芬, 轻声嘟囔:“总算也穿了一回绿。”


    秦芬不曾听清,追问一句, “什么?”


    范离摇了摇头:“没什么。你四姐的婚礼,我怎能不来?她是你最重视的姐妹,我便是不看姜家的面子, 也得看你的面子。”


    秦芬心里欢喜, 点了点头,大大方方道个谢:“既如此, 多谢范大人给我这小女子薄面。”


    范离一见秦芬笑,自己也不由自主跟着傻笑,呵呵两声,忽地想起自己唤这小丫头是有正事,连忙正色:“你家那个三姐,心思多得很,你少和她凑一起。”


    秦芬听了这话,倒想起初见时的情景来,不禁拿范离开起玩笑:“当年我四姐和三姐起口角,你可是帮着三姐说话的。”


    当初年少轻狂,处处都要和礼数教条顶着来,以显示自己与众不同,范离一二年后便已知道自己当初实在没道理,这时听见秦芬提起,顿时脸红脖子粗:


    “那时候我不了解你们姐妹,这个……算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秦芬看一看范离微黑的肤色下泛起淡淡红色,好似看见秦贞娘闹脾气一样稀罕,干脆又逗他一逗:“就是你的错,怎么说算你错呢?”


    范离搓搓手,好脾气地一口应下:“是,秦姑娘教训的是,确实是我错了。”


    大庭广众的,锦衣卫指挥使给秦芬训得手足无措,这话传出去,明日秦芬便要得个雌老虎的诨名了。


    秦芬便轻轻放过:“好了,范大人方才说我三姐心眼多,这是怎么个话?”


    说起正事,范离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柯家在幽州耕山种果树时,凑巧发现了铜矿,如今正想法子运作,要把这经营铜矿的营生捏在手里,柯家连着秦家,秦家又连着杨家和宫里,你那好三姐,今日八成为着这事来求你家太太,想扯着你和秦六姑娘当幌子呢,她们自烦她们的,你别理会就行。”


    这事与秦芬隔着好几个弯呢,哪里就能碍着秦芬了,更不用说这还是行商的小事,范离这样上心,里头的深意,秦芬自然领会得。


    秦芬自来是替旁人操心的多,旁人都只当她聪明无比,是不需要旁人操心的,这时忽然受了范离提点,她心里暖洋洋的,又笑一笑:“范大人的意思,我明白的。”


    范离站在秦芬边上,见伊人鬓角垂下小小一绺头发随风轻摇,好似一只小手拨动着他的心弦,不由得鬼使神差,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秦芬的鬓发。


    秦芬吓了一跳,然而她内里又不是个真正的古人,这时也不过是轻轻后退一步,不曾大惊小怪。


    范离见秦芬大惊之下还强作镇定,只觉得这姑娘的教养实在好极了,他忽地后悔,自己把这小丫头看得跟夜明珠一样珍贵,怎么能轻易唐突佳人?


    他心里自责,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情急之下,只好又把正事拿出来说:“江南那地方,从前是鲁国公的钱袋子,那些商人皇上都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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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芬一时没反应过来,皇帝信任哪些商人,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她迷惑地看一看范离,却见他眼里闪着意味深长的光,忽地明白过来:“皇上是有意提拔自己信任的商人来经营朝廷的生意!如今,柯家正是皇上瞌睡时的枕头!”


    自然了,柯家单凭自己,还入不了皇帝的眼,可是但凡与昭贵妃扯上一根头发丝的关系,便能从众多商人中一跃而出,领得皇商的俸禄,运气好,还能升个五品的舍人做做。


    秦芬这时便明白过来,秦淑今日那般舍了脸面,里头竟有这样的缘故。


    只要弯腰求一求娘家,便能助得夫家摆脱白身的门第,一跃变成皇商,这样的功劳,能让秦淑在柯家横着走,她怎么会不做。


    利益动人心,若是换了秦芬,只怕也愿意这样低声下气求人的。


    范离方才并未把话说透,他还当这小丫头不会明白,谁知这丫头如此伶俐,竟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这一下子,范离便知道自己实在是捡到了宝,他原只想娶个又贤惠又热心的妻子回家,却不料,老天爷竟给他降了个女诸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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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离知道,有这样的妻子,他的后背,是再不会露给别人了。


    这时秦芬猜出皇帝的意思,范离便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秦芬的话,见宾客多了起来,便与秦芬点点头告别。


    秦芬也对他微微颔首,正要转身离去,忽地听见范离冒出一句:“你以后别再叫我范大人了,怪见外的。”


    回头去看时,范离已经逃也是的跑出十几步了。


    秦芬回头,还仔细想了一想,两人都订婚了,确实不适合再和别人一样的叫他,可是,怎么叫呢?


    范七公子?那也太生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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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郎?七郎?范离肯应,秦芬也张不开这个嘴。


    秦芬起先还在琢磨柯家的事,如今倒先搁在一边,在心里揣了这件事。


    回了花厅,秦芬还在不住琢磨,可巧秦淑、秦珮两个还在杨氏边上帮着应酬,秦芬想了一想,扯过秦珮:“你家那位,今日可来了?”


    秦珮还当秦芬是替自己担心那个秋蕴,挽住秦芬往边上退了几步:“五姐真是的,把我看成憨姑娘了,要是那么个秋蕴我也收拾不了,我别姓秦啦。”


    秦芬原本问的是方绥,想瞧瞧秦珮怎么称呼他,可是秦珮显然会错了意思,她也不好分辩,只点点头:“那就好。”


    姐妹俩个说得几句悄悄话,杨氏便回头来寻:“你们两个丫头,还不快来见过姜太太。”


    秦淑就在旁边,杨氏也不曾替她引荐,显见得是不把这庶女放在眼里,她这时站在边上,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幸而姜太太这亲家太太生性高傲不爱管闲事,这时不过是扫一眼秦淑,便对着秦芬展开笑容:“亲家母的女儿们,愈发如花似玉了。”


    秦珮还没改了从前爱嘀咕的性子,随着秦芬上前见过礼,待姜太太走远了便开始念叨:“这姜太太向来眼高于顶,家里落罪了都没见她低头,这时候对我们倒和气,想来是四姐很得姐夫喜欢的缘故。”


    姜太太只怕倒不是顾念儿子,而是顾忌那位名声在外的范大人。


    不过这话却不必对秦珮显摆,秦芬只笑一笑,提起个旁的:“你如今的身子可稳当了?肚子里这个,你想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秦珮久站了便腰酸,可是杨氏还没坐下呢,她哪里能坐,于是揉着腰叹口气:


    “我自己是个女儿身,若说想肚子里这个是男孩,好像太没良心了,可是没个男孩,过的是什么日子?太太那样的出身,又是那般的聪明,也不过这几年才过得顺心些,我虽头上顶着个秦字,到底不是嫡出的,可没法跟太太比。”


    秦芬沉默不语,忽地想起个主意:“你想要生男孩,向太太求一件平哥儿小时候的衣裳回去,算是讨个好彩头。”


    秦珮觉得这主意甚好,当即便拍手:“等太太空了,我就去提这话。”


    绫儿在边上,轻轻托一把秦珮:“少奶奶,五姑娘真是有心了。”


    秦珮不过是稍稍一想,就明白了秦芬的意思,顿时又是笑,又是叹:“到底还是五姐疼我,你是怕我和娘家生疏了,点拨我和太太拉近关系呢。”


    秦芬见秦珮到底还是明白好歹,心下欣慰,姐妹二人又说几句,便听见姜太太吩咐开席,两人各自回了席位,秦淑却迟迟舍不得走。


    从前府里有个矫揉造作的金姨娘,杨氏忍了十几年,终于把人给送出去,而今又多个庶女如此做派,还是在自己亲生女儿的婚宴上折腾,杨氏哪里能忍。


    只可惜,这是在姜家,不是在秦家,杨氏既不能出口教训她,也不能命令人把她赶走,杨氏什么也做不了。


    杨氏看着那弱不禁风的美人,只觉得自己的头简直变成了两个大。


    秦芬那里看不出杨氏的烦恼,连忙起身对杨氏福一福:“太太,我与三姐有许多话说,就让我边走边送三姐回席。”


    杨氏心里的气,这才平了些。


    秦芬上前,对秦淑作个请的手势,秦淑想了一想,竟厚脸皮说一句:“太太今日要饮酒,我哪能不陪着。”


    “太太这里有我呢,三姐不必担心。”秦芬笑一笑,“还是说,三姐拦着不叫我这做妹妹的尽孝心?”


    秦淑不由得讪讪:“哪里。”她想一想方才遇见的范离,到底不敢和秦芬认真唱反调,挪动步子往外走去。


    秦芬见她边走边回头,像是满肚子话要说,只作看不见,心里却暗暗摇头。


    这人从前在娘家时,一点善缘也不愿结,出嫁了去婆家,也并没和婆婆、相公以心换心,如今为着一桩大事来求嫡母,也不知哪来这样大的自信叫旁人应了她。


    秦淑见秦芬嘴角微微勾着,知道这五妹瞧不上自己,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五妹是攀上高枝,看不起我这平民的了。”


    秦芬原不想与她多话的,这时听了这句,不由得啼笑皆非,猛地停步回头:“三姐,你说话可要凭良心,你这门亲事,可是自家中意的。若说我如今瞧不起你这平民,也只是你自家种下的因,又能怪谁?”


    从前这五妹还要扯一扯仁义道德的大旗,今日却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秦淑气得头都痛了。


    秦淑今日一直怕把事情说漏了不能成,这时终于藏不住了:“原来做官太太的架子有这样大,但愿五妹哪日别叫三姐赶上了,到那日,你可又往哪里摆架子去?”


    第174章


    秦芬见秦淑发怒, 微微眯起眼睛,把这娇花一般的美人,从上看到下。


    秦淑从没见过秦芬如此神态,不由得浑身发毛, 她强作镇定, 昂起头来:“怎么着?我说的不对?”


    秦芬见她竟来反问,不由得好笑, 又踏上两步, 直逼在秦淑面前。


    这姐妹俩各自随了自己亲娘, 秦芬生了一副长挑身材,秦淑却是个娇小的美人, 这时姐妹两个站到一处,竟是秦芬高些。


    秦淑见五妹紧紧地迫在自己面前, 不由得后退一步,谁知秦芬又紧紧跟上:“三姐放心,你且放马来追, 做妹妹的等着瞧你哪日能追上我。”


    说完这句, 秦芬便后退两步,若无其事地看一看树上的桃花, 慢条斯理地道:“好叫三姐知道,今日是四姐的大喜日子, 不论是太太还是我,都绝不准人坏了四姐的喜事,你若是敢去太太面前吵嚷, 我保管叫你跌得爬不起来!”


    倘若是旁人说这些, 秦淑还要当是唬人,可是秦芬说了出来, 她却不敢不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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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臭丫头七八岁上就能用言语挤兑得自己无话可说,如今得了那么一个夫婿,还不把尾巴翘上天了!


    更不用说,那位范大人明里暗里,都看顾着这丫头。


    方才自己才攀上了六妹,范大人就把五丫头叫走了,六妹领着自己去太太面前请安,还受了个冷脸,这五丫头却被摘得干干净净,哪怕秦淑再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那个范大人,是绝不会叫这五妹受一丝一毫委屈的。


    此刻秦芬撂下这一席硬话,秦淑一个字也不敢回嘴,一双细弱的素手,把那方浅绿帕子捏得好似个草团子。


    秦芬见她到底没再叫嚣,又搁下一句:“太太归家前,三姐再去寻太太吧。”


    如今秦芬身份不同,自然不会诓骗人,得了这么一句,前头那许多,秦淑只当是无事。


    这时秦淑转一转眼珠子,还喜滋滋地对秦芬道谢:“到底五妹有雅量,多谢五妹指点。”


    待与秦淑分别了,桃香小心翼翼地对秦芬说一句:“姑娘如今,似乎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哦?我们桃香眼力这样好了?你倒说说,我哪里不同了?”


    桃香见主子不曾发怒,暗暗松一口气:“姑娘从前,说话都是有理有据的,今儿个……好像有些……”


    这丫头到底不曾正经读过书,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恰当的词来,秦芬看她打结,干脆接上:“仗势欺人、狐假虎威,是不是?”


    桃香听了,大有同感,连忙点点头,随即又想起这两个词不是好话,又赶紧摇头:“我可没这样说。”


    秦芬嘻嘻一笑:“得啦,跟我还绕弯子?”


    桃香看一看主子心绪甚好,便大着胆子问了出来:“我确实是想问姑娘,为什么对三姑奶奶说话那么……直。”


    “从前呢,我只当世上的人都讲个礼尚往来,可是后来发现,有的人是欺软怕硬、不讲脸面,你瞧咱们家这位三姑奶奶,从前在府里,和谁结过善缘了,可是今儿有事,偏能厚着脸皮来求太太,换了你,你好意思吗?”


    桃香摇头:“我可不好意思,若是不和旁人交好,那也别用人家!我可没那个脸又欺人又求人!”


    “是呀,你不好意思,我也不好意思,可是咱们三姑奶奶就偏偏好意思,这种人,你和她讲理是讲不通的,只能用气势压她。”秦芬摇头晃脑,似乎对自己的主意大为得意。


    桃香看一看主子,自家这谨小慎微的姑娘,罕见地露出一股张扬的气派来,桃香知道,这并不是太太或徐姨娘给的底气,而是那位姑爷。


    “姑娘,你方才说,敢叫三姑奶奶跌得爬不起来,你不会当真叫姑爷去收拾她吧?这个……算不算公报私仇啊?”


    秦芬听了,笑着瞪一眼桃香:“我不过是吓唬她的,哪里能当真叫范大人做那种事?”


    桃香连忙讨好地一笑:“我就知道姑娘不是那种人。”她顿一顿,轻轻嘀咕一句,“姑娘,姑爷不让你叫他范大人来着。”


    秦芬顿时脸上一热,不再答桃香的话,绕过一株桃花,疾步走进了花厅。


    一阵一阵和暖的春风吹得桃花随风摇摆,枝头绿叶初绽,端的是叫人赏心悦目,然而秦芬一身墨绿袄裙衬着一张粉面,却比桃花还美。


    桃香落在后头,看着自家姑娘进门,忽地起个怪念头,若是姑爷此时瞧见姑娘的美貌,保准愿意为姑娘公报私仇。


    漫说是一个三姑娘了,哪怕是整个柯家,只要敢惹姑娘不痛快,姑爷都会一眼不眨地捏成粉末。


    她才想了这么一下,立刻摇摇头,姑娘最是公道的一个人,哪里会去做那种事!若不是自家姑娘人品贵重,也不能得姑爷那样看重。


    秦芬对秦淑允了那句,算是保了秦淑能在杨氏面前露脸,这一日的宴,杨氏便是痛痛快快的。


    到了宴席散场,已是下午,杨氏虽然不贪杯,却也着实灌得不少,这时脚步已经踉跄,一边与平日交好的女眷道别,一边回头往外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扶着杨氏,只觉得这位贵妇的胳膊都比平日沉些。


    她看一看杨氏,见这位嫡母脚步虽有些浮了,眼神却还明亮,知道她并没大醉,不由得放下心来。


    秦淑那事,她还没和杨氏说呢,若是杨氏醉了,那可不好。


    杨氏感受到秦芬的目光,侧过头来看一看:“五丫头是担心我醉了?你还别说,今日我真有些喝多了。”


    喝醉的人,偏偏要说自己没醉,杨氏这样说,显然是还算清醒,秦芬微微一笑:“太太海量,想必四姐也是个善饮的,以后出门交际,保管是把好手。”


    “好了,小丫头别说好话了,今儿忙了一天,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三姐究竟是什么事?可曾为难你?”


    秦芬不由得有些窘了:“太太怎么知道三姐有事?”她还以为自己处事很老练呢。


    “你三姐那人,想要的东西争不到手决不罢休,她上午围着我打转半天,岂是你几句话能打发的?”


    秦芬想想杨氏到底是大家族出来的,又浸淫官眷圈子二十来年,怎么也是比自己强的,这时不由得心服口服:“太太真是英明神武!”


    这句夸大的马屁,拍得杨氏笑呵呵的,秦芬趁机把柯家的事一说,又道自己应允了秦淑散场时来见,最后道:“太太,依着我的浅见,这事只怕太太还是应了好。”


    杨氏听了,并没动怒,在门前停住脚步,手搭在眼前张一张马车,慢慢地道:“五丫头这么说,定是有些依据的了。”


    她这话只是平铺直叙而不是疑问,显然是知道秦芬有所考量,秦芬便也不再兜圈子:“范大人说,江南那里的商人曾是鲁国公门下,皇帝都不信任,如今正要提拔自己的人呢。”


    这话出来,私事变成公事,家事变成国事,杨氏再不愿意柯家的事成,也得应了。


    柯家上位,于秦家也是有利的,无论怎么,总好过旁的商家上位。


    杨氏这时被外头的冷风一吹,头脑冷了一些,酒意却更浓了。


    她扶着秦芬,脚步微微一晃,随后叹口气:“这阵倒春寒,来得可真快,明儿该给两个小子穿厚些。”


    这话没头没脑的,秦芬听得有些糊涂,正要问两声,却听见秦淑的声音响了起来:“女儿见过太太。”


    该透的话,秦芬已经透给了杨氏知道,这时便不再对秦淑多加阻拦,对秦淑微微颔首,领着桃香走到一边去了。


    回家时两个小的吊着秦恒,不愿意再和母亲姐姐同乘,杨氏也不勉强,派人去叮嘱两句,便领着秦芬自上了马车。


    秦芬见杨氏脸上泛起红色,知道是酒意上来了,连忙从荷包里取出一片糖渍姜来:“太太,这是徐姨娘制的,特地嘱咐我带来,说含着能解酒的。”


    杨氏知道,这确实是徐姨娘嘱咐的,倒不是五丫头有意给徐姨娘作脸。


    五丫头再怎么伶俐,还是个闺女呢,又不曾单独出来交际过,哪里能知道宴饮喝酒的事情。


    杨氏伸手接了那姜片含在嘴里,隔得半晌果然觉得舒坦些,不由得叹口气:“五丫头,若是你那三姐也似你和徐姨娘这样,莫说是一件事,就是五件十件我也愿意应下,只可惜……唉。”


    秦芬知道,杨氏是打算应下秦淑所求了,只是心里咽不下一口气。


    “太太是个最明辨是非的,哪里不知道国事为大,家事为小。”秦芬说着,贴心地添上一句安慰的话:“太太应了三姐,这是太太有度量,三姐定能体会太太苦心。”


    “只怕未必。”杨氏苦笑着摇头。


    如今亲生女儿出嫁了,身边只一个五丫头,杨氏有许多话,也只能对着这五丫头说:


    “你三姐为柯家立下这么一桩大功劳,柯源头一个就记她的好,她以后的日子,只怕要顺风顺水啦。唉,老天爷也不知是不是没瞧见她做下的事,给她交了这样的高运,当真是叫人不痛快。”


    秦芬想一想那秦淑的嘴脸,也在心里叹口气。


    秦淑这人,又没底线又没良心,既不能同甘也不能共苦,最好的办法就是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她如今替柯家办成一件大事,在后院的位置算是稳如泰山了,秦家是她正经的娘家,总不至于自毁长城断了柯家这门姻亲,那么,能想法子的,便只有一桩事了。


    “太太,我曾听说,行商之人时兴娶两位夫人,一位在家侍奉公婆,一位在身边打理贴身事务,又称作平妻,又唤个两头大。三姐夫出门,总不好教三姐这正头娘子风尘仆仆地跟着,那玉锁……”


    秦芬说着,抬头看一眼杨氏,见杨氏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显然是把这话听了进去。


    话不必说尽,秦芬微微一笑,垂下头去,“只是这法子太过阴损,是我想得不好。”


    杨氏随口安慰两句,心里却动起了主意来。


    叫秦淑顺风顺水,杨氏定是不愿意的,可是叫她自己出头去做这恶人,她也还没那样愚笨。


    一下马车,杨氏就问迎在门口的腊梅:“老爷可家来了?若是老爷家来,请他来说话。”


    “老爷已回来了,想来在外书房呢。”腊梅的眉毛也没掀一下,细声细气地吩咐下头人,“去个人,请老爷往上房一趟。”


    夫妇两个也不曾吵得脸红脖子粗过,可是却渐渐疏远了,府里的下人,没一个不知道的。


    这时杨氏罕见地请秦览,边上的婆子心里还打个突,太太如今瞧着菩萨似的,性子却越发深了,前头打发了青萍,后头又给老爷买了两个好颜色的丫头,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手段。


    不过无论是何手段,都不是她一个跑腿的老婆子该考虑的,这婆子忙不迭应了,一溜烟往外书房去了。


    秦览是新郎官的老泰山,今日受得许多吹捧,心里安逸得很,自觉身子轻了许多,正要把那红珠和紫玉唤了来磨墨,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信儿的声音:


    “老爷,太太叫人来传话,请老爷去一趟呢。”


    如今杨氏对秦览无所求了,便也不怎么管他了,秦览反倒觉得比从前松快,这时听了妻子请,竟没嫌扫兴,一口应了:“好,我这就去。”


    到得上房,儿女皆不在,只妻子穿着赴宴的暗红袄裙端端正正坐在上头,面上微微带笑:“恭喜老爷得了一门好亲呐。”


    秦览还当杨氏喝多了,将姜家这门亲事自卖自夸,这时不由得笑了:“咱们贞娘的亲事,实在是不错。”


    杨氏却摇摇头:“我说的不是姜家,是柯家。”


    秦览又以为杨氏是借着酒劲重翻起旧账,不由得皱眉,远远坐在杨氏下头,却不曾应声。


    杨氏好似没看懂秦览的神情,自顾自说了下去:“眼前柯家有好大一个际遇,只需要老爷去使使劲,便能得个皇商的营生,老爷说,好是不好?”


    秦览在朝堂中打滚二十来年,自然不是个吃干饭的,也曾听过一些流言,说皇帝要捣去鲁国公老巢的,这时听了妻子的话,不过是一瞬间就明白过来:“柯家来寻了夫人?”


    杨氏点点头,亲自起身给秦览倒杯茶:“老爷,三姑奶奶与我说了这事,我已应了,老爷可赶紧去找内宫供奉局的洪锦使劲吧。”


    三、四两个女儿的仇怨,加在一起只怕谁也解不开,自家这妻子竟如此贤惠,肯替三丫头说话么?


    杨氏仿佛看透了秦览的心思,将茶搁在了秦览手边,又描补两句:“我虽不是顶喜欢三姑奶奶,可是却得替昭贵妃着想,这事与其落在旁人手里,不如捏在咱们自己家里,老爷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话说得倒是有理,秦览知道自家这妇人是最顾大局的,这时不疑有他:“夫人当真是贤良,这事,我会去使劲的。自然了,华阳宫那里,还得劳烦夫人去操心。”


    杨氏点头应下,又补一句:“三姑奶奶以后跟着三姑爷押送货物,颠沛流离,可苦了她了。”


    这话也是实话,秦览附和着叹口气,忽地想起这嫡庶间的仇怨,慢慢地摇了摇头:“行商押货,是男人的事情,女子家侍奉公婆、照顾小姑弟妹就可,哪里非要出去颠簸?”


    杨氏作个沉默的样子转身,面上却微微笑了起来。


    第175章


    既是应了柯家的事, 秦览夫妇两个,自然得出力打点。


    昭贵妃到底是内宫妇人,这事不好大喇喇地去劳烦她,两口子便说定, 先去走太监们的路子。


    太监们那里, 秦览原就和他们交好的,杨氏拿了三千五百两, 由秦览买了一大一小两座宅子, 分别送给洪锦和何鱼儿就是。


    这宅子不光是空荡荡的两所房屋, 里头还各配了一房服侍的下人,这才不至于太难看。


    秦览陪着洪锦师徒两个去看宅子, 开门便有一位美貌的娘子口称“老爷”,何鱼儿还乜斜着看一眼秦览:“秦公, 这位可不是哪位如夫人吧?”


    从前秦览胡闹时,倒真没少叫赛仙等人出来待客,如今他受了华阳宫的警示, 哪敢做这种事, 连忙摇头摆手:“勿要打趣我,这可是洪娘子!”


    洪锦还不曾回过神来:“嗯?”


    那女子连忙藤绕树一般缠了上来:“相公, 快进屋吧,由奴家给您松松肩膀。”


    何鱼儿不由得大为兴味, 他不好和师父争女人,眼珠子一转,看向秦览。


    秦览微微一笑:“既是洪公公要歇着, 咱们且先出去, 我再陪你看看宅子。”


    洪锦被那女子哄得哈哈大笑,早没心思来理会这两个了, 待出得门来,何鱼儿扯住秦览问一句:“秦公可不要偏心!”


    秦览打个哈哈:“我是那种人么!”


    何鱼儿到了宅子一看,果然也有个美貌的娘子在里头等着,不由得大为满意,对着秦览把实话倒了出来:


    “什么崔家、许家,还有几个国公府、侯府,都有人在争这营生,你家连着华阳宫的路子,请昭贵妃轻轻提上一句,只要皇上有令,供奉局这里,我们不会给你为难的。”


    秦览笑着哈哈两声,把何鱼儿一把推倒那娘子身边,转头却垮了脸。


    这些阉人,平时搜刮得也不少了,到了紧要关头,却是一丁点也靠不上!


    口口声声说什么只要皇上有令,供奉局不会为难,皇上都下令了,还要供奉局来同意做什么?


    自然了,皇上点了人,还得供奉局来细细考察这人是否合格,若是这人不够格自然不能入选,供奉局据理说话,皇帝也会听从的,何鱼儿说的,倒也不完全是推脱之话。


    秦览也知道这里的道理,只是从妻子那里拿了一大笔银子打点,却什么事也没办成,这到底有些失颜面。


    回家遮遮掩掩说得两句,杨氏倒笑了:“怪我不曾说清楚,那银子,是柯家送来的,如今还剩了一千五百两呢,若是不够,再买些奇珍异宝送去。”


    秦览如今只在御史台忙着抓人小辫子,早没从前的精明实干了,此次竟没想到这一节,这时杨氏说了,他才猛然回过神来:“是,是,替柯家办事,也不能花用咱们自己家的银子。”


    杨氏端起茶喝一口,微微一笑,也不答话。


    这丈夫如今确实比从前钝了些,然而却还不至于颟顸至此,他大约不是不曾想到,是不愿意开口提起这话。


    若是秦家能出钱出力把柯家的事办下来,这是天大的人情,也是天大的面子,在这丈夫看来,只怕比什么实惠都来得重要。


    从前这丈夫虽然好面子,却还算精明,如今竟是只顾面子不要里子了,真是令人发笑。


    杨氏想到这里,只觉得茶味都不香了。


    然而接下来的话,叫杨氏连饭都吃不下了:


    “洪锦和何鱼儿说了,他们那里是绝不会为难柯家的,只要华阳宫那里提一提柯家的名字就成,总不能下头使了半天劲,皇上还不知道有个柯家。”


    杨氏忍得半天,才不曾在脸上摆出讥笑的神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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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意思,太监们那里,钱花出去了,事却没办成,还是得她这妇人出面,去求昭贵妃一个妇人。


    事没办成便罢了,话还要说得那样好听。


    杨氏竟有一瞬的不明白,这丈夫如今这样滑不溜丢,到底是因为在御史台呆久了,还是年纪大了世故了。


    无论是哪一样,杨氏都懒得去想,随口敷衍了秦览,自递了请安折子往华阳宫。


    昭贵妃此次倒召见得快,姑侄两个见面不过一盏茶时分就商定了事情。


    秦芬此次不曾跟着入宫,在上房候着杨氏回府,待见杨氏笑盈盈地回来,毫不遮掩地把杨氏夸一通:“到底是太太,一办就成事,就是厉害!”


    这话说得并不算太巧,仿佛隐隐指着另一个不曾办成事的人,然而杨氏却故意忽略了这一点,笑着地反过来赞了秦芬一句:“多亏你的消息灵通,昭贵妃今儿还赞我们有心胸呢。”


    听了这话,便知道昭贵妃也是属意柯家来办这事的。


    秦芬也不居功,只替杨氏递上一杯茶:“那么,这好消息便该去告诉柯家了,太太可要派个人去?”


    杨氏替柯家办成了这样大的事,自然该是杨氏的人去通知这事。


    谁知,杨氏竟摇了摇头:“罢了,外头的事,还是由你们父亲去操心吧。”


    秦芬心里疑惑,正要再问,却听见杨氏又说一句:“事情到底是和你三姐有关的,咱们少沾染为妙。”


    杨氏是嫡母,倒也不必这样避让一个庶女,秦芬起先还不解,不过两日,就知道了原因。


    秦览亲自去柯家说这事,柯家高兴非常,取了一坛三十年的陈酿出来招待。


    秦淑打扮得光彩照人,一同坐在席上,见父亲和公爹、丈夫觥筹交错,自己也欢喜,竟吩咐玉锁:“给我也满上,我陪着爹爹喝一杯。”


    男人酒量大,秦淑不过浅浅饮了一杯便有些头晕,起身告了个罪,扶着玉锁,慢慢走了回去。


    秦览瞧见玉锁,倒想起妻子提的一桩事来。


    妻子说了,说这大女儿虽是庶出,却是自小娇养着长大的,跟着女婿出外行商,需得收敛些脾气,叫他来柯家记得嘱咐一句。


    嘱咐是要嘱咐的,却不能这样说。


    秦览前些年最偏疼的便是秦淑,哪里舍得她出去吃苦,杨氏一提那话,他便拿定主意要保大女儿在京里享受富贵了。


    这时秦览暂且把酒杯搁在了边上,对着柯老爷道:“亲家公,我这大女儿一向娇惯,想是给你们添得不少麻烦。”


    秦淑头一日过门,就似模似样地做了几道菜孝敬公婆,平日里站规矩也还算勤快,柯老爷还真没觉得秦淑娇惯。


    然而这柯宅里婆媳不和,麻烦倒确实不少,这时柯老爷也不否认,只打个哈哈:“哪里哪里。”


    秦览又看一眼女婿,慢慢地捋了捋胡子:“淑儿自幼娇养着长大,吃不得苦受不得罪,行商押货,只怕是去不得的。”


    柯源也不曾拿定主意如何安置妻子,这时听了秦览的话,心里怅然若失,却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依着柯源猜想,自家这娇滴滴的娘子,有五成是不愿意出去受苦的。


    柯源用力喝干了杯中的酒:“岳丈的意思,小婿明白了。”


    秦览点一点头,生怕这女婿领会不得自己的意思,干脆点得再明白些:“玉锁是淑儿的心腹,想必能够好好服侍,源哥儿不妨带着那丫头出去。”


    这话出来,柯源愣了一愣,柯老爷却很快就明白了。


    那玉锁是秦家出来的,若是能生下孩子,必然与秦家亲近,亲家公这是怕柯家发达了,冒出个旁的人来摘桃子呢。


    “是,是,还是亲家老爷想得周到,我们源哥儿身边有个懂事的,我们也放心些。”柯老爷见儿子良久不语,干脆替儿子应了下来。


    话已至此,柯源也无甚好说的了。


    待回了小院,秦淑喜气洋洋地替柯源宽衣脱靴,柯源愣愣地看她半天,脱口说了一句“我以后出门办事,你在家好好服侍公婆”,立刻挨了秦淑一挠:“你说什么?”


    柯源脖子上立时多了几道红印子,玉锁唬了一跳,连忙上来查看。


    秦淑见玉锁又献殷勤,更是气得不轻:“好呀,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原来早就算好了要把我挤在一边!”


    柯源起先还对秦淑有些不舍,这时火气倒冒了上来,:“既你这样想,我也没法子!不怕告诉你,这可是秦大人的主意!”他说罢,一甩袖子就走了出去。


    玉锁瞧一瞧正在气头的秦淑,知道这时候不能招惹,小心翼翼地捧起柯源的外裳,飞快地退了出去,便走还便嘟囔一句,“我把少爷的衣服给他送去。”


    秦淑原先不过是七分气的,如今变成了十分,随手拿起个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贱人!贱人!连你也来作践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嘴上骂玉锁,心里却恨上了秦览与柯源,明明是亲爹和夫婿,怎么一个都不替自己着想?


    玉锁溜了出去,只一个巧儿在屋里了,这时见秦淑大发雷霆,只悔恨自己跑得太慢,才想要溜,却被瞪了一眼,吓得不敢动弹了。


    秦淑仍然骂骂咧咧的,巧儿站在边上,心里却不住摇头,倘若秦大人和少爷叫这位少奶奶出去,她只怕又要怪旁人叫她吃苦,总而言之,她是最难服侍的。


    秦淑再生气也无用,事情已经由秦览作定,柯老爷和柯源如何会与秦览唱反调,秦淑心里不痛快,大发了一场脾气。


    这事柯太太无意替她隐瞒,很快就传了出来。


    这事传到秦芬耳朵里时,她正忙着绣花,听了小丫头绘声绘色说完,赏了把果子,搁下针线伸伸腰。


    恰巧桃香在边上,秦芬对着心腹丫头,感慨一句,“太太如今出手,当真是圆滑老辣、炉火纯青。”


    “姑娘这话怎么说?”


    “你没听方才那小丫头说,是老爷去柯家特地说了,说咱们三姑奶奶娇惯长大的,吃不得行商之苦,叫柯家留了她在京呢,老爷从前只管外头的,哪管得到内宅这些鸡毛蒜皮?”


    这事,稍稍一想就知道是杨氏的手笔,且杨氏必定不曾亲自出手,对秦览顺口一提,秦览就自动自发去做这事了。


    这时秦芬一说,桃香也明白过来:“是了,这事八成还是太太的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侧着头想一想,面露疑惑:“老爷这几年最爱和太太唱反调的,他肯听太太的?”


    秦芬摇了摇头:“这,我也不大明白了。”


    她嘴上说不明白,心里却猜着些,只是不好把这府里的夫妇两个的争端说破罢了。


    秦览爱唱反调,杨氏便干脆反着来就是,只要杨氏力主秦淑出门,秦览保管觉得这妻子是要害庶女,一定会要女儿留在京里的。


    只不过,秦览到底是男人,内宅的弯弯绕绕不一定全明白,他这么一拿主意,秦淑固然是不用受颠沛之苦了,丈夫和子嗣,却也拱手让给别人了。


    可是再反过来说,叫秦淑自己主动去外头奔波吃苦,她也是有些不愿意的,没法子,谁叫她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呢。


    桃香依稀知道些里头的事,这时见秦芬不再说话,便也不追问,只嫌弃地摇头:


    “说来说去,还是三姑奶奶太惹人厌,太太才这样对付她。只瞧六姑奶奶,也不是个没心眼的,太太却没记恨过,昨儿还送了平哥儿小时候的衣裳去方家,说是给六姑奶奶讨个吉利呢。”


    秦芬莞尔一笑:“好了,别净说别人的事了,明儿四姑娘回府,那些花酱和茶可备好了?”


    桃香不由得笑了:“四姑娘出门子,姑娘给她备了十几个瓶瓶罐罐带走,四姑娘便是头牛,也不至于两天全喝完了呀。”


    “傻丫头,四姑娘过门了总要交际一番,把这东西各处分一分,哪里还留得下多少?咱们不给四姑娘备好了,还等她上门来要?”


    桃香听了这话,心服口服。


    姑娘这些年得宠,大多是为着那副宽厚周到的性子,换个人到了这地步,早把心放松了,可是姑娘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谨慎。


    不,与其说谨慎,不如说是真心。


    姑娘是真心地把四姑娘当成最好的姐妹和朋友来相处了,所以才处处想在前头。


    哪怕跟了秦芬十来年,桃香这时也还是佩服,忍不住赞许地看一眼主子。


    秦芬受了桃香一眼,得意地歪头笑一笑,她将面前的绣绷看一眼,摇了摇头:“罢了,针线这玩意儿,我是不成了。”


    桃香才欣赏自家主子,这时却又头疼起来:“我的好姑娘,嫁衣你一针不绣也就罢了,枕套、腰带这些小件,你总得意思意思吧?”


    秦芬受了唠叨,顿时头大如斗,干脆找个借口开溜:“我去帮着看看明日四姑娘回门的菜,这针线活呀,改日再做吧。”


    第176章


    春意渐盛, 秦芬的日子,也越过越自在。


    秦贞娘嫁了,两个小的进文华殿去伴读,家中只秦芬一个孩子伴着杨氏, 杨氏对秦芬的倚重信任, 自然是比从前更甚。


    更妙的是,如今有个秦恒要说亲, 这事占着杨氏的大半心神, 杨氏虽然倚重秦芬, 却不会过分约束她。


    这日坐在一处,杨氏又开始絮叨起来:“如今办花宴的人家虽多, 却没一家中意的。”


    倒也不是杨氏挑剔,秦芬跟着赴了几场宴, 那几户人家,就连秦芬也不中意。


    “不是小门小户的想着攀高枝,就是高门大户的想招女婿。”


    杨氏说着, 长长叹了口气, 忽地想到秦芬也是庶女之身嫁了个位高权重的夫婿,连忙又找补:“门户低些,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只是那些女孩子, 没有一个是用心教养的,叫人如何看得上。”


    秦芬知道,杨氏说出那样不假思索的话来, 全是因为对自己不设防, 这时哪里会计较,笑一笑就揭过话头:“可不就是太太说的这道理呢。”


    腊梅看一看两位主子, 连忙提出一句笑话来:“既然高门和小户的太太都不中意,干脆把那萨仁公主求回家来!”


    杨氏连忙摆手,轻轻瞪一眼腊梅:“你这丫头,别乱开玩笑,恒哥儿为这事,烦得头都大了,如今连玫瑰五仁方糕都听不得了。”


    这话出来,屋里的丫头们都跟着笑了,秦芬也掩口摇头。


    鲁国公的事情尘埃落定,他犯了谋逆大罪,理应处斩,然而念其到底未曾成事,皇帝特地网开一面,恕其死罪,贬为庶人;秦王糊涂犯上,念其军功卓著,只罚圈禁十年。


    皇后心慈,替鲁国公求情,皇帝又特地开恩,将鲁国公的嫡子封了个恩义公,将其嫡女封了个永安郡主,保了他们一世荣华富贵。


    那位萨仁公主揭发叛逆有功,皇帝特赐她一个本朝身份,如今她是皇后的义女,该称作灵均公主了。


    她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在贵族圈子里对秦恒大加赞扬,说南朝男子大多文弱,武将又太过粗鲁,只秦恒智勇双全,为真英雄也。


    秦恒哪里想到,办个差事还会惹出这一段风流债,如今他听不得萨仁公主的名字,连萨其马、五仁方糕等东西,一概都不吃了。


    先前中进士了,秦恒也不曾急着成亲,只一心想报效朝廷,如今有了萨仁公主这事,倒主动来寻杨氏,说如今也勉强算得立业,想来是成家的时机了。


    先前杨氏自家不好提这话,倒不为别的,只是怕有人疑心她要以婚事来捆住庶子。


    其实杨氏心里明白,秦恒的志向并不在内宅,倒不会多盘算自己的婚事,可架不住丈夫糊涂,她为着瓜田李下,也不好多伸手。


    且喜秦恒自家提了起来,杨氏如今又闲,哪有不热心的,不过是短短两月,已相看了四五个人家了。


    看得虽多,一个合心的也无。


    杨氏如今忍不住叹气,平日交际,她只看人家的家风和德行,怎么却忘了看看有没有适龄的女儿好婚配的。


    这么一想,又想到了两个小的身上去,平哥儿不论,安哥儿的亲姐姐却坐在眼前,杨氏少不得提一句:“那周老御史家的小孙女,倒是好的,往后看两个小的造化,谁有福气,便说了那位周小姑娘去。”


    话是这么说,嫡庶有别,年龄相近,往后说亲肯定是先紧着平哥儿,安哥儿索性晚几年才好。


    秦芬这时也不提起,只微微一笑:“是,太太深谋远虑。”


    杨氏说起两个儿子,倒又多说些家常。


    纪王虽然年龄小,人却懂事,读书写字、骑马射箭、琴棋书画,样样都学得认真,平哥儿急躁,安哥儿性子慢,两个全不如纪王学得好,那两位公侯家的小公子,倒堪堪能赶得上纪王。


    从前不觉得,如今便知道,纪王的教养,昭贵妃定是花了大心思的。


    如今国丧还未过,宫里没有别的孩子出生,纪王这长子的好处,便越发显了出来。


    说到这里,杨氏多添几句,“纪王以后的造化呀,只怕是……如今这么着,就很好,咱们家的孩子,还能和纪王争高低不成?就连那两家,咱们也不方便去得罪的。”


    话虽不经意,却点醒了秦芬。


    秦家不能和纪王、公侯府争高低,安哥儿渐渐长大,也再不能和平哥儿争高低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这做姐姐的,得早早替安哥儿打算了。


    于是这日从上房出来,秦芬便走到了徐姨娘屋里。


    如今杨氏出门多,徐姨娘便替她多绣些腰带、帕子出门使,秦芬到时,徐姨娘正飞针走线,秦芬进屋了也没发觉。


    梨花到年纪了,已许了人,新挑上来的丫头杏儿还不大伶俐,愣怔怔地看着秦芬走到跟前了,才慢吞吞福一福:“五姑娘好。”


    徐姨娘猛一抬头,看见女儿到了跟前,连忙把针插在了缎子上,吩咐杏儿:“去倒茶。”


    秦芬看一看杏儿也不似个聪明的样子,干脆把这丫头支出去:“姨娘,我中午在你这里吃吧,我们吃个酥鱼,好不好?”


    酥鱼是用草鱼切段油炸后浸入酱汁制成,并不名贵,却也有些麻烦,得另添了钱去厨房做的。


    女儿要吃,徐姨娘还有什么舍不得的,立刻吩咐杏儿取大钱往厨房叫菜去了,还吩咐再叫两个好菜,又叮嘱几句勿要做成甜口的云云。


    秦芬待杏儿走远了,拉着徐姨娘坐了下来:“姨娘,今儿说起三哥的婚事,太太倒也提了两个小的,我想着安哥儿和平哥儿年纪仿佛,只怕事事都要撞在一起,咱们还是得早替安哥儿谋划才好。”


    徐姨娘见女儿如此深谋远虑,自然是高兴,然而脸上却显出一丝忧虑来:“芬儿这话是有道理的,可是太太已对咱们这么好了,安哥儿便是让一让平哥儿也没什么,咱们实在不必事事争先的。”


    秦芬见徐姨娘会错意,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姨娘这才放下心来,细细地问起了秦芬的打算。


    秦芬的打算,倒也不算多复杂。


    “从前安哥儿送去上房时,姨娘是假托他身子虚弱不好养,前些日子太太又偶尔提过几次安哥儿是个义气性子,我想着,这两条加起来也可算是个理由,不如叫安哥儿以后学武。”


    徐姨娘不是无知妇人,稍一思忖,也点头称是:“芬儿所想的确实有理。”


    杨家是以诗书传家的,杨时更是四十多岁就入了内阁,等平哥儿长大,那位舅老爷的门生故旧只怕满天下了,平哥儿定是要走科举那条路子的。


    既然平哥儿要去考科举走仕途,安哥儿便干脆另辟蹊径去学武,纪王身边除了文臣,也得有个能打仗的将军。


    事情说定,母女两个为着谁去说这事,又争抢半日。


    最后还是蒲草点透:“姨娘和姑娘,谁说都不合适,不如叫七少爷自个儿去说。”


    秦芬倒不曾想到这一节,听了蒲草的话,点了点头,顺口赞一句:“还当只桃香是个伶俐的,咱们蒲草的急智,原来也不少。”


    吃了午饭出来,蒲草陪着秦芬回去,一进屋,便瞧见桌上搁着好几个提篮。


    桃香正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见秦芬回来,连忙搁下,招呼秦芬去瞧。


    东西倒也不稀奇,不过是蚕豆、丝瓜等几样蔬果,难得的是,四月的天儿,就已上了桌。


    这时节,新鲜瓜果还少,得是稍了暖炕的棚子,或是有温泉的庄子,寻常人家,是办不起这几样的。


    秦珮那温泉庄子虽小,却也着实替她长了面子。


    一见这几样东西,秦芬就笑了:“珮丫头还是个小孩性子,有点好东西就忙着献宝,一点也藏不住,她光想着往娘家送,也不知自己家留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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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香知道,六姑奶奶如今和娘家亲近,还全亏了自家姑娘指点一句索要平哥儿的小衣裳,这时也不点破,只接口道:“瞧姑娘说的,六姑奶奶又不是个缺心眼,怎么会顾头不顾脚?”


    秦芬点点头,顺口又问两声:“来送东西的是谁?可说了珮丫头近况如何?”


    “送东西的是咱们家过去的婆子,说六姑奶奶都好,肚子也越发大了,方夫人这些天忙着给方二少爷相看,一时顾不上咱们六姑奶奶,还是方大少奶奶对锦儿提了一句要多走动,说是防着以后生产的时候艰难,六姑奶奶还特地送了一盘子鲜蚕豆去呢。”


    “这么看着,方大少奶奶倒还算个厚道人。”


    场面话说完,主仆三个却都有一瞬的沉默,那方大少奶奶害了秋蕴的胎,手段可谓是狠厉缜密,又哪里算得上厚道。


    若不是秦珮后头有这么个娘家,那方大少奶奶难道还会客气了?


    不知怎么,秦芬忽地替自己担心起来。


    范家的事情,她也听说了一些,范家那几位厚脸皮的叔伯,那位野心勃勃的庶兄,还有那位秉性柔弱的婆母。


    那些什么叔伯兄弟,秦芬是一概不怕的,家里有一位秦淑,早把她斗嘴斗心眼的本事练了出来,她所忧虑的,是那位范夫人。


    如今其他三位姐妹的婆母,一位比一位叫人哭笑不得,秦芬只是听了丫头们嚼舌,就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


    柯家那位太太,从前无声无息的,对着秦家还多有谄媚之意,如今讨了秦淑回去,却是百般为难。


    这里的道理说起来也并不复杂,就连桃香也能似懂非懂地说出“下马威”三个字,无非就是做婆婆的想要辖制儿媳妇罢了。


    姜家那位夫人,性子高傲冷淡,从前姜家位高时,固然是昂着头看人,如今姜家落魄了,更怕人瞧不起她,凡事都摆足派头,讲足繁文缛节。


    对秦贞娘这儿媳妇,姜夫人虽没故意为难,却也是动辄站规矩、教礼数,把人训得不轻。


    秦贞娘从前在家喜欢动手忙吃食,气血自然养得好,身子一向健壮的,瞧见秦芬喝些滋补茶,还要调笑两句,如今出门才两个月,已派人往秦芬这里要了两回姜枣膏了。


    秦芬这里的丫头都喜欢秦贞娘,听见四姑奶奶身子亏了,个个都着急,桃香制姜枣膏,蒲草便领着其他小丫头打下手,把那姜茸磨得细细的,好叫四姑奶奶好克化些。


    只一个方夫人,从前瞧着昏懦糊涂的,如今因着为人软弱,竟还算一个好婆婆了。


    可是世上的事情又没个定数,不会因着范夫人为人软弱,便也是一个好婆婆的。


    这里秦芬正烦恼着,忽地瞧见小丫头领着月琴进来,屋里众人齐齐一愣,还是蒲草先笑着上前了:“月琴姐姐怎么来了,稀客呀稀客!”


    月琴行个礼,对着秦芬笑一笑:“三少爷请姑娘去喝茶呢。”


    兄妹两个,在府里的际遇相似,性情也合得来,一向是关系最好的,然而到底年纪大了,一向少见面的,秦恒怎么会巴巴儿地请秦芬喝茶?


    秦芬心里疑惑,人却不曾耽搁,理一理衣裳,便出门去了。


    秦恒并没请秦芬到自己屋里,如今天气渐暖,在外头也能呆得住了,秦恒便在花园的茶亭里,静静候着秦芬。


    兄妹两个前次单独见面,只怕还是秦恒考中进士前,那时秦恒还是个闭门读书的文弱书生,如今做官了颇有奔波,肤色竟黑了许多,人也壮实不少,从背后看起来,全然是个大人了。


    听见秦芬来,秦恒转过头来,起身与秦芬招呼,脸上罕见地有些不自在:“五妹,你来了,请坐。”


    秦芬点一点头,却不往前走了,歪着头看一看秦恒,回身去与月琴开玩笑:“你们三少爷这副模样,瞧着有些怪,莫不是……他当真想娶那萨仁公主?”


    秦恒听见这名字,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如今在工部,那些同僚成日唤他北戎驸马,已经够头疼的了,这五妹也来顽皮。


    月琴看一看自家主子的面色,连忙对秦芬摆手:“五姑娘可不敢说这话,咱们少爷近来最怕听的就是这名字了!”


    秦恒哭笑不得,然而他知道自家这五妹口齿伶俐,对着太太乃至昭贵妃都敢开两句玩笑的,也不是真心要气他,这时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五妹,你可别把你三哥给气出疯病来。”


    秦芬见他满脸烦恼,便不再玩笑,与他分了位次坐下,先说一句家常:“三哥今日休沐,怎么没出去散散心?”


    秦恒不曾答这句,替秦芬倒了杯茶,憋了许久,终于冒出一句:“五妹,这些日子看的几家,我……还是且再看看吧。”


    这话,便是不满意那几户人家了。


    秦芬“噗嗤”一笑:“三哥放心,太太都给你掌着眼呢。”


    秦恒连忙摆摆手:“太太做事,我哪里不放心,唉,倒是父亲……他说高门女子大多骄矜,叫我娶个门第低些的,可是那些姑娘……”


    他到底是个正人君子,说起姑娘们的是非,反倒比说父亲的不是还要难,又憋了半日,才勉强吐出一句:“我也不是只看重门第,只是见识教养也不能不看呐。”


    秦芬一听就知道,这又是秦览和杨氏打擂台,秦览自家娶了高门之女,自觉一辈子被人压在头上,便不想儿子也受这气。


    可是娶妻娶贤,若是那等没见识的女子进门,坏了秦恒的仕途可如何是好?


    这一点,就连杨氏也不敢轻忽的,秦览却好似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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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怕,秦览不是不懂,而是不愿,家中已经有个高门出身的妻子了,他管也不敢管,说也不敢说,若是再来个身份尊贵的儿媳妇,他这一家之主也只剩个名头了。


    秦芬不好指摘父亲和嫡母,只去宽慰秦恒:“三哥放心,你的心事,我保管明白告诉太太知道。”


    秦恒点了点头,长长舒了一口气:“五妹说话,为兄的自然放心,来,来,请喝茶。”他一边说,一边替秦芬斟茶。


    从前秦贞娘和秦芬常常坐着对饮,互相斟茶也只是寻常,蒲草和秦芬此时都不曾如何,月琴却笑了:“三少爷也忒偏心了,前几日对着四姑爷还满脸正经的,今日倒替五姑娘倒茶。”


    这话说得并不巧,若是自家三姐那样多心的,还当别人是说她不配,只怕要挂脸。


    秦恒心里有些忐忑,才想描补两句,却见秦芬得意地对月琴眨眨眼:“我是三哥的亲妹子,他自然是偏心我的。”


    第177章


    没几日该是秦府办宴, 杨氏这日发帖子,顺口问了秦芬有无要请的好友,秦芬原要摇头的,忽地灵机一动, 提了个吕姑娘。


    吕姑娘那日替她解了围, 后来两人常有书信礼物往来,如今已经算是好友了。


    杨氏想一想, 自己所熟的人家并无姓吕的, 倒不知是哪个吕姑娘, 这时便欠起身子,细问一句:“不知是哪家的闺秀?”


    秦芬连忙把当初在姜家的事情一说, 杨氏立刻想了起来,当即点头允了:


    “原来是那位吕姑娘, 聪明伶俐、见事明白,果真是个好的,若是能聘回家来, 当真不错, 芬丫头这人选提得好。”


    听了这话,秦芬倒有些懊恼了, 她提吕真,不过是想着当做好友邀来作客, 并不是把她当成结亲的人选,杨氏这话一出,倒显得她别有居心了。


    薛涛笺的帖子, 端正的簪花小楷, 精致的洒金红封,这么一封帖子, 吕家的门房当做宝贝似的接了,一点子不敢耽误,立刻送到了吕真手里。


    吕真瞧见那帖子,还愣了愣神,不可置信地看一眼丫头:“庆儿,这当真是秦五姑娘送来的?”


    庆儿喜得什么似的,用力点点头:“是,我听得真真儿的,方才送帖子的妈妈是这么说的。”


    吕真用力眨一眨眼睛,嘴边绽开一对深深的笑涡。


    “要我说,这位秦五姑娘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自从上次宴会,她便时不时与姑娘送些东西,当真是有心了。”


    这话,庆儿说得还算是委婉了,吕真知道,秦五姑娘可不只是有心,那是真正的不以家世评判旁人。


    论门第,秦家是四品,自家父亲不过是在都尉司领薪饷的文书小吏,连个官职也没混上;论身份,秦姑娘父母俱在,兄姐齐全,比自己独身一个丧妇长女不知道强了多少去。


    庆儿喜洋洋地夸完秦芬,忽地又皱眉:“秦五姑娘她……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吕真立刻不假思索地摇头:“你呀,太多心了,人家秦五姑娘能有什么用意?咱们有什么可值得人家图的?”


    庆儿看一看自家姑娘,小心翼翼地道:“前些日子去范家拜见范夫人,她不是说了么,叫姑娘以后多多助着秦五姑娘,秦五姑娘……说不得是为了这,才那样看重姑娘。”


    吕真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起身点一点庆儿的额角,自己仔细地把请帖搁在了书桌上,回头道:“我问你,若是没了我,范家那些人,可敢不敢招惹秦五姑娘?”


    庆儿倒还不算顶顶糊涂,立刻摇头:“他们敢!秦大人会做官,秦三公子又有出息,范家除了一个范五郎,哪还有什么人物,两位秦大人就是秦五姑娘的大靠山了。就算不论外院的男人,秦家后头还有位贵妃娘娘呢,听说五姑娘可得那位贵妃娘娘的欢心了,范家谁敢去招惹她?”


    吕真双手一摊:“这不就是了?人家秦五姑娘,凭着自己就能在范家立足了,哪里当真用得着你姑娘我去指点?范夫人那样说,不过是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


    庆儿一缩脖子,吐一吐舌头:“是奴婢想岔了嘛。”


    吕真笑着对丫鬟摇摇头:“你呀,这就叫做敝帚自珍。”


    庆儿嘻嘻一笑,忽地又提个问题:“听说,秦家近来正在替那位秦三公子、工部员外郎小秦大人相看少奶奶,姑娘你说,五姑娘是不是有意撮合你们俩?”


    这话出来,吕真倒拿不准了,她沉吟半晌,慢慢摇了摇头:“我信得过秦五姑娘的人品,她若是这个想法,定会和我明说的。”


    庆儿点了点头,眼神却有一瞬的黯淡。


    她知道,秦五姑娘是个厚道人,绝不会做那种暗地里拉郎配的事,此次定是把自家姑娘当成好友邀请的。


    可是,依着庆儿的心思,秦五姑娘若是有撮合的意思,倒好了。


    主仆两个沉默片刻,庆儿便叽叽喳喳地说起了秦恒与萨仁公主的趣闻轶事,吕真的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她的年龄比秦五姑娘还大些,早该说人家了,可是就跟那位秦三公子一般,说来说去没个合适的。


    蓬门小户的人家,父亲瞧不上,高门大户的人家,又瞧不上吕家,一年一年地,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可是,那位秦三公子……


    吕真也不了解那位秦三公子的为人,然而照着秦家的几位姑娘来推断,那位秦三公子的教养总不会差的。


    若是寻常人家,吕真少不得替自己争一争,可那偏是秦五姑娘的亲哥哥。


    想一想秦五姑娘待自己的亲厚,吕真在心里下定了决心,将那未曾谋面的秦三公子搁在一边,回头吩咐庆儿:


    “选一身华丽些的衣裳,可也不必太出挑,你得记着,到了那日,咱们是去作客的,不是打擂台的。”


    庆儿低低应了一声,心里却暗暗叹口气。


    到了宴席这日,秦芬陪着杨氏在门口迎侯,杨氏望一望阴沉沉的天色,还抽空与秦芬说一句家常:“幸亏没想着去山上开花宴,天气不好,可不要冻着人了。”


    进得金陵城许久,京里的风俗,秦家还是没全习惯,家常办宴,杨氏总不惯去山上,因此仍定在家中。


    秦芬笑着应了一声,便是此时,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门前,车帘子一掀,吕真的笑颜露了出来。


    “秦夫人,您好,秦五姑娘,我来啦。


    杨氏瞧见那赁来的马车,还愣了一愣,待瞧见吕真打扮还算得体,忽地猜出了这姑娘的身份,待秦芬唤一声“吕姑娘”,她看向吕真的目光立刻带上了一丝淡淡的考量。


    吕真仿若不曾察觉杨氏的打量,笑着与秦芬寒暄两句,又对杨氏福一福:“秦夫人与秦五姑娘还有事要忙,我这就先进去了。”


    秦芬也察觉到了杨氏目光里的热切,心里不由得有一丝忐忑。


    吕真是她在这里交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友,是脱离与家族之外结识的,与从前的钟姑娘等人全不一样,她可一点也不想叫吕真误会了,到时候万一失去这个好友,可真是得不偿失。


    待宴席开始,杨氏举杯说了几句应景的场面话,无非是春光如许,特邀各位贵客共赏云云。


    其实这宅子是秦览当初来金陵时买的,景致只能算寻常,哪里有什么可赏的,可是秦府有秦恒这么一位风流少年等着,自夫人到姑娘,没一个不高兴的。


    宴席一开始,就有好几位姑娘为着秦芬打转,这个夸她的首饰好看,那个夸她的衣裳精致,秦芬耐着性子一一答了,心里却是无奈。


    这几位姑娘,也实在是不会夸人,首饰是铺子里打的,衣裳是铺子里制的,没一样是秦芬自己做的,夸这两样,还不如夸宴上的菜好。


    至少,宴上的菜式,都是杨氏这个主母花了心思选的。


    自从前次听秦芬提起吕真,杨氏就派人出去打听了吕家的事情,这时看一看席上众人,只觉得那位吕姑娘好似鸡群里的仙鹤,令人一见难忘。


    这姑娘生了副不高不矮的身材,穿了件浅橘色长褙,团团一张福气脸,唇边两个喜气洋洋的笑涡,对着芬丫头虽有着些许的刻意讨好,却绝不谄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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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个体面的姑娘,也是个有分寸的姑娘。


    这姑娘处处都好,就连门第也像丈夫期待的那样,是个低门小户,只可惜没有亲娘教养,只怕终究还是不成。


    丧妇长女,这身份说出去,丈夫还当自己是故意给恒哥儿使坏呢。


    杨氏将吕真来回看了好几遍,遗憾地摇了摇头,又去看别的几家姑娘。


    中午的宴会很快就结束了,几位夫人和小姐不光没有去意,反而提出要逛园子。


    吕真不解,觑着无人主意,低声问一句:“秦五姑娘,各位夫人怎么好像不急着回去?”


    秦芬促狭地眨一眨眼睛:“几位夫人来赴宴,可不是为了看秦家的花园子,没瞧见正主,怎么舍得走?她们都等着我三哥回家,与几位姑娘偶遇一番呢。”


    吕真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她原想装作不懂,想一想又太虚伪了,便也跟着笑一笑:“你家三哥,确实是位人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望一望热切的夫人们,对吕真使个眼色:“走吧,她们有正事,咱们且喝蜜茶去。”


    吕真是上门作客,觉得抛下旁人离席只怕不好,这时不禁四处看一看。


    秦芬知道她的意思,干脆也对其他几位姑娘发出邀请,谁知那几位长相各异的姑娘,此时摇头倒一致起来,连说的话也大致仿佛:“长辈们还在此,我们怎好离席。”


    杨氏看一眼秦芬,还当她是要替自己考较几位姑娘,便出言催了一催:“我们在这里说些闷人的家常,哪里用得着你们小孩子陪着,你们跟着我们芬丫头去就是了。”


    谁知几位姑娘一门心思地要作孝顺晚辈,又一齐摇起了头。


    杨氏笑一笑,对着秦芬挥挥手:“芬丫头,你们去吧。”


    吕真随着秦芬走了出来,终究没忍得住,还是吐出半句实话:“今儿除了我,旁人都是打擂台来着。”


    秦芬听见这一句俏皮的,知道这位吕姑娘的性子不是个过分娴静的,不由得掩口一笑:“她们打她们的,咱们自管喝茶去。我送的花酱你可还有了?要不要今日再带些走?”


    这世上不爱吃喝的,除了秦淑那样自诩文雅仙子的,只怕还没几个。


    吕真一听秦芬的话,顿时眼前一亮:“我倒是还有一些,只是那东西好喝得紧,剩得不多了,正想讨些走呢。”


    两个女孩凑在一处说得高兴,忽地听见后头丫鬟咳嗽,吕真回头对着庆儿瞪一眼:“勿要失礼!”


    庆儿目瞪口呆看着前头,眼睛睁得老大,嘴巴张得能塞个大枣子,吕真赶紧回头,也愣住了:“表叔?”


    范离将吕真和秦芬来回看一遍:“嗯,真丫头今日也来赴宴了。”


    秦芬看着眼前身穿豆绿长袍的年轻人,不知怎么,心里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这年轻人,可真爱穿绿色啊,回回见他都穿一身绿。


    秦恒站在范离边上,眼见着自家五妹愣怔地看着妹夫,心下大为不悦,用力咳嗽一声。


    秦芬回过神来,赶紧笑嘻嘻地唤一声“三哥”。


    那花厅里一大群夫人姑娘等着见正主,正主却在这里。


    吕真微微退了半步,垂头一福:“秦大人好。”


    她不愿轻贱了与秦芬的情谊,便决意不在这位秦大人面前显露,这时问过安,便侧身让在一边。


    秦芬看她一眼,恰与她目光对上,两人都是微微一笑。


    秦恒看着眼前半低着头的姑娘,倒松了口气。


    今日嫡母叫他提前下衙来,去夫人和小姐们面前露个脸,他瞧见这姑娘单独跟着五妹,还当是哪个过分伶俐的为着自己来纠缠五妹,谁知竟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是个正人君子,把人家姑娘给想歪了,有些不好意思,对着秦芬,便多关照一句:“五妹,你好好招待这位姑娘吧,三哥要往前头去了。”


    说罢,他扯一扯范离,转身便要离去。


    谁知范离却躲开了:“真丫头,你帮我带两句话给你爹。”


    这话是哄鬼呢,如今吕老爷就在都尉司里头做文书吏,范离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的,非要追到秦家来寻吕真?


    吕真看一看秦芬微红的双颊,再看一看秦恒炯炯的目光,倒摇头了:“表叔,这是在秦家作客,有话还是等回去再说吧。”


    秦恒顿时噗嗤一笑,也不去管范离是何脸色,扯着他就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踉跄两步,回头叫一声:“真丫头,回头给我也送些花酱去!”


    第178章


    秦恒到了花厅外头, 对着小丫头丁香轻轻咳一声,丁香立刻跑进花厅里,对着杨氏耳语两句。


    杨氏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哦,三少爷回来了?快叫他进来。”


    丁香出得门来, 对秦恒传了话, 也不去管自家少爷理衣裳整袖子,只偷偷看一看边上的范离, 不过一眼, 又飞快地转开视线。


    范离生得壮实, 人又冷淡,女孩子们一向是怕的, 这时见秦家一个小丫头竟敢对着他看,他倒不好意思起来。


    范离知道秦恒今日回家是来相看的, 厚脸皮跟了来,除开有正事,也为了多瞧一眼秦芬。


    心上人已瞧见了, 范离已无事可忙, 原想在门口候着秦恒的,这时倒被丁香盯得不好意思起来。


    秦府的路, 他并不识得,因此不能随意走动, 在外头与这丫头大眼瞪小眼也是无趣,干脆撩起袍角,也迈入花厅。


    瞧见秦恒进屋, 原本热闹的人裙, 一下子安静下来。


    秦恒还未来得及换下官服,这时姑娘们看的, 是他干净的面孔,夫人们除了长相,也忍不住多看几眼那青色官袍上的白鹇。


    对于自家这位庶子,杨氏再没什么不满意的,她环顾一圈席上的贵客,笑盈盈地刚要开口,忽地又瞧见一个身穿绿袍的年轻人跨进屋来。


    这下子,不光是杨氏,就连座上的夫人和姑娘们,也都睁大了眼睛,一时间连呼吸声都轻了许多。


    杨氏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干巴巴地招呼一声:“范大人也来了。”


    范离对着杨氏这丈母娘,还是给面的,深深作个揖,脸上还罕见地带了一丝笑:“秦夫人好,晚辈有些紧要的公事要与秦大人商议,所以跟着他到了尊府,不知府上有宴,是晚辈唐突了。”


    听见范离这番话,杨氏点头只作寻常,座上的夫人和姑娘们,却互相使起眼色来。


    这位指挥使大人,前几年是个什么性子,京里无人不知的,说他飞扬跳脱只怕还客气了,一言不合,就连一品大员都敢当场顶撞的,何曾听见他这样客气地说话了。


    夫人们心里都觉得只怕是因为秦家门第高的缘故,看向秦恒的目光都更热切一些,姑娘们心里,想的却又是另外一件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位桀骜不驯的范大人,如今这般礼数周全,是不是全因为那位秦五姑娘?


    范离自从十来岁上去了英王府,就少在妇人堆里打转,哪里禁得住这许多女子一起看,这时比正主秦恒还不自在些,干脆拱一拱手,嘟囔一句“外头候着”,又逃也是的跑了出去。


    他已想好了,门口那小丫头要看便看,总好过一大群夫人小姐一起看的。


    谁知这时丁香倒不看了,心里还转着方才那件事:自家五姑娘最爱穿绿衫子的,这位范大人怎么也穿了一身绿袍子,莫不是有意的?


    秦恒去花厅里叫夫人小姐们相看一回,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不过片刻就出来了,对着范离,露出个牙疼似的样子:“走吧,去我屋里。”


    范离哈哈一笑,幸灾乐祸似的:“怎么样,相中哪一个了?”


    秦恒摆摆手:“勿要打趣我!”


    范离还要再使坏,却见秦恒回头用力瞪一眼:“你再吵嚷,我就告诉五妹,说你是个碎嘴子!”


    这话一出,立刻灵验,范离赶紧闭紧嘴巴,摇头晃脑两下。


    待到了屋里,秦恒也不要旁人服侍,自己提壶倒了两杯茶,递给范离一杯,自己喝干了一杯茶,然后用力叹口气:“唉,烦!”


    “那好几位姑娘由着你选,你还烦?这话说给旁人听,人家还当你是有意炫耀呢。”


    “勿要开我玩笑!”秦恒好似喝酒一般,又倒一杯茶饮尽,“罢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范离看一眼秦恒,摇了摇头:“这事不好办,我也是实在没人问了,这才来问你。”


    秦恒脸上的神情严肃起来,对着范离摆出个静听的样子。


    范离把手里的茶水吹了又吹,吹得那茶叶不住打转,良久也不曾喝,将茶杯又搁在了桌上,叹口气:“从前有这样的事,我都是向贺传菊去讨主意的……”


    这话出来,秦恒立刻知道范离所烦恼的是什么事了。


    鲁国公与京中秦王、睿王勾勾搭搭,自然是有内应的,这内应不是旁人,正是与范离一起在锦衣卫共职的贺传菊。


    鲁国公的谋逆大罪,自然是该公之于众,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可是锦衣卫里出个叛徒,这事却不光彩,如今除了少数知情人,旁人都以为贺传菊还在“抱病”呢。


    秦恒自家是个会做官的,又是范离的大舅哥,自然早早知道了这事。


    “这事……”秦恒把语速放得很慢,仿佛每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如今贺传菊还只是抱病,说明皇上也没想好怎么处置他,无论范大人多想替君分忧,这事都绝对不能沾染,依着我说,这事由得旁人去争便是了。”


    范离神色复杂地看了秦恒一眼:“除开为君分忧,我还想……送他个痛快。”


    秦恒眼中带了一丝悲悯,随即便坚定地摇摇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范大人还是不要心软去沾这事。旁人若是拿贺传菊作筏子,你去替他向皇上讨个痛快死法就是了,这个要求,皇上想来还会答应。”


    范离心头大震,然而沉吟片刻还是应了下来:“好,就听秦大人的。”


    说完正事,范离也不再逗留,立刻出门骑马往都尉司去了。


    秦恒送了范离出去,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正胡思乱想着,却见丁香到了跟前,脆生生说一句:“三少爷,老爷太太有请呢。”


    秦恒应了一声,连忙往上房去了。


    进得屋去,便见五妹起身见礼,秦恒微微颔首,还未来得及向上请安,便听见上头父亲冷笑一声:“原来秦大人穿着官服就去见各位夫人了?倒也不必如此显摆!”


    秦恒自幼受得秦览严格教养,最是知礼的,听了这一句也不曾恼,只老老实实地答话:“今日范大人找我有事,从工部回来就去我屋里商议了,不曾来得及更衣,是儿子的不是。”


    这话说得清清楚楚,谁知秦览却不满意,又改作玩笑似的了:“嗯,咱们的秦大人,的确是忙的。”


    秦芬不由得在心里叹口气,虽说如今这朝代讲究个严父慈母,可是秦览这副鸡蛋里挑骨头的样子,也太叫人不痛快了。


    她看一看杨氏冷淡的面色,又看一看秦恒垂下的眼帘,赶紧出声:“太太,咱们今儿的正事还没说呢,我瞧三哥好像不好意思了。”


    杨氏如今对秦览是无欲无求,见他生气也不会动怒,见秦芬提起话头来,立刻接了过来:“很是呢,恒哥儿今天也瞧见几位姑娘了,可有中意的?”


    秦恒往花厅走了个过场,随即就与范离议事去了,哪里有心思细想儿女情长的事,这时杨氏问起,脑子里空荡荡的,随口应一句:“儿子都听母亲的。”


    杨氏只当他是不好意思,笑着又劝一句:“我只能替你长眼,不能替你作主,你如今是个成家立业的大人了,也该自己做主了。”


    花厅里几个姑娘,是圆是扁秦恒都未看清,这时候哪里说得出什么话,正要开口解释两句,却听见父亲又呵斥一声:“你母亲这两个月全操持这事了,你倒是一点不上心!”


    秦芬坐在下头,紧紧盯着自己的手帕子,仿佛上头的蝴蝶是什么极其好玩的东西。


    这个秦览,也是官场上滚了二十来年的人了,说话怎么这样冒失!他这话说出来,旁人听着还当是杨氏这个嫡母抱怨了呢。


    果然,杨氏又是笑又是摆手:“如今贞娘嫁了,两个小的去伴读,我为恒哥儿忙这事,心里高兴,你少说孩子两句。”


    秦恒原是想着没有中意的,再请母亲细细择一番就是,这时嫡母不曾发怒,父亲却不住催促,他心里也不由得生起闷气来。


    如今他到底也是五品的官员了,走在外头,谁不客客气气唤一声秦大人,偏是自家父亲比从前还更苛责了,他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若他是个迂腐之人也还罢了,偏生他最聪明伶俐,知道父亲是想在自己羽翼丰满之前打压下自己的骄傲,维持住父亲的尊严。


    再深想一想,从前的细心教养,究竟有多少是为着光宗耀祖,有多少是为了叫他知礼懂事?


    近二十年的父子情,如今瞧着,倒有许多是虚的。


    秦恒的心思原本就不在内宅,这时受了秦览三番五次地训斥,大为不悦,他想一想嫡母为人到底公正,所选的姑娘必定都无大差错的,这事稍一思忖,倒真提了个人出来:“回禀母亲,儿子觉得那位吕姑娘还不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出来,除了秦览面上有些笑容,杨氏和秦芬,却都愣住了。


    杨氏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摇了头:“那位吕姑娘,不行。”


    话一出口,杨氏就知道自己说得不好,明明是她叫秦恒自己放开挑的,这时好容易选了一个,她却一口否了。


    想一想母子两个到底不是亲生,只怕起了嫌隙,杨氏连忙描补:“那姑娘……处处都好,只是门第低些。”


    秦恒知道,这位嫡母待自己虽不是剖心挖肝,却也是公正厚道,尤其是此次的婚事,比父亲倒还靠得住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听了嫡母解释,秦恒赶紧接上一句:“母亲相中的定是好的,门第什么的,儿子不在乎。”


    秦览还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是了,你母亲选的人,必定是没错的。”


    两人对杨氏分别赞了一句,杨氏却是啼笑皆非。


    她倒没想到,庶子一选,竟选了这么一个。


    方才五丫头便与自己说了,并没有拿吕姑娘作结亲人选的意思,还说了恒哥儿和吕姑娘见面时客气疏离的模样,原本这姑娘都已抛在脑后了,这时庶子竟挑上了她。


    杨氏想说一句这是五丫头的客人,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自家丈夫如今那暴脾气,做官的儿子且还要挨骂呢,五丫头这么个娇怯怯的小姑娘,如何受得住他训斥,还是免了那许多的波折吧。


    既一意替秦芬瞒下,杨氏便只从旁的事上去说,自吕姑娘的家世,说到吕姑娘的命运,最后轻轻摇了摇头:“这姑娘人品实在不错,只可惜家里不大圆满。”


    秦览先头还觉得好的,这时听见吕真没有母亲,便也摇起了头:“既是如此,那也罢了,再选好的也行。”


    秦恒对于内院,原本也无多少在意的,这时见秦览反复,心里那股子倔强竟又冒了上来。


    他也不去和秦览顶牛,只对着杨氏拱一拱手,把方才的话又说一遍:“母亲选的人,定是好的,我信得过母亲的眼光,就是那位吕姑娘吧,不是说她是范家的远亲么?这还能对我有些助力呢,就是她了。”


    第179章


    原先没有人选时, 杨氏发愁,如今有了人选,杨氏更发愁。


    那吕姑娘的门第出身,她倒也没多少担心的, 什么丧妇长女, 都是世俗规矩用来挑剔女子的,女儿家只要有教养, 有无母亲, 也不是顶顶要紧的。


    秦淑倒是有个娘贴身教导呢, 除了争风吃醋和向男人撒娇,又学到什么了?就连她娘管账的本事, 也学得不精,可见老话也并不总是对的。


    她愁的, 是别的事。


    杨氏想一想家里的几个人,又重重叹几口气。


    果然如她所料,丈夫只捏住了吕姑娘没有母亲这一条说话, 横竖就是不满意这人选, 可是恒哥儿这次好像铁了心要和亲爹作对,三番五次地提那吕姑娘, 大有非卿不可的架势。


    五丫头那里,杨氏也有些不好意思, 近些时日只说自己事忙,已经许久不曾要五丫头请安了。


    人家都明白禀告吕姑娘不是来结亲的了,自己也答应了, 可是到后头恒哥儿选了吕姑娘, 自己却不曾出口替五丫头和吕姑娘说话。


    杨氏这时忍不住在心里想起一个问题,倘若如今是贞娘的好友被选上了, 自己是不是会为女儿出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了片刻,杨氏又丢开了这个问题,她自来不爱自寻烦恼,这些倘若假如,不想也罢。


    茶花看一看主母杯里的茶水已经不冒热气了,轻手轻脚地拿起杯子要去换茶,这一动却唤回了杨氏的神思,她定一定心神:“去请五姑娘来。”


    秦芬坐在屋中,正亲手替秦贞娘装一罐薄荷酱,听见杨氏唤,手里微微一停,把小银勺子和瓷罐递给了蒲草,自己理理衣裳,跟着丁香出去了。


    才出得门,秦芬又回头叮嘱一句:“蒲草接着装那花酱,装好了各自贴上条子,使个人给四姑奶奶送去。”


    丁香到上房时间不长,来了没多久秦贞娘便出嫁了,她一向不明白,为什么太太对着五姑娘一个庶女还那么宠爱,这时却好像有些明白了。


    家中的三姑奶奶不提,六姑奶奶对着太太是亲近的,对着四姑奶奶却只寻常,不算多聪明。唯独这五姑娘,把心思使在最要紧的地方了,怎么不招人疼呢。


    只不过,方才自己去时,五姑娘竟在亲手装那花酱,照理说无人的时候,她是不必作假的,难道她对四姑奶奶竟是真心的?


    丁香再想一想,又有些不明白了。


    日头渐高,秦芬便伸手遮一遮荫,丁香见了,立刻轻轻说一声:“五姑娘,日头晒了,咱们从树荫下走吧。”


    秦芬还不知道丁香这丫头在胡思乱想,她心里也有自己的事。


    自从上次花宴,杨氏便借故不再与自己见面,秦芬知道,这位嫡母是不好意思了。


    在庶子和庶女之间,这位嫡母,定是选了重的那一个。


    在头两日,秦芬也有些气愤,倒不是抱怨杨氏偏疼儿子,而是替吕真生气。


    这一家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一会说吕真出身不好,一会又说她适合婚配,却没一个人问过吕真的意思,把人家姑娘当什么了!


    谁知后头与桃香一说这话,桃香倒大惊小怪起来:“姑娘自来是个明白人,怎么这次犯起糊涂了?”


    秦芬倒当真不解,细问几句,才明白了桃香的意思。


    这时代婚配,讲究的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金姨娘和秦淑那样算计亲事的,在秦芬看来不过是阴损了些,捅到外头去,却是大逆不道的,当年杨氏捏鼻子认下这事,倒不全是为了忍让金姨娘,大多还是胳膊折了藏在袖里,保全家里颜面罢了。


    至于秦芬自己,那是尊位者赐婚,不在寻常议亲的模子里,自然不必提。


    像秦贞娘和秦珮那样,婚前由母亲带着相看一面,然后三书六礼地完婚,这才是大多数人的常态。


    秦芬细想一想,秦贞娘与姜启文情投意合,那也是因为两人婚事蹉跎数年而历久弥坚的缘故,并不是见一面就互相中意的,似她这样想着吕姑娘的意思如何的,倒是不合当下时宜。


    桃香还煞有介事地说一句,“吕姑娘自己听了这事,只怕也不会多说什么的,姑娘怎么倒犯糊涂了。”


    既听了桃香的话,秦芬倒不替吕真生气了。


    人家自己都不会把这事放心上,她做什么要替人家烦恼,等吕真拍上门来质问,她再烦恼也不迟么。


    到了上房,小丫头打起帘子来,秦芬看一看那帘子,心里对杨氏的一丝气恼,倒全消了。


    天气渐热,秦芬屋里已换了竹帘子,杨氏这里,却还是棉纱帘子,这位嫡母操劳多年,终究还是受了岁月的侵蚀。


    进得屋去,秦芬还是和从前一样,行过礼问两声家常,静静坐在下头听杨氏说话。


    杨氏坐在上头,看一看下头身穿淡蓝衫子的庶女,想着这孩子多年来忠厚周到,盘算好的话,倒搁在一边:“端午节快到了,往范家送的礼,你也学着看一看,往后自己成家了,才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秦芬轻轻应了一声,一个字不曾多说。


    杨氏见秦芬坐得稳稳当当,自己不由得有些泄气,这孩子年岁渐长,气度也越发不凡,如今身份又不似从前了,怎么好直接吩咐她做事。


    这时候,她也不想着叫秦芬去劝服吕姑娘了,只长长叹口气:“这次你三哥的事,可怎么好哟。”


    秦芬是想着替吕真说话的,这时且喜杨氏提起话头,连忙接了过来:“太太有事,尽可说出来,我虽不一定能替太太分忧,到底能听一听的。”


    杨氏说的,除了抱怨父子两个打擂台,竟还提了一句吕真:


    “此次并没问过吕家和吕姑娘的意思,忽然这么提了起来,又算怎么个事,唉,咱们怎么能做这么没规矩的事。”


    虽然杨氏顾虑的是不合规矩,却也算是替吕真着想了,这已经难得了,秦芬自然不会挑剔。


    她知道杨氏是向自己问计,沉吟片刻,提了个主意:“前次相看,三哥偏相中了吕姑娘,可是吕姑娘孤身来秦府赴宴,若是太太如今就去吕家提亲,旁人还当咱们是欺凌人家孤女呢。”


    杨氏听得连连点头:“很是,很是,五丫头最知我心意。”


    秦芬微微一笑,接着说了下去:“太太顾虑的是不合规矩,咱们便把规矩做足,干脆再办个宴,请一位吕家亲近的女眷,再把吕姑娘请了来,其他再请几位贵客,就当做是正经相看。”


    这话是正理,杨氏又忍不住点头:“是了,我如今也老糊涂了,光想着前头不合规矩了,既是不合规矩,咱们再办个合规矩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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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芬趁机把最要紧的话说了出来:“这次办宴,也教三哥和吕姑娘说上两句话,若是两人合不来,倒是不美了。”


    这话里的意思,杨氏如何听不懂,她如今倚重秦芬,说话倒直了些:“这是自然,恒哥儿此次随口一选,只怕不曾过脑子,若是为了父子两个打擂台,却误了人家女儿一生,这可是缺德了。”


    聪明人说话,自然是轻松的,得了杨氏的保证,秦芬心里的大石头立刻卸了下来。


    既是有了正经的相看,吕真便有由头拒绝了。


    吕家并无主母,自七八年前,便是亡故的吕太太留下的一个乳母带着吕真管些家事,如今那老妈妈早已在家照看孙子孙女,都是吕真自己打理家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作中间人的何太太到了吕家,左右望望没个长辈,没奈何,只能与吕真自己说了秦家办宴相看的事。


    吕真面上还持得住,待送走了何太太,便命杏儿去唤老妈妈来,自己却低头沉思起来。


    早些年,吕家还有几门大族亲戚,什么老舅爷、老姑奶奶,吕老爷也还在读书考功名,各自看着都是体面人家,亲戚们的走动,也还算勤快。


    待那几位老人家一走,后头的表舅、表叔们便少来往了,吕老爷年逾四十只中个秀才,怎么也考不上举人,便也不打算考了。


    他自持身份,绝不肯去当什么坐馆先生和小孩子们纠缠的,妻子的嫁妆且还被岳家讨了回去,与女儿只靠着吕家祖上的一点田产过活。


    两下里一冷,吕家便落魄了下来,从前还车响马啸的,如今竟门可罗雀了。


    吕真虽有个替自己出头的心,好处上门了,她却不曾昏了头,这时竟犹豫起来。


    自己的人才虽然不差,可是家底却实在太薄了些,到了秦府和秦三公子跟前,那点子人才也不够看了。


    哪怕没了秦家和昭贵妃,秦公子自己也是进士出身、五品官职,自己一个平民家的女儿,勉强学了些识字读书,在他跟前,有哪一点是相配的?


    吕夫人的乳母姓洪,这时正坐在家中看着孙子孙女学扫地,忽地见杏儿来,知道定是有大事,赶紧上前问了一声。


    杏儿面上满是古怪的喜色:“洪嬷嬷,贵妃娘娘的侄子小秦大人,要和咱们家姑娘相看呢!”


    如今吕家没有主母,这样的消息从哪里得来,洪嬷嬷还当是有人作弄自家的姑娘,这时反倒啐了一口:“哪个杀千刀的,敢这样消遣我们姑娘,等我拿洗衣棒子,上门骂他去!”


    杏儿连忙扯住洪嬷嬷,把王太太替秦家作中人的事情细细说了。


    洪嬷嬷先是一惊,随后就是大喜:“这等好事,自然要去!”


    杏儿的笑容,这下子倒淡了:“姑娘瞧着可不大想去的,嬷嬷还得好好劝一劝。”


    洪嬷嬷“嗐”一声,用力掸掸衣裳,把孙子孙女领到邻家托她照应,自己随着杏儿往吕宅去了。


    吕真正在屋里来回地转圈,忽地听见洪嬷嬷来,赶紧停住脚步迎了上来:“嬷嬷!”


    洪嬷嬷看一看自家姑娘,穿着家常衣裙,头上插着一支太太留下的珍珠簪子,依稀是太太的模样,这时也不急着提秦家的事了,倒老眼泛泪起来:“我们姑娘如今当真是个大人了。”


    杏儿生怕洪嬷嬷老糊涂了,忘记正经事,轻轻咳一声:“洪嬷嬷,姑娘等了您许久啦。”


    洪嬷嬷“哦”一声,倒回头把杏儿瞪一眼:“我是跑着来的,可没误事,定是你小丫头去我家时走慢了!”


    吕真心里的愁绪,倒被洪嬷嬷这老小孩的脾气驱散了一半,这时笑着拦在两人之间,对洪嬷嬷问一句:“嬷嬷说,秦家这事,该不该应呢。”


    “自然该应!我可听杏儿说了,这次的宴,是秦家专门为姑娘办的!秦夫人只怕是瞧上姑娘了!”洪嬷嬷说得眉飞色舞,忽地瞧见吕真眉头紧锁,不解地拍一拍她的手,“姑娘,怎么你好似不高兴?”


    不待吕真回答,洪嬷嬷又开口了:“秦三公子是少见的少年英才,他家世又好,听说身边也干净,这样的如意郎君,姑娘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吕真咬着嘴唇,左右瞧一瞧,好半天不说话。


    洪嬷嬷顺着吕真的眼神看去,屋里陈设皆是寻常,博古架子上几个大路货的瓷瓶陶罐,没一件值钱东西,她顿时明白了过来,自家姑娘,是觉得吕家门第低了。


    “咱们家的门槛虽然没有秦家高,可是咱们老爷是个正经读书人,这么多年都是本分做人的,太太的娘家也是大族,金陵城里也有些子名声的,细论起来,姑娘的出身又不差,姑娘怵什么!”


    吕真嘴唇动一动,却还是没开口。


    洪嬷嬷有些急了,声音不由得拔高一些:“姑娘的样貌人品,只要在秦夫人和秦三公子面前露一露,料他们也不会不中意,他们定是瞧姑娘好,才特特地请了姑娘去的,姑娘又何必在家妄自菲薄?”


    吕真扯着嘴角算是一笑,仍旧只是沉默。


    理是这么个理,若是她去秦夫人和秦三公子面前显露一番,她有自信,自己绝不会输给旁人。


    可是,如今她并没显山露水啊。


    那秦家,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那秦三公子是有什么隐疾的,要娶个好拿捏的娘子回去作摆设?


    第180章


    洪嬷嬷是故去的吕太太留给女儿的人, 忠心自然是非比寻常。


    从前吕太太的娘家来要回嫁妆,曾问过洪嬷嬷是否跟着回去,她想都不想,就选了吕真这小小姐。


    操劳半辈子, 为的就是把小小姐好生抚育长大, 如今眼瞧着这位小小姐将要有个好前程,洪嬷嬷怎么能不替她打算。


    见吕真横竖是不肯开口, 洪嬷嬷便猜是女儿家面薄, 被自己的粗声大嗓给吓着了, 想了一想,放软了声气, 扶着吕真坐了下来:


    “姑娘是不是有顾虑?说出来,嬷嬷给你参详参详也好的。”


    吕真连头也不点, 好似今日要沉默到底了。


    实在不是她内秀,而是她不知道怎么向洪嬷嬷开口。


    她若是说秦家是莫名其妙挑上自己的,只怕洪嬷嬷是万难相信的。


    洪嬷嬷心里, 她这位姑娘是最好的, 她若说自己是无缘无故被选上的,洪嬷嬷要么觉得她是自谦, 要么会跑去秦家拍着门骂他们糟践人,当年就连两位舅父也是被洪嬷嬷骂过的, 更何况那不熟的秦家。


    吕真如何敢明说。


    思来想去,主意总得拿,吕真沉默许久, 还是出声了:“嬷嬷, 这次去,倘若终究是自取其辱, 又怎么好?”


    原来姑娘是拿捏着女儿家的骄矜,这倒是应该的。


    洪嬷嬷知道姑娘不是反感秦家,这时大大松了口气:“嗐,姑娘的人品样貌,哪一样是逊色于人的?那秦夫人素有些厚道名声的,她能把秦三少爷这庶子栽培出来,想来是个有心胸的,哪里会门缝里看人,姑娘且放心去赴宴就是。”


    吕真也管了七八年家事了,倘若事事犹豫不决,吕家早乱了,这时洪嬷嬷又劝得几句,她很快就拿了主意:


    “好,就依嬷嬷说的。等父亲回家了,请嬷嬷代我回禀这事,到时候请父亲给何太太写封信去。”


    吕老爷回得家来,正要泡杯酽茶理些文书,忽地听见女儿有请,他望一望天色,摇了摇头:“罢了,有事明儿再说吧。”


    小厮明白主子的意思,又添一句:“洪嬷嬷不曾回家,这会也在的。”


    女儿有人陪着,便不用避讳了,吕老爷理一理衣裳,往女儿屋里去了。


    婚姻大事,吕真虽然是自个儿接着了信,却也不能自己作主,那何太太是个不当事的,吕真却比她懂事些,这时对着父亲行个礼,便垂手立在一边扮鹌鹑。


    洪嬷嬷一言一语,把秦家的意思说了个清楚。


    吕老爷倒没急着露出喜色,先问一句要紧的:“秦家与我们素无往来,怎么提起这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吕真把自己前次去秦家赴宴的事一说,吕老爷轻轻点一点头:“秦家到底是有教养,特特地还又请一次。”


    他自己的女儿,自然是怎么看都好,女儿被秦家相中,他并不觉得不可思议,反倒觉得秦家慧眼识珠。


    如今秦家特地再办个宴请女儿,吕老爷便觉得是为了把事情做得圆满漂亮,自然是满意的。


    “那么,真儿的意思如何?”


    吕老爷知道高门大户不好攀附,可是又不愿女儿落入寻常人家,思来想去,还是未说出自己的看法,只把话藏在肚子里。


    吕真的睫毛轻轻一颤,捏着帕子的手也收紧了:“女儿……愿意勉力一试。”


    既是女儿愿意,吕老爷便把那些逆耳忠言丢到了一边,温声嘱咐女儿几句,又吩咐洪嬷嬷:


    “秦家请的那位何太太人虽热心,性子却有些粗忽莽撞,这次还有劳嬷嬷替真儿操持这事,回头我使人送些银两来,嬷嬷瞧着,给真儿买些新衣和首饰。”


    洪嬷嬷连声应了,把胸脯拍得山响:“姑娘的事,老婆子定会办好!”她说着,又问一句,“这事,要不要请族里的婶子们帮着操心?”


    吕老爷的声音,露出一丝冷意:“罢了,等事情定了再与他们说也不迟,说到底,这还是我们自己家的事。”


    洪嬷嬷得了个冷脸,反倒高兴了,又送了两步,才转身回屋。


    于是乎,到了正日子,吕真穿一身簇新的柳黄色衣裙,由洪嬷嬷陪着,往栖霞山上去了。


    金陵城里山也不少,然而栖霞山名气最大,杨氏不欲旁人说她看低吕姑娘,还是俗气地扎了一次人堆,择了栖霞山。


    初夏光景,城里已渐渐热起来了,栖霞山上却是一片凉意。


    枫叶翠绿欲滴,梧桐遮天蔽日,知了还没开始吵嚷,林中只有轻快的鸟鸣,景致要多好有多好。


    吕真一路走了上来,瞧见山间的静谧景象,心里的不安被抹去不少,到了杨氏跟前,已恢复了平日那副大大方方的模样:“秦夫人好。”


    杨氏见吕真一身簇新衣裳,倒没瞧不起她,反倒又在心里把吕家高看一眼。


    当下的风气,讲究个中庸之道,新衣裳有个穷人乍富之嫌,是不兴穿着出门的,这吕姑娘穿了新衣,面上却无一丝的畏缩,显然是为人端庄持重的缘故。


    再瞧她身边跟着的那老嬷嬷,虽然年纪大了,手掌也粗,可是一言一行,却都是有规矩的。


    听何太太说吕家从前也算个中等之家,这时看来,竟不是夸大。


    于是杨氏便把吕真当做杨家的那几个侄女,先问两句府上可好,然后便把人放给了秦芬,由得小辈们去交际了。


    秦芬把吕真拉到一边,欣喜地看一看她的衣裳:“我还当你要生我家的气了呢!”


    她起先还觉得吕真是对自家无意的,这时见了吕真的新衣,便知道自己猜错了,桃香那丫头反倒猜对了。


    吕真面上微微一红,答非所问:“我……我只是不想太失礼。”


    秦芬也不是故意要拿吕真寻开心,连忙岔开话题:“今儿我四姐也来了,喏,和四姐夫在那里看鱼呢。”


    吕真望一望远处,唇边绽开两个浅浅的笑涡:“你四姐的命,可真是再好也不过啦。”


    这句话,若是秦淑说来,便是阴阳怪气,若是秦珮说来,便是撒娇卖好,吕真的口气平常,却只是述说一件事实。


    说实在的,秦贞娘的日子,在寻常人里,算是不错的了。


    秦淑如今在柯家高枕无忧,可是丈夫却离家千里,冷冷清清的算不上幸福;秦珮虽然得公婆嫂子看重,到底与丈夫情分寻常,日子也不算顶好。


    只有秦贞娘,与夫君情深意浓,公婆小姑待她也还算客气,虽站了两个月规矩,那姜夫人见儿媳态度恭顺,也懒得再辖制她了,如今她虽还没得婆婆笑脸,却也算过得不错了。


    今日秦家办宴,秦贞娘说一句要来,姜启文就巴巴地说要陪着,竟也跟着到了栖霞寺。


    旁人说起他这七品编修只巴着娘子,他好似也浑不在意。


    就连吕真这个说话有分寸的,这时也忍不住感慨一句。


    听了吕真的话,秦芬心里倒不由得跳出个念头,吕真这性子,若是能做了自己三嫂,可真不错。


    就不知自家那位三哥,是什么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这么想着,却听见秦贞娘的声音响了起来:“吕姑娘,咱们又见面啦。”


    吕真连忙笑一笑:“姜少奶奶好。”


    秦贞娘掩口一笑:“我的天,我竟不知,嫁人了便连名字也得丢了!”


    吕真瞧得出这是玩笑话,识趣地跟着一笑。


    二人问过年龄,竟是吕真大了一个半月,于是秦贞娘便执意不许她外道,要她叫自己名字。


    吕真推辞再三,还是低低唤了一声“贞娘”。


    秦贞娘高兴得轻轻一拍掌:“这样才好!”


    秦芬看着二人说笑,并不曾插嘴。


    虽然秦贞娘在姜家过得还顺,却也不能由着性子来,娘家虽近,却也是少回为妙。


    好容易秦家有件大事了,老天爷送的由头,秦贞娘怎么会不家来。


    今日家来,一则是为了疏散,第二么,只怕也是替秦恒掌掌眼。


    毕竟秦恒要娶的是秦家的长媳,往后杨氏老了,这长媳就是管着秦家的人,秦贞娘怎么能不上心。


    若不是上心,依着秦贞娘的性子,哪里会与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姑娘这样熟稔。


    秦芬也不点破秦贞娘的心思,横竖这姑娘是个正直性子,绝不会抢在秦恒前头拿主意的。


    果然,秦贞娘与吕真谈了许久,都只挑京里时兴的问,一句为难的话也没有。


    吕真不知秦家嫡庶姐弟两个情分还算深厚,此时见秦贞娘亲切,还当是秦家家风如此,来时的犹豫,倒去了一大半。


    哪怕那位秦公子待自己寻常,秦家的这门风,也能保自己一世平顺了。


    她自幼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见了叔伯们谋家产,也见了舅舅们索嫁妆,早认识了人心的变幻与险恶。


    骨肉亲情尚且如此,更何况什么夫妻情分。


    此时的吕真,心里对秦家是再满意也没有的了,原先的那点子委屈,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就算秦家是看上了她门户低、好拿捏,也绝不会对她敲骨吸髓,她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原先想着自己挣一挣,想挣的不就是个好人家好门楣么?


    如今这好姻缘就在眼前,她还有何不满的。


    既已这样想了,吕真待秦贞娘和秦芬,便更加热情一些:


    “秦五姑娘送我几罐子花酱,我总想着回样东西,可是外头的寻常玩意儿又拿不出手,可巧这些时日洪嬷嬷进府来陪我,她是扬州人,腌的咸蛋好吃,如今恰逢端午,我让嬷嬷腌些咸蛋和变蛋给秦五姑娘送去。”


    说罢,她又对秦贞娘笑一笑:“贞娘若是不嫌弃,我也送一罐子给你。”


    这两样东西也并不名贵,难得的是亲手所制,又是扬州手艺,送礼也算是一份心意了。


    秦贞娘一口应了:“好,我庄子上恰巧有新瓜果,回头我也送你些。”


    秦芬却抿嘴摇头:“吕姑娘怎么唤我四姐名字,却唤我秦五姑娘,这也太见外啦。”


    吕真愣一愣,从善如流:“好,我和芬儿也不见外。”


    秦芬这才点头:“好,我就等着吃真姐姐送的咸鸭蛋。”


    女孩子们正说到兴头,忽地听见边上响起男子笑声,不由得都回头去看。


    这么一看,三个人倒是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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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里相谈甚欢的三个人,头一个是姜启文,第二个是今日的正主秦恒,第三个,不是范离又是谁?


    此时秦贞娘先对吕真招一招手,接着又对秦芬眨一眨眼,全是一副顽皮的样子,吕真瞧见秦恒,心里却猛地跳了起来。


    向来听说这秦三公子善于做官,她一向以为是个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刻薄样貌,前次见面为着避讳,她也不曾正眼打量,竟不知,他是个清俊的书生模样。


    秦芬顾不上看旁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范离笑得花朵一般,心里不由得起个古怪念头:


    这人的锦衣卫指挥使,莫不是皇帝赏的闲差,成日不办公事,只跟着秦恒凑热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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