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青春年少,身体极好,自是不累的。
“姐姐累了?下午我和外甥女上山。”
小薇不敢管她,沈伊人很是不客气地绝了她的念想:“想都不要想!”
“姐姐,午时三刻啦。”喜儿也不恼,仰头望天。
沈伊人薅一筐菠菜和一筐青菜,叫闺女跟她去井边洗菜。
油渣炒菠菜,青菜鸡蛋汤,再热几个杂面炊饼,一顿午饭就好了。
小有为拽着喜儿挤进厨房安排:“姐姐烧火,娘打下手,舅母炒菜。”
“你舅母累了。”沈伊人抬抬手示意一大一小别在厨房碍事。
小薇前几日没心思品尝家中美食,只觉着还是娘家好,饭菜都比婆家香。这两日和离的事定了,小薇浮躁的心安定下来,终于发现舅母炒菜像炸菜。县令家也禁不起她顿顿这么吃。
难怪成亲那日送嫁的郑家人个个瘦的跟舅舅似的,唯独她小脸白里透红。
小舅母哪是傻,分明精过了头。
小薇:“你和有为出去看看我爹又去哪儿了。”
沈伊人跟着附和:“叫他回来用饭。”
小有为:“我和姐姐去找爹,舅母不认识路。”
沈伊人扬起巴掌。
小童吓得拉着舅母往外跑:“娘跟奶奶一样吝——”曹氏从外面进来,喜儿停下,一把把小外甥拽到身后,“不回你家去,又来我家干啥?”
曹氏心里有事懒得同她拌嘴,像看傻子似的瞥她一眼就朝东屋去。
喜儿拉着有为到东屋门外等她。曹氏见状想问候郑家八辈祖宗。喜儿虽然不知道怎么问候曹家祖祖辈辈,但是她会诅咒曹氏,咒她活不到清明。侥幸过了清明也得摔断腿。
钟老娘曹氏迷信鬼神又怕死,不敢招惹喜儿,只能任由喜儿盯着她。曹氏又怕喜儿和小有为看出什么来告诉钟子孟和沈伊人,就背对着他俩随便扯一件短衣包着东西。
世人重孝。老娘不慈,钟子孟可以不给老娘吃喝,但是不能故意作践她。喜儿归他管,喜儿自然不能主动打骂老太婆。喜儿放她出去,然后问大姑姐梯子在哪儿,老太婆去隔壁钟老二家了,她爬墙头上看看。
沈伊人真觉着她多了个闺女:“看她作甚?她没什么宝物。”
喜儿:“姐姐知道她都有什么啊?”
沈伊人仔细想想:“不是小薇祖父留的钱,就是逢年过节小薇姑母孝敬的绫罗绸缎。再不然就是钟家以前南来北往走货的时候寻摸的好东西。但是也不值钱。能卖个几十贯钟家都不用越过秦岭来安阳县安家。”
“小薇还有姑母啊?”喜儿头回听说。
沈伊人点头:“夫家在汉阴郡有间铺子。挣得也是辛苦钱。”
“撑船打铁磨豆腐?”喜儿脱口而出。
她怎么什么都懂?沈伊人惊得差点把锅铲扔出去:“你咋知道?”
“我爹说的啊。”
沈伊人一点也不意外:“这三样是很苦,但是不是。钟家以前指望高门嫁女,家里又只有一个娇小姐,也疼得很,女红、诗词都学过一点。后来天下大乱诗词没什么用,当官的说被杀就被杀,平头百姓没钱,小薇祖父就把她嫁给一个开布店的。那时候长安乱,为了活命我们躲到这里,她夫家比钟家有钱,也不想伺候土地,就在汉阴郡继续开布店,卖自家女子做的绣活。”
喜儿听城里人说过安阳县上面是汉阴郡,汉阴郡归长安直接管辖:“汉阴郡不乱吗?”
沈伊人:“往南属蜀郡,又叫益州,比咱们富裕。往北是长安,无论乱军还是朝廷都瞧不上这里,反倒没遭受过战乱。再说了,离山这么近,他们要是来这里抓壮丁,等他们到跟前咱们也躲进山里了。”
“这里是块风水宝地。”喜儿不禁感慨。
小薇调侃她:“舅母还懂风水?”
“不信你问姐姐。”
沈伊人把菜盛出来:“村正也是这么说的。背山面水好福地。有为,去喊你爹吃饭。”
“来了,来了。”
钟子孟的声音由远及近,随之而来的是关门声。沈伊人闻言把温水的后锅里的热水舀出来。一家人洗洗手,沈伊人盛汤,钟子孟端着水盆给小舅子洗脸擦手,随即扶他出来喝汤。
以往沈二郎不想给姐夫添麻烦,又因动一动就一身汗,很不愿出屋。沈二郎这几日一觉到天亮,肺也不如以往难受,钟子孟也希望小舅舅多见见天日沾沾阳气,内心深处不想死的人这次又遂了他的愿。
沈二郎喝一口汤,觉着这鸡蛋青菜汤也比往日美味,不知不觉喝完一碗。
钟子孟和沈伊人相视一眼,二郎要痊愈啊。
殊不知喜儿趁姐姐姐夫忙,小薇收拾院里菜地,有为陪二郎,没人注意到她,她嘴上嘀咕着缸里没水得打水,却只打几半桶,还全被她倒锅里留着烧水洗头发,水缸里全是山泉水。
小薇都觉着她精气神比往日好多了。不过小薇以为回到娘家心情顺了的缘故。
夫妻俩的眼神过于明显,沈二郎想不注意都难。
沈二郎依然不信“冲喜”有用,可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明显不是回光返照,那么问题还是出在喜儿身上。
喜儿也没比别人多长一只眼睛一张嘴。沈二郎转向喜儿,喜儿起身去厨房盛饭。喜儿百十来斤的人拥有三百斤重的力气确实很神奇。可是再神奇也不可能靠近他就能清除他体内奇毒。
钟子孟奇怪:“二郎,喜儿怎么了?”
沈二郎回过神胡扯:“一个炊饼一大碗汤还没吃饱?”
沈伊人好笑:“又不是吃不起。再说了,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做事。”
沈二郎:“今天就挖坑?”
钟子孟微微摇头:“下午跟村正量地,用草木灰把地圈起来,明儿一早开挖。十人挖沟,十人挖坑。回头叫喜儿跟他们一起挖,顺便盯着人干活。种果树的时候再麻烦亲家。我和你姐去县里买果树苗。”
有为不禁说:“我可以当监工啊。”
“你在家陪舅舅。”钟子孟担心沈二郎想去茅房又不好找小薇,辛苦忍着。
小童气得小嘴能挂油壶:“姐姐做什么?”
喜儿进来:“姐姐准备午饭。”
小童不会做饭,转向舅舅,满眼乞求。沈二郎回来这么久有为几乎没出去过。好好的孩子也憋坏了。
“明儿再说。”
小有为听出他弦外之音,笑弯了眼睛转向舅母,要陪舅母上山。
钟子孟轻咳一声,沈伊人瞪着眼睛看儿子,小童顿时不敢得寸进尺。
今日笋芽儿,明日青青竹。村里人指望用这道稍纵即逝的美味换到更多钱,老弱妇孺皆上山。
喜儿背着背篓,一手镰刀一手网兜到屋后,看到往北边山上的一路上全是人,惊得张大小嘴:“好多人啊。”
“快别看了。”沈伊人扯她一把。
喜儿大步跟上:“姐姐,这么多人都上山挖笋,吃得完吗?”
沈伊人没好气道:“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他们挖了明儿一早拿去卖。”
“春笋贵吗?”
沈伊人摇头:“县里有钱人少,挖笋的多,卖不上价。不过运气好的话,几斤笋也能换几斤高粱。”
“啥叫运气好?”
小薇回头:“县令或首富家的厨娘出来买菜不问价。”
“县令这么有钱啊?”喜儿好奇,莫不是个贪官。
小薇无奈:“不是有钱。常去县里买菜的人都认识那几家厨娘。为了自家颜面也不好跟咱们平头百姓砍价还价。”
喜儿眼珠一转:“小薇——”
沈伊人打断:“先上山挖笋。”
喜儿到她身边用手肘给她一下:“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去县令家门口吆喝?还是直接去找咱们县首富?”
喜儿张了张嘴,聪明人的姐姐也这么聪明吗。
“还用猜?”沈伊人无奈地瞥她,“你眼睛一动我就知道你想干嘛。”
喜儿摸摸脸,有那么明显吗。
小薇笑道:“就是这么好猜。舅母,快上山吧。”
喜儿大步跟上:“我们应该早上来。”
沈伊人:“上午收拾的笋就是我和你姐夫早上挖的。今儿下午不来,等明早再来得多走半里路。”
喜儿点头受教:“姐姐,卖不完是不是晒成笋干卖给收干货的?”
沈伊人很意外她懂得思考:“对的。所以老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这个我知道。”喜儿不禁停下。
沈伊人走两步发现她没跟上来:“喜儿?”
“姐姐,那是椿树吧?”喜儿指着斜前方三丈外的几株树。
沈伊人奇怪自己何时变得这么聪慧,瞬间懂了喜儿的意思:“摘香椿芽?我做的不好吃。”
“我会啊。”
沈伊人竟然一点也不意外:“没有你不会的。”
“姐姐,你和外甥女先上去。”
沈伊人不放心:“不乱跑?”
“不乱跑。摘够我们吃的就——”
小薇受不了香椿味,幼时又被不会做菜的沈伊人做的香椿折磨过,不禁打断:“我不吃!”
“你——我和有为吃。”喜儿也有不喜欢的食物,比如前世幼时家贫,每到冬日不是炒萝卜就是炖白菜,因为白菜萝卜便宜。早上主食很多时候是煮胡萝卜,她家乡胡萝卜也便宜。喜儿长大后无比厌恶白菜汤,炒白萝卜。胡萝卜更是看见就烦。
小薇不想吃,喜儿也不强迫。喜儿用镰刀搁几跟藤条,镰刀绑在网兜上,举起长长的竹竿,竹竿一拽,鲜嫩的香椿芽落入网兜。没人跟喜儿争抢,一会功夫就割两三斤。
喜儿不知姐夫吃不吃,刚刚忘了问姐姐,她决定先回去。
到屋后碰到量地的村正,村正看到香椿芽惊呼一声:“可以吃了?”
“可以了。你去摘吧。”喜儿把香椿芽倒草地上,“姐夫,拿回家。”
钟子孟不放心她一个人上山:“你不回家?”
“再去摘点给我爹娘送去。”
钟子孟愣住,没想到傻姑娘这么孝顺,直到她走远才回过神。村正显然也没想到:“你给二郎娶了个好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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