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息走在医院长廊上,衣服口袋里面塞得满满当当。
他长相可爱,此时,眼前碎发被兽耳发箍撩起,黑白分明的眼睛咕噜咕噜转悠,再加上又穿了套纯白的卡奇兽连体衣,头上一对轻晃的仿真兽耳朵。
卡奇兽通体纯白,眼瞳像是黑曜石镶在眼眶里面,深夜散发幽亮光泽,性格柔顺乖巧。
深受雄虫幼崽喜爱,很少有雌虫幼崽喜欢这种柔弱宠物。
这却不是成年雌虫关心的事。他们更想亲亲抱抱独自一虫出现的黎息,但考虑到黎息一路板着脸,一连拒绝了所有虫,这想法还是放弃了,他们碰不得,就只能一个劲的往他口袋里投喂。
因为只有给吃的,才不会被拒绝,才有机会靠近一点这只小幼崽。
是一只乖巧的小吃货。
*
黎息摸摸鼓囊囊的口袋,心里面想吃的欲.望不断膨胀,却又考虑到雌父说他吃坏东西了,又努力压下心里的蠢蠢欲动。
虫族的医疗科技很发达,像发烧感冒这样的小病,几个小时就能治愈。
但黎息身体向来虚弱,雌父让他多住一天的院。
虚弱程度在黎息眼里,就像是没有异能的普通人类。虫族身体普遍强悍,雄虫幼崽也比人类小孩的身体强上不少。
黎息走走停停,看上去没什么目的,宛如好奇心重的幼崽在探索未知世界。
抵达走廊尽头时,仍旧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他在原地犹豫了两秒,果断转身往回走。
途径楼梯道时,黎息余光从未合严实的门缝看到了他的目标。心绪一瞬间的波动,原本软塌塌藏在头发间的仿真兽耳瞬间竖立,不自觉地轻轻晃动。
就连黎息都未察觉。
“吱——”
昀听见声音吓了一跳,快速用袖子擦了一把脸颊,打算逃跑,刚一抬头就见是一只年龄不大的幼崽懵懂地盯着他。
昀紧绷的神经陡然松懈,差点以为刚才的软弱被别虫发现,见状呼了口气,拍着胸口自言自语地说:“吓死我了。”
虫族视力很好,黎息看到对方睫毛上挂着微小泪珠,眼眶红彤彤地低垂着。
……这是哭过?
“你有事吗?”昀出于礼貌开口询问,是哭过的哑声
对方似乎没认出黎息,昨天他带着宽大的帽子,什么都没有露,穿得又脏兮兮。
黎息动了下,慢慢走了过去,昀见状错开身体让路,却见幼崽停在了他跟前,阴影投下一片:“?”
“你……哭?”
这两个字说得很慢很僵硬,像是初学语言的幼崽。
这绝对不应该出在一个五岁幼崽身上。
黎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说罢抿了一下嘴,头上轻微摆动的仿真兽耳也安静耷拉下来,显得格外无错。
虫族幼崽早慧,学习能力极强,破壳两个月就可以做到与亲虫交流无碍,这种情况极其少见。
这倒也不怪黎息,他这五年独自一虫生活,团子苏醒时间也不多,他很少开口说话,猛地开口一时不适应。
昀在听到“哭”字时,没空再想对方的语言异样,瞬间变成了个踩了尾巴的猫,怒视黎息,下意识反驳:“谁哭了!?你哪里见到我哭了?!”
黎息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大,一时怔住,心里不太明白。
明明就是哭了啊……
见幼崽还气鼓鼓瞪着他,不满之色即将溢出眼眶。
“我没哭!”昀站起来,恶狠狠地、一字一句地补充。
黎息愣愣点头,理解不了小孩子的想法。他迷茫了会,然后想到什么,低头开始翻找口袋。
他的身上的口袋全部被投喂了零食,寻找起来有点费劲。
翻找的过于认真,不知不觉间忽略了想要跟他辩论到底的金发小孩。
对方的拒绝太过奇怪,昀警惕地紧贴着墙根,心里疑惑,他这几天总是遇见奇奇怪怪的虫,还都是幼崽。他谨慎问了句:“你干嘛?”
不会是因为他凶了一句,要打通讯告状吧?
想到这里,昀撇撇嘴,眼里的不屑即将化为实质,这只雌虫幼崽未免太脆弱。
此时的黎息并不关心外界,他认真地扒拉着口袋,一个一个挑出里面的小零食,还有类似纸质的东西。
零零碎碎东西太多,身为幼崽的他手又太小,拿不下那么多东西,只得放在就近的阶梯上。
他记得放在口袋里了……
去哪里了……?
经过这么一闹腾,昀眼睫上挂着的湿润渐退,一时忘记积压一了晚的难过和委屈。
他眨巴眼睛盯着那一头深蓝色发丝走了神,陷入回忆的漩涡。昨天那只幼崽也是这个发色,同样的沉默,同样的身高,唯一的区别就是眼前的幼崽很干净,而另外一只像刚从垃圾堆跑出来的。
他想了会,试探问道:“你昨天有去过摩蒙克斯学院吗?”
黎息还是沉默,埋头干自己的事,须臾,他伸手,掌心摊开,一颗色泽饱满柔和的深绿晶石躺在小小的掌心。
昨天在街上的橱柜里见过类似的石头,后面有很多零。
黎息觉得应该很贵。
昀轻瞥了眼,并不在意。他继续纠结方才的话题,语气里多了一丝确定:“咱俩是不是见过?”
黎息终于不再沉默,点点头,算是回答对方的问题。见小孩迟迟不接,他上前一步,把深绿晶石不由分说放到小孩的上衣口袋,莫名说了一个字:“换。”
“啊?换什么?”
昀把晶石拿到亮光处细细端详,阳光的照射下,晶石表面覆着一层淡绿荧光,很是好看。
晶石上的尖锐棱角被磨钝,可见对方经常将这颗晶石拿在手里把玩。
昀看着看着,脑海里的两个身影完美重合,转头问道:“你……是昨天那个幼崽?”
黎息再次点头。
昀晃了一下荧荧幽光的晶石,想起对方说的“换”,问:“给我的?”
黎息:“……嗯。”
“换……”昀重复了一遍,灵光一闪,“换昨天的冰淇淋!”
“等下!”
昀猛然反应过来,一个劲地盯着黎息,眸光稀奇的像是看一个濒危物种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自小的良好教养让他尽量不伤害对方幼小的心灵,斟酌措辞:“你会说话?不是……”小哑巴?
黎息:“?”
“咳——”昀止住后面话音,“没什么。”
他打量对方身上做工精致,针脚细密的连体衣,这衣服竟然是纯手工定做。
虫族科技发达,费时费力的虫工技术早就被智能机械取代。市面上纯手工的衣服价值不菲,有些更是千金难求。
他问:“你不是没虫要的幼崽?”
黎息迷茫眨眼:“……?”
昀的视线落回白皙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上:“你在家也没有被欺负?”
身上干净,穿着昂贵,这哪里像是昨天那个脏幼崽!
黎息:“……?”
养的还很精细,昀想到了什么:“你不会是雄虫幼崽吧?”
黎息还未张口,就听见否定的喃喃声:“不对,你身上没有精神力,应该是只雌虫幼崽。”
“我……”黎息想解释,没等他说完,一道愤愤的声音打断他。
“你骗我!我好伤心……”昀捂着脸蹲在地上,难过的声音从指缝泄出,“不对,你什么都没说,全是我自己瞎胡想的!”
他真蠢!
黎息尝试说话:“那……”
“晚上我还担心你有没有地方住,有没有晚饭吃,会不会冷……”
黎息再次尝试:“你……”
“我的心不会童年吗?我第一次热心帮虫,就被骗了精光。”昀自言自语上瘾了,沉浸在自己被欺骗了的世界无法自拔,压根不理会试图解释的黎息,好像他被黎息骗财骗色了一样。
“……”
黎息说话本就不流畅,嘴唇动了好几次,硬是插不上话。
他不再试图说话,目光被别处吸引。
那里隐隐有一道暗紫色的淤青,在那白皙的肌肤上格外醒目。
小孩还在嘀嘀咕咕。
黎息走上前轻轻碰了一下,刚挨上,抱头郁闷的小孩像是被触碰到敏感地带,“噌”站了起来,条件反射地捂住后颈,面色掩不住的慌乱,说话都磕巴了:“你……你不知道,不能、不能随便扯别虫衣服吗?”
他又用幼崽最害怕的话,象征性的威胁黎息:“这不礼貌!雄虫会不喜欢你!”
“你别动我衣服……”
黎息平静的眸光像是能穿透一切,看清欲盖弥彰下的真相。
单薄的衣服下是错杂的鞭痕,只不过下手的主人很有技巧,那伤全都隐藏在衣服下,轻易漏不出半点痕迹。
昨天他们挨的很近,小孩身上没有鞭痕,所以这不是昨天打架留下的疤痕。
晚上的时候,被虐待了……
昀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不自在,虽说雄虫责罚幼崽是常有的事,但他并不想让眼前这个单纯的幼崽知道。
他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整理着不太乱的衣服,目光躲闪着,不敢抬头看,底气不足地问:“你……看见了什么?”
黎息难得对情绪敏感了一次,摇了摇头,为了显得真诚还说了话:“没。”
“噢……”昀闻言心跳稳定了点,咽着口水,指尖焦虑地剐蹭晶石,试图转换话题,“没想到在医院能见到你,你生病了?”
黎息垂了眼眸,盯着反光的洁白瓷砖,模模糊糊映了一道身穿连体衣的幼崽,头上的耳朵微微晃动,身上气息平和。
黎息呆傻的形象在昀心里一点都没有改观,反而愈加深刻。
因为这只蓝发幼崽又在发呆。
他不由得出声,又问了遍:“你是生病了么?”
黎息抬了下头,弧度很小,没有与那双明亮的紫色眼睛对视。
他只是缓慢摇了摇头。
昀轻轻“噢”了声,心里想着事,也没再次深究。他们陷入一阵沉默,空气的静谧让昀烦躁地抓头发:“你快去找你雌父。”说着往门边挪去,“我先走了。”
雌父还在病房里,他得快点回去。
*
门被缓缓阖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咯吱”声。
黎息站了会儿,门又被咯吱开了一条缝隙,一只手抓着门沿,露出的手腕间又是一道青紫痕迹。
金色脑袋探了进来,笑嘻嘻地问:“我叫昀,你叫什么?”
“黎……”黎息说了第一个字,及时收住话头,转口道:“利……赫”
他叫利赫。
“利赫?”昀疑惑了。
“嗯。”
“我是问你的名字,不是家族……哎,你带我去哪?”昀还没问出自己的疑惑,就被黎息扯住手腕往外走。手指巧妙避开了伤痕,却又让他挣脱不开。
黎息不语,他把虫带到一个医护虫面前,伸手指了指腕间的伤痕。
医护虫见状愣了一下,细细观察了一下,得出结论。
雌虫幼崽经常带伤,这伤一看就是雄虫用鞭子抽打出来的,过几天就痊愈了,很少有虫来医院检查,不知道这个头戴兽耳的幼崽是什么意思:“怎么了?”
黎息抬手指向医护虫身后的药柜,意思不言而喻。
昀却是惊了:“你不是说什么都没看见吗?!”
黎息想解释,但是话太冗长,不在他的能力范围。
“你又骗我!”昀一脸伤心。
“你们是要抹药吗?”医护虫见他们像是闹了矛盾,及时出来打圆场。
黎息点了点头。
“好好好,你们别吵架,进来坐一会儿。”医护虫离开取药窗口,打开门,“我给你们拿药。”
昀不太想进去,杵门口怎么都不愿意动弹:“这伤明天就好了,我不想抹药。”
抹了药身上都是一股刺鼻的药味,晚上睡不好觉。
洗澡都去不掉。
黎息不听。
昀紧抓门框,全身上下都是抗拒,坚决道:“不抹。”
黎息转头,看着倔强的小孩不言语,目光又落在死死扣紧门框的手上。片刻后,黎息眼眸渐深,抬起头,视线与紫色眼眸对上。
昀晃了下神,不自觉松了手。
反应过来,他已经乖巧地坐在了病床上:“!”
他看见了一汪漆黑深潭,仿佛行走在寒冷雪原,身体冻的僵硬,不受他控制,耳边似有雪落声,然后……怎么就松了手,坐在了病床上,任由对方擦药?!
黎息抹完腕间的伤痕,目光盯着昀身上的衣服,抬手指了指。
“不脱。”昀看懂意思,紧捂衣领,坚定摇头。
一次妥协,两次坚决不能退让,刚才一定是他晚上没睡好!
不脱……
黎息也没办法,他已经动用自己的精神力蛊惑了一次。
终归不是自己的身体,兼容性太差,他不能频繁外放精神力。
已经有点累了……
此时精神海域里的精神能量躁动不安,团子被席卷在空中,像是一片被狂风摧残的单薄树叶,很是凄惨。
黎息全当没看见,乘机会锻炼一下也是好的。
在他琢磨怎么让小孩脱衣服之际,就听昀说:“算了,你想抹就抹吧。”
手上已经沾染了难闻药味,也不差身上了,索性直接放弃挣扎,主要是这虫一直盯着他看,鬼使神差地又妥协了一次。
下次一定不会!昀在心底暗暗发誓。
衣服脱下来后,身上比黎息想得还要严重,深浅不一的鞭痕,丑陋地游走全身。
宛如毒蛇蜿蜒行走过,留下道道深痕,白皙的皮肤上是大片的瘀血,恐怖瘆人。
而主人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还用手在鼓起的地方戳了戳。
凹下去又鼓起来,再戳……玩得挺欢乐。
黎息:“……”
黎息拍掉某个乱戳的小爪子。
昀迷茫:“嗯?”
“嘶!”旁边的医护虫员惊呼了一声,瞪大了眼睛,声音充满不敢置信,“这下手也太狠了。你们等会,我去拿治疗效果更好的药膏。”
说完,他就到药柜边翻箱倒柜的埋头找药。
身上不止有伤痕……还有淡金色的纹路。以心脏为始,向四周蔓延,占据左边半个身体。
纹路繁复绚丽,金色微芒仿佛是有生命,静静在皮肤下流淌。
黎息有一瞬间的失神,感受到有一屡繁盛强烈的生命力在跳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长久死寂的灵魂似乎也跟着动了一下。
昀见状意味不明地笑了,嘴里吹了声长口哨,柔柔说道:“小宝贝儿,好看吗?”
说完还不忘冲黎息挤了下右眼,极具轻挑意味。
心说,谁让这只幼崽总是骗他,他调戏一下也不算过分吧?
黎息在这声突如其来的调戏中登时回神:“……”
他是听错了吗?
这小孩……叫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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