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承平年少 > 15、十五
    “殿下说,知道了。”


    次日宝珠仍是提早一刻钟到的猗兰所,不过,其他宫里的人就有懈怠的了,此时等候在殿中的只有几个七八岁的小宫人。


    宝珠便和善善站在外头说话。听了善善这样说,宝珠点点头:只这三个字,她便明白,太子心里是有数的。


    善善看了她一眼,小声问:“咱们往后该如何?”


    宝珠恬然一笑:“不如何。跟以前一样,行事依着规矩礼节,小心谨慎就是了。”


    善善有点不舒服:昨日太子没往后院走,她是去书房找的人,送上字笺给太子看了,他也是这么个不咸不淡的反应。


    她不能追问太子,总能追问宝珠:“虽然瞒着我,自有瞒着我的道理,可是我这般不知就里,很怕哪一日不留神就犯了忌讳。”


    “奉仪且宽心。”宝珠只好安抚道:“并非存心隐瞒奉仪,原是子虚乌有、没甚可说的,连给太子的字笺上,也不过寻常问候罢了,奉仪看了便知。”


    她如何看得到字笺?善善不再说什么。见人来得渐渐多了,二人便分头往里走。


    今日尚仪女官接着讲《内训》,昨儿讲了原序,今日便讲德行一章。


    年轻的嫔御中有二人没来,女官自然留意到了那两处空出的席位,什么也没有说。


    等到散课的时候,宫人们都纷纷站起身来,退至两旁,为妃嫔主子们让出道来,待她们都走完了,方才依次往外走。


    宝珠正与杏儿轻声说话,就听见后头一声惊呼,随即有人呵斥道:“你是鬼撵来了还是眼睛瞎了,我还没跨过去呢,你就想抢先?”


    杏儿闻声才要回头瞧,被宝珠一把拉到旁边去:尚仪女官还没走远,谁这么又蠢又狂?


    仔细一打量,原来是长禧宫的。


    贤妃这几年如一地宽和贤良,偏生这宫人不似乃主风范。


    不出宝珠所料,尚仪女官听见了这一番话,立刻折返回来。


    她先问那被斥责的宫人:“你是哪个宫里的?”


    那宫人连忙行礼回答道:“回姑姑,奴婢是芷兰院宫人。因为惦记着给九公主煎药,无意冲撞了这位姐姐,请姑姑责罚。”


    那女官一哂:“你行动冒失,却将责任推到公主身上,倒让我不便罚你了。”


    那宫人小心思被识破,登时脸红了。


    女官抬抬手,示意她起身,又对长禧宫的那名宫人道:“到底主子的事儿要紧,咱们底下人之间如何,都不可耽误了伺候主子。”见对方无话,又吩咐芷兰院的宫人:“你且去吧。晚些交了差事,再来尚仪局领罚。”


    宝珠远远听着,不觉咋舌:这些有点身份的女官们,拜高踩低是常事,可做得这样不高明的,也罕见得很。


    杏儿似有不服,却终究没吭声,二人一路沉默着走到凤仪宫门口,她方才长叹一声。


    宝珠反而被她逗乐了,忍笑道:“就在这儿感慨够了再进去,到了娘娘跟前,可不兴这副表情。”


    杏儿点点头:“这我还是知道的。”又抬眼望向写着“凤仪宫”三字的匾额,道:“姐姐,你说这匾额后面,还藏了多少唉声叹气呢?”


    宝珠略感意外,但没有开口——谁能算清呢?这些感怀伤叹,或许就如尘埃一般在暗处累积,抑或已被风雨洗刷得了无痕迹。


    院子里仍有尚仪局的人守着,杏儿如今看了这样的服色便觉得碍眼,宝珠倒能视若无睹,去向皇后请了安,陪着闲话了一时,又去瞧徐姑姑和柳叶儿。


    徐姑姑精神好了许多,因惦记着要回皇后身边伺候,恨不能立刻便下床走动。见宝珠来了,更是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宝珠把内讲堂中的事儿都告诉了她,她听着点头:“姑娘是稳重的性子,不掺和是对的。姑娘且看着吧,还有后文呢。”


    宝珠对徐姑姑历来是很信服的,这会儿和她也是一个看法。关于上辈子的事儿,她的记忆是越来越模糊了,越是努力去回想,越是遗忘得快,再者时至今日已然添了不少变数,索性作罢,尽人事听天命便是。


    再去柳叶儿房里。柳叶儿的情况却坏些,四更多的时候发起了热,总退不下来,秋水照顾着她,隔一会儿就换一张冷敷的帕子,又给她上了一回药,除此之外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此刻拿眼神向宝珠一示意,想到外间去,二人商量商量。


    “别出去。”柳叶儿音调虽弱,自有说一不二的气势:“有什么不能当着我说?我又不是真活不成了…”


    宝珠连说“呸呸呸”,两人素日井水不犯河水的隔膜倒消了不少,坐下来拿起那棒疮药:“这药说是化瘀生肌,大伤小痛都在治,效果未见得好,若能请御医来,对症开方,就恢复得快些了。”


    柳叶儿皱眉:“何苦生事?又不是什么仙丹,总要多用几日才看得出好坏。”


    宝珠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是实情。再用几日看看吧。


    这种无能为力的处境,让她隐隐感到愤懑,但宝珠亦十分清楚,无能为力,往往是人世常态。


    午后杏儿悄悄告诉她,贤妃自个儿惩治了那名在猗兰所言语轻狂的宫人不算,犹派人带话给尚仪女官,请她不必碍于自己的情面而为难。


    宝珠因问:“又是芳儿告诉你的?”


    杏儿点点头:“这样公正严明的事迹,长禧宫当然要大加宣扬。”


    她的笑意里带着些不屑,宝珠觉得,这种神情和她尚显稚嫩的面庞并不相称。


    互相利用、互相提防的交情有什么意思呢?可是,在宫里头,又确确实实不能做聋子瞎子。


    她低下头,继续挑拣燕窝盅里的细碎绒毛——是为皇后晚膳预备的。


    小厨房里的份例菜还是一如既往,这种耐储备的食材也不缺,只不过时鲜的东西少了,例如新笋尖儿、嫩菜芽儿一类,好在皇后于这上头历来不在意,呈上什么,便用什么。


    不过,这未必是出于贤妃的授意:一来,此举有悖于她的贤名;二来,六尚的人,又不会是个个都能由她笼络了去的。


    或许只是几个伺候的人生了怠懒之心,审时度势,而非故意刁难。


    这一月的内训课结束后,尚仪局看守着凤仪宫的人都撤了,又新调来个首领太监,姓胡,白肉皮子,略有些矮胖,一张脸倒随时笑眯眯的,看着是个圆融人儿。


    论礼,新总管一来当然要先拜见皇后、行大礼,不过皇后只命杏儿隔着帘子,朝院中叫了免,连房门也没让胡''''总管进。


    日子便这么不温不火地过着,转眼间又到了贤妃的生辰,皇帝特许她娘家女眷进宫来陪伴一日。


    贤妃自幼失怙恃,跟着叔父一家生活,这回来的除她婶母外,便是一位堂嫂,带着小侄女。


    三人带了贺礼拜寿,又还有一件事要求贤妃。


    原来五月时巴蜀某县地动,致使一处山嘴崩塌,堵塞大渡河长达九日,积水回涌,沿江十数村落被淹,百姓流离失所,皇帝念及四川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布政使林文乃是昔日的山匪,受招安封官,赈灾上缺乏经验,又指派了户部尚书为钦差,领着麾下一干人等前往四川监察。


    而贤妃叔父的次子,便在户部挂职。


    贤妃还记得,前世因阮才人私藏太子手帕被皇帝撞破,皇帝对太子心生猜忌,将遣去蜀地制约林文的东宫嫡系官员罢免,另选了一位右布政使。


    不料这位右布政使为官贪酷,在林文面前又十分倨傲,二人渐渐水火不容,一次酒宴上起了纷争,林文竟然登时拔剑向其刺去——朝廷来使殒命当场,旧日的匪首心知骑虎难下,索性再度起兵造''''反。


    此时,赋闲在家多时的太子自请入蜀平叛,三月后全胜而归。


    太子立了功,固然得到了皇帝的嘉奖,但与此同时,也让皇帝意识到了自己年华渐老,自己的儿子却是风华正茂。


    若没有那个叫宝珠的丫头从中作梗,这一系列变故早在一年前便发生了。


    贤妃虽在心里记了宝珠一笔,却不急于付诸行动:到如今她才算看明白,除非太子英年早逝,否则皇帝哪怕对太子有再多的不满,也不会将目光落到自己儿子身上。


    她们母子,就像皇帝闲来无事时逗趣解闷的玩意儿,宠爱一时尚可,但从未被当作妻儿呵护过,她怎能甘心?


    赵茂稹觊觎皇后是事实,若他不是阉人,当真不比皇帝差在哪儿,她不过提早说破而已,皇帝信不信无妨,叫他疑心自己的正室中宫根本不在乎自己也是桩快事。


    至于太子,她伤不了太子的性命,却也有法子让皇帝疑心他,且慢慢来吧。


    婶母和堂嫂见贤妃不置可否,踟蹰着还想再求,贤妃不觉微微蹙眉:“婶子和嫂嫂的意思我明白,我自然也不愿堂兄前去那偏远苦寒之地涉险,我可以勉力向皇爷恳求一句,只是圣意如何抉择,却不敢向你们保证。”


    那婆媳二人闻言,已然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向她行礼拜谢。


    贤妃只管拉着小侄女儿的手,清浅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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